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仪不禁又看了眼萧清音。

萧清音端坐在坐榻上,双手置于膝上,姿态从容而优雅, 面容更是秀美妍丽。她转目与林昭仪对视, 目光黑沉, 如有实质,透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对上萧清音那黑沉的目光,林昭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点了头。

*******

这日夜里,天子果是来了林昭仪处。

林昭仪正坐在殿里,垂头翻书,蹙起纤长的秀眉,仔细看着书上的字句,神态认真。

灯下看美人,总是越看越美,天子难得见她这般姿态,不觉便放缓了步子,悄声走上前去。

一直等到天子到了近前,林昭仪方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的抓着书卷,起身要与天子见礼。

天子不由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顺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呢?难得见你这样认真........”

不待林昭仪回话,天子便已抬眼往林昭仪手上的书卷上扫了一眼。

林昭仪似有几分羞赧,玉白的脸上显出些微红霞来,灯光流转之间,愈显美艳。

她像是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方才垂首应声道:“前些日子,圣人不是还赏了妾一些从洛阳宫里出来的东西吗?妾也不懂这些,今儿便顺口问了德妃姐姐几句。德妃姐姐便说了妾一通,让妾回来好生读书......”

“德妃就是这么个性子。”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失笑道,“四郎这样小不点儿的,她也要拿书在边上念给孩子听呢。”

林昭仪挽着天子的手坐下来,笑应道:“不过啊,德妃姐姐说的也有道理,这读书确实是有读书的好处。要不,妾都不知道圣人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天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哦,那你倒是仔细说一说。”

林昭仪脸上又是一红,推了天子一把,状若无意的转开话题:“听德妃姐姐说,当初前朝嘉城公主出嫁突厥时便陪嫁了许多珍奇宝物,突厥上下因此都十分敬畏公主,前朝时也甚是恭谨,北边安定了很长一段时日。”

天子也是从前朝过来的,听着这话,不由也是一叹:“前朝时,突厥势弱,自不敢胡为。如今.......”

他倒是克制,没把话说完。

林昭仪却是顺口应了一句:“这打来打去的,我们这儿不得安宁,突厥又能得什么好?指不定就是嘉城公主心里还念着复辟前朝,从中挑拨呢。”

天子没有应声,但他却也没有打断林昭仪的话,显是听进去了一些。

林昭仪咬了咬唇,想着萧清音的交代,接着往下说了一句:“当初末帝北巡被围,不也是嘉城公主从中周旋,方才得安?可惜我们在突厥那里没人,不仅没人帮着说话,还有个总想着挑拨离间的嘉城公主.......要不,我们与突厥也不至于闹到这番田地。”

说罢,林昭仪又回头看了天子一眼。见天子只沉着脸不说话,林昭仪便抬手去推他,故作嗔怪模样:“圣人这是在想什么,怎么都不理妾,也不说话?!”

天子伸手揽过她的肩,随口一笑:“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虽是如此,天子多半也是将林昭仪的话听进去了,这日夜里总是有些神思不属,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一般。

林昭仪面上故作镇定,第二日一早便又去寻萧清音,急得不行:“姐姐教我的那些话,我昨儿都与圣人说了。只是我瞧圣人怕是不怎么乐意,一句也没应.........”

萧清音却是不点也不急,反到是抬起手,给林昭仪到了一盏热茶,亲手递过去,缓声安慰对方:“你别急,先喝茶,缓口气,慢慢说。”

林昭仪接了茶,不觉便也稍稍的缓了口气,这才将昨夜里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萧清音姿态从容,一面听一面又询问了些天子的反应与言语。

林昭仪自是不会瞒着的,仔细的说了。

萧清音听罢,黛眉微挑,白净的脸容上显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来,笑应了一句:“若圣人真就一点也不乐意,昨日你说那话,他便已经直接打断你的话了——他愿意听你说完那些话,便是心里有所触动。只要圣人心动,总会自己想通的。”

“真的吗?”林昭仪却不大相信的模样。

萧清音却是胸有成竹,接口道:“再等等吧。这不是小事,圣人肯定还是要仔细考虑才能下定决心的。”

林昭仪还是不大相信这事,小声嘀咕道:“就算要和亲也不一定要选昭阳公主吧——圣人只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便是前朝时,嘉城公主也不过是宗室女,实在不行便再送个宗室女过去便是了。”

萧清音闻言倒是笑了——她是世家出身,虽不曾亲历嘉城公主之事却也是十分清楚内情的,看法自然与林昭仪不同。

此时,萧清音与林昭仪说起这些事也是姿态从容:“前朝那会儿,突厥还未成气候,一个部落才多少人?若非突厥可汗娶了嘉城公主,怎能这么快就一统几个部落。那会儿,是他们势弱,求着咱们,宗室女自然也是成的。可如今却是我们势弱,想着要求突厥,自然不好拿个宗室女糊弄别人。”

“别的不说,嘉城公主还在突厥呢。她可是深恨我们这些灭她故国的人,要是真拿宗室女去糊弄突厥,嘉诚公主一口就能叫破,指不定还要借此挑拨离间。”萧清音越想越觉自己这主意精妙,尤其是恰合时局,想天子之所想,由不得天子不动心,“所以,若是圣人真想与突厥修好,重提两国和亲之事,那么就只能选昭阳公主这个嫡亲的女儿。”

萧清音语声笃定,立时便把满心忐忑的林昭仪给说服了,她点点头:“姐姐说的是,我都听姐姐你的。”

萧清音又顺口叮嘱她:“这几日,你可以与圣人旁敲侧击几句,但也别说得太过火了。这种事,圣人自己心里会有主意的。”

想了想,萧清音还是不放心,又抓着林昭仪教了她几句旁敲侧击的话,又道:“这事你先别与人说,要是消息走漏,被昭阳公主知道了,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呢。毕竟,除了圣人,太子秦王也都是十分看重这个妹妹的,多半是不乐意和亲之事的。所以,这事要成,必要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林昭仪连连点头

第89章 各有主意

然而, 哪怕萧清音和林昭仪有意隐瞒,这样的大事终究是瞒不了多久的——天子既起了此意, 哪怕还未想好,还未下定决心,平日里也难免显露一二。

尤其是,三月末,秦王与河北那伙乱党交战, 秦王亲领骑兵与乱党对战,其间又令人开堤放水,乱党溃败时足有几千人被淹死,终于平定了山东一带。然而,余下的乱党却还是被乱党头领带着往突厥逃去。

虽说秦王这一战打得漂亮, 堪称大胜, 可是既然那些余党犹在,随时都可能借着突厥重又起来。天子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心里堵了口气,不上不下的, 梗得难受。所以, 他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念头,问了些前朝和亲之事, 以及嘉城公主之事。

一些深受圣宠的臣子们很快的便猜着了些天子的想法,只是天子既然还未说出口那就是主意未定, 这种事他们当然是看破不说破, 也只当不知道。而后宫里, 萧清音与林昭仪自是洞若观烛, 时不时的便要旁敲侧击一会儿,就盼着天子能够早些下定决心,早早的把宋晚玉给嫁去突厥。

很快的,太子也猜着了天子这想法——太子毕竟是储君,不同于在前线奋战的秦王,太子一直都在御前,协理政务,又有一班子帮着他揣测圣心的东宫幕僚,自然很快便也猜着天子的想法。

天子只宋晚玉这一个女儿,太子也只这一个妹妹,自然是不愿意叫嫡亲妹妹和亲突厥的。故而,太子很快的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趁着御前只他一人,与天子进言,请天子万万三思——两国之事原就不是和亲就能轻易解决的,更何况突厥野心勃勃,绝不会为了个公主而就此止戈。

更何况,太子也有自己的考量:突厥毕竟身处偏僻,比起物产丰饶的中原来还是有所欠缺,若是真叫宋晚玉带着嫁妆嫁去突厥,指不定人家突厥就借着公主陪嫁的嫁妆来发展突厥骑兵,越发不可遏制了。

天子原也只是心里一想,还未下定决心,被长子说破后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当即冷斥道:“此事我自有考量,你不必多言!现下还没轮着你来教我。”

太子也是个有脾气的,见天子这番态度,他干脆便撩起袍角,直挺挺的在殿中跪了下去,只抬目看着天子。

虽太子跪在地上时一言不发,可他那态度却是摆的明明白白。

天子见了又是一阵儿的头疼,胸口闷气更是堵得厉害:他,他就是想一想,话都还没说出口,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情,偏长子直接上来了,开口就是这么一长串,说得他这做阿耶的多狠心似的.......现下,长子还直愣愣的跪在地上,把他一肚子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倒叫他有些下不来台阶了。

不过,天子到底知道轻重,也十分看重长子,还是很快的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还是缓了声调把长子打发了回去。

太子闹了这一出,虽两边都有心遮掩,可事情还是有些个瞒不住了。

太子妃从太子这里知道事情时,差点就要绷不住脸上的神色——宋晚玉就是个白眼狼,还一心向着秦王.府,若天子真有意将她嫁去突厥,那才是好事呢。谁知太子竟还为着这么个妹妹去顶撞天子,反惹得天子震怒。

当然,这时候,太子妃也不敢在太子面前说宋晚玉的坏话,只含着泪嗔怪了太子几句:“都说君父君父,君在父前,殿下待圣人总该恭谨小心些才是。殿下你怎能这般忤逆圣意?!”

太子却不悦:“和亲之事原就不对,我为人臣,为人子,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怎能不说。”

太子妃听了,微微侧过头,眼眶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语声哽咽着往下道:“我知殿下一心惦念着明月奴,便是我也没有不惦念明月奴的。只是,可殿下如今身份不同,做事前也该想想我和孩子们——圣人毕竟是圣人,倘他这回真生了气,为此迁怒东宫上下,我与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太子想着她也是为着自己担忧,心下也生出些愧疚来——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辛苦,太子妃这位置何尝不辛苦?

这般想着,太子又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妻子的后背,低声安慰她:“放心吧,我此回进谏乃是出自本心,阿耶也是知道的,不至于因此而怪罪我。”

顿了顿,他又承诺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先与你商量。”

太子妃闻言,方才好受了些,抬手擦了擦泪水,没再抱怨下去。可她心里却是恨极了宋晚玉——毕竟,这件事上,她既不敢怪天子也不忍怪太子,最后也只能把事情记在宋晚玉这祸根身上,心里直把宋晚玉恨了个牙痒痒:真是祸害!太子一心一意的待她这妹妹,不曾又丁点儿的亏待,她倒是时时不忘祸害太子这亲兄长!

这般想着,太子妃心下倒是有个主意:太子做兄长的这份心,自然是不能瞒着宋晚玉的,得找机会把事情告诉宋晚玉。

最要紧的是:以太子妃对宋晚玉的了解,若宋晚玉知道了天子起意和亲之事,肯定是要入宫去与天子闹一回的。天子原就被太子堵了一回,已是憋了许多火,要是再被宋晚玉这么一吵,指不定真就一时气急将事情定下,把宋晚玉嫁去突厥了。

只要天子发了明旨,便是太子也拦不住。

到时候,宋晚玉嫁去突厥,秦王.府少个帮手,东宫也少个添堵的,太子妃这里也能安心许多。

第90章 留信二封

太子妃心里有了主意, 倒也没有气恨时火烧般的难受,自不会急着去与宋晚玉说这事——这种事, 态度上过于急迫,反倒要惹人怀疑。太子如今甚是看重这个妹妹,太子妃自然也不想因着这个被太子迁怒。

故而,太子妃很快便稳住了心神,抬手擦了脸上的泪珠。她脸上的肌肤原就极白, 此时抬手轻拭泪水,眼角处不免泛起胭脂般的浅红来,眼里泪光盈盈,往日的端庄持重中似又透出几分楚楚之态。

太子见了,多少也有些心疼, 温声与她说了些话。

太子妃很快的便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端庄模样, 轻声细语的应着声,一直等到外头有东宫臣子求见,她才慢条斯理的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 太子妃仔细梳妆, 然后起身去了秦王.府。

当然,她这回去秦王.府, 明面上的理由还是去探望秦王妃——如今秦王在前头打战,秦王妃这一胎却是怀象不好, 太子妃做长嫂的自然也不能不管, 更要要端出贤淑模样, 时不时的过去看看, 关心一二。

而宋晚玉这些日子也都住在秦王.府里,帮着照看秦王妃,太子妃这一去自然也就见着了宋晚玉。

早先时候,太子妃还为着宋晚玉住去秦王.府的事情生气,想着宋晚玉往日亲近东宫也没见着她对自己这个长嫂多么恭谨殷切,如今倒是都紧着秦王.府,去讨好秦王妃了!这般厚此薄彼,怎能叫太子妃这做嫂子的不气?

不过,太子妃眼下再在秦王.府见着宋晚玉,倒是觉得心平气和了些:反正,宋晚玉这公主身份看着尊贵,说来也是可怜——碰着大事说不得便要顶上去,若是她真被嫁去突厥和亲,到时候山长水远,以后可能连面都见不着了,又有什么好气的?

这般想着,太子妃这日看着宋晚玉时,脸上的神色都显得真切了许多。她关心完了秦王妃这几日的身体问题,随即便将目光转到了宋晚玉的身上,神色柔和。

要是换做以往,宋晚玉识人不清的那会儿,瞧着太子妃这温柔关切的神色,心下肯定要感动于长嫂的关心。可如今她却已经隐隐的有些摸透了太子妃这性子,一见着太子妃这神色,她便隐隐猜着怕是有事。

果然,太子妃很快便抬手握着宋晚玉的手,轻声道:“明月奴,你放心。和亲这事,你大兄与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为着这个,你大兄在宫里头都快把膝盖跪青了。无论如何,他做兄长的心里肯定是向着你,必要要替你拦下来的.........”

宋晚玉听了,不由也是一怔——和亲?

这几日,宋晚玉住在秦王.府里照看秦王妃,自然也没人将这事告诉她。

秦王妃倒是知道一二。毕竟,太子在宫里一跪一折腾,消息肯定是要传出去些,秦王妃自然也是听到了些风声。只是秦王妃素来心细,想着天子既然还未开口必是主意未定,如今太子又强烈反对,天子再做打算肯定要更加小心,和亲之事未必能成。既如此,她也没往外说,反到是帮着瞒了瞒——宋晚玉这性子,要是知道这个,肯定要觉着难过,若是因此和天子闹起来那就更不好了。

谁知,秦王妃这头千方百计的瞒着人,太子妃却是一口道破。

秦王妃担忧的看了看宋晚玉的脸色,眉梢轻轻蹙着,立时便应声道:“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太子妃何必特意提起。”

太子妃像是叹了口气,语声低柔,满怀关切:“我就是想着,这么大的事儿,总瞒着也不好,也叫明月奴她有个准备,安一安心——无论圣人究竟是如何考虑的,太子肯定是向着她这个亲妹妹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去突厥的。”

宋晚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和亲?”

太子妃仿佛才觉出她脸色不好,抬手掩唇,不说话了。

秦王妃只得开口解释一句:“都是外头瞎传出来的,圣人还一句都没说呢。”

“是啊,都是下面人自己瞎猜瞎传的。明月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太子妃也跟着应和,语声微顿,紧接着便又补充了一句,“圣人他多疼你啊,哪里舍得你。”

比起秦王妃的解释,太子妃这话听着仿佛是安慰实际上却更像是欲盖弥彰又或者是火上添油。

宋晚玉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再没了声音。

看着宋晚玉这脸色,太子妃心下暗喜,面上倒是显出几分愧疚懊悔来,这日也没多说什么,很快便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了。

等到太子妃走了,宋晚玉还是不说话,秦王妃心下多少有些担忧,只得伸手去按她的肩膀,低声道:“你别多想,真就只是捕风捉影的小事。圣人一句都还没说呢,便是真说出了口,这也不是小事,还得看朝里朝外的意思,肯定一时定不下来。”

宋晚玉心里压着火,那灼人的烈火险些便要窜起来将她烧坏了。可她还记着秦王妃如今有孕在身且怀象不好,她可不能当着秦王妃的面发脾气,吓着人。故而,宋晚玉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勉强应了一声:“阿嫂放心吧,我明白的。”

一听她这话,秦王妃那是更不放心了。

宋晚玉神色却已冷静下来,很快便起身告辞:“我先回房了。”

秦王妃原就担心她这脾气,怕她一时儿气火上来直接入宫去与天子当面闹腾——天子再疼宠儿女也是要面子的,前头太子为着这事已是跪了一回,已是叫天子十分不喜,要是宋晚玉再接着入宫一闹,指不定天子真就气了。和亲这事没有都成有的了。

故而,宋晚玉说要回房,秦王妃倒是赞同的:“也好,你今儿早些歇会儿。如今前线情势大好,你二兄还有霍璋他们想必很快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估计就要说你和霍璋的婚事了。”

提起霍璋,宋晚玉本还有些难看的脸色也稍稍好了些。

秦王妃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亲自把宋晚玉给送回房了——她就怕宋晚玉小孩脾气,这会儿对着她时还是轻声细语,转头就入宫去与天子发脾气。所以还是得看着宋晚玉进了屋子才能觉着安心。

只是,秦王妃这心显然是安得太早了一些。

第二日,侍女入内服侍,方才发现宋晚玉人已经不在房里的。

秦王妃听了消息,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一瞬。幸亏她一向稳得住,哪怕心里急得很,还是先分派了两边的人:“派两个人,去宫里还有公主府问问,公主可能是回去了也不一定。”又吩咐道,“房间里再看看——阿玉不是那样不体贴的人,她这些日子总担心我的身体,肯定不会一声不吭就走人的。”

下人们立时便应声去了。

很快的,那进屋查看的侍女便从屋里寻了两封信来。

约莫是宋晚玉昨夜里连夜写的,两封信的字迹都十分的潦草,一封写着“给阿嫂”,一封写着“给阿耶”。

秦王妃瞧着这字迹,心头那焦急倒是去了些——她都有功夫写信,便是有气也没失了理智,想必也不会去做什么蠢事。这般想着,秦王妃又觉有些欣慰,伸手从侍女手里接了那份“给阿嫂”的信,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信并不长,宋晚玉写的时候也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

她开头写的就是“二兄临去前,特意托我照看阿嫂。可惜我没能帮上什么,反倒累得阿嫂时而为我担忧。此回不告而别,更是不该,只得先于信上致歉.......”

秦王妃看着,忍不住的挑了挑眉。

她虽心下难免担忧,现下还是有些想笑:要说宋晚玉这脾气,确实是自小娇宠出来的。瞧她这信写的明明白白,估计也知道不该就这么走了,偏她还得顶着“不该”去做,做完后才想起来要道歉.......

这可真是!

秦王妃不由失笑,笑过了又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想着宋晚玉这脾气,秦王妃倒是有些担心起来:秦王嘴上说担心会生个女儿,生女似姑,叫人头疼,可秦王妃最是知道他的性子——倘真生了女儿,秦王做阿耶的还不知要怎么疼爱呢?!指不定,秦王到时比天子还要的疼女儿,这要是养个比宋晚玉脾气还大的女儿,那可就真是愁死人了........

秦王妃想着想着不由叹了口气,很快便又往下看了看。

信上紧接着便又写了宋晚玉昨日听说天子有意和亲时的震惊,委婉提出自己的想法:不想留长安生闷气,要出门冷静一二。

信尾,宋晚玉又十分潦草简略的交代了另一封信——那是给天子的。

秦王妃看完了宋晚玉写给她的信,多少也有些哭笑不得,收起信纸后又看向了另一封信,以及那上面的“给阿耶”三个字。

毕竟是要交给天子的,要是不看一看,就这么递过去似乎也不大好?可.....以秦王妃的为人又实在做不出偷人信看的事情。

所以,秦王妃犹豫再三,还是没去偷看那信,只摆摆手:“叫人送去宫里吧——就说是公主写给圣人的。”

第91章 出城去了

天子很快便收到了秦王.府替宋晚玉递送来的信。

其实吧, 出了太子那一出,天子心里也有些不自在:之前在心里想想觉着也没什么,被儿子一口说破又觉着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好。

他虽然是天子但也是一个父亲。作为天子,他为了两国止戈, 将唯一的公主许给突厥, 其实也算是为国为民, 算不得大错;可作为一个父亲, 他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给突厥,让女儿远离故土,嫁给那些不知礼数的突厥人,她甚至还可能要被迫接受突厥那种违背道德与伦常的习俗——嘉城公主当初原是嫁给了老可汗, 老可汗死了之后又被迫嫁给老可汗的长子, 这长子死了后又嫁给其弟.......

先前他只考虑着两国关系, 要如何安抚突厥, 如何避免嘉城公主对于两国关系的挑拨, 想着若是能和亲或许是好事。如今细想起来,又觉着这事确实是不大对——他娇宠着长大的女儿, 总不好真叫她嫁去突厥, 被人这般糟蹋.......

他做父亲的略想一想便觉得很有些不忍心。

心里这样想着,天子那和亲的念头倒也不是很强烈的,心里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现下还有回旋的余地。结果, 他方才庆幸了没多久, 这就收到了秦王.府替宋晚玉递来的信。

天子只看了一眼那信, 脸色就不大好了。

若说宋晚玉给秦王妃留的信是为了道歉,为了告诉对方自己最后所下的决定,只是因为落笔匆忙而稍稍有些潦草,那么宋晚玉写给天子的这封信就有点气人了——毕竟,她都要走了,哪还管那么多,至少也得让天子知道自己的想法才是。

当然,她也不敢写得太过分,要不天子气急了,干脆派人抓她回来,那父女两人就真闹到不可挽回了。

所以,宋晚玉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张信纸,大半都是废话,总结一下就是:亲爹,您看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出了长安城。先前您总说我的婚事不好太随意,要再看看霍璋的人品,这才一拖二拖,拖到了现在。如今已是过了这么久,想必您也已经看出霍璋是个才干卓越,人品可靠,值得托付之人,所以我就不扭捏了,先去找他了。还请您放心,虽说河北暂时还未完全平定,但二兄也在那里,我现下过去肯定不会有事的......另外,如果您真想和突厥和亲的话可能需要回后宫找萧清音或者林昭仪等人努力一下,让突厥再等个十几年........

天子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这封信,简直要被她给气笑了,那一刻真是恨不得把这气人的女儿拎到跟前来抽一顿。

只是,他还是很快的压住了心头窜起的火,开口让人去秦王.府还有公主府看看宋晚玉究竟在不在——当然,他心里其实也明白,宋晚玉这时候送了这么一封信来,多半是已经是走了的,这时候派人去看,不过就是想要最后确定一下。

所以,天子思忖过后,还是派了人去城门问一问。

*********

天子派人出去的时候,宋晚玉自是早便已经出了长安城。

其实,宋晚玉一开始也没想着要跑。

只是,昨夜她独自一人躺在房里,越想越气,越气越难受,还有点委屈:她一直以为无论何时,家人总是家人,他们和萧清音又或是太子妃这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毕竟血脉相连,彼此之间的回忆与亲情总还是在的,不会变的。阿耶也永远都是那个会将她举到肩头,逗得她大声笑的阿耶。

正因如此,听说天子起意要将她和亲突厥,哪怕天子还未说出口,只心里想一想,宋晚玉都有些接受不了。若是换做以前,她只怕真要一时气急,入宫去与天子理论——他怎么能这样?!

可宋晚玉到底还是长大了些,她知道自己现在逞一时之气去与天子理论只会惹得天子恼怒,父女感情只会更加僵硬。所以,她一个人在屋里翻来覆去,最后还是起了个念头:不管了!大不了她不留长安了,她去找霍璋还有二兄他们!

这念头一起,宋晚玉便有些蠢蠢欲动,只是心里到底还有些顾虑:秦王妃还怀着身子,她之前也答应过二兄要好好照看着,这会儿走了岂不是言而无信。再者,天子那头还什么都没说,她直接走人,天子指不定也要生一回大气........哪怕她真就不管不顾的上路了,长安离河北还有些距离,这一路肯定也不太平。

可,不走又不甘心。

宋晚玉左右犹豫的想了许久,倒是慢慢的想开了些:走与不走其实也就是一个决定。倘若她这般瞻前顾后、犹犹豫豫,到头来肯定走不了.....所以,与其这样犹豫,还不如直接些,扪心自问:她现在到底想不想走?!

当然想!

所以,宋晚玉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便从榻上起来,先给秦王妃还有天子留了信,这才起身回了一趟公主府——她写完了两封信,虽还有些气但已经冷静了大半,心下也明白:如今天下还未完全太平,她若想要出长安去河北寻人,最好还是要多带几个侍卫,省得路上遇见什么不好解决的危险与麻烦。

正好,前几年在华山围猎那会儿,天子给她送了好几个年轻英挺的侍卫,各个都是难得的俊彦。宋晚玉以前心里只想着霍璋,为了避嫌也为了断了天子的念头,一直冷淡以待,如今倒也不计较这些了,从府里挑了几个信得过的侍卫后把这些天子送来的侍卫也都给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