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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月嗷嗷叫着,像是怕我被冻死在这里,用小虎爪推我的胳膊,不时咬我的耳朵,舔掉我的泪水。我睁开眼看见的首个事物,便是它水汪汪的大眼睛。见我醒过来,它活蹦乱跳地滚到了我的怀里。

“玄月,多谢了。”我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对它挤出一个安心的笑,“若不是你倾力相救,我怕是早已死无全尸。”

它眯着眼睛,像猫儿一样用脑袋蹭我的手。周遭还是寒天冻地,风雪呼啸。不知狂风将我卷到了何处,但我知道自己已不在溯昭。因为,两边的雪崖亦崎岖地向前蜿蜒,溯昭并无如此雄伟的山谷。

我勉强撑着山壁站起来,眺望前方的路。玄月却好像比我有活力得多,袖珍的小身子蹦跶了几下,便绕到我身后。接着,我听它在后方嗲嗲地叫了两声。

我回过头去,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那片雪原,竟莫名长出一片绿地,绿地两侧,百里桃树蔓延至雾气中,所有飞进这领域的雪瓣,都变成了漫红花瓣。玄月像是中了邪一样,欢乐地叫起来,一溜烟就跑进雾中。

我叫了它一声,赶紧追上去,想把它拽回来。然而进入雾中,却感到身体一暖,我顿时被眼前的景象迷住片刻:万枝丹彩,满树娇烂,竟是漫山遍野的桃林。桃花花瓣大片坠落,如狂风骤雨般,凌乱了我的视野。

待一阵花瓣雨下过,在这片绿地中央,我看见一个青年的侧影。

他站在千叶桃花下,手持同一把水墨白伞,青丝如黳,袍锦风流,胜似堆烟垂柳。

又是那个男子!

我百般不解,为何自己总是会在这种时刻遇到他?然而,相比我的惊诧,他看见我,却未有半分意外。他只是侧过身,朝我投来漠然一笑,指了指自己脚下。

落花沾满他的衣襟,翻滚在他的袍摆,玄月在他的腿旁,像是扑蝴蝶一般与花瓣玩耍。而最神奇的是,玄月的毛发竟变成了黑白色!这样看去,不过是一只长了翅膀的白虎…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如坐云雾,快速跑过去道:“玄月,你的红毛何故变成了白色?”

玄月这才看了看爪子,吓得往后一缩,整个翻到在草坪里。我把它扶起来,抬头对那青年道:“那个…是你把它变成这颜色的?”

那青年并未答话,只是点点头。我再问原因,他也没有开口。他只是在树下撑开伞,以此遮挡过多的花瓣,引领我往前走。

他的身材修长,走路也很快,我三步并作两步,才勉强跟上他,追问道:“请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我总是会在危急的时候遇到你?你认识我吗?等等,你为何不说话?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过话啊…”

我的问话,他似乎都已听进去,却始终不曾开口,只是沉默地带着我,走到了桃林的尽头。最后,他挥了挥袖子,指向一条羊肠小道,示意我去那里。

被人无视的感觉很是不痛快,我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轻声说道:“以后我还会再见到你吗?”

他的笑容不易察觉,亦与他的年龄不合。是那种历尽千帆的微笑。

此刻,他背光而站,一双深黑眼眸也藏在阴影之中。尽管不甚清楚,我却看出了,他的眼中透露的,是那种狂歌似旧,情难依旧的沧桑。

他依旧没有发声,只是把伞收起来。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变成了透明的。花瓣雨落在他的肩头,从他的后脑起,他整个人也随即化作漫天花雨。

我知道他非凡体,所以不过是化身去了别处。却不知为何,看见这一幕,总有一种他将不久于人世的错觉。我心中一紧,赶紧冲上去,想要留住他。

然而,他消散得太快。

转瞬间,眼前什么人影也没有,空留红英凌乱,十里飘香。

走出幻境,我再次回到冰雪之中,只是早已远离了方才的峡谷。前方有大道通向雪山,群山高达数百丈,向上延伸至太清,山峰上有危楼石桥,仙鹤回游。山顶还有旋转发光的巨大碎岛,岛屿上方同样盖有仙殿数座。这,我究竟是走到了什么地方,竟从未来过…

我虽在溯昭长大,但对溯昭周围环境十分熟悉。看此情形,父王已将之移到千山万水外。更神奇的是,玄月的颜色又一次变回了红色。本来身上已无感觉的伤口,又一次剧烈疼痛起来。

方才那个青年究竟是何来头,那片桃花林,莫非有止血消痛变色之神效?抑或说,我根本是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

玄月正挂在我的怀里,似乎也是又饿又渴。我无力再使用法术,只见前方山脚处有一口井,我抱着玄月跑过去,想要弄一点水喝。谁知刚靠近井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我一时心道不好,爬到旁边一个小山坡上。

人声渐近,只听见一个少年嗓音粗厚,似乎是个胖子:“师妹,我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错,这是为何啊?”

少女细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呆子,太师尊就要来清鸿山了,我能不开心么。”

胖子道:“呵呵,师妹唤我呆子 。”

接着,一个少年说道:“你果然是呆子。你以为太师尊来访清鸿山,小师妹为何如此开心?那是因为三师兄也要回来了!呆子!”

胖子道: “现在他已不在师父门下,可不是我们三师兄了。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他师叔啊?”

少女道:“哼,要改你自己改,我才不改。三师兄就是三师兄。”

少年道:“唉,我看二师兄又要吃醋了…”

胖子道:“对了,你们都见过太师尊么?”

少女道:“太师尊是神,你随随便便可以见的么?你没看为了迎接他,现在整个清鸿山都改头换面,跟重建了似的么。”

胖子道:“也是哦。我连仙尊都不曾见过,竟就要见神尊了。真可怕…”

少女似乎根本没听见他们说话,自顾自地喃喃道:“三师兄要回来了,三师兄几时回来呢…”她跑到井边,望着井水发呆,却在水中倒影里与我正巧对上视线。

“什么人?!”她猛地抬起头,指尖冒出一道光,朝我射过来。

我的胸口被法术击中,直接从山崖上滚下来。

好样的,又来这么一下,真是爽销魂了。我是大溯昭的小王姬没错,但也经不起这花子婆娘翻跟头的穷折腾啊。

邂逅清鸿

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便是我。儿时总是带头欺负小伙伴儿,这下全一口气还在了我身上。都被摔成这样了,他们竟还不扶我起来,反倒像是一群孩童围观蚂蚁群一样,蹲在我和玄月周围低头观摩。

我和他们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发现这三人果然和我料想那般,一个是胖子,一个是明眸雪齿,活色生香的少女,一个是瘦皮猴儿一样的活泼少年。那少女睁着大大的眼睛道:“你是…溯昭氏?”

这话真是问得我措手不及。忘了自己头发是青色,皮肤也比凡人白一个调,极易为人警觉。然,回想之前仙们对待我们的态度,老实招罢,本小王姬怕了!我若大方承认,谁知会不会被他们点了火当柴烧。

所幸在我之前,那瘦皮猴儿已道:“溯昭氏,那是何许人也?”

“就是三师…”少女似乎有话险些脱口而出,却迅速咽回去,“溯昭是北海上的临月之都,据说那里住着许多溯昭氏,他们都是青发雪肤,生来便会纵水之术。”

胖子望了我一眼,道:“如此说来,溯昭氏都长得如此好看?可也是仙身?”

少女皱了皱眉,挤出一脸强笑:“真是无知。我们与他们可是判若云泥。我也不知他们算凡人还是算妖。若说是妖吧,他们又没有原型,若说是人…”她指指我的头发,“人能长出这颜色的头发么。等等,喂,姑娘,你看上去可真眼熟…”

糟,难道她也见过我?我忙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头发生来便是如此,看够了么?”

“哎呀,小师妹,我们看我们误会她啦。”胖子似乎心肠不错,“姑娘浑身都是伤,还伤得这么严重,我们还是带她去宁心观,找点丹药给她吃吃?”

少女还是有些不悦:“纸上谈兵。宁心观的丹药是我们可以随便抓的么?这姑娘是人是鬼,我们带给师父一看便知。你们俩快把她弄起来,跟我去见师父。”

我还没来得及挣扎,便已被他们搬猪肉一样扛起来,飞上了山。

这下真玩完了,被送到了仙家大本营。

眼见他们飞过一个又一个山峰,我也看见越来越多的仙人:他们有的穿梭云雾里,御剑而飞;有的站在叠巘上,吟赏烟霞;有的骑着不知名的飞兽,乘醉听箫鼓;有的年少轻狂,与人在空中飞行打斗,术法溅出满天彩光…

常人看见这般景象,恐怕只觉邯郸重步,如梦似幻,我却小心肝儿乱颤,鸡皮疙瘩都快化作漫天暴雨梨花针。这惨淡的人生,真正是出了污水沟又掉茅坑。

终于,他们到处打听师父消息,追到了一个高巘楼台。此处分明积雪皑皑,却群花绽放,百草丰茂,挤满了吃得略超标的仙鹤。在这群肥鹤中央,又有一个餐霞饮景的瘦高老神仙。

他负手立于悬崖边,雪发至膝,渺如云烟,一身象牙色长袍如风般飘逸。

听见三个徒儿叫唤,他转过头来,低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蜷缩在我怀里的玄月,他捋了捋胡须,长长的白眉抖了抖,只说了一句话:“此乃大事。”

不管他们说的是什么大事,我只知道再这样流血下去,睡棺材会变成我的人生大事。

终于我受不了了,决定晕过去。

当我再次醒过来,已经被包扎成了颗粽子,身上也有暖流涌过,想来已被施展了仙术治疗。此刻我已躺在室内床上,周围有高耸的药柜,摆满了千万个瓶瓶罐罐。

我支撑着身子下床,极不灵活地走出房间,在外面的正殿里,看见了那白眉老仙。

见我出来,他转身道:“小姑娘,我察觉你身上有灵力流窜,却并非全然仙力。你可是在修仙?”

我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什么。灵力是天生的。”

“必然不是。”

“那今后你有何打算?”

我还是老实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您又是何身份?”

白眉老仙道:“你在仙界清鸿山,此处乃仙家弟子清修之地。所有半仙、散仙均可在此拜师学艺。吾乃虚星天君,奉仙尊之命,来此传道授课。”

“那,您是此处仙徒的师父?”

“正是。”

这虚星天君看上去很是慈祥,也没什么仙人架子,应该对黄道仙君和如岳翁干的坏事一无所知。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若能留在此处,总比在外漂泊,某日被那些个仙击毙的好。

我提着心眼儿,直接跪在地上:“那,您可以收了我?我叫洛薇,是个孤儿,一直四处漂泊,无家可归,求大仙收我为徒!”

虚星天君道:“先别急着跪。虽然你有慧根,也有一定灵力基础,但清鸿山等级森严,吾乃天君,位列仙班第三级,不收飞仙以下的徒弟。你若真有心在此修行,我可以带你去拜个师父。”

“好!我这就跟你去!”我连忙站起,往四下打量了一圈,“等等,玄月呢?”

“玄月是那头小老虎对么。”他指了指角落的贴了封印的笼子,“你可知道,你养的这头小老虎,来头不小?”

我赶紧跑过去,在笼子外看着可怜巴巴的玄月:“玄月本性不坏,请别伤害它。”

虚星天君道:“你且放心。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穷奇虽为凶兽,但这玄月尚且年幼,若严加管教,施以封印,我相信它会茁壮正直而长。只是,别人未必如我所想,有眼力之人,都能认得它是穷奇。你可想好日后该当如何是好?”

我忽然想起之前进入的幻境,道:“可否将它变成白虎?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出它是穷奇了。”

“这主意颇好。”他手指对着玄月轻轻一点,玄月便又变成了白色,“如此一来,寻常人大抵会将它认作雪峰天虎。另外,我已将它力量封印,在它长定性之前,都只会是寻常白虎。”

原本提出这个建议,我自己都觉得想得太简单,有些没底气,却不料如此,便可瞒天过海。看来那桃林中的青年将玄月变成白色,是有意提点我?可是,他为何又要将玄月变回红色?

我想起之前掉下山崖,是玄月将雪化水救了我,它这么小,能使出这么大的力量,实在有些非同寻常。

我道:“它现在已有灵力了吗?”

虚星天君道:“是。穷奇乃水神共工之后裔,天生是会法术的。”

原来如此。醍醐灌顶。这小东西,竟和我是一个属相的,那开轩君究竟是猪头还是猪头,竟搬石自个儿砸脚。现在只期待玄月快快长大,变成攫戾执猛的凶兽,此后便任我差遣,助我呼风唤雨,夺回溯昭,真乃快事!快事!

我瞅了一眼玄月,心中狂喜至极。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它吞了一口唾沫,往笼子后面退了一些,缩起肩膀,小身子抖了两下。

说到共工,我便想起了那水火不相容的典故。说到水火不相容,我很快把这五个字理解得透透彻彻,且是字面上的透彻。因为,我跟虚星天君去拜了师。

师父是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仙,身材微胖,黑发虬须。他擅火系法术,膝下徒儿,还有两名散仙,一个半仙。比起虚星天君,师父显然没那么飘逸。不仅如此,他待我也是恁地不靠谱。

打从第一天起,他知道我连个半仙都不是,还是一介女流之辈,便令我住在柴房附近养伤。过了一些时日,伤口逐渐康复,我便向师父求艺。他在火麟观继续为三位徒儿示范各种火焰喷发术,却派遣我去捡柴火。

要知道,仙界的柴火也是有些名堂的。寻常的木头在仙界一会儿便灭了,也没法飘在空中自个儿燃烧。所以,我还得专门去琼木林捡树枝。每次感到不甘,我便会想,师父是个属火的主儿,他的法术我也学不了,也便心安理得当我的捡柴小妹。

就这样混着日子,三个月过去,这清鸿山上竟没几个人认得我。

直至有一天,我在琼木林再次遇到了虚星天君。他骑着重明鸟在我面前落下,那鸟羽如火,尾如金,美丽得不可方物。我放下手中的篓筐,规规矩矩对虚星天君行了个礼:“见过师伯。”

虚星天君递给我一瓶丹药:“洛薇,你来得正好。你太师尊途径神魔天堑时,遭大量魔军偷袭,现受了伤,正在湘娥湖畔休息,你快快把这药送过去给他。我得再回去取新炼制的丹药,为凌阴神君送去。”

“神、神君?”我承认,听见“神”这字,我被吓着了。

“记得保密。他们之所以还是按计划来访清鸿山,正是因为不想弄得满城风雨。”

“是是是!”我抱着药瓶子,朝琼木林深处赶去。

琼树拔地参天,白翡翠般的枝叶遮了视线。直至一条大道尽头,才总算看见了湘娥湖。

湘娥湖为黛青山群环绕,以往均是水上连波,波上寒烟翠。而此次前来,却被深蓝巨物填去了大半。

湖畔站着两个人,一个黑发青冠,一个白发华袍。听见脚步声,那黑发的男子转过来,一双桃花眼仿佛常带笑意。白发男子则是苍老尊者模样,不怒自威。

这白发尊者,必然便是我师伯的师父。而那青发男子,应该是凌阴神君。

我辈子竟有幸见神,也算没有白活啊。我一时紧张得不得了。肩上的玄月似乎也同样紧张,抓牢了我的臂膀。

“太师尊!太师尊!药来了!”我挥舞着药瓶,朝他们狂奔过去。

跑到一半,我却听见玄月“嗷”地哭叫一声。然后,它猛地躲到我的背后。我正不解,但当树木渐少,视野陡然开阔,也终于明白它在叫个甚么——湘娥湖里,竟卧着一头巨龙!它的眼睛冷漠而倨傲,背上有一条深深的伤口,几乎有一片山峦那么长。

我吓得脚下一抖,欢乐的步伐被木头绊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药瓶也滚了出去。

只见白发尊者摊了一下手,那药瓶滚了两下便飞到他手里。太师尊的棋果然就是要高那么一着,年纪一大把,受了伤看不出来,还如此反应敏捷,身手非凡。还养那么凶猛的龙,高,真是高!

打开药瓶后,他自己却未立刻用药,反而倒出几粒金丹,放到那条巨龙嘴里。看到此处,我对太师尊的崇敬之心,便又增了一分。太师尊果真宅心仁厚,自己受了伤,竟先考虑的是神兽。我一边爬起来,一边感动得热泪盈眶,谁知太师尊却转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你是谁家的徒儿,还不快快退下。不知太师尊将息需要安静么。”

“啊,是!徒儿这便退下!太师尊好好休息!”我鞠了几个躬,跑出他们的视线外。

过了不足一盏茶功夫,虚星天君已神速赶回,身后还带着大批有头有脸的仙者。又过了一会儿,有七彩之光从湘娥湖的方向飞出,简直比烟花还好看,想来过去应该可以看见各路奇术。我好奇得不得了,但又不敢靠近,只能继续奉师父之命捡柴,不时抬头,品赏一下空中的光耀。

待到夕阳时分,黄金落满琼林,仙人们也陆续离开此处,却迟迟不见两位神出来。我偷偷摸摸靠近湖畔,想看看神如何疗伤,但那二人却早已不见踪迹,只剩那巨龙还在湖中泡着冷水澡。我猛地一拍脑袋,这才想起他们可是神,神比仙法力更高,来无影去无踪,我等凡眼怎能看清楚!

果然神就是不一样,这龙看上去比应龙和蟠龙还要威武雄壮,一个身子下去,把大半琼林都浇湿了。既然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号儿的龙,我肯定舍不得那么快离开。我跟一蝴蝶精似的在树林里窜来窜去,躲在一棵最大最近的树下,悄悄眺望它。

见它长了一对鲛人般的鳞耳,又泡在水里将息,我料想这是一头司水的龙。

水龙好!若能养这么一只神龙,让它载着飞行,恐怕能上天下地,俯仰间穿过全天下的江河湖海,恐怕威风到脸都得笑抽筋。不过,就看太师尊供着它的模样,简直跟我们拜沧瀛神一般虔诚。想骑它,略有难度。

坦白说,这龙就跟一挑担的松腰带似的,相当无趣。我在树后头从黄昏熬到天黑,它竟一直保持着同样姿势卧那儿,闭目休息,眼皮都没动一下。我估摸着它已入睡,于是胆子也越发肥大,往前走了几步。见它还是没反应,我对玄月打了个响指,提着袍子,踮着脚尖,跟做贼似的溜达到它旁边。

我伸长了脖子颙望它,发现这龙真真是个庞然大物,犹如泰山压顶,鳞片如冰,微光凛冽,一个顶我两张脸大。若我和玄月加起来当甜点,恐怕塞它牙缝儿都不够。

它受的伤确实不轻。尽管它用尾巴盖住大半,但露出来的部分,还是深得触目惊心。而且,因为它的身体实在太大,伤口无法完全浸泡在湖水里。它在睡梦中也皱着眉,肯定很疼。我轻轻地运气,引湖水向上,浇在它的伤口上。

很快,伤口处有冰雾腾升。我们以水疗伤生效时,也是同样的反应。果然,我们大溯昭氏是受神庇佑的水之一族。于是,我继续纵水为它疗伤。只可惜这家伙实在太大,没过多久,我便觉得体内灵力不够用,转过脑袋,想要让玄月帮忙。

扭头之时,我又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龙不知何时醒了。它正转过脑袋,睁眼地凝视着我。此刻,天是无垠深邃藏蓝,玉树绕湖畔,轻烟抹青山,一轮凉月高悬西天,仿佛冰盘浸泡在深海之中。这龙的眼眸竟也是发亮的银白,冷冷地看过来,简直比寒湖月影还要瘆人。

我应变能力还是有几把刷子,和它一对上眼,立马从坐地改跪地,老老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龙神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这龙却又漠然地转过头去,有那么点嗤之以鼻的意思。乖乖,这算个什么态度?既不感激,也不动怒。我想了想,还是继续帮他浇浇伤口。它作为神界之龙,如何都不该欺负我等鼠辈…不,小辈。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龙也未反抗,却也未再合眼,只是睁着那霜雪般的眼,沉静地享受我的服侍。趁着施法的机会,我又观察了一下它的样子。相比之前见过的蟠龙和应龙,这龙的面孔似乎要年轻俊美一些——用这词来形容一条龙,真是比秃子打伞还古怪。

只是,这龙确实好看,脸颊瘦窄,银须鲜亮,骨骼舒展,肌肉紧绷到会发光,那双美丽的眼睛更是神采傲然。只可惜不知道是个什么品种,不知道它的同类是否也这般好看。

我凑到玄月耳边说:“玄月,你看这龙神可长得真俊啊,不知是公是母。”

玄月脑袋歪向一边,似乎正在思考。我又道:“不过脾气可真不像头水龙,凶成这样没投生成火龙真是可惜,估计还没成亲吧?”

谁知,玄月还未回答,这龙竟慢慢扭过头来,一双眼简直快要结冰。

我再一次扑地。

沧瀛大神救命啊,说这么小声它也听到了!!

青龙卧湖

一时失言成千古恨。接下来的一整个晚上,我都成了颗脓包,和玄月轮流上阵,跟浇花似的帮神龙大人浇水。我可以用纵水术,玄月便比较辛苦了,只能飞上飞下含着小碗倒水。

神龙大人的面皮子也相当厚,我与玄月都未成年,用着我俩它丝毫不觉不妥,反而跟一太皇太后似的坐享其成。

老祖宗的话有时真是充满人生哲理,值得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品味,譬如,乱丝难理,泼妇难治。我敢赌十瓣玄月肉嘟嘟的屁股,这神龙大人绝对是头高龄未婚母龙,脾气这么怪,不好生考虑一下自己的终生大事,就知道欺负小姑娘和小毛虎崽子。

想到这里,我又鬼鬼祟祟地横了它一眼。确实这也不好怪它。女不怕胖,就只怕壮。长得再俊,跟一昆仑陆吾似的雄伟威武,君不见它泡个澡,湘娥湖的水都快榨干了,哪家翩翩郎君龙敢娶回窝?这下又受了伤,真是身心俱损。算了,可怜见的,还是多陪陪它罢。

我和玄月一直忙到午夜,才准备离开。临行前,我道:“神龙大人,小的先回去歇息,明天早上再来看您,您也好好将息,小的退下了。”

翌日清晨,我起床很早,背着空篓子朝琼木林赶去。琼木林不在我所住的修真顶,所以,还得专程去驿站,搭乘鸾鸟去对面山头的琼木林。驿站建立在偏北的山峰上,距离弟子们活动区域还是有些远。因此,会在此处使用驿站的,多半也是还不大会飞的半仙和出远门的仙。

大清早他们都在刻苦修行,因此驿站空空如也,我看着千奇百怪的异兽穿云越雾,从四面八方飞过来,均停留一阵子,见我无意搭乘,便再一次飞走。在山崖上有一块琼木雕的告示牌,上面写清楚地写着:

文鳐——西海——昆仑——黑水——氾叶——招摇山

三足乌——东海——蓬莱——少昊——天毒

狍鸮——北海——单狐山——不周山——长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