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夫人回过头来,远望前方愈见开阔的河面,道一句:“天高任鸟飞,水深由鱼跃。”

“这是我们的感受,而他,应该是耻辱。”

夜风吹的景永福身心舒畅,连日来的操劳一扫而空。一切她都预计好了,先是混淆王府内下人的视线,借由他们之口迷惑景申茂,结果只是第一步,他就没兴趣理会。而见到总管制止若夫人后跑去上报却徒劳而返,景永福便知她和若夫人已经波澜不惊的踏上了轨道,逃离景国的轨道。

可接下去的木匠活和针线却苦了景永福,她和若夫人从库房里找到了柄匕首,虽谈不上削铁如泥,可勉强破破木头还是可以的。至于针线则与景永福彻底无缘,是若夫人亲自缝制了两套男装,景永福做的不过是失败的半成品,甚至连袖管都没留出拼接的地方。

匕首在景永福的日日摧残下磨折了,折断之前它完成了它的艰巨任务——将水闸下的木栏划得差不多了。为了那一撞功成,景永福还特地在船头包上了棉布,掐准了三更的更声。

如她所料,一晚顺风,小船乘风破浪,天才刚亮,就到了罗琦山。她们在山脚弃船,此时风向有变,景永福便让船随风而去,与她们真正的目的地南辕北辙。

罗琦山往西是东晋城。景永福在城里“卖”了些首饰,然后与若夫人搭乘了前往嘉临关的商船。若夫人的首饰比景永福的值钱,有些并非景申茂所赐,具有一定纪念意义,所以景永福做主“卖”的是自己的。

景永福天生能成为一个“奸商”,这与人的年龄无关,她成为“奸商”的天赋在东晋当铺初显锋芒。事后景永福也想过,那老板会骂她小骗子,可她骗他什么了?分明就是八百两的东西,没多卖他也没少卖。如果不是他想占便宜,这笔生意如何会成交,她没给他一堆石头就算很客气了。

船泊厚轮,景国西境。过了嘉临关,便是燮国…

“回神!回神!”方晓春一根指头轻点景永福额头。

景永福这才惊觉,心下一乱,面上却漾开笑容:“是不舍啊,追忆过往的点点滴滴,能到今天的地步,确实不易,所以还请方大人给小的个合理的价钱…”

“怎么?不是送给我的吗?”方晓春开玩笑的说。在景永福陷入回忆的时候,他也算好了出多少银两接受天然居。

“大人难道想叫小的独儿孤母的远上王都连盘缠都没有哇?”景永福挤眉弄眼。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们在说什么?”李易不知何时来了。

景永福一惊,被人逮个正着,麻烦啊。少年行事总不稳,若夫人也不知说过她多少回了。

景永福转过身,已是一脸阳光灿烂。“易公子有何见教呢?”老实说这个太子殿下长相算好看的,可景永福怎么看他怎么不对眼。

“你想去王都?”

“是啊!”景永福心里却在烦躁,都被他听见了还问。她又不是奸细,早点离开他的视野的另一点,就是省得被这个多疑的太子琢磨来琢磨去。

“我带你上路如何?”

李易终于看到他想看的神情,她刻意堆起的笑容下,闪过一丝慌张。

在方晓春的惊诧中,景永福微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但男女有别,怕是不太方便…小的还是自行上路。”开玩笑,景永福心里呸道,跟你李易上路才叫危险,躲得了隶王的明枪躲不了沛王的暗箭,到时候你李易随便抓起她和她娘那个身前一挡…

“小掌柜的,不要先拒绝。我此次出行,随行中有位女侍卫,小掌柜与母亲可与她食住同行…”

景永福眼睛一亮,女侍卫,也就是会武功的女子咯?十岁逃离景国王府,她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所以景永福羡慕所有会武功的人,特别是女子。

李易以为景永福心动,又道:“如此一来,一路上无需花费一文半钱,到了王都我的地头,我还可以为你安排落脚的地儿。所以小掌柜,我说你不要先拒绝嘛!”

方晓春打量着她们,也在琢磨:太子莫非看上了这丫头?

景永福最终还是轻轻摇头道:“再次感谢易公子了。公子与小的今日才第一次相识,就肯如此帮忙,小的真的很感动。但小的心想公子行程一定不同我等寻常百姓,小的与母亲虽到燮国一年,却只限于淄留,燮地诸多风景胜地只有耳闻未饱眼福,所以小的打算游历一路,恐怕与公子行程不同。”有武功的女子,与其羡慕人家的不如自己有。景永福还是很清楚,少跟燮国王室扯上关系。

李易眉头一皱,他很少被人拒绝,何况他提供的条件非常优厚。“三国”雅座里另几位大人物也走了出来,景永福连忙对方晓春道:“那就这样说定了,方大人明儿见。”话完就兔子似的闪了。

轩辕则最为年轻,在景永福离开后听李易一说,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会心生带她同行的念头?”

李易望着桌上景永福送来的酒坛,良久后低声问:“诸位有没有觉得这丫头已经猜到本宫的身份了?”

轩辕则顺着李易的目光,第一个发现了酒坛上的封字,那竟是一个“太”字!

李易将酒坛转了一圈,在一片寂静中道:“她小小年纪已如此才干,周旋我等众人之间游刃有余,看似精明贪财,实则是种掩饰,掩饰她身上一种才干。以四字来概括此才干,正是——”

“审时度势!”

李易叹道:“前面第一次见本宫,她还笑着说,想尝那道茶树菇炒肉的菜就来她的天然居。本宫可以断定,这时候的她还没有想离开淄留卖掉天然居的打算,但她下去后回头一想,离去的念头就出来了。”

“从本宫来淄留见诸位的事上,她就推算出淄留不久后成为箭矢之地而向方大人提出转让天然居。拒绝同行,游历只是托词,她真正是怕跟本宫同行,反遭危险。”

与此同时,景永福在楼下想到一事,不由得跳起两尺高,冲进库房一看,“坏了!坏了!”

伙计好心地问,咋啦?

她颓唐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掩脸,低低道:“丢人了!”

伙计摸摸脑袋走了,景永福从指缝里看他的背影,小子,就是你,该好好摸摸你个蠢脑壳了!先头她懒得自己找,叫他拿坛好酒,他问要哪一坛,她说酒封上字比画最少的。结果这伙计没找到“一”,却拿个“太”给了她!的确丢人!景永福忽然拿开手,大笑了几声,丢人也是李易丢人!

“本宫用人之度,素来不分男女无论年龄,与尊卑无碍与身份无妨…”楼上的李易顿了顿道,“诸位大人难道不认为,这位平大福姑娘非常不同?小小年纪能在你们手下热闹地开一家这样的酒店?猜出本宫身份却面不改色应对自如?”

轩辕不二等人这才悟到,原来太子是打这个主意。这倒不是他们几个不如李易思考缜密心思细腻,而是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李易不同,想不到这个方向。

方晓春与景永福打交道最多,点头道:“是个人才,可谁也琢磨不到这小丫头脑袋里转什么主意。殿下,怕她是不肯的。”

李易露出雪白的牙齿:“她已经拒绝本宫了,不过本宫不会放弃!本宫看上的,再辛苦也要到手!她不是要来王都吗?本宫有的是时间收服这丫头!”

另一厢,景永福笑罢,走出库房一边打量着天然居店里店外的暗侍明侍,一边吩咐伙计提前打烊,且免所有店客的餐费。店客埋怨的声音不少,他们不乐意,景永福心里也不舒服,但这是最后一天了,她要滑脚。

店里李易的暗侍只好表明身份,景永福对他们嘟嘟嘴,“到楼上站一排去!”他们敢怒不敢言,天子脚下也没见过这样的掌柜啊!

至于店外的暗侍就更倒霉,随着天然居的提前关门,门前的小贩自然散了,车马去了。他们无所遁形,尴尬之极,不知脚该落在哪里,人该藏到哪里。

景永福从门缝里瞄外面风景,后领却被人提起:“小掌柜在做什么呢?”

原来又是李易。他听到楼下动静,下楼却见景永福猫着身子望外窥探,再见店内的侍卫对他使眼色,他便知发生了什么,当下又好气又好笑地抓住她后领,提起来问话。

双脚离地,后颈被抓,景永福自己以前也这样抓过只猫,那猫被抓后就跟她现在似的,识相的乖乖不动,只为等待反扑时机。

景永福干笑道:“易公子可以先将小的放下再问话吗?”

被放回地上,景永福整了整衣襟道:“小的在想,人挪活树移死,一根脑筋不转弯的人跟树比起来有啥二样?公子的手下若都是树桩子,小的就浇点水吧。”

“阿甲阿丙!给门外的几位爷送点酒水!”

伙计得令,却见李易哗然一下拉开店门。“都进来!”

景永福一愕。要知道店门是上了木闩,顶了支木,李易却一气呵成完成了开门的动作。于是,景永福脱口而出了一句:“殿下好大的力气!”

这话真正的失言不是喊破了他的身份,反正到了这份上彼此已心知肚明,而是后面落下的“力气”两字。李易是功夫好她却赞他力气大,以他的身份就是只有力气大都该赞功夫好。她赞力气大,就是压根没把他当盘菜。景永福猛地捂住了嘴,心道,完了完了,这下子李易该明白了,她非但知晓他的身份,而且她还藐视他。

两个伙计听景永福道出“殿下”二字,吓地跪倒在地。景永福看看他们,只得暂时委屈下自己的小腿,慢慢地弯了弯。

“不必了,又不诚心!”李易托起她的手腕。景永福抽回手,笑吟吟地望着他。这人没有架子,那就是同方晓春一样易亲近的人咯?

“倒是个天大的胆!”

“谢殿下夸奖!”其实景永福也不是大胆,而是她既已打定主意开溜,话又挑明了,豁出去罢了。

楼上几人这时候一个个踱了下来,就在景永福被一群“狐狸”们围堵的时候,救星来了。人高膀圆的水姐从后门进来,洪亮的声音把众人一震。

“掌柜的打烊了也不快点回家?夫人正等你呢!”一身侍女打扮的水姐威风凛凛,恐怕她也是当世唯一能将侍女服穿出将军袍味道的女子!

即便与景永福熟络如方晓春者也是第一次看见水姐,所以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那出奇高大的女子从众人身旁走过。她竟是比每个人都高,连轩辕不二都被她比下去了,而景永福仅仅到她腰腹。

“阿甲你收拾下关好店门,我先带掌柜的回后院了!”

景永福跟水姐走过方晓春身旁,对他伸出一根手指,方晓春惊讶了下,伸出两根,景永福摇头,还是一根手指。

“玩什么呢?捣蛋家伙,快点回去。”但水姐不给景永福时间与人讨价还价,在一群人的默送下,水姐神气地带走了小掌柜。

直到看不到水姐了,轩辕不二才道:“这女人身手不凡,颇具大将之气!本将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审视的目光落在地方官屠刚身上,后者低声道:“平大福确与母亲平氏两人来到淄留,水姐是她报上的丫鬟,水姐是粗使丫鬟,另有一丫鬟名唤小翠贴身陪伴平氏,此外还有一小厮名叫阿根。入户籍时便只报了这五人,伙计厨子都是在淄留直接招的。”

轩辕不二还想问下去,却听屠刚道:“这些下人平日里大门不出小门不迈,下官也只见过平氏身边的小翠,这叫水姐的下官也是第一次见到。”

李易冷笑道:“有趣有趣!”转而,李易问方晓春:“她临走前跟你比画的是什么意思?”

方晓春吸一口冷气答他:“她开价一千两,我嫌低了,开她两千两,她却坚持一千两出让天然居!”

一旁跪着的伙计一时面面相觑,没听过一丝风声,掌柜的要卖店?

李易握紧拳头,显然是愤怒了。低价卖店,怕是恨不能插翅而飞吧!

“殿下…”轩辕不二唤了声。

李易这才缓和了神情,冷漠地看了眼此刻店中的侍卫。他们的确不够机灵,若有突发事件,别指望这些人能保护自己。

“尔等留守此店,看住前后门,待明日本宫要好好接见平掌柜母女!”那“好好”二字显然加重了口音。但此时轩辕不二等人都觉得李易处理得对,平大福身上的疑问实在太多!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李易打算破例用一个小姑娘,自然要将她的底细摸清楚!

出了天然居的后门,水姐拉着景永福的手,边走边道:“闯祸了吧!大福,什么人能把你逼到卖店的份上?”

景永福摇头:“不是人逼的,形势所迫!要打仗了,我恐怕这地头不妥。”

“什么叫形势啊?形势还不是人做的?”

景永福想想也对,笑道:“水姐越发聪慧了!”水姐平时不显身露影的,这会出场拉她回来,自是知道卖店、离开淄留之事已不可避免。

第一卷 P17-21

三年前初到厚轮。景永福与若夫人遇到了水姐。

才从摇晃的水上踏回扎实的地面,景永福就看见远处,水姐一身黯然伫立河边。因她的样貌不同于常人,她不禁看多了几眼。其实景永福并不想管闲事,她同若夫人刚获自由,最要紧的无非是找处地方安身立命。可走远后,水姐的模样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终究还是对若夫人说出了她的担忧。“娘,我们过去看看…我总觉得那女的站在河边想寻短见!”

在景永福心里,像水姐这样的女子,不受夫君喜爱,不遭公婆待见。站在河边,还会发生什么好事?

前面两点景永福猜中了,但她猜错的是,水姐并不打算找死。水姐只是见水而感慨,她名为寄水,难道就只能依托男人而活吗?

水姐本是镖师之女,嫁于师兄,而最近十年走镖吃香,男人手上有钱后接连娶了三房娇妾,看她就越来越不顺眼,加之公婆也嫌她多年来未诞子嗣。水姐的父亲尚在世时,两家还勉强着往来,但她父亲尸骨未寒,她就被休了。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寻死。我只是在想日后怎么过。”水姐平静地道,“我有手有脚不会饿死,只是那些流言蜚语叫我心烦!”在男尊女卑的燮景两国,若一个女子被丈夫休了,无论什么原因,所有人都只会羞辱那女子。水姐虽孔武有力,不怕找不到活路,但闲话却听得她每每愤恨。

景永福想了想后,说了句:“我叫大福!”

水姐猛然抬起头来。

若夫人紧紧地握着景永福的手,景永福凝望着水姐道:“我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这个名字,因为我大福就是大福自己,不是别人!”

水姐眼里闪出明亮的光。

“我不会改掉我的名字。”景永福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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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若夫人,景永福将发生的事和决定的事对她说了。她沉思了片刻,忽然笑问:“这次是不是又要溜走?”

景永福理直气壮的说:“娘,这不叫溜,这叫抽身!”

其实景永福有十几种方法从“重兵”包围的天然居抽身而去。此非彼时,她早非当日那个只有母亲依靠的大福。三年厚轮一年淄留的岁月,她更没有虚度。

景永福在想象,李易一大清早杀过来却只见人去楼空,方晓春傻呼呼地先看一眼伙计转交他的契约(名曰管理费,五年后景永福不回来天然居才是他的),然后恨不能撕了它…

景永福笑了笑,呷口清茶,放下杯盖,想象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无情的,李易和方晓春正儿八经的坐在她面前。她将店契放在他们面前,对方晓春道:“给我一千两,我把店给你。给我两千两,我再多送你条财路!”

方晓春的双眼明显有了变化:“你怎么知道我身上带了两千两?”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话是“你怎么知道我打算出两千两买下?”景永福斜眼看他,并不答。

“什么财路能值一千两?”一旁李易却冷冷地问。

景永福眯眼而笑:“这个不是卖给殿下的,只能说给方大人听。大人,你附耳过来…”

景永福在方晓春耳边如此这般一说,方晓春双眼的变化就越来越明显,眼珠子简直要跌出眼眶。李易虽身怀上乘武艺,要运用内力听清景永福的话也容易,可他身为太子的尊荣和骄傲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只见方晓春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两张大面额银票,匆忙对李易施一礼:“恕在下失礼,此事重大,在下需要尽快去办!殿下,告辞!”就大步流星的去了。

“你对他说了些什么?”

景永福再次端起茶杯,悠然道:“殿下既然打算起程回王都,这淄留地面上的事就不用理会了。何况,如果小的所料不差,殿下应该是来找小的兴师问罪,然后无论小的肯与不肯,卷了小的铺盖,打包小的一同去王都。”

李易终于问了他的疑惑:“平大福,你难道一点都不怕本宫吗?”

景永福眨眼道:“听闻殿下素来礼贤下士,而大福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殿下岂会与大福一般见识?”

李易眼神闪烁,表情变化,最后却稳稳道:“平姑娘,我只是一片好意。你拒绝也就罢了,何必处处激我?”

景永福一怔,她确实对他不敬,他还自称“我”而非本宫。她现在只是个十四岁的普通小老百姓,而他乃燮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这份宽厚令景永福汗颜。感动之下,她说了一些本不该说的大话。

“殿下仁厚,只是我乃景人,不便为燮效力。但我有几句话想对殿下言。世人只见燮国争储的表象,却不知其背后蓄谋已久的一场国家变革。燮国四大世家,三家入宫为外戚,而外戚夺权一直是每位帝王的忌讳,燮国的帝王并不昏庸,为何成全了陈、司马和杨三家入主后宫的心愿?四大世家,哪个是好惹的主?燮王非但惹了,还娶了叁,娶满了能娶的世家千金。”

景永福顿了顿,这时候的李易目光更亮:“继续说,不要打住!”

景永福莞尔:“如此,殿下就是觉得大福讲得还不错,那么殿下要记住了,出了淄留,这天然居就再没有平大福!殿下也自然没见过此人!”

李易拧起眉头:“说完再论!”

“好吧!”有些话景永福早就想找个人说了,母亲、水姐她们都很好,都很聪慧,但并不适合这样的话题,而李易适合,且非常适合。她身体流淌着的誉帝的血脉,传自誉帝的对政治的敏感,使她一直很关注时局。

“燮王娶了三位贵妇,却立一个三代书香的文臣之女为后,其用意世人恐怕都误解了,不是一见钟情,帝王家原本就少有真情,也不是忌惮三位妃子背后的世家,怕哪个做大了,另两家就不好交代。要是燮王真的担忧外戚之患,当初就不会娶,更不会接连娶了三位。”

景永福凝视李易问:“殿下觉得您的父亲是个胆怯的人吗?会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吗?”

李易摇头。

“但是,却很有野心是吧!”

李易眼中猛地闪过火一样的光芒。燮王李和裕虽年过半百,身子骨日见衰老,可其心志同二十的青年一样。他不肯躺在龙椅上苟延残喘,每天都要坚持去“百菜圃”活动筋骨。

“百菜圃”是其三十岁的时候在御花园里捣鼓出的一片菜圃,说是要与民共享种田养菜的甘苦。

同样关注燮王的景永福曾经感叹,单凭李和裕只吃自己种的蔬果,这一点誉帝就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她充满敬意地说:“您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帝王!他为了让您成为一代明君,给自己铺设了艰巨的半生。切莫辜负了他!您要知道,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都是站在您这一边的,虽然,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一边!这一边就是燮国的国祚。只要利于燮国的,他就会义无返顾的去做,相反,有碍的,他就会坚决铲除!”

说到这里,景永福多少有点妒忌,李易的命真好,她是没法比!他生来就有个皇帝老子安排好一切,只等他长大成人,时机成熟后就把一切交接给他,当然立他为太子老皇帝肯定也观察过几年。

李易即便成为燮王之路艰辛,但笃定了李和裕的后台,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而她呢?她父亲给她的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字。嘿嘿,大福!

景永福遐想着,不防李易抓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李易神情复杂地道:“大福,我可以不强求你同行,但请你日后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好吗?”

景永福怔了怔,示意他放开她的手。

“大福,你对我燮国局势如此明了,那天下局势呢?”李易缓忙地放开了她。

景永福吸一口气道:“这是个‘三国’时代。花落何家,未定!不过,你燮国若平安度过四子争储,将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争夺者!”誉帝虽强,但景国不是一人之国,而常年来景国官员腐败,隐患叠伏,国力日渐衰弱;契蛮虽强,然国制不改,休想染指中原;只有燮国,国强民富,去了世族的权轧,再出现几位名将,天下可定!

李易沉声道:“请教大福,若四子争储尘埃落定,接下去该如何成就大业?”

景永福心下又是一暖,他用“请教”,但嘴上却平淡地道:“等尘埃落定再去想别的事,何况殿下,在下身为景人!”

“我只是想确定你的能力。”李易赔罪不成,干脆挡住了想溜的家伙。

景永福手心里忽然沁汗,她都说了些什么?她忽然觉得她就似个无知的顽童,奢望以螳臂之力去舞动沉重的轮盘。可是她的天性里,这股渺小的力量却顽强的不依不饶的存在着…

“其实你说的,以前我虽不算十分明白,但还不至于一点儿都看不透。”李易深深的凝望她,“父王是想要一举铲除燮国潜在的不安定因素。”

景永福试图推开他的手臂,果然如蜉蝣撼树。她开始后悔,毕竟她太年轻血热,被李易的平易近人打动,可是帝王家的人能信得过吗?

“可是对我李易来说,哪怕此刻身陷囹圄,也要做好长远的打算。不能为眼前的困惑而乱了最终的方向。”李易说话呼出的热气吹到景永福脸上,年轻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强大的抱负。

“你不想说就不说。你不想跟本宫走就自己走。但是,大福,你不要当作从来没见过我,从来没跟我说过今天的话!”李易收回手,让出路,笑着吐出二字:“休想!”

景永福低下头思索了会,抬头笑道:“好啊。”

他以退为进的忍让,不再坚持邀作同行,但她还是决定从他眼皮底下溜走。对他的宽厚,她已回报过高。

“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究竟对方晓春说了些什么,他怎么跟兔子似的去了?”

“也没什么,就要离开了事情总要交代的何况要交代的…”一看他的眼色景永福就知道她应该挑要紧的说,连忙道,“我说要他在淄留、厚轮沿线多开当铺,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