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霍璋起身离开后,宋晚玉方才起身去了净室沐浴。因她这会儿确实困得很,也没多耽搁,沐浴过后回了房,到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霍璋便来等她一起用早膳。

两人同桌用膳,霍璋看了看她好些了的神色,主动开口询问道:“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宋晚玉拿着汤匙,轻轻的咬了汤匙,认真道:“我暂时不想回长安,要不,就让我先留下来吧?等你们你们平定了淮、济两地,班师回朝,我再和你们一起回去。”

霍璋倒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委婉提醒她:“我大概只能在这陪你几日,过些日子,秦王和齐王应该会过来看看你。到时候我还是要随秦王一起回前线的——如今战事未止,我实不能在此时离开前线。”

宋晚玉对此倒是十分的理解:“我知道,正事要紧。”

她低头喝了口热粥,不知想起了什么,颊边微红,小声嗔道:“要不然,到时候阿耶肯定又有话要说了.......”

宋晚玉的话虽是委婉,但霍璋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耳尖亦是微微的有些红——当初,他离开长安时便答应过宋晚玉,等此回战事一了,便求天子赐婚。如今自是不好误了正事,否则岂不是给了天子挑剔或是拒绝的理由?

两人对坐着,默默喝粥,红豆粥的甜味也从口中蔓延开来,一丝丝的甜意。

过了一会儿,霍璋又有些不放心:“若你不回去,我与秦王等人又要去前线,留你一人在此.......”

宋晚玉连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其实我这回路上确实是见了许多,也想过要过来给你们帮帮忙。其实,我是有个想法的.......不过,现在也不好说,还是等二兄他们回来了,我再仔细与你们说一说,也听一听你们的想法。”

霍璋见她双眸明亮,确实是心有计较,便也稍稍的安心了些——他就是担心若留宋晚玉一人在此,安全且不提,若是她一个人闷得无聊,又要一声不吭的起身回长安,那就不好了。

不过,她现下说起自己已有了想法,霍璋倒是能够安心了些,也没追问,点头答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秦王果是从前头回来了,原本齐王也是要跟着一起回来的。只是秦王虽担心妹妹却也记挂前头的战事,还是把齐王给留了下来,自己一人赶回来。

因着秦王担心宋晚玉,前头大战方歇便一路策马赶着过来看人,一路上都没来得及更衣。当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时,身上的甲衣还染着血,血迹斑斑,又蒙了一层薄薄的土灰,形容颇有些狼狈。

但秦王本人原就是久经沙场,自不会计较这个,神色如常的下马往院里去。一路走,一路的解了头盔,然后又褪下甲衣,将这些东西递给追着走的下仆,然后便步履匆匆的赶去看了宋晚玉。

宋晚玉这几日在院里好吃好喝,还有霍璋陪着,精神都好了许多,脸色看着也有了几分的红润。

秦王见了她人,心下倒是略宽了宽,随即便又想起她这回的事,立时便板起脸来教训自家这不省事的妹妹来:“我走之前是怎么与你说的?让你懂事些......你倒好,一声不吭就从长安跑出来,还跑到这里来,若是路上真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

宋晚玉也知道自己这回肯定是要挨骂的,见着秦王赶路赶的脸色憔悴,心里也有些愧疚,便乖乖低着头,一脸认真的听着秦王的训斥——反正,被训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秦王训了几句,见宋晚玉一声不吭,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宋晚玉立时便伸手去扶秦王,道:“二兄你这一路赶得辛苦,还是先坐一会儿吧?我叫人给你上茶,你歇口气,缓一缓,喝茶润一下口,到时候再训我也不迟啊。”

秦王:“......”

秦王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咬牙道:“我训你做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几句了?”他下颔微抬,冷声道,“我才懒得管你呢!”

宋晚玉与秦王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哪里不知道这二兄的脾气,立时便捧着热茶上去:“我都听着呢。要不,我把你先前说我的都背给你听?”

她这般一说,秦王再绷不住脸,被逗得笑出声来,只得低头喝了口才递上来的热茶,缓了缓气息,笑骂道:“能背有什么用?你要记在心里,知道听话才好........”

宋晚玉见秦王终于笑了,心里也微微的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小声抱怨:“我以前就是太听话了,阿耶才会想着要把我嫁去突厥。”

秦王自是听到了她的抱怨,微微蹙眉,低斥了一句:“胡说什么?!”

宋晚玉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撇过头去,用力哼了一声。

秦王自也是知道宋晚玉这回从长安城跑出来的原因,微微的叹了口气,只得开口劝道:“阿耶他就是担心突厥那头的形势,一时想歪了,如今已是回转过来了......所以,这事你也别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一提起这个,宋晚玉就忍不住的生气,不禁加重声调与他强调:“我!差!点!被!和!亲!这要怎么才能‘当没发生过’?”

秦王抬手揉了揉额角,也沉下声音,唤了她的名字:“明月奴!”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秦王转目看她,语声又稍稍的柔和了一些:“都已经过去了,阿耶也后悔了,心里多半也有些歉疚。等到我们回长安,霍璋去求阿耶赐婚,阿耶肯定不会再回避,必是会立刻答应下来的......”顿了顿,他忽而又挑了挑眉,看向宋晚玉,“所以,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实在没必要揪着不放。”

秦王这般说着,宋晚玉莫名的也觉得有些安慰,胸中的闷气稍稍减了些。

秦王接着抬手按在她奸商,温声道:“至于突厥那边——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宋晚玉其实已经不大气了,可还是忍不住堵了他两句:“北边现下都还不安定了,总是打来打去的。除了和亲,还能有什么办法?”

秦王自是听出了宋晚玉渐渐和缓的情绪,眉梢微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放心吧,现下我们是抽不出手,只能容他们嚣张一段时日。再等几年,等我们抽出手来,总能把突厥也给打服了。”

宋晚玉听着,忍不住睁大眼睛,眼睫微扬,一双眸子好似宝珠般的耀人。

秦王便笑着逗她:“到时候,让霍璋做先锋——既能给你出气,也算是给他自己报仇。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子,宋晚玉是彻底不气了,激动的扑上来抱住秦王的胳膊,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二兄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啊!”

第95章 力所能及

有这么个妹妹, 秦王也没法子,只得板着脸把人从身上拉下去, 再次强调道:“我说了, 还要‘再等几年’。”

哪怕秦王强调了要再等几年, 宋晚玉还是很开心,抱着秦王的胳膊,还做了一会儿美梦:“就突厥可汗那样的还想娶公主?指不定他到时候还得被抓来做俘虏,在长安常住呢。”

秦王:“.......”

秦王都没有宋晚玉这般会做梦, 只能委婉的维持沉默。

宋晚玉自己做完了美梦, 又连忙拉着秦王撒了好一会儿的娇,一时儿“二兄你真的是太好了”,一时儿“我就知道二兄你最疼我了”。

别说,秦王听着宋晚玉这一连串的彩虹屁,心里头其实也是挺受用的, 一直紧绷着的肩头也稍稍放松了些。他这一放松, 倒是想起来了:自己赶了一路, 都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过来了, 身上多是尘土, 宋晚玉就这么在边上蹭着也不好.......

所以,秦王只略说了几句后便主动起身, 要去后头收拾一下。

宋晚玉也不急, 跟着送了一段路, 笑盈盈的加了一句:“二兄, 你收拾好了, 我们一起吃晚膳啊。”

秦王这些日子既为战事担忧,又为宋晚玉的事情担忧,赶回来的路上便十分焦心。现下他与宋晚玉谈了一场,再看看宋晚玉这含笑的脸容,总算是能够稍稍放心了些。他这一放心,倒是又有心情揶揄自家妹妹,凝目看着宋晚玉,打趣道:“和你一起用晚膳?你倒不嫌我打搅你和霍璋的好事?”

宋晚玉半点也不心虚,理直气壮的道:“我什么时候嫌过二兄你了?”倒是秦王这做兄长的,还嫌过她打搅他和秦王妃亲热呢,如今竟还学会倒打一耙了!真是可气!

秦王但笑不语。

宋晚玉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也有事要与二兄你商量。”

秦王见她似乎是真有事情要说,倒也没有推辞,微微颔首:“行吧。”

宋晚玉一直把人送到院门口,等人走远了方才去寻霍璋分享秦王先前说的话——再等几年就能去打突厥啦!到时候,他们两人都能出个气!

霍璋倒是没有太惊讶,只是微微弯了弯唇:“秦王素有雄心,想必是早有此念。”

当然,宋晚玉险些和亲这事肯定也是令秦王下此决心的原因之一—这些年来,突厥势盛,时不时的便要插手中原之事,搅和得天下不得安宁,气焰嚣张,朝里畏惧突厥气势起意议和自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大乱方过,天下虽已大致一统却也需要时间来平和战乱带来的动荡。但是,若是为了与突厥议和而想要送公主求和亲,这就显得有些过了.......倘真这么听之任之,纵容了突厥且不提,跪久了的人只怕就要起不来身了。

所以,总还是要打一战的,否则国人对着突厥总要膝盖软,那就不好了。

宋晚玉倒没有霍璋想得那样深,她说着说着,还把自己先前在秦王跟前做过的美梦重又与霍璋说了一遍,还道:“.......等那可汗被抓到长安,肯定也要让他尝一尝你当年在突厥受过的罪。”

霍璋听了,又好笑又好气,心头却是微微的一软——那些事,他甚少与宋晚玉提过,现下更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可宋晚玉却记得这样清楚,现下还想着替他出气。

看着宋晚玉那亮晶晶的眸子,霍璋顿了顿,最后也只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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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晚膳,是三人一起吃的。

宋晚玉先与秦王说了些长安城里的事情,以及秦王妃和王府两孩子的情况。

秦王听着倒是又放心了许多,不过还是忍不住说宋晚玉几句:“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要替我照顾她阿嫂的?一出了事,跑得倒快......”

这事,宋晚玉确实也有些歉疚,抿了抿唇,只得低头听着秦王的训话。

秦王也知分寸,倒也没有紧抓着不放,很快便又转口问起秦王妃的身体——虽然秦王妃偶尔也会写家书来,但她素来都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想着秦王妃这回孕中反应比前两次都要厉害,秦王难免也有些担心。

宋晚玉也是陪着秦王妃在王府里住了一段时日的,想了想,才道:“阿嫂她就是闻不得油腥,吃得也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来反应轻了些,也能吃些东西了,这才好些了......等到我出来那会儿,我瞧阿嫂已是好多了,太医也说她就是头几个月艰难些,熬下来就好了,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应该没什么大事......”

闻言,秦王暗暗的松了口气,到也觉着宋晚玉来这一趟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结果,宋晚玉紧接着便又给秦王插了一刀:“对了,太医还说,阿嫂这回这回多半能给我添个小侄女。”

秦王立时便想起了自己临行前抱着秦王妃感慨的那些话,想着自己回长安后很可能会有个像宋晚玉似的女儿,忍不住的便要头疼。

偏偏,宋晚玉还要朝着秦王眨眼睛:“反正二兄你都有两个嫡子了,若再添个两个嫡女,这还能凑两个好字呢。”

一个宋晚玉就已经够要人命的了,想着若是自己有两个宋晚玉似的女儿,秦王这头真是要疼死了。他并不想在这上面多说什么,只能咳嗽一声,开口问道:“你不是说有事要与我说,什么事?”

宋晚玉这才想起这事,转头看了霍璋一眼。

霍璋目光平和的回看她,目光中亦是带了些鼓励的意味。

宋晚玉心下一定,这才接口道:“我是想,现下我也不好一个人回长安,倒不如在这里多住些日子,等一等你们。等你们前线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再一起回去........”

秦王自也是不放心就这么叫宋晚玉一个人会长安的,闻言点了点头,只是道:“也好。”

“不过,等你们去了前线,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若是什么都不做,肯定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宋晚玉又顿住了,她把自己心里那事想了想,接着往下道,“二兄,我这一路上倒是见了不少事,了解了许多以前都不知道的事情。我觉得:虽然我现下上不了前线,不能跟着你们去打战,现下留在后方,也该出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是。”

秦王不置可否,听了一会儿,才主动道:“所以,你打算做些什么?”

第96章 一些想法

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 宋晚玉其实也仔细想过了。既然秦王认真问了,宋晚玉便也认真回道:“我这几日在城里转了转, 发现这里的百姓的日子其实不好过, 毕竟才经了战乱, 不少人家连饭都吃不上。当然,为了安抚民生,城里也确实是有些准备,设了几个发放粮米的地方, 还有安置前线下来的伤员的屋舍......这些当然是好事, 可如今前线还在大战,二兄你们都要操心前线战事,抽不出精力和人手来料理后方这些事,我瞧城里都有些忙不过来。”

“城里发放粮米的地方就只那么几个地方,那么多人, 从天亮排到天黑都没发完, 领不到的人只能饿个一天, 到最后不少人都要打闹起来。还有那些从前线下来伤员, 本来就是‘轻伤不下阵’, 他们从前线下来时伤势便已极重,到了这里又少人照料, 很多都没熬不过去, 就这么去了......”

宋晚玉说着, 也不由动了些感情, 语声一顿, 有些说不下去了。

霍璋听出她语声里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覆在宋晚玉的手背上,轻轻的握住了。

他虽不曾言语,可动作间的宽慰与支持却是坚定而炙热的。

宋晚玉能够感觉到他干燥炽热的掌心,手背被捂得微热,本还有些急乱的心跳仿佛也在这样无声的安抚中也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这才接着往下道:“所以,我是想着:既然我都来了,与其在这里闲着无事,倒不如做点实事帮一帮这些人。”

秦王是没想到宋晚玉竟也能想到这些,微微一怔,多少有些欣慰——他固是希望宋晚玉永远都能天真烂漫,可宋晚玉能够想到这些,想要去帮助这些人,显是真的长大了,这也是令他这做兄长的欣慰不已。

但是,哪怕再欣慰,秦王还是不得不公事公办的提醒对方:“你能有这心自然是好的。可这样的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不容易了。城里那些官员都是有经验的,虽现下忙乱了些,也是人手不足罢了,过些时日应该就会好些了。倒是你,一点经验也没有,若是全凭自己一腔心意去指手画脚,反倒是给人添乱的。”

秦王说着,又安慰妹妹:“你也别想太多了,要是真想帮忙,那就每天出去走一走,到处看一看.....有你这位公主在这里震慑着,城里那些官员必是要兢兢业业,再不敢轻忽的。如此,你也算是帮上忙了。”

然而,宋晚玉却不仅仅只想如此,想着自己琢磨出的点子,她多少还是有些没底气,下意识的转头看了霍璋一眼。

霍璋对她笑了笑,目中似是带着鼓励,语声温温:“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想必也是有自己的主意吧?倒不如说出来听听?”

宋晚玉只觉得心头好似被热毛巾敷着,又热又软,点了点头,用力的反握住霍璋的手,这才觉着心里有了底气,便瞪了秦王一眼:“二兄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秦王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倒也没有多说,只点头示意宋晚玉接着说。

宋晚玉便接着往下道:“我知道现下主事官员发放粮米也是为了让一些农户赶上秋收,不要因着战事误了守城。可这几年打来打去的,我瞧城里也没剩下几个男丁了——那些人家都因为家里男丁服兵役,只余老弱妇孺守家,难不成真叫她们扛着锄头去种地?我是想着,那些老弱妇孺若是放着不管,说不得连今年秋冬都熬不过去。与其叫她们老老小小的排队领粮米,倒不如也给她们寻些活计做。”

“这样,既是寻了帮手,人手上也不会显得太忙乱,也能给那些老弱妇孺个活命的机会。”说着,宋晚玉又往秦王处看了一眼,打量着秦王的神色。

秦王面容冷峻,神色端肃,眉目间似有些许思索之色,显是真的听进去了。

宋晚玉心下稍宽,便接着往下道:“其实,像是发放粮米、照顾伤员这些的杂事,交给她们来做反而方便许多,还解决了一小半人的生计问题。城里那些官员也能抽出人手来去做其他的事情,岂不两全其美?”

秦王微微颔首,沉吟片刻方才应道:“你这些想法虽粗陋了些,倒也并非不行。”

宋晚玉得了秦王这话,眼睛立时便亮起来,笑着应道:“我就说嘛。我这一路也是仔细想过的。”

秦王被她这献宝似的模样逗得一笑,又道:“这样,我把你的主意交代下去,叫人商量商量,最好是拟出个具体的章程来。若是成的话......”

不等秦王把话说完,宋晚玉便挺直腰板,声调跟着扬了扬,一本正经的应声道:“若是成的话,那些老弱妇孺就归我管吧。”

秦王忍俊不禁:“你这样的性子,我可不放心......”

宋晚玉不大服气的鼓起雪腮,哼哼着道:“二兄你少瞧不起人,说不得哪天我就训出一队娘子军呢。”

这话一出,秦王与霍璋都笑了。

霍璋大约是觉着宋晚玉这模样实在是可爱,还悄悄的用指尖在宋晚玉的掌心处挠了挠。

宋晚玉掌心微微的有些痒,回头瞪了霍璋一眼。不知怎的,看着霍璋眼里的融融笑意,她的掌心更痒了。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指尖,看着霍璋,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秦王这回过来就是瞧一瞧宋晚玉,过两日便要带霍璋一起回前线的——如今战事未止,虽有齐王在前头坐镇,可他作为主帅还是不能离开太久。

所以,既是听过了宋晚玉的想法,秦王觉着还算可行便也没有耽搁。用过晚膳后,他立时便唤了人过来商量,想着要以宋晚玉的想法为基础,先拟出大致的细则出来,仔细看过再说。

霍璋在边上,倒也提了个建议:宋晚玉到底没经验,虽有心也有想法,可这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也有许多地方不甚了解,还是要给她寻了几个可靠的副手。

秦王自是点头,这般忙了两日,城中官员们总算是拿出了初拟的办事细则。秦王看过也觉得还不错,一些细节肯定还是要在落实的过程中一点点的补足。霍璋又特意的给宋晚玉寻了几个可靠能干的副手帮衬着。

如此,秦王与霍璋方才觉着放心了些。忙完了这些事,他们也顾不上许多,很快便又策马领人快回了前线,继续未完的战事。

第97章 民声民情

陈老娘回来的时候已是快过酉时, 外头的天早就黑了下来。

除了那些要熬灯夜读的读书人家外,村里大多人家都是不兴夜里点灯的, 这也是为了省油钱, 一入夜就黑漆漆的一片儿, 只能听到野地里的虫鸣蛙叫声。所以,陈老娘这一路走过来也就只能借着点夜里的月光,慢悠悠的走着路。

好在,村里的路她都不知走了多少遍, 早便已经熟了, 尤其是自家门前的这段路,陈老娘哪怕闭着眼睛也能走过来。这会儿,她手里提着个大菜篮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快到家了, 步子不免更急了些。

这一着急, 陈老娘险些便要被前头的土疙瘩绊了个踉跄。但陈老娘站稳了身子后也没停下歇口气, 还是脚也不停的往屋里去, 摸索着到了自家门口, 便抬手敲了敲门。

屋里随即便传来熟悉的声响以及匆忙的脚步声,只是这脚步声很快便停在了门口却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陈老娘却并不生气——这年头, 家里青壮男丁都服兵役去了, 余下的多是老老小小, 陈家尤其可怜些, 家里老头子去得早, 如今竟是连个扛事的男人都没有,这一入夜就要提心吊胆的,生怕遭了贼,要不是熟人来都不敢开门的。

所以,等到屋里的人到了门边,陈老娘方才小声道:“二丫,是我!”

紧闭着的木门终于开了,里头站着的真是陈老娘的二闺女陈二丫,她约莫十一二岁,只是因着吃穿不够,脸颊瘦削,身量瘦弱单薄,远远看着倒像是七八岁的小男孩。饶是如此,这小姑娘手里还是有些吃力的抱着个没满一岁的小男孩。

农家姑娘懂事早,陈二丫这年纪已是十分懂事,家里许多的活计都是会的,还能帮着陈老娘照顾孩子,要不陈老娘也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出门。

陈老娘一见着女儿和孙子,心就软了,忙不迭的进门来:“哎呦,快进去,我来关门。夜里风凉,可别冻着你们了。”

陈二丫很懂事的抱着孩子往里走了几步。

陈老娘关了门,这才将自己手里的那个菜篮子放在了地上——

菜篮子看看大,里头也确实是装了不少的东西,最上面一层是陈老娘自己去山上才来的野菜外,被野菜盖住的下面是他们用家里最后剩下的老母鸡换来的豆子和粟米,满满的装了大半个篮子,瞧着倒是不少。

可陈老娘看着却觉十分忧心:以前家里母鸡还能下蛋时,她们偶尔还能拿鸡蛋补一补,省下的鸡蛋也能拿去与人换米粮。可那老母鸡本就老了,这些日子家里也没东西喂鸡,渐渐得也下不了蛋了,眼见着家里米缸见了底,她们只得狠下心来把母鸡带出去换粮食。可这换回来的粮米又能吃多久?吃完了这些后又该怎么办?如今山里的野菜也是越来越少了........

陈二丫却不知道陈老娘的忧虑,眼见着陈老娘撇开菜叶后露出的大半篮子豆子和粟米,她黑瘦的脸上便露出笑容来,就要上来帮忙:“娘还没吃晚饭吧?喂过宝根后家里还剩下小半碗米汤,要不就加点儿野菜,热一热给您吃?”

陈老娘哪里会让她帮忙,连忙摆手:“.......你抱着你侄子就好,我自己来。”

陈二丫便眼巴巴的站在边上看着,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其实,她也没吃晚饭呢,喂过孩子就,就等陈老娘回来。

陈老娘手脚利落的往热锅里添了些水,搅了搅,把本就稀薄的米汤搅得更稀了,这才又往里加了点野菜,煮成了一锅淡绿色的热汤,这才拿了两个粗瓷碗出来盛了两碗,一碗给自己,一碗给女儿陈二丫。

陈二丫忙抱着孩子坐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空出一只手来捧碗,很是珍惜的尝着这锅没滋没味的野菜汤,舔着那里头被煮烂了的粟米粒和菜叶子。

陈老娘则是一边吃一边考虑着家里接下来的出路:陈家原也是个人丁兴旺的,陈老娘前后便生了三子二女,除了早夭的长女外,剩下的三子一女倒是都顺顺利利的长大了。只是这年头总是东家打西家,西家打东家,打来打去的,陈家这三个儿子就都给赔了进去。长子走得早,连媳妇都没娶上,自然也没能留下血脉;因着长子这事,家里勒紧腰带的给次子和三子都娶了媳妇,陈老头就是那会儿干活累出的病,病死了。谁知没多久,两儿子一齐被拉上了战场,然后又听说前头打了败仗,家里两孩子都没了。小儿媳妇年纪最小,自然不肯守着,听了消息后便回娘家去了,说是要改嫁。二媳妇倒是因着肚里有了孩子,留了下来,可惜这也是个命不好的,平平安安的怀了九个月,最后竟还是难产死了,只留下了个孩子。

如今,陈家也就剩下陈老娘、陈老娘的二女儿陈二丫以及小孙子陈宝根了。老的老,小的小,自己家里的田地都顾不上了,只能勉强熬着日子,一天盼一天的,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陈老娘想了许久才悄声与陈二丫道:“我今日进城倒是听说了些新鲜事。说是公主来了,正在城里雇人做事呢。去了就能领着粮米,要是做得好,每月都有能领呢........我瞧那雇人的摊子边上也有几个年岁大了的老妇人,明儿我也去试一试。到时候领了米粮,就给送家来,你和宝根有了米粮,关门过日子,熬一熬也能熬过去的。”

陈二丫不懂这些却本能的害怕陈老娘离开,忍不住道:“娘,这能行吗?”

陈老娘其实也没底——她就一乡下婆子,要不是为了拿鸡去换米粮都不会进城的,哪里知道这些个事。但她还是要在女儿面前端出作娘的架子来:“怎么不行?人家公主可是皇帝的女儿,难不成还会骗人?说是要招人,说是要给米粮,怎么会不给!”

陈二丫听着陈老娘这话,也觉安心了些。

陈老娘又与她说:“你听我说,咱们现下虽难,熬过去就好了。等前头打仗打完了,咱们村的男丁也都回来了,到时候村里就有人手了。咱们再雇人来收拾咱家那几块地,收点儿粮米回来........日子虽艰难些但也能过去了。等宝根大了些,咱家也有个能撑门户的男丁了,到时候再给你寻门好亲事,给宝根寻个能干媳妇,这日子不就能过去了。”

陈二丫听着,也有了些希望,虽然她也知道要等襁褓里的陈宝根长大是要等上好几年的,可她这心里有了底,倒也不觉着彷徨了,用力的点了点头,小声道:“娘,你放心吧,我会顾好家里的。”

陈老娘又叮咛她:“你还小,要有不懂的,也别自己憋着,记得叫隔壁家花大娘帮一把——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一点儿小事,她也不会不帮的。我要能回来也会回来看看的。”

陈二丫一一应下。

陈老娘这才放心了些。

只是她也不知道公主招人收不收她这样的乡下婆子,第二日出门前,她想着昨日在城里看见的那几个摊边的老妇人,还是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收拾了一通,换了一身最干净最体面的衣服,这才又提着空了的菜篮子往城里去。

陈老娘昨日里便已去过一次,这回儿倒也认路,左顾右盼的到了昨儿那挤满了人的摊子边上,也不敢立时上去,只站在边上听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