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谈笑无忌的他忽然像是才学会说话的稚子,最后只道:“阿绯,你自己要好好想想。”

阿绯茫然。

“步轻侯!”

正在室内一片寂静之时,却听到一声断喝,阿绯跟步轻侯一块儿转头,却见孙乔乔站在窗口边上,怒气冲天地看着此处:“步轻侯你还不放开……你怎么对得起我!”

步轻侯缓缓放开阿绯,似笑非笑地:“你又说什么。”

孙乔乔气道:“你出来,我跟你说!”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我干嘛要听你的?”

“步轻侯!”孙乔乔一声怒喝。

步轻侯道:“如何,不听的话,你要动手吗!”

孙乔乔本没这个意思,听步轻侯一说,顿时把腰间的剑给拔了出来:“你给我出来!”

阿绯见两人闹起来,便急忙道:“步轻侯,你干吗激她?乔乔……”

话还没说完,便给步轻侯抱了过去:“你给我看好了,我喜欢的人是公主,不是你,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孙乔乔,你要还有点峨眉派的骨气,就赶紧离开这儿,别在这儿丢脸了!”

阿绯大吃一惊:“你疯了?”

孙乔乔看看步轻侯,又看看阿绯,眼圈中泪在打转:“你、你说什么!”

步轻侯道:“你听的很明白,别整天装糊涂了,我对你有心没心你看不出来吗,我一辈子也不能喜欢你这样的!”

孙乔乔眨了眨眼,泪便掉下来:“你、你这么说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个女孩子……我……我真的会不理你的……”

步轻侯恶毒道:“那就滚,谁会留你不成!”

“我、我再也不理你了……”孙乔乔撑到极至,再也忍不住,把剑一丢,捂着脸哭着往外跑去。

步轻侯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忽然之间脸上一疼,却是被阿绯打了一巴掌。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阿绯气道。她虽然不知道步轻侯为什么忽然如斯暴躁,但隐隐地却嗅到有些不对。

步轻侯苦苦一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望着阿绯,竟不愿隐瞒她:“长痛不如短痛,何况现在情形复杂,我自个儿已经是泥菩萨过江……她要真走了,反对她好。”

阿绯呆了呆:“你是说她留在京内会有危险吗?可是……你就这么把她气走了,她一怒之下不知会做出什么来……你看,剑都扔了,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她都不知应不应付得来,瞧你平日里那么聪明,怎么这时侯这么糊涂。”

换了步轻侯发呆。

阿绯咬了咬牙,道:“你要是真对她好,就去跟她说明白,哼,你说的那么难听,如果心眼儿小点的,直接就自杀啦!”

步轻侯咳嗽了声:“不至于吧?”话虽如此,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孙乔乔扔得那把剑。

阿绯喝道:“真笨,我才懒得理你们……哼。”她自顾自地出门离去。

孙乔乔一怒之下,不知所踪,后来步轻侯也离开了,阿绯特意派人去看,孙乔乔扔得那把剑也随之不见。

阿绯对此很不以为然:“真无趣,你追我我赶你的打打闹闹,当自己是小孩子么?”

正巧连昇跟南乡来,连昇比划着:“姐姐,我们出去玩吧?”

阿绯一扭头:“不去,我又不是小孩儿。”

连昇道:“很好玩的……是南乡刚从外面学来的。”

阿绯就看南乡,南乡正眼睁睁地盯着她看,没想到她忽然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小家伙急忙地把头扭向一边。

阿绯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好玩的?哼,我才不稀罕。”

连昇拉着阿绯的手,南乡跟在身后,三个到了院子里,连昇拎了条木头,在地上划了一会儿,阿绯眨着眼看了会儿,忽然叫道:“这个我也会!”

这不过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而已,阿绯在村子里的时候,常常看到许多小孩儿玩的兴高采烈,她倒是有点羡慕,只不过那些小孩儿多半听了家长的教唆,又心里害怕,就不肯带她一块儿玩。

阿绯又从不求人,于是每次见了都作出一副“老娘不爱看”的样子,鼻孔朝天地经过,如此一来,就算有孩子想跟她一块儿玩都不敢靠前。

此刻阿绯“他乡遇故知”,一时有些意外地兴奋:“你们也会啊,我来当老鹰,快快……”

连昇见她答应了,便冲南乡笑着比划,南乡才也蹦出来,张口却是抗议:“为什么你当老鹰,我要当老鹰!”

阿绯理所当然道:“不行,我当,因为我大,老鹰都是比较大的,只有鸡才小。”

南乡叫道:“老鹰也有小的,老鹰生得小鹰就小。”

阿绯道:“你懂得还挺多啊。”

两个人游戏还没玩上,就先吵起来,连昇在旁边看了会儿,无奈比划:“我来当老鹰吧。”

这下两人倒是没得争了。

南乡缀在阿绯的身后,手拉着她的裙子一摆。

阿绯张开双臂挡住他,连昇在她面前转来转去,想要捉住阿绯身后的南乡,南乡人小腿脚不利落,但阿绯跳到哪他就紧跟着跳到哪,竭力不让自己落后。

渐渐地一前一后两人,为了共同对付“老鹰”,竟练出一点默契。

连昇见状,便装出力竭的模样,脚下放慢,向着左边扑去,阿绯急忙去拦,谁知道连昇乃是虚招,居然极快地调头回来扑向阿绯身后正挪动的南乡。

南乡大意之间躲闪不及,心里把自己当成无助地小鸡,即刻要被老鹰捉住吃了,便害怕地哇哇大叫。

阿绯赶紧上前挡住他,南乡脚下一蹒跚,往前一撞,便紧紧地抱住了阿绯,死活不肯放手。

三个人轮换角色,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南乡也扮了一回老鹰过了瘾,实在累的不成了。

三个便坐在阶前歇息,此刻日影昏黄,风也停了,眼看一个下午就要过去,阿绯坐在阶前的垫子上,只觉得浑身冒汗,转头看两个小的,也都是脸儿通红,呼呼地喘个不休,但累虽累,却仍然意犹未尽,只觉得跑来窜去这一番实在痛快。

傅清明回来的时候,所见的正是这一幕和谐场景,阿绯,连昇,南乡三个一溜儿坐在台阶上,就像是一根枝子上三只小麻雀,姿势都是差不多的,弓起膝头手放在上头,出神地仰着头看天色。

一直到丫鬟出声见礼,三个才发现傅清明回来了,南乡当下便跳起来前去迎接,阿绯坐在原地,望着傅清明,心里头不由自主地就想起唐妙棋说的那些话。

傅清明握着南乡的手走了过来,先向着连昇行了个礼,又对阿绯说道:“殿下,为什么坐在这里,留神被风吹了。”

阿绯斜着眼睛道:“我好端端地,不要咒我。”

傅清明低头看南乡:“没有惹殿下生气吗?”

南乡对着傅清明一贯是老实的,当下摇头。傅清明便道:“一脸的汗,先去消消汗,再洗洗脸吧。”便有照料南乡的丫鬟来领了他下去,连昇见状,便也跟阿绯告了退,自己去收拾仪容了。

阿绯见两人都走了,便随口问道:“傅清明,这两天你很忙啊。”

“是有一点,”傅清明看看左右,总觉得坐在这里不大合适,便只站在阶下,“近来事由有些繁杂。”

“都是什么事?”阿绯扭头看他。

傅清明见她居然主动问起,略有些意外,对他来说的确是有几件棘手的事,可惜好巧不巧,都跟她有点儿关系……傅清明想了想,便道:“有一些乱民仍在图谋闹事,虢北那边,也有使者要应付,还有……最近朝中有些人事变动……”

阿绯问道:“乱民是说南溟遗民吗?”

傅清明苦笑:“嗯……”

“有……他的消息?”

傅清明见阿绯坦然问起,索性也不隐瞒,便说道:“前些日子有人说他在虢北出现过,然而我派人去查探,却并无下落。”

阿绯看了看天边一抹云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感觉……”

“什么?”

“我大概还会再见到……”阿绯说到半路又停下,“对了,那个虢北的使者里头,是不是有个什么伦公主啊?”

傅清明见她这个也知道了,便笑:“是多伦公主吗?”

阿绯睁大眼睛:“真来了?生得什么模样?”

傅清明说道:“那不过是传言而已,多伦公主身份尊贵,我们同虢北的关系不过是泛泛,公主前来诸多不便,还容易生出其他变数来。”

“原来又是流言,那他们还说虢北的女人时而青面獠牙,时而十分之美,你是见过的,那这个公主到底是什么样儿。”

傅清明呵呵一笑:“多伦公主不过也是普通之人的模样罢了,但是他们虢北的人,皮肤比我们这儿的人要白一些,头发多半也是黄色的,眼窝比较深,鼻子比较高……身形也高大一些……”

阿绯吃惊道:“这还真有点青面獠牙的意思了!”

傅清明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真个不同……以后殿下有机会去虢北,就知道了。”

阿绯哼道:“说来那么可怕,我干嘛要去那里。”

傅清明也只是一笑,当作是两人之间闲谈而已,并不在意。

却不知有些事,冥冥中天意早有注定,来自哪里,去往何处,谁是路人,谁又是归宿。

早就一笔一笔,因缘分明。

旁边花树上蹲着一只花雀,听到这里,便吱溜一声,飞得无影无踪。

傅清明转头凝视那雀儿踪迹消失天外,却听阿绯又问道:“那朝廷上的人事变革又是什么?”

步轻侯说,有“大人”要对傅清明不利。阿绯看着傅清明遥望远方的沉静模样,心中想:“他自己是不是也已经知道了?”

“没事,只是皇叔跟我在官员的任用上略有些分歧,”傅清明打起精神来,看着阿绯专注望着自己略见担忧的脸色,不由温声说道,“放心吧……如果是皇叔的话,我可以退让。”

55

当天晚上,傅清明便同阿绯宿在一块儿,他难得地并没有强人所难,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阿绯缩在他怀里,早晨醒来的时候竟舒服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便想起来昨晚的事,一时有种“老虎今天吃草”的感觉,谁知道这念头刚冒出来不久,身边的人就将她复搂入怀中,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按,又略用力捏了捏,咬着她耳垂低低道:“傻乎乎地,在想什么?”

老虎并非今天吃草,而是昨晚上吃草,所以把昨晚上欠下的肉在一清早就又变本加厉地吃回去了。

阿绯捏着肩头,不胜唏嘘,正躺在床上不愿意动,门口处南乡跟连昇两个小家伙却又在探头探脑,阿绯转头看见,便唤了他们进来。

南乡跟在连昇身后,亮晶晶地眼睛紧盯着阿绯。

连昇做了个手势,阿绯道:“今天不行,我有点累,要休息会儿。”

南乡虽然不懂手语,但却也知道连昇说什么,一听阿绯如此回答,便挺身而出道:“你明明什么也没干,为什么会这么累?”

阿绯目瞪口呆,然后就嘴硬说:“昨天我们不是玩老鹰捉小鸡么?我跑的很累。”

南乡人小鬼大,精明非常,振振有辞说道:“我也跑过,连昇也跑过,为什么我们不累?”

阿绯咬牙道:“因为、因为我跑的格外卖力些……而且我人高腿长,所以更吃力,懂吗?”

南乡一脸的不信,义正词严地指责说:“你分明是在偷懒!”

阿绯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就算知道是祯雪的儿子,可是面对这可恨的小脸,却仍旧生不出彻头彻尾喜爱的感觉,但是面对连昇就不同,可见还是小孩子自己的原因,有的就天生招人恨,譬如南乡,当然……也不排除是被傅清明养坏了的可能。

阿绯便反问:“你一早跑来这儿做什么,怎么不去找你的唐姐姐?”

南乡呆了呆,脸上居然露出点不太高兴的表情,连昇忙比了个手势,阿绯一惊:“什么?她已经走了?这么快?”

连昇一点头,又比划:“听闻是要准备着进宫了,姐姐,这件事好生稀奇。”

阿绯歪头想了会儿:“她那么爱闹,就让她闹去吧,在宫里也好……”忽然间又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姓徐的跟糖棋子两个人的卑鄙无耻是半斤八两,如果遇上了也不知道谁会赢。”

南乡便撇嘴,连昇只是无奈地笑。

阿绯越想越起劲,一时精神抖擞地翻身下床,南乡道:“你不是累不想动吗?”

阿绯道:“我一想到高兴的事儿就会很快恢复过来,不行吗?”

南乡皱眉:“你所说的高兴的事,不会是刚刚提起的皇后娘娘跟唐姐姐不知谁会赢吧?”

阿绯笑眯眯地:“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嘛。”

南乡本能地要骄傲一下,一转念觉得不是那个味,便道:“听你的口气他们两个不会和睦,这怎么是高兴的事?”

阿绯道:“她们打起来对我来说就是高兴的事,小鬼你还真喜欢刨根问底啊。”她下了床,伸了个懒腰忽然哈哈大笑,“反正他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最好狗咬狗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越发浮想联翩兴高采烈,却听得南乡大皱起眉,小家伙年纪虽然不大,却本能地觉得这种行径似乎不太正常。

唐妙棋的生父是天都派的掌门,但生父的出身却是正统的,而其母的家族也是京内有名的士绅一流,此即正值采女选拔之时,唐妙棋便搬回了祖母家里去待选。

诸君都知,唐妙棋本是看准了傅清明的,怎奈一开始就看走了眼,那人品貌的确是一等的无可挑剔,然而却是个啃不动的主儿。

本来以为有个跋扈的公主做对比,会立马显出自己的优势来,没想到一连几次的交手都落了下风,让唐某人险些抓狂。

她自回了京城之后,以文会友,仗着一些“文采风流”,很快地声名鹊起,加上母亲一族的势力,要入选后宫并非难事。

因此当几个舅舅来找她的时候,唐妙棋思虑了两天,在“傅清明”跟“皇帝”之间权衡了一番,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

这其实是一次合作关系,唐妙棋跟她的母族各取所需的关系。

对她来说,傅清明的确是难得的,人物是无可挑剔的,至于权势之类,只要他愿意,只要将来两人同心,她从旁协助,又何愁天下不可得。

但在发现自己很有可能不是这段关系里的主角之时,这一切显得有点糟糕。

而且就算是小白花演得再出色,傅清明似乎总是那么不冷不热地,而那位公主,却更是个变数莫测的角色。

唐妙棋觉得自己的智慧跟武力值都比阿绯高许多,奈何她的智慧对上阿绯,却总是显得多余而可笑,至于武功……光是阿绯身边那个孙乔乔就足够她应付的。

这真是件无奈的事儿。

在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入宫成了一个新的途径。

毕竟,如果在后宫里混的好的话……如果达成她的目标的话……回头再咬某只呆蠢公主一口,或者一口将其咬死……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唐某人在选定了自己新的目标的开始,就秉承着一个俗之又俗却令人向往的“不想当皇后的XX不是好XX”的直白信条。

于是阿绯的幸灾乐祸是很有理由的。

人在深宫的徐皇后正在赏花,对着头顶明媚的大太阳,忽然吸了吸鼻子,猛地打了个大喷嚏,徐皇后吸吸鼻子:“谁在念祟我么……”

这两日,虢北的使者果真到了,如傅清明所说,多伦公主人果真也没来。

只可惜人虽然没来,国书却到了一封。

慕容善因此特意召见阿绯入宫,将国书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阿绯本来觉得莫名其妙,虢北的国书跟自己有何干系?一直到听完之后才明白。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点儿不敢相信,就看慕容善。

慕容善面色尴尬,委婉地说道:“皇妹,瞧这上面的意思,这位虢北的多伦公主似乎是想跟你抢驸马。”

阿绯道:“可是说什么‘两情相悦’,这位多伦公主跟傅清明两情相悦啊?”

慕容善揣起手来:“这就要问傅大将军了,毕竟……外人不大好插嘴。”

阿绯皱着眉思索了会儿,然后大义凛然地说道:“那皇兄你叫我来干什么?难道是怕我会不答应?……唉,这个时候当然是要急国之所急了,虢北不是一直都蠢蠢欲动地不安分吗?既然他们的公主看上了傅清明,不不,是跟傅清明两情相悦,那么就把傅清明送去和亲吧……就算是我大义灭亲好了。”

“和亲?”慕容善头皮一紧,“大义灭亲?”

阿绯想了想,道:“不对,是怎么说来着?叫做……忍痛割爱,对,是忍痛割爱!”

慕容善翻出一个很吸引人的白眼。

“公主你当真这么想吗?”身后有个声音缓缓响起,有点伤心似的,“要忍痛割爱?”

阿绯脊背都僵了一下,扭头瞪向傅清明:“你、你躲在那里干什么?”

傅清明道:“这个不怪微臣,是皇上方才说要看看殿下的反应的。”

阿绯回过头来狠瞪慕容善:“你给我记着。”

慕容善假装没听见,伸手摸脸做自怜状。

傅清明走到阿绯身边,缓缓落座,一本正经地说:“这一躲,果真听到殿下的真心话,让我很感动。”

阿绯斜眼看他:“感动?”

他从哪里来的感动?她就差把“落井下石”四个字写在额头上了。

傅清明叹道:“殿下为了大启,居然想‘忍痛割爱’,傅某身为殿下所爱之人,自然感动了。”

“这个不是重点……”阿绯不得不提醒他。

“这对傅某来说已经足够了。”傅清明深情款款地。

阿绯几乎有种犯罪似的愧疚感:“呃……那么说你答应了吗?如果说那位多伦公主真的生得天上有地上无,又热情又可爱又绝色无双,那么倒也是一件好事……”

“傅某已经有了公主,对别的女人从来不屑多看一眼,”傅清明不疾不徐地打断了阿绯的话,“殿下不必担心会失去我。”

她会担心?笑话。阿绯瞠目结舌:“那你的意思是?……等等,国书上不是说你跟那位公主‘两情相悦’?”

傅清明淡淡道:“纯属无稽之谈,我对殿下是一心的,殿下亦不必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