“卢华吉,卢大哥呀!”

“……他?那只芦花鸡?”骆青遥不易察觉地皱起眉头来,“干吗又要找他?”

“他是‘宫学百晓生’啊,宫学上上下下都给他摸了个遍,他知道的东西可多了,之前章怀太子的住所,就是他告诉我的呢!这些傩舞仪式,他没准也知道点什么,我明日就带上画像去找他问一问!”

辛鹤计划得兴致勃然,刚好从明日起,就是宫学的休沐日了,弟子们可以有几天的假期,各自回家休息,惊蛰楼的人也可以乘舟渡河,离开书院。

原本辛鹤无处可去,骆青遥一早就替她想好了,让她跟他回侯府小住几日,他带着她在皇城里多逛一逛,好吃好喝地玩上几天。

辛鹤却摇头拒绝了,她想留在宫学里调查那些画像的谜团,寻找那本《茶经》的线索,既然她执意如此,骆青遥也不再强求,只表示自己既然答应过要帮忙,那么就会帮到底,辛鹤留下,他便也留下。

但如今骆青遥身子却不大舒服,辛鹤担心他吃不消,不由关切道:“青瓜,你明天回家吧,不用留下来陪我了,你身子还不大舒服呢,回府好好休养一下,我明日一个人去找卢大哥就行了。”

“怎么行?”骆青遥反应奇大,“我必须要陪你一起去找才行,都说好了,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辛鹤道:“可,可你不是生病了吗?”

“我,我……”骆青遥松了松周身筋骨,语气轻松道,“这点小小的头疼脑热算什么,小爷睡一晚啥事都没了!”

“真的吗?”辛鹤狐疑地盯着他,“你这家伙,我看你根本就是在装病吧?”

“哪有?”

骆青遥心虚地一口否认,辛鹤却冷不丁朝他出手,他下意识地向后避过,身体本能地出招应对,几招之间竟反将辛鹤扑倒在了床上。

“果然,你这混蛋,就是在装病,哄骗我伺候你!”辛鹤又好气又好笑,在骆青遥身下用力挣扎着,“真是太无赖了!”

骆青遥对她的“控诉”置若罔闻,只是将她死死压着,双眸直直望着她,一言未发,呼吸灼热。

他又闻到了那股清冽的香气,还有她肌肤上散发的丝丝凉意,紧紧相贴间,他心跳加快,竟越发觉得,“她”像一个女人,一个好看勾魂的女人,跟他梦中那道俏丽灵秀的身影重叠起来了……

“你,你盯着我做什么?”辛鹤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望着骆青遥出神的双眸,愣住了,“青瓜,你,你怎么了?”

房里烛火摇曳,气氛无端地微妙起来,骆青遥却是一激灵,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松开了辛鹤,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

他背对着她,拍了拍自己发热的脸颊,含糊道:“别闹了别闹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去找那芦花鸡呢……”

闹了这莫名的一出,辛鹤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骆青遥却已经翻身卷进了被中,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我一定会陪你去的,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找他,绝不能……”

“你真病了吧?”辛鹤一头雾水,只觉骆青遥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摇头,继续看起了那些画像。

骆青遥却在这时,冷不丁回过头,冲她道:“你,你晚上睡觉离我远点儿,可别挪到我这头来,天怪热的,挨在一起睡不舒服!”

“谁想挨着你睡了,脸皮太厚了吧?”辛鹤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手拎起枕头砸了过去,“真的中邪了吧你,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快睡吧!”

微风徐徐,天色晴好,湖面荡起阵阵涟漪,骆青遥与辛鹤一早就乘舟渡河,找到了卢华吉。

不得不说,芦花鸡还是担得起“宫学百晓生”的名头,他见了那画像一怔,直接问道:“这画像你们哪里弄来的呀?”

辛鹤与骆青遥对望了一眼,没吭声。

芦花鸡仔细察看着画像,接着道:“如果没猜错,这画像绝对有些年头了,因为宫学上一次举办面具夜宴,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了,自从那一次舞者里混进了杀手,行刺章怀太子没得逞,事情闹大后……诶我说,这,这不会是章怀太子留下的遗物吧?”

芦花鸡霍然抬起头,瞪圆了一双眼,辛鹤来不及多想,赶紧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卢大哥,你小点声!”

她拼命给他使眼色,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有些东西不能乱猜的,会出事的,懂吗?”

芦花鸡到底是个聪明识趣的人,立刻瞪圆着眼,点头如捣蒜,倒是一旁的骆青遥,脸色陡然一沉,忽地走上前,一把拉开了辛鹤,皱眉冲卢华吉道:

“甭管这画像怎么来的了,啰嗦一大堆,快点进入正题吧,这些撒花的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是傩班的人吗?”

“不,不是的。”卢华吉定了定心神,擦了下汗,埋头指向那画像,低声道,“这种仪式叫作‘送花福’,在以往宫学里举办的面具夜宴上都有,这些捧着银盘,不断撒花的姑娘,不是傩班的人,据我所知,她们都是宫学里的‘妙花娘子’。”

“妙花娘子?”辛鹤微微惊奇。

“对,就是在宫学里专门打理花圃,栽种各种奇花异草的人,一般选进来的都是些心灵手巧的妙龄女子,因身处宫学这等书香之地,她们便得了个‘妙花娘子’的雅号。”

宫学里有一座洛水园,栽满了百花香草,远远走近,都会有一阵清风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骆青遥与辛鹤来到洛水园时,正见到几个清秀的少女在浇花,她们身上统一穿着素雅如兰的轻纱长裙,跟章怀太子画像中的装束一模一样——

果然,章怀太子笔下的那位姑娘,曾经正是这洛水园里的一名妙花娘子!

骆青遥与辛鹤找到线索,喜不自禁,立刻在一位妙花娘子的带领下,找到了这里的主事人,想要查个究竟。

“二位公子是想看看这洛水园里,历年来的妙花娘子名册?”

这座花园的女主事有些上了岁数,是一位气质极温雅的老妇人,这儿的妙花娘子们都尊称她一声“石倩姑姑”。

她几乎是将一生都献在了这片花海里,明明已年过半百,却保养得极好,脸上都难得看见一丝皱纹,只有鬓边多了一些白发。许是长年累月地浸润在这片花海之中,心境平和安宁,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听说了骆青遥与辛鹤的来意后,点点头,徐徐将他们带到了一处阁楼前——

花神阁。

骆青遥与辛鹤抬起头,念出了那匾额上三个古雅的大字。

“这还是宫学创建之初,第一任院首题下的字呢,里面放着二位公子想看的名册,我们这里叫作《花神册》。”

《花神册》里,记载着所有选入宫学的妙花娘子,自然也会包括章怀太子的那位“爱人”。

一切简直令骆青遥与辛鹤喜出望外,顺利得他们都不敢相信,本来只是试探性地问一下,却没想到这里竟然当真存放着名册。

而更让两人惊喜的是,打开《花神册》,每一位妙花娘子的记载旁,竟还单独附有一张画像!

对,画像,这才是今日最大的惊喜与收获。

骆青遥与辛鹤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路翻去,终于,他们停在了其中一页——

灵晴。

是了,就是这个女子,章怀太子心心念念的画中人,终于找到她了!

原来她的名字叫作,灵晴。

那幅有些泛黄的画像上,少女站在花海中,眉目楚楚,衣裙随风摇曳,不胜温婉。

但是,她的五官其实只算得上清秀而已,远没有章怀太子笔下那般耀眼夺目,动人心扉。

可以说,正是因为章怀太子动情的笔触,才为她增添了太多丽色与让人遐想的地方,真正的她,其实只算得上小家碧玉,清秀可人。

可是,今日在这《花神册》里,终于得见“真颜”的辛鹤,却没有失望,而是一份难以言喻的感慨。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这个样子的……”她凝视着那画像,喃喃自语着。

“啊?”骆青遥有些没听懂。

辛鹤抬起头,望着骆青遥,无限感慨,一字一句道:“你说,章怀太子该有多么爱着这位灵晴姑娘啊?

“所以才会将她画得那样美好,那样动人,这就是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吧,即便世上繁花万千,他却只对她情有独钟。

“因为在他的眼中,她的的确确,就是这世上最美好,最让人动心的姑娘啊。”

辛鹤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好有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下,和风微微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她一张脸白皙如玉,眼神清透得似一汪泉水。

骆青遥看着她,一时愣住了,久久的,才从唇齿间呢喃出一句——

“是啊,的确是世上最美好,最让人动心的……姑娘。”

第37章 太子的故人

花神阁里,辛鹤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灵晴”那张画像上,目光却无意一瞥,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石倩。

她心念一动,望向骆青遥,微微有些吃惊:“原来这位石倩姑姑,是跟灵晴同一年进的洛水园呢,实在太巧了。”

仿佛老天眷顾,线索一个串一个,越扯越多了。

气质温雅的老妇人又被请了进来,辛鹤捧着那《花神册》,问道:“石倩姑姑,这位名唤‘灵晴’的妙花娘子,是跟您同一年来到洛水园的吗?”

老妇人看向辛鹤所指的地方,微眯了双眸,唇边露出笑意:“你是说,小晴儿啊?”

她眼中闪烁出动人的光芒,在骆青遥与辛鹤的注视下,点了点头,似乎又回忆起了昔年旧梦。

“是啊,我们是同一年进来的呢,她是我们几个妙花娘子中,年纪最小的,大家都叫她‘小晴儿’,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照顾。

“她性子有些腼腆,容易脸红,胆子也特别小,那时宫学里老有些男弟子跑来逗她,她又羞又怕,总是躲着不敢出来,多亏有左霜在,她性子泼辣,冷冰冰的谁都不敢惹,每次都护着小晴儿,替她出头,赶跑了不少孟浪的宫学子弟呢……”

“左霜?”辛鹤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左霜又是谁?”

“她啊……”石倩姑姑笑了起来,语气里饱含怀念,“我们的霜姑娘,她可是我们中间最厉害的呢,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常常把那些偷偷跑来摘花,逗弄妙花娘子的人,打得落荒而逃,再也不敢踏足洛水园。”

说到这,老妇人翻过一页,指向画像的一道身影,唏嘘道:“你们看,这就是左霜,她跟灵晴是家乡人,一同进来的,两人平日形影不离,有灵晴的地方就有左霜,有左霜的地方就有灵晴,人人都说她们比亲姐妹还要亲呢。”

骆青遥与辛鹤顺着石倩姑姑所指的方向望去,都不由一怔——

画中的少女同样站在花海中,却与莞尔一笑的灵晴截然不同,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从头冷到了脚,像一把寒光森森的刀。

但是,她却极美,五官每一处都美得令人心惊,明丽不可方物,即使面无表情,也难掩那绝美的风华姿容,真真正正是个艳光四射,让人挪不开眼的的大美人!

骆青遥与辛鹤一时间都看呆了。

“怎么样,霜姑娘很美吧,我活了一辈子,还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人呢……”石倩姑姑笑着,指尖轻轻抚摸着那画像,语气里带着些说不出的自豪。

“霜姑娘是我们当中最漂亮的,跟园里的玫瑰花一样,但她太烈了,也带着花上的尖刺,那些男弟子都不敢招惹她,她对男人也从来都没有好脸色,只对我们洛水园里的姑娘亲近,对灵晴更是好得无微不至,就算灵晴想要天上的月亮,只怕霜姑娘都会摘下来给她。”

辛鹤听到这,眼前似乎都能浮现出那些曾经洛水园里,姐妹依偎,栽花弄草,快活无忧的画面了。

忽然间,她又是心念一动,望向沉浸在往事中的石倩姑姑,试探着问道:“那当年,那位来到大梁为质子,在宫学中读书的章怀太子,他有没有来过洛水园?有没有摘过花,逗过妙花娘子?”

听到“章怀太子”四个字时,石倩姑姑指尖一颤,抬头间,眼眶明显湿润了些许:“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章怀太子,有多少年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久得我以为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颤巍巍地望向虚空,眼中波光闪烁,仿佛又看到了那道颀长温雅的身影。

“章怀太子啊,那真是一个谦谦君子,我这一生,还从未见过有人,能比他更温文尔雅,他那样的君子,又怎么会跟那些纨绔孟浪的少年一样,来洛水园里摘花,逗妙花娘子呢?”

章怀太子喜好茶道,也爱奇花异草,但他来洛水园,从来都只是赏花,而不会采摘糟蹋那些美丽的花朵,更不会去调笑逗弄妙花娘子,他是个真正的君子。

偶尔闲暇时,他还会自己栽种一些珍稀的花草,每当那时,园里的妙花娘子就会偷偷跑去看他,个个心生爱慕。

“他生得真是好看啊,芝兰玉树,为人又温和有礼,见到我们每个妙花娘子,都会点头微笑,那笑就像三月里的春风,让人舒服极了。

“每回他离开时,都会有姑娘大着胆子上前,送他一篮子的新鲜花瓣,但他从不会收下,而是将那些花瓣洒向风中,让花瓣落满天地间。

“他说,这才是百花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囚于一方小小屋中,渐渐枯萎,美丽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不应该被占有,而应该被欣赏,自在存于天地间,大家都说章怀太子,他真的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啊。”

听到这,辛鹤长睫微颤,忍不住问道:“那灵晴呢,灵晴有送过章怀太子花篮吗?”

“小晴儿?”石倩姑姑扬起唇角,又笑了起来,“她怎么敢啊,她胆子最小了,只敢远远地望着章怀太子,那个时候,章怀太子来了那么多回,她都从没上前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私底下悄悄跟我们说,太子笑起来很好看,比她亲手栽种的鸢尾花还要好看。”

章怀太子每次将花瓣洒向天地间时,灵晴就站在远处,仰头望着这一幕。

或许,心弦就是从那时被悄然拨动,有些什么深深印在了她眼底,刻在了她心头。

她每次都说,下次,等到下次,下次章怀太子再来洛水园时,她一定要上去告诉他,她叫灵晴,种了一片很美的鸢尾花,她想请太子去她的花圃看一看,那些鸢尾花真的很美。

可是,始终没有下次,她是那样胆怯羞赧,永远都只敢远远望着章怀太子,一步也不敢靠近。

“那时我们都笑话小晴儿胆小,一句话也不敢和章怀太子说,恐怕那个时候的章怀太子,都还不知道洛水园里有她这么个人呢。”

这走向倒和辛鹤想的完全不同,她怔了怔,问道:“那,那难道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样?后来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石倩姑姑抬起双眸,满含回忆地叹了一声,“那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呢!”

或许那一夜,是灵晴这一生,最勇敢的一次吧。

宫学之中举办面具夜宴,请来了民间的傩班来表演,却没想到表演到一半时,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舞者,忽然从袖中探出一把尖刀,直直刺向了台下的章怀太子!

“有刺客!”

那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人群大惊失色,台下一片混乱。

却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台上参与傩舞仪式的灵晴忽然扔了手中的银盘,奋不顾身地飞扑了上去,替章怀太子挡下了一刀——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灵晴倒在章怀太子怀中,那刺客一击未中,趁乱而逃,其他台上的妙花娘子纷纷围到了灵晴身旁,脸色煞白,难以置信,万万没想到平日胆小的灵晴竟会为了章怀太子,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但那一刻,谁都比不上章怀太子的震惊,他看着倒在他怀中,满脸血污的少女。

星月下,她望着他的眼睛,似乎怕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叫灵晴,是洛水园里的妙花娘子……我有好多次都想跟殿下说……我,我种了一片很美的鸢尾花……我想请殿下去我的花圃看一看……那些花真的很美……”

“后来呢?”花神阁里,辛鹤听得入迷了,急切追问道,“灵晴怎么样了?她一定没有事的对不对?”

石倩姑姑笑着点了点头,望向前方,回忆仿佛如潮水般涌来,“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后来啊,小晴儿的福气,就真的就来了……”

灵晴养伤的那段日子,章怀太子时常过来照料陪伴她,他不仅去了她的花圃,还送给了她一张画像,画的就是面具夜宴那一夜,她在台上参与傩舞仪式,捧着银盘送花福的场景。

灵晴站在一堆妙花娘子中,身上散发着光芒一般,说不出的耀眼夺目。

画中人的那份美,让现实中的灵晴都看呆了:“我,我没有那么好看,比不上殿下画中那般……”

她脸红的一番话还没有说完,章怀太子已经笑着打断了她,“不,在我眼中,你比画像上……还要好看许多许多。”

洛水园的姐妹们听到章怀太子这样的回答时,心都怦怦直跳,忍不住想要尖叫,对灵晴羡慕不已,唯独左霜,冷冷站在一边,从不参与这些起哄与笑闹。

后来的灵晴,伤养好了,又能打理她那片花圃了,章怀太子也经常来洛水园,他们一起栽花种草,日子就像天上的浮云,悠悠怡然,平静而安宁。

“如果,一切都能停留在那个时候,或许对小晴儿来说,会是最美的一场梦……”

石倩姑姑泪光闪烁,神情中忽然多了许多无以名状的哀伤。

正如她所言,太美好的梦都不长久,一切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天。

后面章怀太子的母国遭受侵略,他被接回了童鹿,也就是他的母国,继任他父亲的皇位,带领剩下的战士与百姓,与敌国殊死一战。

也就在那个时候,灵晴失踪了,大家都猜测,她应当是随章怀太子一同去了童鹿。

“后来呢?”辛鹤听到这,呼吸急促,揪紧了一颗心,忍不住又问道,“战事如何?章怀太子和灵晴还有没有回来过?”

其实在琅岐岛上,小越哥哥已经告诉了她结局,她心底明明知道那个悲凉的答案,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从石倩姑姑口中听到不一样的回答。

然而,石倩姑姑只是更加……验证那个悲凉凄惨的结局。

“敌军攻破了童鹿,屠杀了童鹿一大半的子民,章怀太子的尸体也被悬挂在了城楼之上,听说浑身是血,惨不忍睹,他明明是那样洁净高雅,那样纤尘不染的人啊……”

消息传到了宫学,洛水园的一帮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私下还偷偷给章怀太子烧了不少纸钱。

时至今日,石倩姑姑回想起来,仍是不免泪盈于睫:“老天不开眼啊,章怀太子是那样好的人,却让他落得一个国破家亡,尸身受辱的下场……”

花神阁里,静了许久许久,辛鹤的眼眶不知不觉间也泛红一片。

不知为何,在听到章怀太子战败身死,童鹿亡国,大半子民被屠杀时,她忽然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好像那是自己的同胞,自己的家国一样。

骆青遥察觉到了辛鹤的情绪,不由暗暗握住了她的手,用眼神无声地抚慰着她。

辛鹤深吸口气,极力平复下心神,这才红着双眼问道:“那,那灵晴呢?她后来怎么样了?还有回来过吗?”

石倩姑姑摇了摇头,眼光更加闪烁了:“小晴儿再也没有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是死还是活,而两年之后,连左霜都离开了……”

“左霜?”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骆青遥与辛鹤都微微一惊,在章怀太子的这段往事中,左霜似乎一直都没有过什么身影,不知为何石倩姑姑要在这时又提起她。

“是啊,在灵晴失踪的两年后,有一天,左霜忽然莫名其妙地跟我说,灵晴回不来了,她等不到了……”

那时的石倩姑姑又惊讶又意外,原来左霜还一直在等着灵晴回来,平日里看她默不作声,也没有任何情绪,当初章怀太子身死的消息传来时,她也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在大家偷偷给章怀太子烧纸钱,猜测灵晴的下落时,她也从没有参与过。

所有人都以为她置身事外,浑不在意,而两年的时光里,她也从未提起过灵晴,大家都以为她早已将她淡忘。

“所以当那一天,左霜忽然没头没脑,跟我说那么一句时,我真的愣住了,还觉得她神情很不对劲,就赶紧问她,难道你也要离开吗?

“她那时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冷不丁开口,对我说了一句话,不,是念了一句诗,一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的诗。”

石倩姑姑说到这,骆青遥与辛鹤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诗?”

“花神怜多情,皎皎灵犀通。”石倩姑姑缓缓吟出这句诗,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当日,左霜那清冷之中又带了些哀伤的神情。

当天夜里,灵晴曾经打理的那片花圃就起火了,一大片鸢尾花熊熊燃烧起来,映亮了大半个夜空。

大火过后,左霜也离奇失踪了,她像是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上,遍寻无踪,再也没有人听说过她的消息,只有《花神册》上,还留着她那张冷冰冰的画像。

西风几时来,故人不再归。

章怀太子死了,灵晴与左霜也消失了,经年旧梦,一切掩于尘土,唯有记忆中,那漫天纷飞的花瓣还鲜艳如昨,永不褪色。

那些温柔的话语似乎都还回荡在耳畔:“美丽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不应该被占有,而应该被欣赏,自在存于天地间。”

然而永远温柔笑着的章怀太子,那时并不知道,世人有多么贪婪残酷,只会无情地将美丽掠夺,践踏在脚下,彻底摧毁,留下一地破碎的花瓣,满目疮痍。

第38章 灵犀山

“花神怜多情,皎皎灵犀通。”

从洛水园出来后,骆青遥还一直呢喃着这句诗,眉心微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辛鹤却仍是久久无法平静下来,石倩姑姑已将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了他们,剩下的线索要靠他们自己再接着找寻了。

阳光洒在辛鹤的眉眼上,她发丝飞扬,长长呼出了一口气,“青瓜,你说左霜还活在这个世上吗?她会知道更多的东西吗?”

骆青遥还在不断念着那句诗,对辛鹤的问话置若罔闻,忽然间,他长眉一挑,扬首望向辛鹤,掩不住的激动:“我或许知道左霜身在何处了!”

花神怜多情,皎皎灵犀通。

这句诗中,不仅暗含了“灵晴”的名字,还恰恰对应了城外的一处地方——

灵犀山,情人泉。

在皇城附近有一座山,叫作灵犀山,山上有一泓情人泉,自山涧之中,潺潺而流,清澈甘甜,据说有情人一同饮过那泉水后,便会携手白头,美满一世。

左霜或许从未真正离开过,一直还在等待着灵晴回来?

“灵犀山?情人泉?”辛鹤瞪大了双眼,又惊又喜,“就在城外吗?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因为小时候我爹娘带我一同去过啊。”骆青遥兴冲冲地道,“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呢。”

那一年娘亲过生辰,他尚且年幼,爹娘带着他一起去那灵犀山,看朝阳升起,听山涧鸟鸣风动。

那时爹娘当着他的面,一起饮下了那传闻中能让人白头偕老的“情人泉”,他在一旁也囔着要喝,爹却把他脑袋扭了过去,低笑了一声。

“没你小子的份,以后长大了,自己也带个姑娘来,记住,只许带一个,就带你心尖上的那一个,听见了没?”

他那时年纪小,听得懵懵懂懂,只是不停扭着身子回过头,吵着仍想喝那泉水,却没想到一回头发现,爹竟然搂住了娘,闭上眼睛轻轻在吻她。

那时朝阳透过枝叶斑驳洒下,山风拂过他们的衣袂发梢,两道身影相贴间,兀自沉醉,仿佛天地万物皆不存在,只有他们彼此相依,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很久以后,骆青遥渐渐长大,才明白了爹的意思,山涧朝阳下的那一幕,也一直印刻在他心头。

只是后来那么多年,他身边有好友有兄弟,可就是没有让他动心过的姑娘。

爹说的那样一个“心尖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出现?所谓的“情”,又究竟是什么滋味呢?跟那山涧中的泉水一样清冽甘甜吗?

骆青遥一时陷入了往事之中,神情有些恍惚,辛鹤却全然不知,只是振奋不已道:“事不宜迟,青瓜,我们立马动身吧!出城去一趟灵犀山,找寻左霜的踪迹!”

她一把牵起他的手,飞奔进了风中,骆青遥猝不及防,抬头只看见那一把束起的乌发飞起,阳光在发梢上染了圈金边,那股淡淡的茶香又扑面而来,拨动着他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