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他反复追问霍斐然的问题只有一个:“你们到底有没有?”

霍斐然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冷笑起来,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她的嘴角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秦屹,你想问的是我们有没有上床吧?”

他沉默下来,无声地承认了她的话。

“有。”霍斐然看着他,一遍还不够,她又重复了一遍,“有很多次。”

秦屹看着她不说话,依旧是沉默以对。

霍斐然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想原谅我?你没这个资格!”

可在露出这样的强悍脸孔之后,霍斐然却突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她喃喃自语,似是在自嘲,“秦屹,我们认识十年,结婚七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你最在乎的是这个。”

那时的秦屹听不明白她的这句话,在发妻故去很多年后,他终于明白,可昔日的红颜已成白骨。

在那次摊牌之后,两人的关系迅速恶化,先前秦屹心中的所有愧疚瞬时烟消云散,他依旧不肯点头离婚,但却正式承认了朱松璇母子。

不但承认,他甚至开始带着朱松璇高调地出入,有意宠着她捧着她,将她捧到无法无天,将她捧到得意忘形。

他的所作所为,其实是最幼稚的报复,损敌一千自伤八百。

曾经的恩爱夫妻变成了一对怨偶,他们之间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秦屹最后一次见妻子,是隔着重症监护室厚厚的玻璃的,而在此之前,他们已有整整半年未见过面。

在那之后,他最亲近的两个人都离他而去。

后来的这些年,回忆起来,恍然像是一场大梦。

而时移世易,兜兜转转了二十年,秦屹未曾料到过,他唯一的儿子如今也和他的母亲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面。

听到这样的话,此刻盛子瑜的心中却是麻木的。

她看着秦屹,不带感情的开口了:“秦伯父,霍铮他不是你唯一的儿子。你别忘了,秦朗姓秦,他才是你的儿子。”

此时外面晨光微曦,护士在换班前最后一次前来察看病人的情况,不一会儿,护士便出来了:“病人醒了,有一名家属可以进去探视。”

盛子瑜下意识转头去看秦屹,秦屹没说话,站在病房门口,隔着玻璃又往里面看了一眼,没有说话,背着手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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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瑜换了衣服跟着护士进了重症监护室。

霍铮躺在床上,身上插着一堆管子,看起来十分可怖,但好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已经摘了,没有之前那么吓人。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显然是看见了盛子瑜。

他虚弱的一笑。

盛子瑜在他床边坐下来,一握住他的手就又想流泪了,但她极力忍住,朝他露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来,“胖胖爸,你这次和我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啊。”

霍铮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话。

但他的肺部伤得厉害,盛子瑜赶紧按住他,“你不准说话。”

想了想,她又伸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吸了吸鼻子,“你要说什么,在我手心上写字。”

霍铮又笑了笑,果真十分乖地在她柔软的手掌心上移动着手指。

他刚写了个单人旁,盛子瑜便立即道:“我休息得很好,来的路上一直在睡觉!”

霍铮又笑了笑,手指艰难地移动,一横、一竖勾……他写了个提手旁。

盛子瑜没想到他这会儿还要和自己开玩笑,强忍着哭腔开口了:“招妹很好,我没有带他来……他现在肯定又帮小叶子去遛喳喳了,姑妈会照顾好他的。”

夫妻两人说了很多话,确切地说,是盛子瑜一个人一直在不停地说,因为怕霍铮乱动,又不想他写字消耗体力,所以每一次她都絮絮叨叨地说,一刻都不敢停。

可说着说着,盛子瑜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长到二十多岁,但其实从来都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她的前半生中还从未经历过生离或死别,因此在这一刻到来时就显得尤为胆怯。

更何况,他是她最爱的人。

霍铮很费力地抬手,想要去擦她的眼泪。

盛子瑜吓了一跳,赶紧将他的手放下,又胡乱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泪水,“好好,我不哭了。”

霍铮伸了伸手指,去摸她的掌心。

盛子瑜反应过来,赶紧将掌心摊开。

他先是慢慢写了个“月”,然后是“要”,盛子瑜没反应过来于是他又写了个“伤”。

盛子瑜立刻明白过来,知道他这会儿还想着要逗自己笑,于是将脸埋在他的手掌心中,语气是故作的欢快:“腰伤也没关系!我可以坐上来自己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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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父姑妈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霍铮出事的消息,一听到宝贝侄子出了事,姑妈全然没了先前的大义凛然,当着姑父一屋子下属的面就对着他流眼泪发飙了:“严立新!你干的好事!你怎么不知道拦着他啊?!”

姑父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他一边哄着妻子一边马上让人安排专机去兰州。

只是一回到家,他们却得到了消息:虫虫不见了。

先前大家只以为胖虫虫是在外面贪玩,可派了警务员将整个大院都地毯式的搜寻了一遍之后,仍没有找到胖虫虫的踪影。

可等到将监控调来,却也没有发现虫虫出了大院的门。

兰州那边还是一团糟,霍铮生死未卜,姑妈甚至不敢将虫虫失踪的消息告诉盛子瑜,只是这边加急了派人寻找胖虫虫。

就在秦家上下大乱的时候,盛谨常接到了一通陌生号码的电话。

“谨常,是我。”

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轻轻柔柔,却像是一条冰冷的毒蛇一般滑过他的心头,叫他不寒而栗。

盛谨常立刻将电话挂掉。

不过一会儿,电话再次打来,依旧是先前的女声:“谨常,我想和你见一面。”

盛谨常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还有脸说要见我?!”

电话那头的女声时而哀怨,时而尖利:“你还在为了盛景时怪我?她死了这么多年,你还没忘了她?”

盛谨常冷声道:“林艺兰,你别以为你取保候审了,我对你就没有法子!”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林艺兰终于再次开口:“好,你不想见我……那你的外孙你总该想见吧。”

盛谨常大骇:“虫虫?你把虫虫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再说话,传来一声轻轻的推门声,像是从一间房走到了另一间房,然后模糊传来林艺兰的声音:“虫虫,跟外公说说话好不好?”

接着是奶声奶气的童音:“外公呢?外公在哪里?!”

林艺兰又说:“要是想外公,就让外公来接你,好不好?”

虫虫欢快道:“好!”

紧接着,盛谨常听见虫虫的声音蓦地放大:“外公!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和外婆呀?我在这里好饿好饿!你快来接我们吧!”

盛谨常强自镇定道:“虫虫,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们……”胖虫虫犯了难,“我们在房间里。”

盛谨常还想再问,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蓦然换成了林艺兰的:“谨常,你一个人来接他就好,千万不要让我发现你还带了其他人一起,好吗?”

第65章 Chapter 65

Chapter 65

林艺兰发给盛谨常的, 是一个京郊的地址。

她在电话中要求盛谨常独身前往,但却又要求由司机小张将他送过来。

盛谨常同她做了十年的夫妻,时至今日,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机到底有多深沉, 也不知道她到底在他身边布下了多少地雷。

林艺兰给的时间很紧,接到电话便需要立即动身。

盛谨常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去警局, 因为他之前并不知道司机小张是林艺兰的人, 现在也不知道林艺兰对自己有没有监控。

盛谨常很快便如约赶到了林艺兰给的那个地址。

是郊区的一间民房,他到的时候, 林艺兰已经在那里了。

林艺兰也是年近五十的人, 这些年来她养尊处优, 正是个货真价实的贵妇人, 骤然间遭受了半个月的牢狱之灾,即便看守所中没有人对她“特别照顾”, 但形容还是掩盖不住的憔悴。

只是一见到盛谨常, 她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模样, 笑起来温温柔柔, 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的:“谨常,你急急忙忙赶过来,是不是累坏了?我给你倒杯水吧。”

盛谨常并不吭声,阴沉着一张脸打量着所处的这个房间。

林艺兰了然的笑了:“虫虫他不在这里,只有我知道他在哪里。”

话毕,她又轻声补充道:“如果你敢叫警察来,你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话中的威胁意味太明显, 一直提着一颗心的盛谨常终于忍不住沉不住气开口了:“你到底把虫虫藏在哪里了?”

林艺兰望着他,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盛谨常,你来这里,就只是为了你的外孙吗?”

盛谨常发觉她的状态不对,但此刻并不敢激怒她。

林艺兰又重新恢复了那副温柔可人的模样,她看着盛谨常,轻声道:“我先给你倒杯水喝,好吗?”

盛谨常没有再说话,很快林艺兰便端了一杯水过来,他看也不看,直接将那半杯水喝光了。

他知道,这杯水他是非喝不可。

喝完水,盛谨常将杯子放在面前的小几上,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看向面前这个蛇蝎妇人,“不只是为他……我们之间,也是该有个了结了。”

“好。”林艺兰在沙发上坐下来,嘴角噙着一丝笑,“既然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那就由我们两个来解决……你先打电话,让那些警察不要来了。”

盛谨常怒声道:“你说了让我一个人来,我怎么敢叫警察?你不是有眼线盯着我吗?你不如去问问他,看我有没有报警!”

林艺兰笑了笑,却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道:“虫虫今天一直没吃饭,他现在一个人待着,应该是又饿又怕。”

盛谨常揉着太阳穴,语气十分无奈:“我说过了,我没有叫警察!”

林艺兰看着他,声音依旧是柔柔的:“谨常,夫妻这么多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盛谨常没有说话。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僵住了,良久,林艺兰终于幽幽叹一口气:“虫虫才三岁,他那么小,要是出了事的话,哪怕你那个女儿不会恨你一辈子,你也原谅不了你自己吧?”

盛谨常的下颌紧绷着,过了许久,他终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林警官你好。我之前给你发的那个短信,是开玩笑……现在已经平安找到孩子,不用麻烦你和你的同事了。”

“你真的报警了。”林艺兰捂着眼睛,低低的呜咽了一声,似是讥讽,又似是伤心极了。

她自嘲地笑:“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没想到你是一点都不顾念。”

盛谨常紧绷着一张脸,没有接话。

林艺兰也叹了口气,“谨常,你是最能狠得下心来的人……所以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吃得死死的,对么?”

中秋的时候,她知道他去了保定。

从保定回来后,他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之后也不肯喝她给他炖的参汤。

从那一碗参汤开始,她便知道他对她起了疑心。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们青梅竹马的长大,活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大半辈子,两人又做了十年的夫妻,盛谨常居然真的能半点情面都不留,狠下心来送自己去坐牢。

林艺兰隐约猜到,盛谨常大概是知道了她当年做过的事。

可这些年来,她事事顺心,计划中的每一件事都在朝着她所预计的方向发展。

这样的顺利几乎让她忘掉了从前那些忍辱负重的时刻。

因此她也难得的想要任性一次,想要看看,在盛谨常的心里,今时今日的自己,能否抵得过一个早死的盛景时。

可没想到的是,结果居然如此惨烈。

林艺兰轻轻呵了两声,嘴角挂着的是嘲讽的笑容:“我们从小就认识,我和你结婚十年……可盛景时呢?你十八岁到北京来上大学才认识她,前后才多久?你和她结婚又多久?你和她在一起不过三年!盛谨常,我错了,我算错了……她死了!谁能争得过一个死人呢?如果当初死的是我,现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不是就成了我呢?”

原本一直在极力忍耐的盛谨常终于忍不住厉声打断她:“痴心妄想!无论是死是活,在我心里,你都比不上景时一根手指头!”

话一说完,盛谨常却突然伸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认识景时。

错的是他啊,从头到尾错的都是他啊。

从知道隐情到现在,其实他的心中一直都在竭力逃避着所谓的“真相”。

可到了今日,他却不得不正视这血淋淋的事实。

如果不是他,当初景时怎么会心灰意冷,最后通过自杀来了结这一生?

如果不是他,虫虫怎么会认这种蛇蝎毒妇为亲人,进而落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听到他这样的话,林艺兰的情绪同样地激动:“盛景时她到底有什么好?离了盛家,她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喜欢她什么?”

她冷笑道:“你是不是怪我害死了她?可我当初只是想让她和你离婚!谁知道这个废物看到一份假的亲子鉴定就自杀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她死!是她自己一点打击都受不得!”

盛谨常闭了闭眼,强行令自己平静下来,不欲与她多谈景时。

对他而言,景时的名字由她口中说出来,都是一种玷污。

盛谨常哑声开口道:“你当初怎么会让景时误以为冉冉是我的孩子?”

林艺兰默了默,然后道:“她找的私家侦探是我推荐的……那个人不是什么私家侦探。我给了他钱,最后盛景时拿到的,就是你女儿的DNA样本。”

“是她自己疑神疑鬼,这件事我不怪你。”盛谨常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脑中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他知道这是药效在起作用,“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和孩子没关系,子瑜已经被我养废了……你不能再伤害虫虫。”

盛谨常感觉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四肢渐渐麻木,意识也在渐渐涣散,他强行挣出最后一口气,“告诉我虫虫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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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立新让警卫营将大院里的所有摄像头都调出来看了一遍。

大院里并不是每一处都有摄像头的,摄像头主要分布在道路上,顺着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画面,大家发现虫虫这天下午从小叶子家里出来之后,便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操场的方向跑。

之后摄像头画面里便再没出现过他的影子。

严立新立刻反应过来,他指着屏幕厉声道:“给我好好查!有哪些车从这里经过!”

虫虫消失在最后一个摄像头画面中过后的五个小时内,一共有二百三十六辆车经过操场。

而经过操场、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只有两条,车辆正常行驶经过两个间隔摄像头需要的时间分别是八秒和十二秒。

几个警卫员坐在显示屏前,盘点着每一辆车经过的时间。

直到……

秦宜突然开口:“停一下!”

屏幕上的画面立刻暂停住,停在那里的是一辆黑色的别克。

盯着那辆车的车牌,秦宜皱起了眉头,严立新凑过来看了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了,他沉声道:“继续放。”

视频画面继续播放着,可从这辆黑色别克消失在前一个摄像机的视野中后,足足过了五分钟,才出现在下一个摄像头的视野里。

秦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去把朱松璇给我叫来!”

朱松璇很快便出现在了秦宜面前,一见到她,秦宜没立即发作,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道:“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啊?要不要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起开心?”

此话一出,朱松璇才反应过来自己脸上的欣喜之色太过明显,念及此,她讪讪的收了脸上的笑容,低声解释道:“姐,我也不能哭丧着脸来见你呀……”

秦宜当然知道她在高兴什么,霍铮在兰州出了事,她可不就是最高兴的那一个么?

往常秦宜在外人面前都是愿意给这个弟媳面子的,一来她不是苛责的人,二来在外人看来,朱松璇还是他们秦家的人,给她没脸还是秦家没脸,所以秦宜平日里哪怕是再生气,也是在人后教育朱松璇几句,还从没在人前打过她的脸。

可秦宜今天却是忍不了了,霍铮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这女人就敢在自家后院点起火来。

她是真气得狠了,当着众人的面便厉声道:“朱松璇,我告诉你!不管有没有霍铮,秦家都不是你儿子的!”

话罢,秦宜又强忍着怒气,一手拽着朱松璇到了屏幕前面,“我问你,这是不是你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