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了,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剩下的就交给杭大姑娘了,咱们就静候佳音吧!”

第96章 海上交易

杭如雪的消息传来时,姬宛禾那边也正好从平江赶回,她果然没有猜错,赵家当真与那所谓的“乌祢国”在海上有生意往来。

这个消息无异于黑暗中一线天光照入,因为,杭如雪的商船跟丢了那帮人。

也不知是他们太过机警,起了疑心,还是苏萤后知后觉,将一切在脑中过了一遍后,察觉到不对。总之大海之上,那四艘货船忽然就改变了航线,各自往四个方向而去,叫杭如雪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该追踪哪一艘,一片混乱中,竟被那帮人狡猾逃脱了。

“咱们或许小觑了你那位小苏姑娘,这一回,算她棋高一着。”

骆秋迟摇头一叹,却也未气馁,正欲再想办法时,姬宛禾就从平江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当真似冥冥之中自有天助般,童鹿人近期竟然要与赵家在海上做一次交易。

“八月初七,也就是在中秋节前几日,他们同赵家在海上正好又有一笔交易,会在一处叫作‘碧霞烟’的海湾附近碰面,据说要大量的特级淮安烟花,还订了一批价值千金的太清红梅酒。”

“这些酒乃赵家酒庄独产,每年只开窖两回,数量有限,极为珍贵,平日多是卖给了一些王公贵族,让他们在府上宴请宾客。这回‘乌祢国’的商人一掷千金,一订就是八百坛,几乎要将今年的都买光了,他们还特别叮嘱,要在酒坛外头都包上红绸,红绸上绣上鸳鸯或是并蒂莲,总之要弄得格外精细雅致……”

“等等,包上红绸,还必须绣上什么鸳鸯?”骆秋迟忽然打断道,他与付远之彼此望了望,皆看出对方所想。

“这又要烟花,又要美酒的,还得包上鸳鸯红绸,我怎么觉得,这琅岐岛上,是打算……打算办一场大婚呢?”

“一场大婚?”姬宛禾一怔,目光几个变幻,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捂住了嘴,“不会是老遥和小鸟吧?他们气势汹汹地把人抓过去,就是想逼他们两个成亲?”

从骆秋迟口中,姬宛禾他们已经知晓了辛鹤的女儿身,好一阵惊愕后,却又有些恍然大悟,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似乎都能解释得通了。

如今一提到“大婚”两个字,姬宛禾自然想不到其他,脑中瞬间就冒出了骆青遥与辛鹤的身影。骆秋迟听到这样的揣测,简直要哭笑不得了:“你这丫头脑瓜子太不寻常了吧,平日里少跟你隽姨看些离谱的话本子,抓他们两个去成亲,你想什么呢?”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冥冥中有种预感,若有所思道:“我倒觉得,这新娘子有可能被你说中了,但新郎,一定不是我家那傻小子,或许他正是因为牵扯进了这些情爱纠葛中,才被无辜抓去了琅岐岛。”

他看向姬宛禾,心中有了思量,忽然道:“你方才说的那处海湾叫什么来着?”

“碧霞烟。”付远之记性好,在旁边开口道。

“对,就是碧霞烟。”姬宛禾点点头,“那处海湾我已经查过了,附近有成百上千个大小岛屿,琅岐岛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但岛屿星罗棋布,若真要一处一处找过去,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所以——”骆秋迟站起了身,迎向一屋望来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八月初七,我们必须去一趟海上才行,以赵家人的身份,同那帮人交易,摸出那琅岐岛的位置。”

“去海上交易?”

“对,我有一计,必定可以查出琅岐岛在哪里,只是有几分凶险,但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骆秋迟白衣一拂,眉眼间陡然升起一股悍匪的劲头,恶狠狠地道:“我还就不信了,这一回老子说什么也得踏平那破岛,把瑶瑶带回来!”

?

一轮明月悬挂天边,冷风拂过夜色中的琅岐岛,海水起起伏伏,浪打礁石,树影婆娑,万籁俱寂。

高高的祭台上,骆青遥被捆绑得严严实实,身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脑袋低垂间,双唇都已经发白。

苏萤在海风中一步步走向祭台,守在祭台下的侍卫们齐齐下跪,拜见道:“见过左祭司。”

因多年来潜伏盛都,立功无数,尤其是这回能够抓到辛鹤与骆青遥,苏萤更是功不可没,所以她一回到琅岐岛,便从“风哨子”升为了“左祭司”,类似于从前琅岐岛上的“左护法”,地位极高。

但是苏萤,并不开心。

当她知晓岛上发生的一切,尤其在见到遍体鳞伤的骆青遥后,她心中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坚信,并愿意用生命去付出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动摇。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有多么愧疚,若不是她泄露了行踪,骆青遥也不会被抓回岛上,遭此一难,毕竟他何其无辜?一切的恩恩怨怨,与他有何相干?

更何况,他还是付远之的“义子”。

得知中秋之夜,要将骆青遥火焚祭天后,苏萤不顾白翁的阻拦,去找了钟离越,跪在主子面前求情,希望他能饶过骆青遥一命。

钟离越自然不可能答应苏萤,却也没有对苏萤发怒,她是“有功之臣”,是所有风哨子中,最好用的一把刀,钟离越惜才,在他心中,苏萤是自己人。

他以明君自居,她是他亲封的左祭司,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立下无数功劳,日后也会辅佐在他身边,随他征战讨伐,完成复国大业。

所以钟离越只是让苏萤退下,并对她说了一句:“不要被外面的世界蛊惑了本心,忘了自己到底属于哪里。”

苏萤从钟离越那里出来后,仍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胸口像被大石压着般,她不知不觉踏着月光,就走到了海边的这处祭台。

海浪翻涌,夜风猎猎,苏萤缓缓踏上台阶,在愈发清寒的月下,走到了那道捆绑的身影前。

少年脑袋微微垂下,一张脸半明半暗,遍体鳞伤,手脚都是冷冰冰的,若不是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会叫人当真以为这是一具“死尸”。

苏萤不知怎么,眼前陡然浮现出付远之那担忧的模样,她鼻头一酸,背过了身子,挡住了台下那些侍卫的视线,将一粒药丸迅速塞入了骆青遥嘴中,又抓起他的一只手,暗暗将内力灌输给他。

骆青遥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各处受伤的地方也没有那么疼痛了。苏萤不知给他喂了什么灵丹妙药,才一下肚子,就让他觉得如同有一把火燃烧起来,竟叫他周身气力慢慢充盈。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月下那道朦胧的身影,有些难以置信,沙哑着喉头,颤声道:“是……是你?”

星子寥落的长空下,苏萤衣袂飞扬,来去悄然,只剩浪打礁石,海水翻涌不息,月下一地如银。

海边的那处宫殿在夜色中,是那样高大巍峨,美轮美奂,却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在黑夜中吞噬着一切良善的人性。

苏萤越走近宫殿,心中便越压抑起来,她不由抬头望向天边那轮明月,神情恍惚,海风掠过她的长发,她忽然很想问一问月亮神,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见过左祭司。”

守在辛鹤门前的两个宫装婢女,向苏萤行礼下跪,苏萤恢复了一脸淡然,抬手道:“没什么,起来吧,我只是来看一下皇后的情况,她睡下了吗?”

自从钟离越将苏萤封为“左祭司”后,便将看守宫殿,护卫皇后的重任也交给了她。

苏萤心思缜密,聪慧剔透,钟离越怕辛鹤又闹出什么事情,下令让她多盯着一些辛鹤,在中秋的立后大典之前,务必不能出一丝纰漏,绝不能让辛鹤再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苏萤白日里就来过一趟了,也将情况禀报给了钟离越,却没想到,夜色这么深了,她竟然又来了。

门口守着的阿鸢与阿萝却不疑有他,只在心中暗中感叹,这左祭司果真是尽忠职守。

房里,辛鹤坐在窗边,一头长发散落腰间,身形清瘦无比,同从前那个神采飞扬、灵动俏丽的少女判若两人。

她还是小鸟,只不过不再是展翅翱翔、自由天地的小鸟,而是一只被囚禁起来,失去了所有生机活力的笼中鸟。

这屋里暖香缭绕,帘幔飞扬,每一处都富丽堂皇,却让人觉得冷若冰窟,压抑无比,或许因为,这里的窗子——都是封死的。

只漏了一丝缝隙出来,辛鹤每天坐在窗边,便透过这丝缝隙,久久地望着外面翻涌的海水,失神枯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萤刚回琅岐岛时,就来见过辛鹤,还曾跪在她脚边,向她饱含歉意地说过一声“对不起”。

辛鹤却没有回应她,一双枯涸的眼眸无悲亦无喜,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具被抽去了魂魄的干尸。

今夜苏萤又来了,辛鹤照旧没有理会她,甚至连头都未回一下。

直到苏萤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对她轻轻说了一句:“我去见过……骆青遥了。”

辛鹤纤瘦的肩头这才一动,她长睫微颤着,慢慢侧过了身子,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苏萤,总算泛起了涟漪与波动,却是带着满满的戒备与怀疑。

苏萤凑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眸,压低了声音道:“他让我转告你一句话,说下辈子,他会来找你的,你好好活下去,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辛鹤呼吸一颤,长发裹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即便极力克制着情绪,一双眼眸也不免涌上热流,泛红了一圈。

这世间没有人比骆青遥更了解她,他怎么会猜不到呢?她所有温顺伪装的表面下,都只是为了中秋立后大典,那一夜上的同归于尽。

她压下所有的恨意与泪水,拼命隐忍着,只想不惜代价,在那一夜,拉上那个魔鬼一道坠入地狱。

骆青遥知道她的性子,可他不希望她做傻事,也不想让她与魔同坠地狱,他只想让她好好活下去,活到有一天,能够挣脱牢笼,海阔天空,替他去看看四时风景,万里山河,尝尝天下美食,完成他不能完成的那些心愿。

辛鹤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指甲深深陷入了血肉之中,她却不觉得疼痛,只是压下了所有情绪,忽然看着苏萤,冷不丁道:“你身上有酒吗?”

苏萤今夜前来,腰间系了一壶百果酒,幽香扑鼻,这是以岛上数十种果子酿制而成,其中一种便是——

酒儿果。

辛鹤在苏萤慢慢走近她身后时,就敏锐地闻了出来,却不动声色,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

澄澈的酒水在羊皮囊里摇晃着,辛鹤打开塞子,那一丝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愈发浓烈。她自小生长在岛上,饮过无数种果酒,最好杯中之物,旁人或许分辨不出来,但她却一闻就知。

当下窗边,她按捺住心中激动,只冷漠着一张脸,抓起那羊皮囊中的百果酒,仰头痛快饮下,似是要借酒消愁,麻醉自己,忘却这世界诸多痛苦般。

苏萤在一旁不禁劝道:“别喝太多了,这百果酒烈得很,喝多了你身子受不住的……”

辛鹤抬袖一抹唇边酒渍,冷冷笑道:“受不住才好,我甘愿一醉不醒,才能去梦里找他……”

她忽然拉住了苏萤的衣袖,又直勾勾地望着她,佯装微醉道:“钟离越不许我喝酒,他连醉一场的自由都不给我,只想让我一日三餐,乖乖听话,任他摆布,你如果当真对我有愧,再来看我时,就多带一些这百果酒给我,让我能得片刻痛快,好不好?”

苏萤看着辛鹤,似乎有些犹豫,辛鹤抓住她衣袖的手一紧,呼吸微急道:“我不会喝太多的,不会叫钟离越发现,怪罪在你身上,我只想饮下这烈酒,让身子暖和一些,能够在夜里不那么冷。”

说到这,辛鹤眸中适时流露出了一丝哀求之意,苏萤浓密的睫毛一动,似乎终于心软了,低声道:“好,我之后每天都会来看你,给你带上一壶这样的百果酒。”

顿了顿,她又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苏萤的眼眸中映出辛鹤两颊酡红的身影,那一瞬间,辛鹤有些恍惚起来,鬼使神差间,她竟莫名觉得……苏萤知道一切,只是在有意帮她。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眼眸,她并不躲闪,两人四目相对间,有些什么东西不言而喻。

辛鹤到底什么也没再说了,只是对着苏萤,在缭绕的酒香中,终于轻轻吐出了两个真心的字:“谢谢。”

第97章 立后大典

长阳透过云层照在水面上,大风猎猎,海上波光粼粼,一望无际,八月初七这一天,终于来了。

这一趟海上交易,不仅骆秋迟与那帮孩子一起来了,还有几路援军,也都同时赶到了海上。

鹿行云携破军楼前来,喻庄主领着柳明山庄也来助一臂之力,更不用说杭如雪的军队了,就连付远之,竟然也带着朝廷的人马赶来了。

他思前想后,到底放心不下,想亲自来这海上一趟,不仅是为了救走骆青遥,也是想去琅岐岛上,再见到一个人,亲口对她说出那鎏银九连环上,他刻下的那一句话。

碧霞烟,风掠长空,海面壮阔无边,赵家与“乌祢国”的这一笔交易,很是顺利,八百坛太清红梅被搬上了“乌祢国”的货船。

那坛身极大,有半人之高,外面全都裹了一层鲜艳的鸳鸯红绸,其中有一坛,却极为特殊,因为那里面——

放的不是酒,而是藏了一个人。

骆秋迟当日所说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是行此一棋,藏在酒坛中,混上“乌祢国”的货船,随他们一同至琅岐岛,深入险地。

破军楼的小船也会偷偷跟在这货船后面,将锁定的范围不断缩小,但这些童鹿人极为警觉,海面开阔,那些跟在后面的小船难以隐藏,所以没办法跟太远,剩下的一段行程,只能靠骆秋迟了——

确切地说,是靠他手里的那个骨哨。

那是鹿行云交给他的,吹响时旁人听不到声音,唯有鹿行云的琴能够感知到,当初闻人隽就是靠这骨哨,才在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与骆秋迟一命,如今这骨哨又要派上大用场了。

骆秋迟藏在童鹿货船上,会一路吹响这骨哨,鹿行云就会携琴跟在海上,虽不能太过靠近那童鹿货船,以免被他们发现,但至少能循着骨哨,确保不会跟丢方向,能追踪到正确的海域范围内。

待到骆秋迟上了琅岐岛后,骨哨也会再度吹响,引导海上的鹿行云与那几路援军,在成百上千座岛屿中,锁定琅岐岛那一座。

一切计划几乎是没有纰漏,只是千算万算,骆秋迟漏掉了一点——

“你们,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跟来做什么?”

船舱里,骆秋迟一只手推开了那鸳鸯红绸,才从酒坛里探出了身子,就被眼前同样冒出来的几个脑袋惊呆了。

那几个少年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裴云朔、喻剪夏、陶泠西、姬宛禾四人。

骆秋迟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娃娃胆子比天还大,竟然也藏在了酒坛中,跟着混上了这童鹿货船。

“简直是胡闹!你们还要不要命了!”

骆秋迟难得露出这般急色,奈何号角吹响,童鹿的这艘货船已在海面上缓缓开动,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姬宛禾与陶泠西同在一个酒坛里,她拍了拍胸前藏着的东西,又抓起陶泠西袖里暗藏的两个暗器匣,望着骆秋迟,压低了声音道:“骆叔叔你放心,我们不是胡闹,也是有备而来!”

旁边的一个酒坛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同在一起,他们没有多言,只是一个举起了手中锋利的铁钩,一个十指露出了数根鲜红的毒针,目光中皆充满了义无反顾,坚定灼灼的光芒。

骆秋迟看着他们一个个虽然稚嫩,却血气方刚、无所畏惧的脸颊,忽然之间,摇头笑了笑,感慨万千:“也罢,何妨轻狂少年时,你们好胆量,好义气,瑶瑶能交上你们这帮朋友,我也为他感到高兴——来吧,小娃娃们,骆叔叔带你们去那破岛上转一圈!”

晚霞漫天,风掠长空,海面上波澜壮阔,云霞绚丽至极,泛着一层摇曳动人的光芒。

那艘“乌祢国”的货船,载着满满当当的烟花美酒,从碧霞烟海湾到达琅岐岛上时,正好是八月十四,中秋节前一天。

海边早有人等候已久,见到船来了,立刻招手欢呼,目光一亮。

一帮岛民这便忙活起来,有条不紊地从船上将货物卸下来,个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脸上洋溢着兴奋又期盼的笑意。

明日中秋,他们的主子便要登上王位,迎娶皇后了,月亮神在上,终于让他们等来了这一天,童鹿复国在望,他们怎么能不激动呢?

海风掠过那些人的衣袂,他们不知疲倦地搬运着货物,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些价值千金的太清红梅酒,一坛又一坛地运往了琅岐岛上的地窖中,将美酒暂时封存起来,等待明日痛快畅饮。

苏萤带着两列巡逻的侍卫过来时,正听到船上传来一阵喧杂的吵闹声,她眉心一蹙,耳尖微动下,隐隐约约听到似乎有两个人在船上争执。

“明明就动了!我刚刚听到声响了,千真万确,你瞧,就是这一坛酒!”

“说不定船上有老鼠呢?刚刚从你脚边跑了过去,你才听到了声响,别想那么多了,快把酒搬下去吧,再晚天就黑了,咱们可要受罚了……”

“可是这坛酒真的动了,是里面有东西在动,不是什么老鼠从我脚边跑过,我亲眼看着这酒坛晃了晃,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古怪啊?咱们,咱们……要不要打开检查一下?”

“你疯了吗?这些酒多贵重啊,可是要用在明日的盛宴上呢,咱们怎么能擅自打开呢?”

“但是,但是……”

那两个争执的人,正是在船上卸货的岛民,他们站在那半人高的酒坛前,谁也吵不过谁。

酒坛里的两个人,一颗心却都提到嗓子眼上了,紧张得冷汗直流。

那正是姬宛禾与陶泠西藏身的那一个酒坛,他们随着船只到了琅岐岛上后,心中不免紧张起来,陶泠西摸出自己做的暗器匣,想要再检查确认一番,却不想动作大了些,那匣子撞到了酒坛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还带着坛子晃了晃,恰好被一个正在卸货的眼尖警觉的岛民瞅了个正着。

此刻外头那两人争执不休,酒坛里的两人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陶泠西一只手抓住那暗器匣,浑身紧绷,另一只手搂住了姬宛禾,将她护在自己怀中,黑暗之间,他们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陶泠西冷汗涔涔间,咬紧牙关,已在心中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倘若那些人当真要打开这坛酒,他们不幸暴露了,那么他就是拼着自己一死也要保护好阿宛。

而旁边的两坛酒里,藏身在其中的三人此刻也是急得不行,裴云朔与喻剪夏也在黑暗中绷紧了背脊,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更不用说骆秋迟了,他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旦情况不对,就此暴露,他别无他法,只能生生咬牙,带着这帮孩子杀出一条血路来了。

“明明动了,打开看看吧!”

“不能打开,我们只管卸货,不能碰这些贵重的酒!”

那两人还在争执之时,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我来打开看看,你们退后,不用你们担责任。”

那踏上货船的人正是苏萤,两个岛民一见到她,立刻神色一惊,慌忙下跪行礼:“见……见过左祭司。”

苏萤点点头,抬了抬手,越过他们,径直走向他们前方的那一坛酒,在外面敲了敲,扭头问道:“就是这一坛对吗?”

那两人忙不迭点头,于是苏萤又转过了身,扯开红绸,屏住呼吸,慢慢地将那木塞挪开,露出了一丝缝隙。

她定睛朝里面望去,却霍然之间,只对上一双惊慌的眼眸,她呼吸陡然一窒。

背影僵了僵,那两个岛民连忙问道:“左祭司,怎么了?”

苏萤站在酒坛前,目光几个变幻,脑中却忽然闪过了什么,她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再不迟疑,直接伸手,迅速将那一丝缺口盖好,又封回了原样。

“没什么,没有异样,里面确实装满了酒水。”

苏萤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望着那两个满脸疑惑的岛民,轻描淡写道:“这里没有什么古怪的,你们继续干活吧,抬下去时小心点,别磕到碰到了,把这些酒全都运到地窖里去吧,动作麻利点,等天黑了就不好搬了。”

那其中一个岛民闻言立刻笑了,得意地用胳膊撞了下身旁的同伴,“我就说了是船上的老鼠,没有别的东西,都是你想多了吧!”

另一个明确听到声响的人,望着苏萤确认无虞的目光,又看向那坛酒,面上仍是有些迷惑,他摸了摸脑袋,嘀咕道:“不对啊,明明动了来着……”

苏萤冷着一张脸,喝道:“快搬吧,别磨蹭了!”

他们一激灵,这才连忙上前干活,再不多作纠缠。

苏萤面色冷冷,越过他们,又神态自若地走下了船,在漫天晚霞中,目送着那两人搬着那坛酒远去,神情淡漠,却无人知道,她一颗心跳得有多么快,袖中攥紧的手心里已出了不少冷汗。

风掠长空,在岛上一大帮人的忙活下,船上所有货物终于全部卸下,月亮也悄悄爬上了枝头,照得海面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昏暗的地窖中,悄寂无声,苏萤关上门,缓缓走下阶梯,扫过满满当当的一片酒坛,压低了声道:“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了。”

那藏在酒坛中的几个少年少女,瞬间绷紧了心弦,呼吸急促间,眸底满含警惕,旁边的一坛酒中,一身白衣却是推开了那红绸,笑嘻嘻地从酒坛里站了起来。

“小苏姑娘,好久不见啊。”

他在昏暗的地窖中,一步步走到苏萤面前,还是那副熟悉的不羁笑脸:“多谢你仗义出手,放了我们一马——小娃娃们,快出来吧,别害怕,这位姐姐是自己人,可是你们付叔叔的相好啊,说不定你们哪天就要改口,喊一声‘叔母’了!”

那身白衣玩笑调侃着,似乎有意在套着近乎,拉拢苏萤。苏萤听了出来,脸上却还是忍不住一红,心中莫名吃了蜜糖般,有股说不出的甘甜滋味。

几个孩子这才从酒坛里出来,相继走到骆秋迟身后,面面相觑,又紧张地看向前方的苏萤。

苏萤想到他们同付远之的关系,耳边又响起骆秋迟说的那声“叔母”,对着几个少年少女不自觉就放柔了语气:“你们,你们是来……救骆青遥的吗?”

烟花当空绽放,在岛上所有人的期盼下,八月十五这一日终于到来。

月下筵席盛大,人人欢庆,太清红梅酒的醇香飘荡在夜风中,所有岛民都欣喜若狂,载歌载舞,场面热闹至极。

骆秋迟带着裴云朔那几个孩子,在人群里低着头,身上皆穿着岛民的衣裳,长发有意散落下来,脸上还勾勒着月亮神的图腾,混在其中,一并参与着这场“狂欢”。

因为裴云朔的一头白发实在瞩目,苏萤便给他弄来了头巾,将白发尽数包了起来,耳朵和脖子上还戴了几个银环,脸上也勾着那月神图腾。这样一装扮下来,简直就像岛上土生土长的“童鹿小哥”,还引来旁边几个姑娘含羞带怯的注目,一片狂欢间,根本没人能瞧出他的异样来——

只是苦了姬宛禾几个人,他们低头憋着笑,实在憋得辛苦了点。

骆秋迟坐在篝火前,借着散乱的长发遮掩,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拿着那骨哨,不时悄悄吹响,通知着海上的“援军”。

骨哨虽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在他心中,却响亮长鸣一般,叫他心弦紧绷,暗自祈祷着,海上那几路援军快点赶来!

烟花璀璨,美酒醇香,笙歌曼舞,夜风掠过众人衣袂发梢,正在这时,旁人有人忽然欣喜喊道——

“来了,陛下和皇后来了!”

周围立刻沸腾了,所有人高呼着:“童鹿不灭,千秋万世!吾皇在上,一统山河!”

狂热的欢呼中,骆秋迟几人也迅速跟着站起身,看向那烟花之下,携手缓缓走来的两道身影。

第98章 决战之夜

“童鹿不灭,千秋万世!吾皇在上,一统山河!”

粲然的烟花之下,海风拂过众人衣袂发梢,无数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钟离越挽着辛鹤的手,在狂热的高呼中,走过了一条洒满鲜花,红绸铺就的道路。长路尽头,就是那个金光耀耀的王座与凤座。

烈烈夜风间,钟离越心潮起伏,眸中精光迸射,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骆秋迟与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中,却是望着那身大红嫁衣的皇后,即便做足了心理准备,也仍是难以置信,震惊不已。姬宛禾的一声“小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还好她死死捂住了嘴,这才将纷乱的心跳按捺下去。

绚丽灿烂的烟花下,辛鹤一袭盛装,风姿绝美,墨色透亮的长发高高绾起,衣袂随风飞扬,周身光芒四射般,高贵又从容,令人不敢逼视。

她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定定望着前方,站在钟离越身旁,脸上明明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整个人更像是戴了一张冷冰冰的面具般。

谁也不会看见,她心中深藏的那抹杀意寒光。

在苏萤的暗中相助下,她连饮数日百果酒,如今内力已经完全恢复了,莫说钟离越,就连她自己,都在无尽隐忍中期盼着这一天,能够拉着魔鬼一道同归于尽。

她头上那支簪子在月下熠熠生辉,乃她亲自挑选,配着她一身光华夺目的大红嫁衣,为她平添了几分凛冽而不可侵犯的气质。

那是大婚前,钟离越为了讨她欢心,一掷千金,从各处搜罗来了最华丽贵重的首饰供她挑选,光发簪就有上百种,她却一眼就相中了如今头上这根,原因无他,只因为两个字——

锋利。

这发簪的簪身细长而锋利,据说就是用岛上某种珍稀矿石打磨而成,周身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美丽中又带着一丝神秘高贵的味道。

不仅辛鹤,钟离越也很喜欢这支发簪,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作,夙愿。

一路走来,他忍受百般欺辱,尝尽艰辛苦楚,如今终于登上皇位,迎娶了心爱之人,那海底墓也即将开启,童鹿复国在望,他可不就是夙愿得偿了吗?

月亮神照拂着琅岐岛,今夜的海风中似乎都带着些许温柔。钟离越俊秀的一张脸神采飞扬,许久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自从祖母离世后,他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石室里,每一个中秋都是孑然一人,清冷孤寂,除了辛鹤后来会偷偷给他送月饼外,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