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的手在她手中陡然一搐,却到底没有将手抽出来,缓然点了头:“是。”

霍洹离开长阳后的头一个夜晚,云婵陪着徐氏一同过了。因为相谈甚欢,也因为心事太重,二人均是无甚睡意。备了茶点,坐在榻前聊了一夜。

太阳破晓之时,又一同备早膳,云婵调着豆馅想做一道酥饼,却是味还没调足,就见白萱来了。

她来得急,从暗道赶来有些乱了发髻,没来得及梳理,径直找到云婵禀话:“小姐,袭氏又来了,说是要见小姐。看着气势汹汹,不见小姐一面不罢休的样子。两位百户大人劝也没用、吓也没用,她就是不走。”

又和皇帝沾着点亲缘,他们也不敢真伤了她。云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倒是徐氏劝道:“你去一趟就是。离得也不远,回去料理好了再回来,刚好用膳。”

“可是…”云婵有些犹豫,大觉让徐氏给自己做早膳是不合适的。徐氏却不由分说地又道:“不碍的,有白芷在这儿帮我,你去就是了。”

于是云婵一福身高了退,随着白萱从暗道往自己的宅子走。熟悉的路已走了数十回,推开木板,二人从塌下钻了出来,理了理衣服正要出门去,脚下却猛地滞住。

带着陡然腾起的满腔惊愕,云婵看着眼前紧阖的门回不过神来。

那门纹丝未动,门闩仍闩得好好的,可那原该素白干净的门纸上,一道血痕红得刺目,血痕两旁,依稀还有数十血点。

好像是从远处溅洒过来的。

“小姐…”白萱有些怕,向后退了一步,回过神来又下意识地走上前去挡云婵。

云婵握了一握她的胳膊示意她让开,放轻了脚步,走到门缝边一看…

眼前这一方不大的小院里,已横了十余具尸体,有几个不知是什么人。可剩下几个,分明都穿着飞鱼服,是为她守宅的禁军。

“出事了…”云婵倒抽了口凉气,怔了一怔,拽着白萱就往回走,“不能出去,我们回寺院。”

“小姐,那些禁军…”白萱字字带惊,显有些狠不下心就这么离去,毕竟已朝夕相处了许多时日,就算还连泰半禁军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也清楚他们在此办事是尽职尽责的。

“我们帮不上忙。”云婵一语打破她的自责,伸手掀了榻上木板就往下走去,“他们功夫那么好都没了命,你我出去就是平白殉葬。”

这条暗道,已经走了数十回了。唯有这次,二人一路疾奔,累得气喘吁吁也不敢停脚。

想来…是来要她的命的,让袭氏敲开门见她,若她出去见了,现在大约已命丧黄泉。

可她彼时并不在家中,于是那边等不及了,就闯了进去大开杀戒。

想取她性命且还有本事和禁军一较高下的,除了冯家…她也实在想不到其他人了。

一路都在担心,徐氏会不会也已遭了毒手。毕竟连那寺院都是冯家为她安排的,虽是比她的宅子离得更远些,但冯家突然痛下杀手出乎意料,既然想要她的命,怎么可能会放过徐氏?

回到那厢房中,伏在门口看了看院中动静,似乎并未出什么事。

云婵推开门,半步不停地赶去小厨房。徐氏和白芷仍忙着早膳,见了她一愣,徐氏笑嗔道:“干什么这么急?”

“夫人…”云婵喘了两口气,“出事了,大概是冯家…冯家闯进了我的宅子,死了好多禁军。不知是为什么,但他们…”

她说得有些混乱,毕竟是头一回目睹这么多人死去。那一道血痕彷如梦魇一般印在脑海中,稍一凝神就呈现出来,无比清晰。

她说得很有些混乱,徐氏却已听得明白。放下手中瓷碗,道了一声“快走”便向外走去。行至前院,倏有一支羽箭射进院中,生生惊得四人都停了脚,徐氏手中一拉云婵,转身又往后院去。

“夫人…我院中有二百多号禁军,他们能一路杀进去,可见人数不少。”云婵一壁随她跑着一壁道,“我们能躲到哪儿去?”

“没地方躲也不能等死。”徐氏脚下不停地朝后院去。月门已在眼前,却是阖得紧紧的,显是数年不曾开过。推开门时落了许多灰尘,徐氏咳了两声,笑意从容,“这后面的山,这么多年我从没去过,这回倒正好去躲躲。”

“咣。”前院的门被撞出一响。

“快走。”徐氏拉着云婵又往外走,白萱也随了出去,白芷却在原地踌躇了一瞬,一咬牙:“夫人和小姐先走。”

“阿芷?”徐氏一愣,猛地停下脚来。

“我回长阳城求救…”白芷说着就转过身往回跑去,朝着有暗道的那一间去了。她一袭藕荷色的曲裾留下一道看上去有些梦幻的背影,和一句听上去很明快的话,“夫人忘了?我儿时调皮,这附近如何…早已摸得清楚…”

再往后的话云婵没听清楚,又一声撞门声响了起来,白芷已进了那厢房中,徐氏握着她的手一紧,回身关上院门,朝后山跑去。

长阳城里,同样是一片杀气。

皇帝离开的第二天,不知何处来了兵马。人数倒是不多,几千人而已,秩序也井然,并不行烧杀抢掠之事。

只是…直接奔着各官宦世家的府邸去了。

禁军都尉府的七成人马随着圣驾离开了长阳,余下三成,在回过神时,已被死死拦在都尉府中,对方人多势众,硬拼不是对手。

满城的百姓摸不着头脑,看着兵马行过街道,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长乐宫外的嘈杂已持续了许久。

来者终于冲破了宫人的阻拦,直入正殿,礼也未行就道了一句:“姑母。”

皇太后正坐在榻上读着一本佛经,听言抬了抬眼,大有不悦:“没规矩。”

“姑母还知道规矩!”冯子沅笑声冷厉,“若当真眼里有规矩,长阳城里的兵马是怎么回事!”

“你质问哀家?”皇太后蹙了蹙眉头,坐起身子,“哀家有些事要和陛下谈谈,不如此,他不听。”

“这是谋逆…”冯子沅攥紧了发抖的拳,有些无措地向后退了一步,笑声发哑,“怨不得…陛下对冯家下那样的狠手,连我都不知道家里有这么多私兵。究竟还有多少无可赦的大罪让你们瞒得天衣无缝…”

“此事若成,就再没有什么大罪了。”皇太后淡淡言道,面上那一抹惯常有的笑容,让冯子沅周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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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逆转

想要阻拦又阻拦不得,实在是件无可奈何的事。

冯子沅出了宫,在马车上看着各官员府邸门口都有士兵严守,只觉长阳城里一片昏暗。

冯家从来没死过心,他很清楚。但是此举未免也太胆大。

一时说不清是希望此事能成还是会败。若败,罪无可恕,冯家必定覆灭,满门抄斩;可若成,就是天下易主。

单是“易主”也没什么不好,冯子沅不是个迂腐的人,对天子没有什么愚忠。只是时至今日,他自认冯家没有哪个人有坐拥天下的才智和魄力;权欲熏心之下,更不会事事为民着想,到时候受苦的,就只能是百姓了。

两难境地就是这样,冯子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面不想此计得逞,一面又实在狠不下心来到围场去告这个密,那无异于把全家送上断头台。

就这么挣扎了好远,直到哭喊声撞入耳中。

冯子沅蹙了蹙眉头,揭开车帘再度向外看去,路过的,恰是禁军都尉府指挥使的府邸。

有个女子哭喊着要进去,已是声嘶力竭,家丁却把她往外挡,她死抓着家丁不松手,弄得十分尴尬。

冯子沅的目光停在她的左臂上。

大半衣袖都被鲜血染红了,马车行得近了些,能看出一道伤口从肩上划下去,是新伤。

冯子沅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样的伤口再熟悉不过,一眼就知是刀剑砍出来的。

真是奇怪。

“停。”他道了一个字,车夫立刻勒了马。他想吩咐把那姑娘叫来,想了想,还是自己下了车去。

“怎么回事?”冯子沅一壁走上前去一壁询问,家丁见了他连忙一揖:“冯公子。这姑娘不知哪来的,非要见指挥使大人。公子您也知道,大人他随驾出去了,只有长公主在府上…”

想是这鲜血淋漓的样子弄得霍檀不敢见?

这想法在冯子沅心中一晃就没了——抬眼看去,霍檀就在前院中,淡看着这一边并没有胆怯和躲避,只是不想出来。

“姑娘什么事?”他询问了一句,“在下和云大人算是认识,你不妨说来听听。”

“他妹妹、就是原来的锦宁长公主…”白芷已是虚弱不堪,却仍明眸大睁着,满是恐惧,“出事了…求公子想法子告诉云大人…”

“小婵?!”冯子沅愕住,看着眼前受了伤的女子,不敢想象这是出了什么事。

白芷一见他的反应却是急了,只道他不信。立即松开了家丁,将一物塞到了他手里:“公子信我…这是为云姑娘守宅禁军的牌子…”

冯子沅浑身发着僵,低头看去。

手里的那块牌子是象牙所制,正面上方横书“禁军都尉府”五字,下又竖写两个大些的字“百户”;背面的字则多些,刻得清晰规整:凡禁军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

显然不是假的…

冯子沅只觉得周遭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牌子上的血迹蹭在手上,感觉滑腻腻的。

“小婵她…”他定了定神,没有再追问下去,狠一咬牙,拽着白芷朝着马车走去,“去面圣。”

“冯公子。”院中传来一唤,带着些许冷厉让冯子沅足下一定。那声音又说,“皇兄正有大事要办,冯公子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长公主?”冯子沅稍侧过首,对于霍檀的阻拦显有些意外。蹙一蹙眉头,正要看过去,又想起云婵,便未作理会,仍是拉着白芷上车了。

先救云婵要紧,什么大事都比不过。

马车疾驰出城,又在最近的一处驿站弃车不用,直接换了匹快马来。寻人给白芷包扎了伤口,冯子沅想把她留下,她却不肯。

于是歇了半个时辰就又上了路,一路急赶,足足赶了一天一夜,到了围场。

破晓之时,围场安安静静的。值守的禁军多得出乎想象,似乎不是在防什么,而是在等什么。

自是在等冯家安排的人弑君了,自上而下筹备得周密,皆想着就此一举灭了冯家。是以看到这冯家公子出现时,禁军惊得差点搭弓放箭。

七手八脚将人拦了下来,让人入行宫去禀。莫说霍洹觉得意外,就连云意都是一愕:“他来干什么?”

“不知,他不说。”禀事的宦官揖道,“还带了个受了伤的姑娘,只说是有要事要面圣。”

霍洹与云意对望一眼,虽摸不清头绪,倒也不怕冯子沅自己能闹出什么事来。于是霍洹点了头,吩咐把人请进来。

珺山的行宫,原是比长阳的皇宫要多些灵动、少些肃穆的。此时却因为满处的禁军而显得更压抑些。

冯子沅带着白芷一路走着,越走越觉心惊,多多少少能感觉出,安排这么多人在此必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难不成皇帝已知道了长阳出事?却没有去救云婵?

冯子沅心里犯着嘀咕,不言不语地继续往里走。

入了正殿,如旧行下礼去。一个礼还没行完,就听得皇帝疑惑的声音:“阿芷?”

“陛下…”白芷顾不得礼数,行上前不管不顾地抓了霍洹的衣袖,“云姑娘和夫人…出事了。突然来了好多人,先在云姑娘宅子里开了杀戒又上了山,她们从后门跑了,不知现在如何…我…”

白芷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一字字都带着颤抖,直刺入霍洹心里。她缓了缓神,又道:“我到长阳,看到长阳也有好多兵马,陛下…”

这是中了调虎离山计了。

霍洹心中仿若被重石猛击,那么狠的一下,疼得撕心裂肺。

“回长阳…”他道。声音虚弱而颤抖,听上去好似丢了魂魄。

而后安静了良久,静得似乎连秋风都凝固住了。

脚步声骤想,云意提步便向外去:“我去救小婵。”

“卓卿君!”霍洹一喝,转而被云意喝了回来:“她是我亲妹妹!”

又是安静。

霍洹背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直握得骨头生疼。他深深吸了口气,维持着镇定:“命禁军都尉府指挥同知带禁军回长阳,如有人行谋逆之事,格杀勿论。”

“我要救小婵。”云意切了齿,已然在想着要违抗圣旨、不让禁军回长阳而是先带去救云婵了。

“你带一个千户所。”霍洹深吸了口气,将恐惧和慌张狠狠压在心里,胸中闷得好像连心都要压碎了,“挑围场最快的马,随我去救小婵。”

“陛下。”冯子沅一揖,滞了滞,迫着自己说了出来,“这是皇太后安排的…来时听白芷所言,去云姑娘那里的…应已是家中豢养的全部高手。”

他站直身子,心里矛盾着,一字字说得艰难:“请陛下先拿住皇太后和…我父亲。”

殿中显然一冷。

“‘全部高手’?”霍洹注意到这四个字,沉了一沉,稍安了心的同时杀意腾起,“杀她远用不了那么多人。他们是想增加胜算…一举理清守院的禁军又不会因混乱太久而误伤了她?”

换言之,是想抓活的。

冯子沅听得一愣,显是并未想到这一层。

“胆敢拿她当人质。”霍洹迫出的一声冷笑森然可怖,睇一睇冯子沅,并未把后果说出来,转而吩咐宦官,“备马。”

在长阳百姓的眼里,长阳城这几日是“遭了劫了”。

虽是并未伤及无辜——除却前日有个受了伤的姑娘在指挥使府门口吵闹以外,看不到半个平民受伤。但是,却又几乎人人都见了不少血。

他们尚未弄明白那日突然出现的兵马是怎么一回事,就见清晨城门刚开不久,前几天随圣驾离开长阳的禁军就涌入了城中。一路疾驰而过,绣春刀的寒光吓得行人匆匆避让。

却没有伤到任何一个不该伤的人,甚至就如同看不到这些不相干的百姓一般,有些禁军直入皇城,余下的则直奔各官员府邸去了。

而后…

厮杀便开始了。

住得远的不知情由,还道是皇帝在肃清世家。两个时辰后事情便传了开来,原来那些禁军虽是闯入各府,却也没伤及哪一位官员或者家眷,倒是把前几日入城的冯家私兵屠了个干净。

城中百姓这才恍悟,原本大约会有一场动静不小的叛乱,不过就这样收了场,均是大松一口气。

城外的众人,却松不了气。

踏入那宅院的瞬间,霍洹的心就前所未有的乱了起来。

满院的死尸,有冯家杀手的,也有禁军的。横七竖八的在院子里,倒出都是,包括…

他送给她的那座“长秋宫”里。

禁军已四处寻人去了,时不时有人来回话,说在山中又诛杀了一个杀手…

他们也还在找?并没有抓到小婵和母亲?

霍洹强行安慰着自己,不言不语地等着。活要见人,死…

他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陛下,方才抓了个嘴不严的,他说他们也没找到人。”又有禁军禀了话,霍洹和云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人却呈上一物,“臣等在山中捡到这个。”

霍洹伸手接了过来,是一枚玉佩——或者说,合起来该是一枚玉佩。

温温润润的白色,显是佩戴许久,一直有人气滋养着。

佩上刻着两个字:云婵。

这是他送她的佩,费了许多功夫打听那块佩的样子,又找了老工匠来仿得一模一样。

然后,他骗她说这就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那一块。虽是骗了她,却是了了她的一桩心事,他也因为她的欢喜而高兴得很。

如今这块玉佩…碎成了两半。

是从中间齐齐摔断的,一边只有云字,一边只有婵字。

“继续找。”他的声音沉得好像变了一个人,顿了一顿,又道,“再调一个千户所来,就算把山推平也要把人找出来。另外,卓卿君…”

他看向云意,云意一揖候命:“陛下。”

他搁着那块碎佩的手一握,口吻森冷:“给朕血洗冯家。”

第66章 覆灭

禁军都尉府接了圣旨,冯家上下…紧要人物入狱延伸,旁人,杀无赦。

除此之外还有道口谕:每杀一个人,放一个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