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乙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剧烈颤抖。

接着,二人相拥倒头晕过去。

我俯身从衙役乙手里扯回金丝线,重新将牌子揣入怀里,抬脚进了京兆府大门。

卯时已过,京兆衙门大堂已经审开了第一堂案,见京兆尹王庸正坐大堂,京兆少尹何解忧坐于稍低一些的地方,堂下有一对年老夫妇在哭诉,我忙闪到一个犄角旮旯旁听。

听了一阵原来是老夫妇控诉乌龙寺的一个花和尚色/诱他们未出阁的闺女,如今他们闺女身怀六甲挺着个大肚子,誓死不打胎不嫁人还不供出奸夫是谁,老夫妇见这闺女冥顽不灵,商议等孩子一落地就悄悄送人,免得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哪知这闺女听见了二老的后备手段,连夜逃去了乌龙寺,而在此之前,老妇人就听八大姑七大婆嚼舌根说闺女跟乌龙寺一个俊和尚有来往,如今一看,果然有奸/情,而且,掩是掩不掉的。于是干脆撕破脸,官司打到了京兆府。

大曜律法,和尚犯色戒不严重,但弄出个未出生的黑户口则极为严重,轻则流放,重则杖毙。于是京兆尹不敢懈怠,案情听得细致入微。

王庸一拍惊堂木,“岂有此理!你们身为人父人母,不早些给自家闺女定下亲事,将她嫁出去,却任由她跟和尚暗通款曲!首先便罪在你们父母!”

老夫妇痛哭流涕,直称有罪。

何解忧咳嗽一声,“那个,发乎情止乎礼的事儿是毫无实践根据的纯理论,这个天雷勾地火是无法人为控制的,下官以为,此案,当事人于理于法不合,但于情却可谅,还是先带回当事人再当堂审理,弄清原委,再依法处置。”

“岂有此理!”我一拍犄角旮旯竖着的资料柜,“花和尚勾引良家女子,你们还啰嗦个没完,不赶紧拘捕归案还作甚?”

“砰”的一声巨响,资料柜轰然倒地,我义愤填膺踩着这不结实的木头就踏到了大堂中央。

大堂众人被吓得不浅,王庸立即从椅子上弹起,瞠目结舌,“公公公……”

“公什么公!本宫是母的!”我一甩袖子揽到身后,“出一支训练有素的衙役,本宫亲自去捉拿淫贼!”

何解忧起身绕过来,“臣陪公主一起。”

出京兆府衙门时,何解忧见门前两名衙役互相抱着睡在一起,不由深思起来,“这个发乎情止乎礼的事儿果然是毫无实践根据的纯理论,两个男人也可以公然断在一起。”

我却想起了前一晚,自己对何解忧行的非礼之事,不禁扭过了脸,羞涩道:“你、你说得很对。”

何解忧转过身来,盯着我看了几眼,“公主中暑了么,脸这么红。”

作者有话要说:补全了^_^

当公主遇到和尚(三)

本宫第一次带着浩浩荡荡的衙差捉拿嫌犯,心情之激荡可想而知,顶着烈日一马当先,健步如飞,其他诸人被我甩出去老大一截。

后面遥遥传来一人气喘吁吁的喊话:“公主,有句话,小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继续往前飞奔,“讲。”

那领头衙差快断气一般,“公主……您那条路……不对……”

我忙伸胳膊抱住路边一棵树,才刹住脚下。众人在百尺外停下一边休息一边等我返回正道。

问明白了方向后,我甩开裙摆便要再度一马当先,被何解忧拦下了。他打开扇子遮到我头顶扇风,晓之以理:“捉拿和尚这事还是得交给衙门里的人办,你说是不是?”再动之以情:“这天气炎热,不小心受了热中了暑,一会就看不了惩凶除恶大快人心的审案,你说是不是?”

我想了想,点头,“很是!”

他眼角一弯,笑了笑,“那就让他们前头去,咱们后面慢慢走。”

我同意了。何解忧交代了衙差们,便与我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赶路。为尽早捉拿奸夫,我们抄的近道,也就是乡间小路,极不好走。何解忧几次伸出手,打算接应我一下,为证明自己不是那娇滴滴的金枝玉叶,我一律推辞。

再度一步跨过田坎后,我昂然道:“你瞧,本宫自己可以过来。”

却见何解忧愁眉锁在一处,在我身后低低一叹,“公主从内到外都如此厉害,还要驸马做什么。”

我一听,不对劲,好像未来驸马有了愁绪,“解忧何出此言?”

他再一叹,“你让英雄无用武之地。”

我有些明白了,忙从田坎上跨了回去,再伸出手去,“英雄,扶我一把。”

何解忧这才满意,拿住我的手,打横将我抱了起来,越过了田坎。然而却没有放下我的意思,依旧横抱着往前走。我横在他怀里,只能仰头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一股荡漾之情由内而外生在了脸上,“解忧,昨夜你也是这么抱着我的么?”

“是啊,昨夜公主醉得真不浅,还格外沉。”

“解忧,我会对你负责的。”

“嗯?”他低下头来不解地看着我。

想起昨夜朦胧的记忆片段,我极不好意思,别过脸,“总之,你放心啦。”

待我们这么磨磨蹭蹭赶到乌龙寺时,全寺已被衙役们包围了,领头衙差喊起话来:“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走出茅厕,走出澡堂,所有人呆在原地不准动!”

一切就绪,我几步上前,示意撞开寺门。

领头衙差请示于本宫:“公主,这门忒厚,不太好撞,可以叫他们里边的人打开。”

我横他一眼,“你都叫他们呆在原地不准动,谁给开门?”

领头衙差摸摸后脑勺,了悟道:“公主说得对。”

于是,众衙役四处砍树翻墙找可撞门的粗木棍子。何解忧悠闲地站我身边,替我打扇。

半盏茶时间过去,我在太阳底下晒得快冒烟,衙差们才寻回两根臭气醺醺的棍子。

我跟何解忧同时抬袖掩鼻。

领头老大忙解释:“拆了两间茅厕顶棚,抽出来的两根棍子,公主,您看可以么?”

我掩着鼻子闷声道:“英雄不问出身,流氓不问岁数,棍子也不可分贵贱,去吧。”

众人得令,抱着棍子便英勇地冲向了乌龙寺大门,撞了几十下,厚木门才稍稍开了个拳头缝。我号令众人:“直接肉身,撞!”

终于在木棍同肉身的夹攻下,大门缓缓开启。衙差兵分两队,冲入了乌龙寺。何解忧对我做了个请式,我便当先迈入。

进了才发现,这乌龙寺原也不大,站在外头的和尚也就零零散散十来人,正惊惧地望着衙差们不敢动弹。我环视了一遍,高声道:“京兆府拿人!色/诱良家女子的花和尚是哪个?速速站出来!”

和尚们都呆若木鸡,没有反应。我大怒,再高声道:“住持是哪个?出来!”

“佛门净地,谁在此喧哗?”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接着便见一身僧衣的俊和尚从大雄宝殿出来。

我心内暗惊,这和尚长得如此俊俏,定然是那奸夫!当下毫不迟疑,奔上前去,叱道:“淫僧!还不束手就擒!”

他一眼望来,目光如炬。我小腿忽然一软,中途折回,忙不迭奔向何解忧,夺过他手中扇子,刷地打开遮到脸上。说时迟那时快,主持和尚已疾步跟了过来,语调极为震惊震怒:“淫/虫!臭虫!是你——”

“不是我!”我闪身躲到了何解忧身后。

“不是你是谁?!”和尚快速逼近,见我如见大仇。

何解忧在我身前挡得很结实,悠悠道:“大师可知冒犯的是谁?”

住持和尚咬牙切齿:“贫僧当然知道!这条臭虫便是化成灰,贫僧也认得!”

何解忧嗓音微沉,不怒自威,“大胆!如此诋毁辱骂当朝大长公主,王法何在?将此人拿下!”

衙役们挥着绳索便上,俊和尚使劲挣扎,咆哮道:“臭虫!我跟你不共戴天!”

“慢着慢着!”我只得从何解忧身后极不情愿挪出来,撤开扇子,对何解忧低声道:“这个……有点复杂,他是我的一个故人。”

何解忧了然地点点头,体贴地道:“那臣回避一下。”说完,作势要走,我忙拉住他,赔笑:“严重了严重了。”

我再神情复杂地转向俊和尚,“叶公子,别来无恙?原来你在这里出家呢。”

“哼!”他愤然转过头。

我干咳一声,向众人解释:“这位是叶侍郎家的公子叶知秋,有点小缘故,几年前出的家。”

衙差们一个个恍然大悟的模样,交头接耳——

“原来就是那个喝醉了酒当着公主的面儿脱光了的家伙!”

“没错!不过据说当初还剩着一条裤衩……”

住持和尚叶知秋悲愤交加,手指向我,“臭虫,我一身清白都毁在你手,如今,我跳出红尘外,你又紧跟不舍来毁我,上辈子我跟你是有夺妻之恨还是杀夫之仇?”

我拿扇子戳脑门,苦涩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这乌龙寺出家,也不是故意来再踩你一回。这么些年了,你……你还这么怨恨我?”

叶住持仰首望苍天,“你毁我清白拆我姻缘,害我出家逼我吃素,我不恨你难道还要爱你?”

我叹息:“后者难度高了点,你还是选前者吧。”

“公主!”何解忧凑过来提醒,“叙旧完了,该干正事了,王大人还在京兆府大堂等着呢。”

我这才从少年时不堪回首的情/事中自拔/出来,打量着叶住持俊美的五官,满心酸涩,“叶公子,就算你不甘做和尚,好歹也要等还俗了再当爹吧?”

叶知秋一愣,怒道:“贫僧吃斋念佛心怀慈悲,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贪不嗔不痴!奉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当爹是怎么回事,你给贫僧说清楚!”

我试探道:“叶公子你好好想想,可曾与一位女子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暗通款曲珠胎暗结……”

“住口!”叶住持勃然大怒,“你、你果然还是来污蔑栽赃陷害贫僧的!”

“我真不是!”我又闪到了何解忧身后,正左右为难,忽见众和尚身后走来一个姑娘,挺着个大肚子。我大喜,一手指去,“人证物证!”

何解忧跟着道:“乌龙寺里暗藏良家女子,还是身怀六甲,请问住持如何解释?”

叶知秋不卑不亢道:“贫僧请她来喝茶下棋的。”

我不由摇头,十分惋惜,“这些年,公子撒谎圆谎的手段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身怀六甲的俊俏女子托着肚子走过来,冷眼将我一盯。我小腿肚子又发软,扶着何解忧的手,悄然转过脸,低叹:“今日出门忘了看黄历,不是冤家不聚头。”

“哟,这不监国公主么,来跟知秋重续前缘还是来寻小女子报仇?不过也晚了好几个年头吧?”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当年在叶公子脱光衣服甩了他一个耳光,紧接着要来灭了本宫幸亏本宫翻墙逃得快才免遭毒手的叶公子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宋小怜。

我淡定地笑了笑,摇着何解忧的扇子,只当自己是个路人,“宋姑娘,幸会幸会。”

何解忧见我如此不作为,只好自己上,对着两位当事人,将公堂上的官司讲了,末了,劝他们一句:“二位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不如住持还俗迎娶了这位姑娘,孩子也有了爹,可谓皆大欢喜呀!”

“欢喜你舅!”宋小怜姑娘白了何解忧一眼,“老娘肚里的孩子不是叶知秋的!”

何解忧微笑道:“那孩子他爹是谁?”

宋小怜再白了他一眼,“为了维护他的名声,我是不会说的!”

何解忧脸上笑容再深入几分,“这样敢做不敢当的男人,连妻儿都不敢相认,你就不怕他始乱终弃?”

宋小怜将何解忧上下打量,深意一笑,“阁下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好。不用问也知道,大长公主身边俊俏的男人,不是她男宠新欢便是她驸马候选,不过有个共同点,就是三个月一换。阁下纵是风采过人,也要有些体力和手段才好,不然被换下来可别怪姐姐没提醒你。瞧你这么俊秀文气,可别体力不支啊。”

我在一旁听得坐立不安。何解忧脸上却是淡淡一笑。

见当事人都不承认,何解忧一挥手,“都带回衙门,详审。”

一番闹腾后,和尚、孕妇都带走了。我独个怏怏然走在后头,何解忧等我走近,在我耳边低声:“你信不过我?”

“啊?”我愣了愣。

他眼眸半是清澈半是深邃,“藏娇阁,今夜恭候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口口太多了,我去!

我筑金屋好藏娇(一)

叶氏家族的一对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谈婚论嫁男才女貌,眼看着便要月老牵线成就一对鸳鸯,却因本宫的一坛酒,二人反目断了姻缘。若干年后的今日,宋表妹已身怀六甲,叛出家门私自奔到叶表哥出家的乌龙寺。所谓捉奸拿双,如今京兆府一下子拿了仨,那未出生的孩子便是铁证如山的人证物证,二人却拒不承认是一家子。

公堂之上,宋氏父母见“奸夫”竟是多年前舍弃自家闺女灰溜溜出了家的侄子,一时间气血冲顶晕过去了一个。

然而无论京兆尹王大人如何软硬兼施,住持叶知秋昂首挺胸表示自己从始至终都是清白的,收留表妹是因见表妹有家不能归,所以不计前嫌将她安顿在了乌龙寺。宋小怜也十分配合地拒不供认奸夫。王庸无法,只得将二人看押了先,定了个败坏风气私自制造黑户口的罪。

本宫旁听完了堂审,暗自叹息。叶知秋被押下去时,又瞪了我一眼,说话似有磨牙声:“难怪我爹说我们八字相克,让我尽量远着你,我以为出家就已经逃得够远,还是低估了你。”

我神伤不已,难道自己真有克夫命?指定谁为驸马,谁就要发生意外。我深感惆怅且不安地望了一眼何解忧,嘱咐道:“办完工回公主府,路上注意着点,防车防马防寡妇。”

他嘴角一勾,“我会的。”

我放心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对了,路上别过河,水沟也别过。”

他眼角一弯,“我会的。”

我放心了,迈步出了大堂。忽然又折回去,确认一下:“藏娇阁?今晚?”

他眉梢眼角蕴着深意的笑,“对。记着把不相干的人都遣走,方圆百丈以内。”

我满脸通红地应了一声,赶紧遁了。

回府后,我让高唐熬了一碗止鼻血的药汤预备着。

高唐举目四顾,“公主又抢了谁?”

我咳嗽一声,正经道:“别胡说!本宫是那种人么?再说本宫即将成亲,提前跟驸马洞房也没什么不可。”

高唐悚然一惊,“提前洞房?”

“瞧你这种没见识的。”我牵着衣角,在椅子上端庄地坐了。

“简相知道么?”

我顿了顿,“要他知道做什么?本宫这种私房事,怎么好让日理万机的宰相大人知道。”

高唐神态纠结,欲言又止,终是忍不住,疾步过来小声道:“公主,这些年,臣都看在眼里,您对简相的执着难道只是因为得不到才愈发要?如今何解忧出现,您便移情别恋了?您当真能坦然洞房?”

我摸摸自己的脸,“高唐,你说本宫老了么?算了,别说了,你肯定不会说实话。”

晚间,沐浴更衣后,我在批朱阁心不在焉地看奏折,一旁的更漏疑似坏掉了,漏得格外慢,最后要了三个更漏放一起盯着才放心。

终于终于,藏娇阁的小太监过来传话:“公主,何公子有请。”

我抛了奏折,离案起身,差点踩着裙子跌倒,忙镇定下来,“大惊小怪什么?还有,要叫驸马!”

小太监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夏夜月如钩,本宫却无心欣赏,径直上了藏娇阁。果然四周寂静,只有楼外荷塘里一片蛙声。金碧辉煌的藏娇阁,夜里灯火下,有一种奢靡的气息。

何解忧一身闲适的白衣,衣襟半敞,正在楼台布酒,见我来了,只稍稍抬了下眼皮,云淡风轻地一笑,“今日可真长,臣险些跟王大人告假。”

“我也这样觉得,奏折险些都要批成准奏。”我坐到对面,端起一杯酒首先灌下肚。

我俩各自默然灌了一轮酒,再同时开口:“差不多了,开始吧。”

我起身,拉开桌椅,扑倒了他身上,一手扯住他腰带垂下的部分,如何也扯不下去,就这么僵着了。

“公主不要客气。”

“驸马客气了。”

他娘的,老子居然扯不下去。想当初,老娘轻薄过多少男人,何曾退缩过!当下便狠下心,一手搂到他肩头,凑上去在他嘴上咬了一下,味道都没尝出来,本宫可耻地软了。

何解忧两手在我腰上一抱,转了半圈,压我到栏杆上,俯身看着我。

这意境其实是挺好的,月色,荷风,本宫半坠在楼外。我顺着他手臂往下爬,“不行,本宫有些恐高。”

“别看就成。”他依旧将我固定住,目不转睛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