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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小提琴演奏以越来越慢的揉弦告一段落,趋于宁静,才到了真正的重头戏,钢琴独奏。仅仅几个主旋律和伴奏从琴中传出来,心脏最脆弱的部分就被狠狠击中。若说小提琴家的琴声令人沧桑,那这个钢琴家的琴声则会令人回到童年。

谢欣琪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终于看见了演奏钢琴的人。

那是一个正在低头演奏的男人。他穿着白色燕尾服,睫毛长长的,头发微卷,盖住半只眼睛。他像把手下的音节都注入了呼吸与血液,每到一个休止符,都会轻轻吸一口气。但不管弹到哪里,他的脸上,都始终挂着幼童般的微笑。就像是流星化作一道银色的虹,亦或是焰火在烟雨中奇迹般绽放,他琴声太过纯净透彻,令在场所有人都快忘记了如何呼吸…

一曲终了,宴厅里响起了雷动的掌声。谢欣琪也跟着一起激动地鼓掌。直到这一刻,她才来得及识别这个这个男人的脸——原来,他是苏疏。对于她这种很看脸的人而言,先留意他的音乐,再留意他的长相,只说明了他琴技真的很棒。

这男人看上去温和又与世无争,却总有一种疏冷的感觉。苏疏苏疏,这名字取得真好。可以认识一下。

她随便端起一个酒杯,正想过去和苏疏搭话,却看见了另一个被人群包围的女人。那个女人白发如雪,又穿着一袭雪白长裙,就像是童话里高贵不可侵犯的冰雪皇后。当然,最让人挪不开眼的,莫过于她胸前那一串夺目的金色珍珠项链。

那串项链,和谢欣琪现在戴的这一串几乎一模一样。但眼尖一点,就会发现它整体做过调整,增加了很多细节。在灯光下,新添的钻石耀眼得几近刺目。这样一比下来,谢欣琪脖子上这一串,反倒显得像是赝品。

谢欣琪未必能记住这女人的脸,却一定能记住下午与这女人的争吵——这串项链,是Edward临时为这女人赶工做出来的。好大的面子。

只是没想到,自己和她居然参加了同一个Party,真扫兴。谢欣琪转过身去,把酒杯放回酒桌,摘下了脖子上的项链。她又对着玻璃看了看自己的倒影:脖子上空空的,还盘着头,金色礼服也变得朴素了。既然如此,不如低调到底,她把耳环也摘掉,装进包里,然后伸手去拿红酒。谁知这时,一个声音从她身侧传了过来:

“Are you in charge of wine?”

她随便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来人竟是在对自己说话。那是一个六十岁出头的西方男人。他头发花白,系着领结,正一脸和蔼地望着她。她的英文很好,但这句话她差一点就没听懂——他、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吗?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裙子和包,再看看自己身后摆满高脚杯的红酒桌,往旁边让了一些,表情古怪地扔出一句话:“No. Help yourself, please.”

男人似乎有一些抱歉,自行拿了一杯酒。

她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充满杀气地笑道:“Do you know who I am?”

“Sorry, no.”男人有礼地笑笑。

“Do you still wanna live in this city?”

察觉到气氛有些奇怪,男人看看别处,然后转过头一脸迷惑地看看她。她正准备说出更惊人的话来吓他,另一个人的声音响了起来:“Mr. Statham is an American composer. He doesn’t live here.”

走过来的人,是那个和她抢项链的女人。女人拉过西方男人的胳膊,对谢欣琪点点头:“Now if you excuse me.”然后把他拉到一边去了。

尽管他已经走了,谢欣琪还是觉得很不舒服——他居然把她认成端酒的服务生了!!有没有搞错,她可是谢欣琪!谢氏庄园的谢欣琪!这大伯他是眼睛瞎了吗?

没过多久,那个女人又一次走了回来,对谢欣琪淡淡说道:“老美没有‘豪门千金不能当服务生’这种概念,也没有‘我爸是某某’这种概念,你没必要和他计较。”

火气还没完全褪下,谢欣琪抱着胳膊不说话。

“不过,你为什么要摘下项链呢?你不是很喜欢它么?”女人摸了摸她耳边的碎发,微笑道,“你看,这样空空的一块,多不好看。”

谢欣琪觉得很尴尬,躲开了她的手。她却不在意,脸上依然挂着冷漠的笑容:“其实,一个女人的气场,不是靠奢侈的珠宝堆出来的。谢小姐,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一离开这些东西,你就只是一个除了青春什么也不剩的寒酸小姑娘。没有你父亲,你连在这里当给人倒酒的资格都没有。”

本来心情就已经很糟了,被这样一讲,谢欣琪更是又羞又怒。她扬起一边眉毛,讥笑道:“你又是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认识多点人、来这里蹭场子的老女人。你寒酸到连青春也没有。”

“蹭场子?我不懂你的意思。”女人毫不动怒,从容地回答道。

“你不就是认识苏疏和Adonis,来这里混个脸熟么?你有什么资格以主人的口吻教训我?”

像是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女人呵呵笑出声来:“他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学生。今天晚上是我生日,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以主人的口吻说话?”

谢欣琪怔住:“…你是今天晚上过生日的音乐家?”

似乎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对话下去,女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端起一杯酒,回到宴厅人群中央。

至此,谢欣琪觉得已经快要吐血而亡了。

这真是漫长又万分倒霉的一天啊…

她望着玻璃里的倒影。这土到掉渣的发型,也确实没法见人。一不做二不休,她把盘发也拆开,晃晃脑袋,抓乱头发,让它自然散下来。她又望了望玻璃,里面的女孩身材火辣,英眉飞扬,大眼睛迷人而有神。

她妈妈可是周锦茹,当年宫州第一美女。

说她只剩青春是么?那就让你见见青春有多大能耐。

宴厅的一角,苏疏和Adonis正端着酒杯说话。意识到有人朝自己走过来,苏疏瞥眼看了一下,视线与谢欣琪撞在了一起。

…洛薇?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记得白天问她要不要来母亲的生日聚会,她还说要加班没时间,怎么这就…

苏疏感到有些意外,转过身对着她,领结却被对方拽住。他吓了一跳,低声说:“怎么了,洛…”

她已猛地凑过去,吻上他的嘴唇!苏疏惊诧地睁大眼,心跳停了一拍。然而,对方却主动得可怕,撬开他的嘴,缠住他的舌,吻像暴风雨一样卷席而来!一抹粉红染上苏疏的双颊,他睫毛抖了一下,看上去就像中了迷魂汤一样。他始终不敢对她太粗暴,只是温柔地回应她,将她搂在了怀中…

而谢欣琪的血液里,却只剩下了征服的快感。

女人,你看着,今天晚上就玷污你儿子!

第五章(上)

和Edward苦战一天,我们终于把项链加工出来。客户的司机来取项链送过去,刚好可以让夫人戴着它出席生日宴会。完工以后,Edward居然用一贯严肃的表情对我说,再陪我做一对耳钉。虽然没有赞扬,但这话给了我很大激励,我用力点头,连头上的汗水都忘了抹。

他用那双碧蓝的眼睛盯着我脑袋看了一会儿,用铅笔头戳了一下我的马尾。我被吓了一跳,站得笔直。他绕过我身侧,又盯着我的马尾根部看。然后,他坐下来,在草稿图上画了一个泪珠状的图纹,又在泪珠尖尖的部分画了一个圈把它套住,就像一个发圈把它套住一样,颇有古典希腊风格。我的脸唰地红了——这么高端有气质的耳钉,难道是从我这条马尾上找到的灵感?

我摸了摸自己脑袋,见他已在草稿上写出20mm15mm的字样,立即心神领会,在一旁用D形金属线帮他切割出20mm的金属段。很快,他接过下我递给他的材料,用平头剪切割金属线,埋头淡淡地笑了一下:“脑子还挺好使。李太太没推荐错人。”

“…李太太?是今天过生日的那位太太?”我有些不解,“我的推荐人不是苏疏吗?”

“是苏教授的母亲。真是白夸你了。”

“哇,居然是李阿姨!”我一个激动,差点弄掉手中的工具,“她是看着我长大的啊!”

“你到底还要不要干活?”

“哦…对不起。”

我继续辅助Edward,看他低头加工饰品。虽然Edward的脾气不好,但跟他一起做事,能学到很多东西。很难想象,他那么一双大手,居然可以设计出那么多精小的首饰。哪怕只是看他用金属丝装饰白金耳钉,也有一种从开挂跳级的感觉——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工作,竟砸到了我的头上。说到底,还是因为有一个超级给力的青梅竹马。我真是欠了苏疏一个大人情,回头一定要请他和李阿姨吃饭。

我确实已经很幸运了。因为经历了不开心的事而带来的郁闷,时间长了一定会缓解。

只是,一整天浑身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腰酸背疼就不说了,精神也很疲惫。只要回想前一个晚上的记忆片段,还是有一种想撞墙、打哆嗦的冲动。

唉,不要想了,不要想了。

过了一会儿,Edward完成了手里的工作:那是一对被紫环套住的泪珠耳钉,优雅地完成了两种金属的融合。他把耳钉放到我的手上:“拿去吧。”

我用几秒才反应过来:“…这送给我了?”

“不要?不要还我。”

“要!”我惊叹一声,把它紧紧攥住,“要要要,我要!”

真不敢相信,我的第一个Edward Conno,居然是由Edward本人亲自设计制作的。救命,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向朋友炫耀了…

“看你今天一天都垂头丧气的,是身体不舒服吧。回去休息吧。”

我以为自己已经掩藏得很好了,但发现这一情况的人,并不止Edward一个。我到陆西仁的榴莲店里去看他,苏语菲居然也在光顾他的生意。我坐下来点了半斤榴莲,苏语菲瞅着我,一脸关心:“薇薇,你今天是不是肚子痛?怎么总感觉脸色很差,走路姿势也很奇怪?来大姨妈了?”

“没、没啊…”我连连摆手。

“那就是心情不好?”陆西仁也凑过来,露出白净的牙齿,和巧克力色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我告诉你个好消息,来安慰一下你?”

“你送我两颗榴莲?”

“不,是老大给我打电话了。他说有事要和你说。”

“哦。你说老大要见我…”我敷衍地答道,却倏然瞪圆了眼,与含着榴莲的苏语菲异口同声道,“老大!!你是说小樱?!”

“喂,汉子,不要含着榴莲说话,你又喷得我全身都是!”陆西仁嫌弃地用抹布擦掉围裙上的不明物体,转而看看表,“他说八点在东门之墠等你,用他的名字订了位置。这边过去也就半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时间,你可以吃完榴莲就…”

他话还没说完,我已从榴莲店卷席而出,打车直奔我家。所以说没恋爱过的男生最可怕,他难道不知道女生出门是需要收拾打扮的吗?这家伙一直叫我爷,是真把我当爷了啊。

事实说明,女人真要爆发起来也是惊人的。我回家翻箱倒柜,试遍了各种衣服,最后竟在十五分钟内搭配完毕出门,狂戳按钮,冲进电梯。在电梯里,我反复在镜子里检查自己的打扮:本来扎着马尾的头发散到肩膀,身材被淡紫连衣裙裹出纤细的线条,配上白色高跟短靴、白色手袋,以及Edward送我的耳钉…这样子,会不会太素了一些?

我狠狠拍了一下脑袋——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只是去见十多年没见的朋友而已。

其实,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例如小樱为什么要现在见我?他这些年都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直接在陆西仁店里等我?是因为他沉迷赌博,觉得有些不可见光吗?见了面以后,我要不要劝他放弃赌博呢…

不知不觉中,我抵达了东门之墠。它是一家中式餐馆,消费很高,在宫州大桥以西,临港而设,也是贺丞集团的产业之一。我猜小樱现在应该有点缺钱吧,为什么要来这里吃饭…一会儿见了他,我要不要抢着买单?还是AA制?

然而,一切的设想,都在前台对话时被斩断。

“林先生?我看看…对不起小姐,从下午五点到八点半,我们这里就没有姓林的客户订位。”

“怎么会没有呢?再查一下好吗,他全名叫林英泽。”

前台小姐再次看了一遍预订表,摇摇头:“还是没有。要不您报一下他的电话号码,我再帮你查查?”

我只能出去,再让陆西仁帮忙联系小樱。陆西仁过一会儿回电话说,老大是用公司座机打过来的,现在打过去,其他人说会帮忙转达他,但他已经下班了。然后,我回去把小樱公司的电话报给前台。

“对不起,也没有这个号码的预订。”

“是八点没有吗?要不你再看看晚一点的名单?”

“晚一点就没有了。八点十五分以后,这里有人包场,所有预订已被取消。”

“包场?是谁包场的呢?”

“贺先生。”

于是,我只能站在东门之墠门口等待。没过多久,有两个个子高挑、打扮优雅的年轻姑娘从餐厅里走出来,路过我身边,小声地嘀咕道:

“快看,就是那个,那个是King的车…!他今天晚上真的要包场啊。”

“啊啊啊,我们要不要过去假装偶遇一下?反正还有半个小时才清场…”

我顺着她们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一辆加长黑色轿车,正缓缓驶入东门之墠的后门。那两个女孩激动地牵着手,踩着高跟鞋,像追星一样小跑过去。

King——哇,难道是甄姬王城那个King?原来包场的贺先生是他啊,难怪预订会被取消…虽然我连他本名都不知道,但他在业内真是赫赫有名,而且还是宫州钻石商之首,比他老爸还出息。我踮脚看了看那辆车——真想看看这个超级大富豪长什么样。

算了,要不是他那该死的甄姬王城,我也不会遇到昨晚的事。

小樱一会儿就要到了,不能和他错过。

看看手表,时间指着七点五十分。我老实站在原地等待。过了七八分钟,起码换了二三十种站姿,我看见那两个女孩子从后门出来,一脸尴尬加扫兴,看样子是在里面碰钉子了。我举起手机再度检查时间,觉得这大概已是人生中最漫长的几分钟。七点五十九分时,我迅速转过身,对玻璃门上的倒影检查自己的衣着。然后再迅速转回来,想要面对长大后的小樱。

然而,我的所有紧张仿佛已是徒劳。因为这一分钟之内,小樱没有出现。

确切说,后面一个小时他都没有出现。

我打电话跟陆西仁说了这边的情况,他说,那我多半是被放鸽子了,让我还是早点回家,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这样晃荡不好。

天气渐渐转冷了。我穿的有些少,抬头看看早已被清空的二楼,抱着胳膊,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

十一点钟。宫州南岛,谢氏庄园的豪宅中,谢太太周锦茹在厨房中煲粥,监督厨师做饭。二楼书房里,谢少与别人的电话没有断过:“那这件事就麻烦你了…是啊,我女儿年纪也不小了,但就是不懂事,我们也经常拿她没办法,我会好好训她的…张总,你看你这话说的,我觉得她就是被我们宠坏了了…”

他对面坐着灰头土脸的谢欣琪。她妆容已花,晚礼服脏兮兮的,头发就像个被黄鼠狼践踏过的鸡棚;袜子滑丝了,拉出一条长长的裂缝,膝盖还有磕破的伤口。但是,她仍旧抱着胳膊,展现出绝不屈服的叛逆。终于,谢少挂断电话,转过身来,面对这个不忍直视的女儿。这些年来,他苍老很多,两鬓花白,但眉宇间还是留着年轻时的风流俊逸。刚才堆了一脸的社交笑容,也瞬间烟消云散,他冷冰冰地说道:“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欣琪还是抱住胳膊,全力武装的样子,就像是准备出击的女士兵。

“没错,我是可以帮你挡掉一部分纸媒的报道,但网络呢?今天下午你去F1赛车场捣乱的事,现在又上微博头条了!事情闹得太大,根本拦不住。还好李蔷生日是私人派对,还来得及挽救,不然你跟苏疏这件事明天还要再上一次头条。”

“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我下午已经和赛车手分手了。”谢欣琪撑着下颚,一脸无趣地望着他。

“你情我愿?你情我愿的结果就是,他母亲请人把你从宴会里请出来,然后你差点和她打起来?”

谢欣琪涨红了脸,横眼往别处看去。

她当时不过是过去亲了苏疏一下,李蔷就像是个疯子一样,大叫警卫,叫他们把自己请出宴会现场——不过在那之前,她已经一掌抓坏了李蔷盘好的头发,还掀开了对方的裙子。不管怎么说,在她的精心破坏下,这个高级音乐宴会最后只剩了乌烟瘴气。更可怕的是,波塞冬六世门前,竟然还有大批狗仔蹲点。见她出来,他们一涌而上,把她包围在闪光灯刺目的银色小圈中。

正如温蒂所说,她小时很喜欢童话故事,长大却蜕变成了无比现实的恋爱高手。这是因为,童话里王子会在危急时刻拯救公主,现实却不是这样。她能轻而易举得到想要的男生,她比谁都自信。但在内心深处她也知道,他们爱的是她的姓氏,她的万贯家财,而不是她极力想要证明的自己。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保镖都比王子可靠多了。就像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把这些蝼蚁放在眼里,掏出手机,想打电话让司机保镖来接自己。谁知,手机竟没电。这下尴尬了,记者这么多,她寸步难行,只能听他们问着她各式各样的尖锐问题:

“谢小姐,听说你的赛车男友把你甩了,跟你好朋友跑了?”

“谢小姐,你为什么会来出席李蔷的生日宴会?今天怎么会提早出来了?是因为不讨主人喜欢吗?”

“谢小姐,您下一个男友锁定好目标了吗?”

或许,当人成熟以后,会比以前更容易处理倒霉麻烦的事。但是,如果所有霉运接二连三而来,全部在一天里爆发,再是理性的人,也会跟着接二连三地失控下去。我们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这样的一天。换做是其它时候,她可能会摆出S线条造型随便他们拍摄。但那一刻,她的头发乱了,鞋跟断了,整个人比平时矮了一截,周边还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她真的笑不出来。

直到一群黑衣保镖出现,像垃圾车铲垃圾一样,把那些记者全部推到路边。从他们排出的道路上,谢修臣匆匆赶到,一句话不说,抓着她的胳膊,直接塞进了车里。

那一刻,谢欣琪突然觉得,自己很像是一条落难的小狗,被主人从脏兮兮的泥坑里捡回来,好好地保护了起来。她在车里还在闹脾气,吐槽李蔷,但看着哥哥沉静的侧脸,却有点想哭。

原来,这世界上不是没有王子。

王子是哥哥。

此时,谢少望着女儿,本想再说点什么,但对上她这样的眼神,终于还是只摇摇头:“欣琪。你在考验你爸的耐心。”

谢欣琪还是维持着之前的表情,只不过眼睛看向了别处。

“你知道我这样纵容你,是因为你那过世的妹妹。如果有一天,你把我仅剩的愧疚感都耗尽了。”谢少叹了一声,站起来,拍拍她的肩,“你自己看着办。”

他走了以后,她哼笑一声,大马金刀地翘着腿靠在沙发上,一边吃桌上的水果,一边用遥控器打开电视。果不其然,随便换几个频道,她就看见自己那架粉色的直升机。她百无聊赖地关掉电视,长叹一声,躺倒在沙发上,仰头时却正对上一双俯视她的细长眸子。她“哇”地叫了一声,朝他邪气地笑了:“怎么,爸爸训完了,现在轮到哥哥啦?你想说什么,我帮你说了吧。‘欣琪,你真是太不像话了’‘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也要考虑一下我们家族的名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做事这么不计后果’…还有吗?”

“不是。我是来告诉你,我们家有几个保镖死了。”

“什么?”谢欣琪一下从沙发上坐起来,“是哪几个?什么时候的事?”

谢修臣依然系着领带,说话冷静又有条不紊:“就是那天下午去甄姬王城接你的时候。当时我不想吓着你,所以没告诉你。那天晚上,他们的尸体被警察发现了,而且死法很奇怪,是浑身血液都被冻成了冰块。所以他们的尸体就像冰雕一样,全身上下包括眼球都是硬的。”

谢欣琪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悄悄握紧手指,低声说:“他们是被什么人谋杀的?”

“现在还没查出凶手。但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你知道,你并不是普通人。世界也不是围着你转的。”

她低下头,紧紧皱着眉,一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就像小时候为走路不稳的妹妹系鞋带一样。然后,他握着她的手,抬头用些许恳求的语气说道:“欣琪,不要再这样任性下去。懂事一点,可以么?”

“以后我会小心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不知道是在为自己的不被理解,还是在为自己的愚昧。

“其实,我知道你这么做的原因。”他拍拍她的手,“你是想保护我。但是,没有这个必要。我更希望自己妹妹过得好。”

她呆住了。而他没再解释下去,两个人却对他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

因为,谢修臣是私生子。他的母亲害死了谢欣琪的孪生妹妹,因此被谢少彻底抛弃。所以,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几乎就没有和父母一起吃过一顿饭,童年几乎都是在旁人的白眼中度过。十五年前,他的生母郁郁而终。从那以后,他的日子比以往更不好过。没有了生母的庇佑,连当着谢少的面,周锦茹都敢对他冷嘲热讽。家里人出差带回来的礼物,也没有一份是属于他的。

谢欣琪却从来不曾计较过他的出身。她只知道,他是她的兄长,他很疼她。而且,每次当她犯下错误的时候,爸爸都会和哥哥站在同一战线教训自己。只有当她不那么完美的时候,别人才会对哥哥更重视一些…

没想到,他居然看出来了。

但是,这却是她第一次如此坚信,自己并没有做错。

“好了,早些睡觉吧。我还要去看一些文件。”他站起来,把她的头发揉得更乱了,“晚安。”

看见他高大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前,谢欣琪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哥。”

他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她别扭地走过去,双臂从他胳膊下穿过去,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不再说一句话。

“这么大了还撒娇。”他听上去很无奈,嘴角却有一丝宠溺的微笑。

第五章(下)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东门之墠楼上的灯也随之熄灭。

一阵冷风吹来,我锁掉手机,抱着胳膊,打了个寒颤。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在这里傻站了四个小时。小樱这家伙,不会是因为小学的那点矛盾,想打击报复我吧。

又在原地等了五分钟,我实在坚持不住了,把已经踢在路边的高跟鞋穿上,提着包,颤颤巍巍地离开了餐厅。果然,心情一旦低落下来,身体的不适就会跋扈地叫嚣。走了五分钟,我觉得腰和大腿根部又开始酸痛了。穿过马路,扶着栏杆沿海边缓步,我看见了不远处的甄姬王城。它像魔幻宝塔一样矗立在宫州大桥一侧,灯火通明,不眠不休。

其实,回想我和小樱小时裂痕的产生,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当时我才刚入校,我们周二下午第一节课都是体育课,刚好四年级一班也是那时候上体育课,所以,每次体育课我都会遇到小樱和苏疏,也会看见他们俩分别站在最后两排的右边第一个。老师让跑步的时候,小樱总是跑在最前面;做体操时,苏疏又更认真一些。有了他俩的存在,四年一班简直就是明星班级。我们班的孩子都会偷瞄他们,说着各种有关校霸校草的传言。

按照惯例,体育课最后十五分钟,老师都会放我们自由活动。四年一班也不例外。休息时间,苏疏总是会坐在树荫下看书,小樱则会跟一群男孩子踢足球。但不管他们做什么,周边总是会有很多类似这晚求偶遇的女孩子。有一次自由活动时间,小樱和苏疏去小卖部买水,我偷偷溜进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他俩都觉得很惊讶,问我怎么会在那里。我解释以后,小樱哦了一声,拿着水就走了;苏疏却留下来陪着我,让我以后无聊都去找他聊天。虽说如此,下课铃声响起以后,他就抱着足球跑来跟我说,以后周二中午我们都一起来上学吧。随着年龄增长,他搭理我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当时听他这么讲,我高兴坏了,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