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若这流言始终不褪,陛下可会管么?”她试探着又道。

霍洹的目光跃过奏章睇了她一眼:“流言怎么管?朕总不能把百姓的嘴封上。”

“…”云婵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嘴笨,银牙一咬,脆生生地又道,“若陛下立了后…或是册个妃,这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啪”地一声,霍洹手中的奏章狠拍在案上,心惊地对视间,云婵几乎能看到他额上青筋暴起,瞪了她好一会儿才喝道:“小婵!父皇丧期未过,你为了平息流言要催朕娶妻?!”

…真的嘴笨!

云婵悔得差点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蹙眉苦思了好一会儿,悲戚戚又说:“那…那立何人为后为妃,陛下可有打算?臣女被这流言扰得心神不宁,陛下给个答案,臣女便安心了。”

霍洹刚挪回奏章上的目光又抬了一下,扫她一眼,阴沉沉道:“之前不是说了,会立个朕喜欢的女子为后。”

“…那陛下喜欢怎样的女子?”听出他语气愈发不善,云婵问得提心吊胆,“陛下先前说不是冯氏也不是袭氏,那是什么人?”

“…”

霍洹只觉得自己眼下正被人围追堵截,越追越没地方跑,已然被堵到了墙角似的。双手抚了额头,心烦意乱地闷了半天没吭声,继而竭力不带火气地道:“小婵,薛家昨晚被抄,眼下事情正多着。你先回去可好?朕料理完了这些事,去端庆宫找你。”

这是个让她无法再辩的理由,云婵滞了一滞,只得福身应“诺”,恭恭敬敬地退下。

这回,就轮到霍洹心烦意乱了。

自从知道她有心上人,他就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心思不说,生怕吓着她。原想着二人都在宫中,日积月累的,他总能有让她动心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就不提好了…

昨天那半日,看着她开心,他也十分高兴,志得意满地觉得事情兴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结果谁知一夜过去,她就自己挑明了来说这事,叶澜闲的没事跟她提什么宫外的流言?!

“嘶…”霍洹咬着牙吸了口冷气,不知道该怎么办。闷着头想了又想:罢了,天无绝人之路,手头的事先料理妥当,至于这突如其来的…去见她时随机应变吧。

狠下心暂且不想此事,专心处理着奏章,速度似乎比往日更快了些。思绪清晰地写罢一本又一本,不知不觉中,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

晚膳时潘瑜来禀了事,说袭氏与冯氏皆染了风寒,霍洹吩咐了句“传御医”就不再多言,专心思量怎么应对云婵。

扯个谎骗她?绝不行,若随口说个世家姑娘,她当了真,日后再反悔时又怎么解释…

直说对她的心思?更加不行,说罢之后若她肯则以,若她不肯…总不能强娶了她,要强娶早就强娶了,何必兜这么大的圈子。

烦乱地命宫人撤了膳,霍洹颓丧地伏在案上,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前日就不跟她争那庶妹的事,他平心静气地应下,她兴许就觉得他真拿她当庶妹呢?便不会被那些流言扰得心神不宁,也就没有今天这般发问了。

还有昨日…谢什么罪!

他本就是有意想讨她欢心,是以安排得投其所好。可她本就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别人不提也还罢,如今有这流言推波助澜,她只怕想着昨天的事都会不安吧?!

一拳狠捶在案上,指上传来的麻意让霍洹清醒了点,那声响却让外面候着的宦官一个激灵。

朝里望一望又相互瞧一瞧,左边那人道:“看见没,陛下为锦宁长公主的事心烦呢,那传言没准儿就是真的…依我看,赶紧去回潘大人一声,别惹出大篓子。”

“万不能回潘大人。”右边那人并不赞同,再度看了看里面,又道,“告诉潘大人就等同于告诉皇太后,让皇太后知道了,不得活活打死锦宁长公主?锦宁长公主又没得罪过咱,咱不能逼死她。”

“那你说怎么办?!”先前那人急道,“若让皇太后知道咱们知情不报,你有几条命够让冯家收拾?”

“啧啧,哪儿来的‘知情不报’啊?”右侧的宦官悻悻笑道,“刚才出了什么事?早些时候谁来过?反正我没看见、没听见,张大人您看见什么了?”

“…”左边的愣了一瞬,随即会意,幽幽道,“得,我也没看见、没听见,皇太后问话,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外面商量出了结果,里面的人也想清了些,再度狠一拍案:“来人!”

皇帝走进端庆宫时,云婵还在心神不宁地用着晚膳,一小块羊肉搁在面前地碟子里,几度夹起来几度放下,就是送不到嘴里。

那声“陛下驾到”传进来的瞬间,云婵只觉心跳快到连自己都数不清,好像要硬生生震碎了才作罢一样。

“陛下大安。”云婵迎到殿门口一福,霍洹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好生看了一会儿才道:“免了。”

扫了眼满桌佳肴,霍洹轻咳了一声,故作平静道:“扰了你用膳…”

“没有…”云婵脱口而出,转身就吩咐宫娥来撤了,又叫人奉茶。话语分明有点颤抖,心里紧张极了,想要知道他的想法,又惧于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茶就算了,有酒么?”霍洹淡声道,云婵一愣:“啊?有…”

“嗯,想喝。”霍洹淡泊地说着,脑中自嘲地划过一句:酒壮怂人胆…

于是置了小炉温了琼浆,云婵竭力地克制着才没让倒酒的手发抖。倒了两杯,一杯奉给他,一杯搁在自己面前。

霍洹执起来一饮而尽,眉头一皱,道了句“很烈啊”,另一只手便拿过了她面前的酒杯:“你别喝了,听朕说。”

他也未喝那盏酒,搁到一边,缓了口气:“你问朕喜欢什么样的人…”

云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坦白说,朕也不知道。”霍洹觉得自己在说废话,二十年来最没勇气的时刻莫过于此了。

云婵怔了一怔,细语轻声地问说:“那、那陛下现在可有喜欢的女子么?如是有…陛下您…”

“朕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他字字干脆,如同手起刀落一般,让云婵心中陡然失了一块:他尚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那便…不会是她了。

仿佛觉得这样说来很傻,霍洹干笑了一声,又说:“但上次你说起类似的事,你说若当真喜欢,便会时时刻刻念着想着,朕心里还真存了个人影。”

云婵唇边漾出的笑意干涩而勉强,眼也不抬一下地问了一声:“是…哪家姑娘?”

“呵…”霍洹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未答是哪家,只说,“娶她很难。要娶她,朕要堵满朝文武的嘴、堵皇太后的嘴。最要命的,她还有心上人。”

“…有心上人?”云婵听得悲喜交集,悲伤于他心中另有旁人,又庆幸于那姑娘也心有所属。一缕清淡的笑意好似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语中稍停,又续一句,“那…那此事急不得了。”

“所以啊…”他噙笑舒了口气,又啜了口酒,“一时横竖都娶不到,倒不如先料理好旁事——内平冯家、外除赫契,家国安稳了,再去问她肯不肯嫁也来得及。”

“这位姑娘好福气啊。”云婵刻意让口吻听上去明快了些,莞尔颔首,“能入得陛下的眼,必定也是位好姑娘。宫中难有太平,她若肯嫁,陛下一定护好她…”

她一字字说着,怅然若失间竟生出了些真真正正的祝福来。他喜欢的姑娘若肯嫁他,便是两情相悦。他一定是高兴的,那就很好。

“自然。”他笑了一声,深如寒潭的双眸无比清澈,一字字地告诉她,“必定护她万全。就算朕在血洗江山,让她看到的,也只有漫天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_(:з」∠)_为了防止网审导致抽/某章一直不出来之类的意外,三章之间分别隔了十分钟~~

每章十个红包么么哒~~

第25章 困扰

漫天…烟火?

仿佛心头窜起了一朵烟火似的,陡然出现的亮光让原本黯淡下去的双眸一亮,惊得整个人都再回不过神来。

云婵怔了好一会儿,心乱撞得连手指尖都发了抖,直要把那埋藏了许久的疑问撞出来一样。用膳前已拭净了唇脂的薄唇添了些白色,微微翕动着,刚要开口时,霍洹却起了身。

睇了眼面前案桌,他静了一静,目光落在方才从她面前拦下的那杯酒上,拿起来一饮而尽,一笑过后,面色重新冷了下去:“你问朕的,朕答给你了,不要说出去,让不该听的人听了,对那姑娘不好。”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颔首言道:“她愿意与否朕都不能害她,你…应该也知道轻重。”

他说罢没有等她的回复、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便走了。十余步脚步声,每一步都传来稳稳的声响,一声低过一声,最终在殿里消失不见。殿里很快就安静得无声无息,云婵哑着音,目光在不稳的气息中慌措地四下划着,直至落在那搁在同一边的两只酒杯上,心中才敢肯定…方才他确实来过,那些话也是真的。

那么…他…

双颊一点点泛起热来,直到连自己都觉出了滚烫。两重矛盾的心思在脑海里撞个不停,一边是无尽的喜悦,一遍遍地重复着,告诉她,他也是喜欢她的;另一边,又是一丁点残存的不安,告诉她说他口中指的那人未必就是她,毕竟他没有明言是她,说不准只是她自作多情呢。

可是…可是又好像实在够明确了!

就算他在血洗江山也只让她看到漫天烟火——这分明就是她刚刚见过的!烟火之下他抄了薛家满门,彼时她分毫不知情,只看着那十朵烟花觉得好美。

“是怕让旁人听了去于我不利所以不能直说…”她这样呢喃了一句,试图劝着自己静下心来,心安理得地相信他说的就是她。偏生心底又还有另一个声音涌动:屏退了旁人,谁会听去,哪里需要那么谨慎…

还有,她倒是说过自己有“心上人”,但…是他没有明白她说的就是他,还是那真的是另一个姑娘、真的有心上人?

好烦。

云婵伏在案上愁眉苦脸,愈是沉浸其中愈是想不清楚。许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格外地患得患失起来:因为有一点点苗头,便觉得“是的”;又因为有一点点不肯定,便觉得“并不是”。

得亏已是星辰漫天,若这是阳光明媚之时,云婵大约会去园子里寻朵花瓣多些的花来一瓣瓣地揪了,揪一瓣,数一句“是”,再揪一瓣念叨一句“不是”。

——诚然,不论数出了怎样的结果,心底都还是有理由不信的。

好在,就算这要紧的一处霍洹没有完全点破,总归也把该怎么做说得清楚明白:他现在娶不了“她”,因为有诸多困难,所以不让她往外说,怕对她不利。

那么她不往外说就是了。于他而言,他就算娶不到“她”也不能害了“她”;于她而言,她就算嫁不得他,也不能害了他所喜欢的那个“她”——尤其这个“她”还很可能是她自己呢。

“也说得太不明不白…”云婵犹伏在案上,嘟囔着拿起一个酒盏去敲另一个,就好像在对着霍洹埋怨一样,“你…哪怕多说一句不能娶‘她’是否因为兄妹之名…或者说一句她在不在宫里也好啊!”

霍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夜色中,目光凝在眼前开道宫人所持的宫灯上,似乎要靠那一片明亮的黄晕才能让自己清醒点。

…她知道他在说谁么?

应该知道,她大事上时常想得明白;又可能不知道,因为她有时候…傻乎乎的。

这还不要紧。

霍洹甚至拿不准自己是否希望她明白他在说谁。一面觉得让她知道才好,毕竟她心里有了数,日后他的许多做法,她也许才更会看在眼里;另一面又是完全反过来的,但愿她想不明白,生怕她就此觉得他讨厌、或是直接对他生了提防,日后他想怎样对她好她都避着。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不知道在她眼里,自己和她那心上人到底差多少。

足下陡然一顿,霍洹停了脚深深地吸了口气,唤了人过来,道:“让上下都听着,这几日若锦宁长公主求见,请她直接入殿便是。”

夜色下,长阳城中仍还有人忙碌着。万家灯火间,数十道人影自坊间小岛上疾驰而过,星光明亮的地方,才能依稀看见一点衣料的颜色。又或是恰映在那幅绣纹上,繁复的颜色勾勒出的飞鱼纹在黑暗中透出肃杀。

厚重的府门被撞开,院中的下人惊了一跳。却是还未及喊上一声,来者便已向正厅疾行而去。

正厅中的乐舞戛然而止。

“你们…”坐于主座的那人已年逾五十,胡子泛了白,精神倒还抖擞。眼见禁军到来,心中自有畏惧,又强撑着没有表露,问得铿锵有力,“已近亥时,不知各位前来有何指教。”

“是啊,已近亥时了。”任由手下将厅中围满、径自立于厅外的人此时才向里迈了两步,颔首一笑,“本不想该扰荀大人享乐,但我们奉命捉拿冯子灏,听闻他在此借助,只好来劳烦大人。”

这话说得轻缓客气,还是连一众舞姬都听得愕然。荀初怔了一怔,站起身道:“你…你疯了?敢捉冯家人走?奉谁的命,手令呢!”

荀初只觉得太荒唐,禁军都尉府指挥使尚是冯家人,手底下的官员敢来抓冯家家主的庶子?

“手令?”云意语中的笑意听上去并不友好,声音转而沉了下去,“他牵涉薛家收受贿赂之事,在下奉圣旨查办。荀大人您若硬要拦这一道…在下是把您当同犯一起抓去问话,还是就地处死您、继续办自己的差事?”

荀初猛地一抖。他说得虽轻描淡写,仿佛玩笑一般,如刀锋一般扫来的目光却分明不是在说笑。荀初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离开席位上了前。

已是走到了很近,荀初还是未停脚,云意皱眉看着这瑟瑟缩缩向自己走来的人,倒是没往后退。

“这位大人…”荀初抬了抬头,犹豫道,“如何称呼?”

云意神色未动:“禁军都尉府上中所百户,云意。”

“云大人。”荀初作了个揖,手就势探入袖中,很快,又抽出来,露了个纸角,“天色已晚,大人辛苦…”

宝刀出鞘时划出的一声嗡鸣尖锐而不刺耳,荀初一窒息,双目圆瞪着死盯已抵在颈下的寒刃,听得对方的话语一字字说得冷涔涔的:“够了。知道我为什么能做这百户么?因为陛下嫌禁军都尉府里会收这钱的人太多了。”

“来人。”云意喝了一声,“搜。再遇抵抗,杀无赦。”

冯家庶子入狱了——这消息在黎明前就席卷了长阳城。

连被围困在重重心事中的云婵也很是怔了一怔:“冯家庶子?”

“是,叫冯子灏。”白萱为她绾着发髻,笑道,“纵使冯家作恶多端,这位冯公子也当真是命不好,冯家那许多人,唯他头一个扯上这样的事,罪名确凿地入了狱,连皇太后都救不了他。”

“替罪羊罢了。”云婵的面容重新沉静下来,缓缓又道,“丢卒保车的道理,哪个世家都懂的。推他出来就是为了担下些罪,皇太后才不会救他。”

“呀…这回长公主猜错了。”白萱轻声一笑,压低了声音,续说下去,“听闻昨夜长乐宫的灯一直亮着,后来陛下也去了,宫人们嘴巴严得很,什么口风也不透。可就是不透,旁人前后一瞧也明白,左不过就是皇太后要给自家侄儿说情、陛下不肯放人呗。”

“昨夜?”云婵轻怔,心中暗道这冯家传信儿的速度也是真快。昨夜刚抓的人、还是在旁人府中抓的,当夜就传到皇太后耳朵里来了?

“还打听着什么了?”云婵追问了一句,想知道兄长会不会有麻烦。

白萱手上的梳子停了一停,低头沉吟了会儿,说道:“也没什么了,不过据说在陛下去长乐宫前,先召了冯氏和袭氏去。”

“召她们做什么?”云婵蹙起眉头,委实不解。朝中之事,就算和冯家有关系,召冯若青也就罢了,与袭氏何干?

“这就不知了…”白萱一摇头,打趣着又说,“该不会是皇太后病急乱投医,想着赶紧册冯氏为后以解燃眉之急吧?”

绝不会是…

至今不立后不册妃,并非仅因霍洹不想,更有“孝”这一字在中间横着。先帝丧期未过、新君要为父亲守孝,这是道不能逾越的礼数。皇太后是先帝遗孀,更加不能开这个口。

“只怕不是为那庶子的事…”云婵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抬头从镜中睇了一睇白萱,略作沉吟,便吩咐道,“别去探长乐宫的动静了。去毓秀宫问问,昨晚袭氏和冯氏受召去长乐宫之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26章 抗衡

一道消息如风一般在宫中传遍:皇太后做主留下的冯氏若青,被皇帝下旨逐出宫去,遣送回府了。

事情的结果已有了定论,前因也就不必再瞒。宫人们都在议论着,说是冯氏嫉妒袭氏得圣意,便一连三日在袭氏的早膳中下了毒。为避开嫌隙,甚至给自己也下了一些。却还是没能逃过宫正司的眼,查得一清二楚。

云婵得知这些的时候,白萱还没有回来。既然已有了决断,这始末在她听来不过成了个乐子——反正她也插不了手,只能一笑置之。

然而又过了一刻,白萱仍是没有回端庆宫回话。

已近中午了,算起来,白萱去尚仪局都两个多时辰了,不该这么久的。

正惴惴不安地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听殿外有宫娥轻禀了一声:“长公主,长乐宫拆了人来。”

云婵一凛,忙命人请进来。少顷,便见一级别不低的宦官躬身行了进来,见了一礼,没等她回什么,就一口气又说了下去:“皇太后吩咐臣给长公主带个话——宫里宫外,规矩皆不少,有些规矩是明面上的,有些则是暗地里的。暗地里的规矩,总有人不懂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皇太后自会让这些人明白。”

云婵静听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语中一顿,又道:“譬如…皇太后不喜欢宫中之人乱动心思。可她不愿透出来的事,总有人四处打听,在她眼皮子底下忤她的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白萱。

云婵心里稍稍一紧,旋即笑了出来:“有劳大人跑这一趟。”颔下首去,手在按上一扶,她借了些力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往外走着,“我也有两日没向皇太后问安了,这便去谢她老人家提点。”

似乎她的举动全然在意料之中,那宦官满意地一欠身,提步跟上,又示意要随着同去的端庆宫宫人安静候着。

云婵很有自知之明地没乘步辇,一语不发地往长乐宫走。始终低颔着首,思量间羽睫偶有轻颤。

整个人瞧着沉沉静静的,心中却实在没有这份沉静。

皇太后…还真是不知收敛。

是,兄长昨晚带人捉了那冯子灏归案,但归根结底,不过是奉旨行事而已。皇太后想出这口气无妨,如此毫不拐弯抹角地找她的麻烦——虽则寻了个听似说得过去、又和冯家并不沾边的理由,可皇帝又如何会不觉得这是皇太后给他脸色看?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云婵觉得,若将大夏朝自上而下数一遍,最“不识时务”的大约也就是这位皇太后了。

兴许,是应了那句“当局者迷”吧。

是以这回纵是心知皇太后打算给她个下马威、打算拿她出口恶气,云婵却不打算服什么软了。

自己好歹还是个长公主呢,总让人拿捏着,都对不起这封位。

“皇太后大安。”一个大礼一如既往地行得毕恭毕敬,而后一如既往地没有听到皇太后让她免礼。

云婵稍等了会儿,莞然一笑,径自提裙站起了身来。

抬眸间,眼见皇太后分明一愣。

“听闻昨夜出了些事,皇太后彻夜未眠,臣女特来问个安。”云婵笑意盈盈的,目光凝在皇太后面上。皇太后稍挑了下眉头,因摸不清她的意思,言辞间也加了小心,没直接挑她礼数上的错处:“哦,你倒有心。”

“临出端庆宫时恰见皇太后差了人来,说是臣女身边的白萱不知怎的惹得皇太后不快了。”云婵浅浅一福,“臣女顺便将她带回去便是,皇太后指明错处,臣女来日好好教着。”

这番话可谓一反常态。不卑不亢的,完全没有往日对皇太后的敬畏。皇太后很是静了一阵子,俄而一笑,执起茶盏来抿了口茶:“宫中礼数,你也未必清楚到哪儿去,就不用你费心教她了。哀家替你把人发落了,着尚仪局挑个机敏的给你送过去就是。”她轻缓地说着,仿佛就是长辈关心晚辈一般。言罢声音一扬,“来人。”

“太后。”云婵的语气沉了下去,在皇太后下旨前截断了她的话。面上笑意如旧,“太后嫌臣女对礼数不够熟悉,臣女可以请年长的宫人来教她,这可比太后差人去问陛下的意思动静小多了。”

皇太后果然一震。目光中夹杂着恼怒与嘲讽抬眸看向她,一声轻笑像是废了很大力气才逼出来的:“你说什么?”

“臣女是说,臣女能自己解决好的事情,皇太后还是不要劳烦陛下了。”云婵掩唇一笑,原就娇好的面容上登添妖娆,“臣女便是不懂朝政,也听闻近来朝中事多得很——薛家被抄了,还有更大的世家牵涉其中。太后您为了这点小事去扰陛下,若惹得陛下一时心烦,在大事决断上出了岔子,不就得不偿失了?”

…她在威胁她?!

皇太后瞪视着云婵,怒不可遏。其中仍还夹杂了些意外,没有想到云婵这一贯娇弱温吞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太后您是不是觉得,为了个白萱不至于争到陛下那里去?”云婵仍笑睇着她,“臣女可是为您好。这白萱,是陛下为解臣女思家之苦特许入宫的,算是陛下的心意。太后您要发落无妨,若事后臣女过不去这坎儿,没忍住到陛下跟前诉一番委屈,太后您说…陛下是帮您这在宫中一呼百应的嫡母呢,还是护一护如臣女这般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