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绯回头瞪了傅清明一眼:“这个人很坏,你离他远点。”

步轻侯饶有兴趣地看着阿绯:“为什么你总说他坏?”

阿绯道:“因为他……”瞬间想到在妙村家中以及马车上的幕幕场景,只不过倒是不好出口。

步轻侯道:“怎么了?”

阿绯心烦意乱:“总之我讨厌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眼前渐渐出现一条大路,路上的行人也都多起来,又走了一段,前面路边居然出现了一座茶摊。

三个人前前后后地坐了,阿绯急忙先喝了一盏茶,这才觉得那股口干舌燥的感觉好了些。

步轻侯掰开一个馒头,分给阿绯一半,阿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傅清明,低低地对步轻侯说道:“不要给他吃的。”

步轻侯笑着答应,阿绯觉得满意,因为饿了,所以也不再挑剔吃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正在吃着,路上拐进来两人,看似爷孙,乡下人打扮,背着个破旧包袱,放在桌上,年长的那人要了两杯茶,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干瘪红薯,递了一个给小孩儿,两人便就着茶水慢慢开始吃。

阿绯坐在旁边,不停地打量,那小孩儿察觉了,便将手摊开露出半块红薯,问道:“你想要吗?”

阿绯看一眼他,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小孩身旁,低低道:“喂,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小孩跟老头一块儿看她:“什么?”

阿绯看着他们手中的红薯,神秘道:“这个东西,用火烤熟了才好吃……我昨晚上尝过了,非常好。”

两爷孙目瞪口呆,阿绯很满意他们震惊的表情,便又道:“不要不信,也不要告诉别人。”

步轻侯坐在桌子边上,看着阿绯一举一动,笑得几乎要跌到桌子底下。

却听得傅清明道:“可有好酒?”

小二道:“本店自有的烈酒,客官可要尝尝?”

傅清明慢慢说道:“要五斤。”

小二吓了一跳:“客官,这酒极烈,寻常客官只喝一碗就晕了,您……”

傅清明抬手,放了一块银子在桌上。小二一看,忙道:“客官既然要,那小人就给您准备了……但若是您喝醉了的话……”

傅清明淡淡道:“与你无关。”

阿绯在前面听了,便对步轻侯道:“他疯了。”

步轻侯回头望着傅清明,见他脸色比之前更白了些,正好傅清明也抬头看来,目光相对,他的眼底一片淡漠。

片刻小二将酒奉上,乃是极大的三个坛子:“客官,这里有四斤多大概五斤,您先用着……”

傅清明道:“够了。”抬手取过一个坛子,把泥封拍开,顿时之间酒香四溢,步轻侯在前面闻着,就知道那小二果真并没扯谎,真是烈酒。

傅清明举起酒坛子,仰头咕嘟咕嘟便喝,周围的路人尽数看呆了,阿绯回头,见傅清明正大口大口喝着酒,颈下的衣裳都被酒水湿了,他一口气竟似喝了半坛子,才放下酒坛,双眸扫了阿绯一眼,那黑浸浸的眼睛里似乎多了层什么似的,阿绯急忙转回身来不去看他。

傅清明放下酒坛后,双手一沉至腰间,双眸微闭,凝神静气,气运丹田,掌心里渐渐地竟汪出一层淡淡地水来,似汗非汗,细看还隐隐泛黑。

傅清明运了会儿功,便又喝酒,如此反复几次,那三大坛子的酒水竟被他喝了个一干二净,而此刻他通身已经像是从酒里捞出来的一样,头发都尽数湿了,眉眼水淋淋地,脸色仍苍白,只有嘴唇极红。

阿绯起初忍着不看,后来又看了几番,虽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却有些害怕,便拉扯步轻侯:“他好像真疯了,我们趁机跑吧?”

这路上来来往往地,除了些普通百姓,还有颇为不少的武林人士,傅清明如此举动,外行人自是不懂,但内行却一眼便能看出来,傅清明正在运功逼毒。

他有一身非凡修为,又加烈酒之能,将体内的蛊毒缓缓逼出来,这会儿正是关键之时……这些来往的武林人士瞧出他能耐非凡,不敢贸然冒犯,但也不乏一些心狠手辣之辈,倘若在傅清明运功的当儿出手打扰,那么后果……

步轻侯见阿绯想走,便道:“你看他浑身都湿透了,像是一只落汤鸡般,不如再看会儿……”

阿绯见他浑然不担心,便道:“那万一他喝醉了发酒疯怎么办?”想到上回在马车内喝酒的后果,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步轻侯笑道:“没事,有我在呢。”

两人又坐了会儿,那边傅清明手势一变,蓦地起身,一言不发地竟往外走去,步轻侯心头一动,拉着阿绯道:“我们走吧?”阿绯一犹豫,便被步轻侯拉起来,步轻侯临出外笑道:“店家,帮我个忙,方才那人坐过的桌椅板凳不要了,最好连地也要用水冲一冲。”

话音刚落,却听得“喀喇”一声,原先傅清明坐过的长凳竟碎成片片。

步轻侯长笑一声,同阿绯两人出了茶摊,见傅清明的身形已经在数丈开外。

阿绯见傅清明是个要离开的架势,喜道:“这个家伙终于走啦。”

步轻侯想了想,笑道:“是吗,走的这么快,真是来去无情。”

此刻路上行人果然越来越多,阿绯走了会儿,看得蹊跷,便拦了一个人:“你们都要去哪?”

那路人打量了她一会儿,道:“当然是去小桃源啦,了凡师太闭关之前会接见一个有缘人,不管是求财求貌,前程指点,祛病救灾……只要是师太的有缘人,便必不会让你失望。”

阿绯皱着眉道:“真的那么厉害吗?”

“那是当然了,师太可是活菩萨。”

那路人离开之后,阿绯回头看步轻侯:“我们这是去哪?”

步轻侯笑道:“我听刚才那人说师太是活菩萨,既然我们都走到这儿了,不如也顺便去见见。”阿绯用怀疑的眼神看他,步轻侯道:“你不是想找朱子吗?如果你成了师太的有缘人,师太略一指点,就算是给你一个让朱子回心转意的法子也是有可能的。”

阿绯一听这个,喜道:“步轻侯,你可真聪明。”

步轻侯道:“好说好说。”

阿绯心怀希望,走得兴冲冲地,如此一口气过了半个时辰,步轻侯正想叫她歇会儿,却见阿绯停了步子。

步轻侯笑道:“怎么啦?”便赶上来,顺着阿绯目光看过去,顿时怔住,……原来前方路边一棵树下站着一人,背后是一道长河滔滔,那人黑衣锦服,负手独立,器宇轩昂地,居然正是傅清明。

阿绯气冲冲地走在最前头,装作没见到傅清明的样儿。

傅清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步轻侯略微放慢脚步,转头看他的面色,不再似先前那样苍白中笼着一层淡灰色,可见已经恢复正常,只是发尾还有一丝微微地湿润,他的身上也没有先前那样浓烈的酒气,反带一股新鲜之气,步轻侯看一眼旁边不远处的长河,便道:“蛊毒被你逼出了?”

“已经不碍事了。”傅清明淡淡然地。

步轻侯望着他:“了凡师太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你要不要给自己也求一求?”

傅清明道:“我别无所求。”

“那唯一所求的是?”

傅清明扫他一眼,并不回答。

步轻侯便也不追问,只望着前面阿绯的身影,叹道:“我骗她说见了了凡师太就能找到朱子了,所以现在反倒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见师太……可是,师太能不能见她,我可真没底儿,毕竟你看……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想当师太的有缘人呢。”

此刻已经近了小桃源,人更多了,竟有些像是赶集的势头,耳畔尽是人声。

“无妨,”傅清明亦看着前头的阿绯,不知不觉加快了步子,“不管师太的有缘人究竟是谁,最后有缘的也只能是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步轻侯心头有点发冷。

傅清明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过是一介武夫,也只有一种法子。”半掩在袖子里的手轻轻一握,发出细微声响。

步轻侯干笑道:“佛门净地,你可不要乱来。”

旁边之人轻声道:“那就看天给不给我乱来的机会了。”

入,入山

小桃源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多,步轻侯不敢放阿绯一人乱跑,生怕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小桃源山上的八宝亭了,鼻端嗅到淡淡地香火气。

步轻侯跟傅清明两个人,一个忧心忡忡,一个虎视眈眈,但让步轻侯觉得意外的是,明明是该最忧虑的当事人阿绯,自始至终却都是一副兴冲冲地势头,似乎丝毫没有担心过“万一有缘人不是我该怎么办”。

步轻侯忍不住,便试着旁敲侧击地:“阿绯姑娘,你看人这么多……万一,了凡师太选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其他人可都会失望不已。”

阿绯的反应是一个不屑一顾的“嗤”,这个表情让步轻侯感觉自己问了一个极其愚蠢值得鄙视的问题,果真,阿绯道:“其他人都会失望是不错。”

步轻侯看着她:“那……”

阿绯抓了抓自己越发凌乱的头发,傲然道:“不过那什么师父不会选别人,只会选我。”

果然是属于阿绯殿下式的回答,步轻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猜中了,只不过她连了凡师太的名字都记不住,居然还如此自信……步轻侯怀疑她这份自信是从何而来。

阿绯却回头:“这里人这么多,红薯没丢吧?”

步轻侯嘴角抽了两下:“保证一根红薯须子都丢不了。”

阿绯满意,往后又看了两眼,一眼就看到傅清明“忠心耿耿”地跟在身后,阿绯从鼻孔里哼了声,咬牙道:“我第一个愿望就是让他离我远远地。”

步轻侯想到傅清明的心愿……只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过奇妙了。

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有条不紊地进山门上香,人群静默,并没有人敢高声喧哗,据说将香火插在大殿外的铜鼎内之时,若是有缘人,便会有接引人出来迎接,因此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阿绯排在队伍当中,手中撑着一个折来的绿叶子挡着太阳,一边左顾右盼。

傅清明同步轻侯两个却站在山门外,一个双手负在身后,一个双臂抱在怀中,步轻侯想到阿绯方才的话,忍不住笑了声。

傅清明扫他一眼:“你笑的那么鬼祟,是何意思?”

“没有……”步轻侯掩了掩嘴,“我只是觉得……肯让她那么听话地排队,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那是因为她想见朱子。”傅清明淡淡地。

步轻侯诧异他居然很有自知之明,想要再说,傅清明却闭了眸子,一副凝神静气之态。步轻侯探头往山门内看:“你打算怎么做?如果有缘的是别人,你就把人家杀了换上阿绯不成?”

傅清明道:“那也不是不能的。”

步轻侯假惺惺道:“了凡师太一身修为不容小觑,你要是在此惹事,怕是讨不了好。”

“不是还有你在吗,怕什么。”傅清明扫一眼正踮着脚的阿绯,又缓缓垂着眼皮儿。

“哈哈,”步轻侯笑道:“对了,这件事我本来想问你,一直没找到机会,按你的性子,本不会如此……”

“你指什么?”

“这一切,你任由她四处乱跑,又特意来小桃源一试……”

傅清明不语。

步轻侯望着他:“你一再退让,可真不是你的本性。我想来想去,想不到更好的理由,难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步轻侯想了想,“她真的‘病’的很重……连你也束手无策?”

傅清明神情如水,看不出什么波动,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步轻侯想要大笑,却又笑不出来,这简单的四个字,能容纳的变数实在太多。

两人正说话间,从山门内迈步出来一位黑衣的尼僧,站在门口扫了一眼,顿时让院中众人都屏息紧张起来,有人悄声道:“是接引僧……”

步轻侯闻言抬头张望,却见那尼僧目光平静在院中扫了一圈,双眸便定定地看向此处。

步轻侯一挑眉:“噫……有些古怪……”

而那尼僧目光一顿,便迈步直直地往这边过来,步轻侯一拉傅清明的袖子:“你看……难道你的企图被发现了……”

傅清明抬眸,那尼僧已经走到跟前,抬掌行了礼,道:“请问这位施主,可是姓傅?”

步轻侯心惊,傅清明却仍不动声色:“正是。”

尼僧双眸微垂:“师太有命,请施主虽贫僧入内。”

步轻侯到吸一口冷气:“等等,这位师太,你的意思是……傅清明是了凡师太的有缘人?”

尼僧淡然不惊道:“凡是在小桃源的众生,皆同师太有缘。”

步轻侯张着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如何,傅清明在此处剑拔弩张准备用各种见不得光的手段让阿绯成为了凡师太的有缘人,却没想到他真正要对付的人竟是他自己。

傅清明皱了皱眉,显然是算来算去也没有算到这一点:“师太……”

尼僧垂着眸子,道:“师太有言,若是施主还有同行之人,可一并入内。”

步轻侯心中暗惊:这究竟是善解人意还是早知天机?

傅清明终于开口:“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阿绯还不知发生何事,就被步轻侯拉扯着进了法门。

小桃源地方不大,这山寺也只小巧而已,但越是往内,越觉得纤尘不染,隐隐地带些世外之气,阿绯转头四看:“为什么我们来到这个地方?”

一片寂静之中,她的声音尤为响亮,步轻侯低低道:“大概是师太觉得你跟她有缘。”

阿绯喜道:“真的吗?”忽地又一仰头,“我就说了。”

忽然她又发现有件事不对,便看向傅清明:“可是为什么他也在?”

步轻侯没有办法:“因为他脸皮比较厚,哭着喊着要跟着我们。”

“哈哈哈……”阿绯高兴起来,“算了,以后就甩开他了,所以也不必跟他计较这个。”

接引尼僧引着三人进了静室:“师太,人带来了。”

“知道了,你出去安置众生吧。”柔和的声音传来,有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意味。

那尼僧答应了声,缓缓退出,刹那间偌大的庵堂内静得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请傅施主先进吧。”那声音又响起来。

傅清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阿绯跟步轻侯一眼,终于迈步入内。

进了内殿,却见观音佛像下,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人,单看一张脸竟瞧不出是多大年纪,只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才让人恍然察觉,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双眸里头有种穿透世事的睿智。

阿绯轻轻地掐步轻侯的胳膊:“为什么他先进去?”

步轻侯说谎的功力与日俱增,随口道:“估计是师太觉得他脾气不好,所以想先应付应付他。”

这个说辞阿绯比较能接受,步轻侯转头,看到旁边桌子上放着几盘素点心,喜道:“阿绯姑娘,这儿有好吃的。”

阿绯正有些气闷,听到好吃的,即刻便跑过来,抓着点心尝了尝,觉得还能入口,便吃起来。

步轻侯低低一笑,暗中凝神想要听听里头说些什么,奇怪的是却什么都听不到,里面竟跟死寂一般。

大约是一刻钟的功夫傅清明才从内室出来,阿绯正在喂步轻侯吃个果子:“你尝尝,真的好吃,尝尝看嘛。”

步轻侯闭着嘴不从,含混道:“我吃这个会浑身痒……”摇头不肯吃。

傅清明一出来正好撞见这幕,便皱眉道:“师太让你进去。”

“啊?”步轻侯惊诧。

阿绯看步轻侯张着嘴,便趁机把果子塞进去。

步轻侯被噎得咳嗽了声,呸呸吐了几口吐字不清道:“我也有份?”

傅清明一点头,阿绯不想跟傅清明同居一室,便拉住他:“我跟你一块儿吧。”

傅清明将她的手腕握住:“不可。”

步轻侯趁机入内,阿绯转头瞪向傅清明:“放手!”

傅清明望着她气愤愤地样子,不知为何一言不发地搂住她的腰,硬将她抱入怀中,简直令她无法动弹分毫。

阿绯刚要大叫,傅清明却在她耳畔道:“我现在有些后悔……带你来这里了。”

阿绯惊道:“谁说是你带我来的?我自己要来的!”

傅清明却问道:“倘若师太问你想要什么,你会怎么答?”

阿绯抬头看他:“我说什么就会有什么吗?”

“如果……是呢。”

阿绯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我不告诉你。”忍住了不说却忍不住笑意。

傅清明望着她,慢慢地俯身,在她唇上亲了口:“我知道。”

阿绯疑惑又厌烦地看着他,忽然心头一动:“师太跟你说什么了?”

傅清明闻言才微微一笑:“怎么,关心我了吗?”

阿绯顿时浑身恶寒,决定什么也不问。

幸好步轻侯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阿绯急忙挣脱傅清明的束缚跑过去,目光闪闪地:“师太跟你说什么了?”

步轻侯眨了眨眼,笑道:“师太说我天生福相,命中注定大富大贵,名满天下,桃花多的数不完,简直是人见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