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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锦棠想起薄雪草的花语。想起那个曾与他朝夕相对的清澈女子。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心阵阵作痛。呼延婕妤望着他。音色低沉。喉咙已经极难发声。她是我妹妹。叫薄雪。呼延薄雪。她瞒着你。不过是为了得到你的收留。你不可辜负她。

17

一生恩怨。半世痴缠。从不曾清楚地论断。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谁又欠了谁。

18

慕容锦泽死了。连番血案的元凶。心怀叵测的幕后主使者。便这样在江湖上消失。他们说。他同那个雇佣的红袖楼杀手。双双坠入陡峭的深崖。慕容家的人在崖底遍寻。最后也只得两滩模糊交缠的肉泥。

傅天云拿到他满意的答案。便也无理由多方刁难。当下便回了颍川傅家堡。亦如约将我释放。

自石头一般的城堡里走出。我觉得阳光已刺得眼睛酸涩而胀痛。于是我流了泪。在离开傅家堡的第四十六天。

颍川城也算繁华。热闹喧嚣。落寞更加。我日日流连。我一直在继续我的等待。等我的慕容锦棠来接我。这时光。延得越久越长。我便越觉得希望渺茫。

一日仍旧三秋。

我似已度尽此生。苍老衰败。

傅天云曾告诉我关于慕容锦泽和呼延婕妤的所有。我毕生想而未见的姐姐。终还是与我永隔。我后来在梦里见到母亲。我说你们要好好地相处。母亲笑着。依旧年轻而美丽。她不说一句话。

我觉得枕巾有些湿。睁开眼。看见姐姐坐在床头。是的。是我的姐姐。呼延婕妤。如此相似的容貌。我只需一眼。便起了身将她拥抱。

她拍我的头。薄雪。跟着我。我带你走。我没有丝毫犹疑。步子阴郁但坚定。姐姐牵我的手。掌心有母亲那样的温暖。

我们在灵山的旧居停下来。屋子里有细碎的声音。阴暗里出现男子伟岸的身影。

白衣胜雪。黑发如漆。

是我的慕容锦棠。

我爱他深深深似海的慕容锦棠。

他微笑。他的如初冬的暖阳。他向我伸出手。说。薄雪。我爱你。从开始到现在。我们永远不要分开。

我湿了眼。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像是经历一场从天而降的幸福。眩晕得不似真实。

然后我看见姐姐的身旁。站着一个与慕容锦棠颇为相似的男子。牵着姐姐的手。如牵着他的生命那样。片刻不得松开。

如果一切是梦。我愿我今生都不要醒来。我迷湿了眼。喃喃自语。慕容锦棠搂着我。他的体温叫我恨不得能将其融入骨髓。他说。这不是梦境。应该。算是最好的结局。他告诉我。慕容锦泽的死不过是一出戏。瞒天过海。将仇怨化于无形。他的那一剑。刺在姐姐身上。亦叫他绝望地醒转。明白世间惟有情之一物。方叫人死生相随。他愿就此隐姓埋名。与姐姐过平淡的相爱时光。

是的。慕容锦泽很爱很爱我的姐姐。

就如同我很爱很爱我的慕容锦棠一样。

深深深似海。

:【嫣然作品】叠影情殇

[一]

玉簪在二楼琴室的窗口,看见管家领着一个穿藏青色长衫的男子进门,她心里欢喜,忍不住想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手帕不小心掉了,从窗口坠下去,白色的,像玉簪曾在梦里见到的自己翩然起舞的背影。那手帕晃悠悠的正好落在长衫男子的脚边,他弯腰拾起来,微微笑着,仰头看向玉簪,看得玉簪脸颊飞红。

随后母亲推开了琴室的门,领着管家和长衫男子,玉簪笑迎迎地望着,等母亲指着长衫男子,刚要开口介绍,玉簪便迫不及待地抢了话,又是恭敬又是顽皮地点头,喊他,倪先生。

[二]

玉簪是早就知道的,母亲前些日子从学校聘了一位教钢琴的老师,也是玉簪一再地央求,母亲才软了心肠答应下来。那以后,玉簪等着盼着,一日三秋。好不容易,烟花如醉的三月天,倪若谦总算是来了。玉簪却没有估到,这为人师表的模样,竟还可以稚嫩得像她这般,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世间沧桑。

倪若谦把手绢还给玉簪,因为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倪若谦既不敢颐指气使,又不能卑躬屈膝,心里很是忐忑,玉簪一看他,他便咬着下唇,说话吞吐起来。他说我先教你识谱吧。

玉簪粲然一笑,打开倪若谦递给她的小册子。五线谱上蝌蚪一样的音符,她半知半解。倪若谦挨个的给她讲,她凝神地听,记了部分,丢了部分,夜里睡觉也抱着那本册子,满脑子都是音符。

也难怪玉簪会如此。小时候的一场意外,她从高台上摔下来,摔断了腿,不能走路,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八年。辛家是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门第森严,玉簪的父亲早逝,母亲一力撑起这个家,对玉簪也就尤其谨慎,腿瘫了,便不准她再轻易跨出门口。好在玉簪是天性乐观的人,没有哭死哭活地闹腾,顶多也只是在花园里,惆怅的,望一望顶上四角的天空。飘动的浮云,迁徙的候鸟,无一不触动着她。

那个时候起,玉簪便经常出现幻觉。她幻觉自己出现在很多奇怪的地方,穿着同样一件轻柔的彩衣,跳着舞,双腿都是完好的,周围有透明的气泡,莹亮闪烁。

玉簪对音律的渴望,也就渐渐点燃。她不能跳舞,就只好选择钢琴,希望可以在沉醉乐音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似真的幻境,抵消寂寞和惆怅。

[三]

长久的封闭让玉簪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人沟通。而倪若谦又过于谨慎客套,是以他到辛家来了很多次,跟玉簪仍然保持生疏。玉簪有时会在窗口看着倪若谦的背影发呆,想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种脸红心跳的窘态,莫名的就怅惘起来。

那天,玉簪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是说远郊的一块坟地,因山雨冲击,大面积地塌陷下去,政府派出人员探勘,竟发掘出一个唐代的古墓。并且,布匹和丝绢很多都保存完好。新闻当中附带的一张图片吸引了玉簪,虽然印刷很劣质,看不真切,但玉簪渐渐就紧张起来,呆滞的盯着图片看了又看,最后,把目光落在图片右小角的几个说明文字上:

唐墓中的五彩霞衣,没有一点陈旧受损的迹象。

下午倪若谦照例来教琴,玉簪却走了神。

她不断地出现幻觉,彩衣,舞蹈,气泡,和完好的双腿。她是多么渴望能够拥有那件五彩霞衣啊。她想,穿在身上,也许就真的可以站起来了,哪怕不能,让美好的幻觉更真实,更延长一点也好。从她第一眼看到,这念头便始终很难打消。

[四]

没几天,玉簪又从报纸上看到一则头条。文物展览馆的保险柜失窃,原本打算在半个月后运往北京的一批唐代出土文物,不偏不倚,刚好就丢了她思之如狂的那件五彩霞衣。

玉簪隐约觉得胸口猝然疼痛,呼吸也艰涩起来,她回房躺了一会儿,醒来时,临近傍晚,额头都是细细的汗,像被噩梦纠缠过,但梦里的情形,她已经没了印象。

第二天倪若谦到辛家来,看见玉簪,脸色苍白精神萎靡,他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玉簪摇头说没有,在钢琴前面心事重重的坐着。倪若谦说我今天开始教你谈一些简单的曲子。玉簪将手指放在黑白的琴键上,想了想,回过头来对倪若谦说,倪先生,你愿意听我说话么?

倪若谦先是一怔,随即很慈悲地望着玉簪点头。他也是那时才知道,自己其实很乐意做玉簪的倾听者,让她的压抑有一扇能够排遣的门。

玉簪在倪若谦面前絮絮地说,说她的这些年,说她的幻觉和渴望,也说她看见报纸的激动,和莫名的惊慌。倪若谦细细地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而更多的,是心底浮起的一串柔软的疼。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我能够终结你的孤独和忧伤。倪若谦只是突然这样想,他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傍晚,倪若谦不得不走了,竟还有几丝分别的感伤。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管家来敲琴室的门,说,太太让小姐赶紧到客厅去。

倪若谦推着轮椅,玉簪神色茫然,到了客厅,看见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辛太太眼神犀利,冷冰冰地盯着带头的警察,说,她就是我的女儿,辛玉簪。

那警察赔笑着说,辛太太,您也知道我们只是例行公事,有人指证您女儿,我们好歹也要做做过场,对文物馆那些人有个交代不是。惊扰了太太小姐,勿怪,勿怪。

随即,灰溜溜地带队走了。

玉簪和倪若谦嘴都没张一下,满头雾水。

[五]

辛太太大概已经猜到,指证玉簪的,是文物馆的一个老干事。城里虽然有不少的人都听说辛家小姐摔断了腿,但玉簪因为极少出门,能认得她的人并不多,老干事以前常来找辛老爷下棋,见过玉簪多次,辛太太也知道他为人迂腐木讷,不识拐弯,闷闷地气了一阵,也就抛开了,只当他老眼昏花,将偷文物的窃贼错看成玉簪,才误导了警察。

而玉簪想着,忍不住笑起来。彼时倪若谦正在教她弹小夜曲,看她分神,又痴痴地笑,板着脸问她笑什么。玉簪吐了吐舌头,倪先生,你说我要是真像窃匪那样,能够飞檐走壁的,多好。

倪若谦无奈,不但面孔板不起来了,还跟着玉簪笑不停。他说你这姑娘的脑袋真奇怪。玉簪歪着嘴反驳他,你这先生的眼神才不好使呢,我的脑袋不跟你一样是圆的吗。

疏凉的关系,经此一役,彻底热络起来。

那以后倪若谦都管玉簪叫姑娘,或者玉簪姑娘。玉簪也不示弱,倪老先生,若谦老先生,老花眼先生,变着法儿回敬他。到最后,就成了大大咧咧的一声,若谦。

亲密倍增。

[六]

有天夜里,玉簪辗转难以入睡,似有一面鼓围着她轰鸣,她气短心慌。倏而又觉得门口有谁在喊她。她害怕,但又是难受又是好奇,终于忍不住,坐到轮椅上,慢慢地出了房间。

那声音消失了。整幢别墅安静得可以听到玉簪的心跳。而此时玉簪气不短了,胸不闷了,只觉得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进入父亲的书房。那房间,自父亲去世以后便被荒弃着,虽然辛太太着令下人每天必须打扫,但她自己倒是不常过问的。

玉簪进房间以后,熟练地打开灯,然后掀起右面墙壁上的一副画,画的背后是一块暗格,里面有一个金属的密码箱,跟这屋子一样,也是荒弃多时,玉簪转动着生锈的密码圈,箱子轻而易举地开了。

这个过程让玉簪冒出一身冷汗,她总觉得,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好象是一种重复,她觉得自己好象在不久前才来过这里,做过同样的事情。而更令她失色的是,她发现在密码箱里,赫然放着的,是一件轻薄的纱衣,跟她大半个月前在报纸上看见的,五彩霞衣,仿佛一模一样。

[七]

玉簪看到倪若谦,心神不宁,还在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她,手指就按错了琴键,发出不雅的杂音。倪若谦问她,玉簪姑娘今日又是何事烦心。玉簪盯着他,没了笑容,这让倪若谦感到不安。后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带倪若谦进了书房。

那是倪若谦第一次看到玉簪哭,颤抖的,惊惶的。他蹲下来,她便将头埋在他颈窝里。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很怕,若谦,我觉得这里一直都有一个人在看着我,缠着我。若谦,若谦,怎么办?要是警察再来,搜出这件霞衣,怎么办?

倪若谦被玉簪说得脊背发凉,他双手环抱着她,他说你不用害怕,霞衣我们可以偷偷地还回去,这么珍贵的文物,不能扔,不能毁,但也不能因此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玉簪,相信我。

玉簪抬起脸,泪眼婆娑地望着倪若谦,问,你去?

倪若谦笃定地点头。

[八]

那天之后,玉簪失去了倪若谦。她挂念着他,每天都在报纸上搜寻,没有一则新闻是关于五彩霞衣或者文物窃匪的。

玉簪开始揣测各种倪若谦失踪的可能,越是想,就越是钻牛角尖。有天夜里玉簪恍惚觉得自己到了码头。她是走着去的,她的腿修长而有力。她看到倪若谦,在一艘即将起锚的货船上。她呼喊着,船却渐渐离岸。玉簪心急,恨不得飞身扑过去,却怎么知道,她的身子竟真的轻飘飘飞起来了,落在甲板上,倪若谦面孔煞白地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玉簪醒转时,已经记不起来。她只觉得难过,似乎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包裹着她。她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忘了他,忘了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九]

清晨。傍晚。

玉簪因这一个梦,眼泪流了整天。月已上柳梢,她还在琴室,光线幽暗。突然,门被风吹开了。玉簪转头,倒抽一口凉气。她看到倪若谦赫然就站在门口。

他走近她,整个轮廓有点模糊,还有点哀怨。玉簪伸出手,若谦,你去哪里了?倪若谦抚着玉簪的头,他说我虽然只是一个教书的穷先生,但我也曾真心待你。

玉簪不知道倪若谦为什么说这样奇怪的话,她虽然暗自欢喜,但又惶惑不安。她问他,五彩霞衣是不是已经送回文物馆。话音落,只觉得胸口冰凉,剧烈的疼痛倏地蔓延。她低头,看见一把匕首插在心脏的位置。

风穿堂而过,弥漫的血腥里,玉簪闻到夹杂的几丝海水的味道。她的神经像受被针刺,豁地炸开,她问倪若谦为什么会是这样。

倪若谦原本心狠气壮,此刻,却突然僵在那里,惊恐的眼神,落在玉簪背后。

[十]

玉簪的背后,幽幽的,站着一个跟玉簪宛如双生的女子。她的胸口也破了一个洞,似乎没有血流出来。当月光照进琴室,地面,只有三个影子。

钢琴。轮椅。和轮椅上的玉簪。

僵立的女子,声音凄惶。她是玉簪的衍生,是玉簪顽强的毅力和执著的痴念造就了她。长久以来她都住在玉簪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玉簪无法感受到,她却能清楚的了解,玉簪想什么,想做什么。五彩霞衣是她偷回来的,并且,她杀了倪若谦。

当玉簪将五彩霞衣交给倪若谦,他的确动了贪念。他已贫穷太久,他曾受尽屈辱,尤其,他最开心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和玉簪之间的悬殊,他的自卑像魔鬼,他越是爱,就越是痛。所以,当他感到已无力再承受,他以为,可以带着五彩霞衣去到海外。

玉簪不是普通的女子,她浑然不知也能造就出一个超自然的生命。像神,像鬼,像幽灵。倪若谦的行踪,她轻易便掌握到。梦是真的。倪若谦坐船离开的那个晚上,他被她找到。最后,她恼羞成怒,推他跌入大海。倪若谦只当是玉簪杀了他,便结了一口气,要复仇。

等到彼此都快灰飞烟灭了,才知,是误会一场。

[十一]

僵立的女子,胸口的洞越裂越大,声音更加凄惶。她呓语般的呢喃,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以为,我的存在是要填补玉簪的遗憾,无论什么我都会尽力帮她实现。我以为,倪若谦这样虚伪的男子,要惩戒,要泄愤,要对玉簪有所交代,杀了他并不为过。

但是玉簪,你的心好痛。

你为什么,还要为他这样的男子而心痛?

玉簪从轮椅上跌下来,扑倒在地,她挥舞着双手,她以为这样可以留住缓慢蒸发的倪若谦的轮廓。

琴室凝固了,死一般寂静。

后来,在辛家的别墅里,地板都带着浅浅的暗红的色泽。而附近的海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会突然泛出五彩的霞光,并且,在同时出现的海市蜃楼里,还有一对男女相偎依的背影。

看见的人,总会莫名地流出眼泪来。

:【嫣然作品】红娘

人间四月,芳菲桃李。在天庭亦是百花齐放的锦绣时光。姻缘镜中,玉阳西峰的清都观外,清烟缭绕的,赫然是一张男子的脸,眉目俊朗,面色凄怆。

阻挡不及,眼角竟又滑出泪来。我怅然叹息,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潸然泣下。

[姻缘一线]

我记住他,因为一首《无题》。从玉阳山上下来,他喝得酩酊,然后将自己关进密闭的房间,再出来,双目是红肿的,身体微微发颤,右手抓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瘦削的字,蜿蜒缠绵,我忍不住轻轻念了起来: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如巨石豁然撞在心上,我抽了一口气,只觉难受。月老在背后唤我,红娘,你又走神了。我水袖一挥,慌忙关了姻缘镜。

心里却还是挂念着。

世间的姻缘,都是几生修就,一线牵成。

月老司掌姻缘簿,指点鸳鸯谱。而我,只是捉笔带刀。穿针引线,都必须听从他的吩咐。纵使玉环飞燕皆尘土,亦不见他稍有动容。

我问他,他只说相爱未必相守,相守也未必白头,缘深缘浅,情续情断,冥冥中自有主宰,若要尽看世间的男欢女爱,切忌穷根究底耿耿于怀。

我似懂非懂。

这五百年我促成了无数的姻缘,亦拆散了不少的有情人,我不知道月老为何会那样安排,我只是照做。

直到他。

他是第一个让我心生疼痛的男子。

当我剪断了他与宋华阳之间的红线。

[欢喜一场]

斯时,太和九年,华阳随公主出家修道,侍奉起居,称女冠。

玉阳山有东西对峙的两座山峰,他在东,她在西,原本隔了山林云海,偏还是遇到。

一见倾心。

钟磬梵歌道乐玄理忽而都成了等闲,他只一心沉迷于她。

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月老告诉我,他二人虽是情深,缘分却浅薄得很。他说,红娘,你记得半年之后便要断了他俩的姻缘线。

我应声。这样的事,我已驾轻就熟。

半年后,华阳被人发现怀有身孕,遣返宫中,而他,则被赶出了玉阳山。就此天各一方。

我看他放肆的哭放肆的笑,看他心神恍惚烂醉如泥,我以为多促成几宗美满的姻缘便能够冲淡心里的歉疚。和从前一样。

但偏偏是他。

像一个魔咒让我分不开心。

偷偷地想着,偷偷地看着,终于沉迷进去,所有的冰冷的无动于衷,轰然倒塌。我方才醒悟,原来我也可以跟凡间的女子一样,尝情试爱。

但我却也只能在暗处看他。

一月,一年,他的孤寂不减,我倒越发憔悴。

再后来,他辗转去到洛阳。在西郊的翠湖畔,丁香树下,他看见柳枝。容貌清秀体态婀娜的女子,眉心一颗朱砂痣,像极了当初的华阳。

我乍喜,暗暗祈祷着柳枝能填补他心里的空缺。只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在他身边的,永远不会是我。心底就仿佛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嘲笑我的枉然。

我查了柳枝的身世背景,她父亲在洛阳经商,家底颇为殷实,家中长者对她亦是宠爱,再加上她模样生得出众,时时都有男子的追求与吹捧,难免心高气傲了。

像他这般寒微的书生,柳枝转眼便忘记了。

第二天,他又去了翠湖。一边在湖岸的长堤上踱步,一边神思恍惚地张望。柳枝没有再来。丁香树黯然地立在那里,似是与他形影相吊。

洛阳城热闹喧哗的大街,惟独那一张背影,孤独冷清。他神态虚弱,我亦随他一步走一步便踏出荒凉。我听他絮絮地念:

画屏绣步障,物物自成双。如何湖上望,只是见鸳鸯。

恰好经过一间笔墨行,他向老板买了宣纸和毛笔,然后在柜台上飞快地将诗题在折扇上。跨出门槛的时候,不留神,竟然一个趔趄绊倒在地。

崭新的扇子便破了。

我终于能够明白,原来世间情爱如此磨人,却又如此叫人欲罢不能。

他已经失去华阳,不能再错过柳枝。我于是趁着月老赴蟠桃会之际,将他和柳枝的红线拴到了一起。我以为众生芸芸,月老宫中密密麻麻的红线,他不会轻易就发现多出的或者搭错的那条。我虽然惶恐,却又忍不住暗自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