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知道了萧家刻意回避的原因,景华也不能学。

皇帝连萧老国公都召见过了,事情也到了拍板的时候。

午膳过后,皇帝带着景华在花园散步,伺候的人都远远坠着,在这紧要关头,至尊父女的谈话谁都不敢偷听。别说偷听了,宣正殿的宫人恨不得离得更远些,就怕听到一鳞半爪,日后突然从天上掉下个莫测之祸来。

只有高德微躬着身子,隐形人一般站在旁边。

“你说人人出谋划策,只需一人决断,如今有决断了吗?”皇帝笑问。

“父皇说笑了,普天之下能决断的,只您一人。”

“是吗?那你也说说,想如何影响朕的决断。”皇帝的话很直白,与宫廷里一句话三个弯儿的风格十分不符。

“女儿自然是主战的。那些主和的想法我都知道,也细细分析,试图带入主和的观点,可不甘心啊。父皇,我朝立国不久,真的一统天下也不过这一二十年的时间,蛮人这个时候挑衅,若是避而不战,国威何在?蛮人不是圈养的狗,是贪心不足的财狼,议和通商,那些送出去的刀枪,总有一天回打回我们身上。就算有困难,勒紧裤腰带也要打,事关国威国运,不能用钱财衡量。”

“钱财不足以衡量,那将士性命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素日出宫看着乞儿都要施舍两个馒头,如今倒不在意旷野枯骨了?”

这是指责吗?面对皇帝的话,谁也不敢想得太浅,景华稳了稳心神,道:“我拟了一份战后抚恤的条陈,父皇看了吗?我会看着户部和兵部播下的抚恤金,让每一两银子都用在将士身上。我已经让妇幼互助会做好准备,将士遗孀遗孤的抚恤,她们会补足朝廷不能关照到的细微之处。若是还不够,我名下的商铺所出,银钱都用到抚恤上,边关重建,我亦可支援。”

“还是想打,你的权欲之心,比男子还强些。”

景华脸色僵住,先前只是暗讽,如今变成明嘲了。

景华不说话,皇帝又道:“你在宫中,处处爱争个第一,如今在朝政上也这样?一纸命令下去,千万人的性命寄托于上,这也由得你争强好胜?”

沉默了一会儿,景华轻声道:“儿臣以为,这是父皇希望的。”

“哦?朕何时说过?”

“父皇令我独立一宫,给我和小九前所未有的殊荣,难道不是想我们原嫡一派和凤仪宫一派比一比?父皇要为天下挑选最优秀的继承人,我要保住自己和小九的性命。父皇,您不能一边递刀把我们往战场上推,又一边指责我们为何要出手,何其不公?”

“朕逼你上战场?呵呵,也逼你构陷姊妹了?婉华落水那晚,萧六指使的內侍是怎么死的?你们遭遇刺杀,明知是老三所为,怎么老四出来定罪,你倒不吭声了?心怀怨怼,连带着朕呢!”

这样的指责,与宣判死刑有何分别。就是一直知道这些消息的高德也保持不住谦恭的神色,下意识慢了两步,他也不想卷入皇家至尊父女的争端。

被宣判的景华却没有立刻跪下请罪,连神色都没有太大的变化。这一天在脑海里已经模拟过很多次了,每次想象推演都比不上现实中父皇给她的压力大。第二只靴子终于的掉下来了——皇帝是明君,皇帝不可欺,即便侥幸瞒住一时,也无法瞒过一世。

“萧六表哥指使的内侍是他自己杀的,见死不救才是我做的,而我从不觉得自己错了。至于四哥,成全他的孝悌不好吗?四哥是直率人,远离这些纷争也好。若是只有我自己,我怕也要学大姐姐和四哥,明哲保身,远离喧嚣。”

“皇宫在你们眼里是龙潭虎穴吗?”皇帝冷冷问道,旁人这样想可以,可儿女也这样看,做父亲的难道不悲哀吗?

景华却不答,反而说起闲话:“幼年读史书,刘子鸾当时年方10岁,临死时对左右悲泣道:愿来世不复生于帝王之家!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样想过。后来才发现,这样的悲音都是失败者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以天下供养一人。有本事的人,谁没有这样的上进心?”

“所以——”

“名利场什么时候不是刀山火海,即来,无悔。”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皇帝怒极反笑,斥道:“好大的胆子!”

景华被训了好几回,现在已经能稳住心神了,严肃认真的看着皇帝,“父皇既赞我胆大,那我再说几句大实话。昔日鲁肃劝孙权,‘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所归? ’江山是我们自家的江山,臣子们可以屈膝迎奉新主,大不了家族换了嫡庶主疏,我们自家呢?男子斩草除根,女子被当做战利品赏赐给新贵……儿臣不愿见此情景,愿为父皇分忧。”

见多识广、屡经风浪的高德都被吓住了,双腿战战不敢动。高德悄悄看了一眼陛下,心想不愧是九五之尊,果然能容天下,听得这样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居然面色平静。

“你能做什么?”皇帝问。

“儿无所有,只一个公主身份可堪说道。大军阵前,其他无需儿臣担心,诸位将领所忧虑者无非父皇圣寿在即,此时开战伤父皇颜面。儿臣愿为使臣,安诸位将士的心。西北有大姐姐和大姐夫,自家人无此顾虑。若是开战,东北军中更加惶恐,儿臣请往。”

说完,景华直愣愣抬头看着皇帝,把自己的野心就这样不加掩饰的展现出来。因为三皇子是主和的,东北军乃是萧家执掌,他们会因此踟蹰吗?景华愿意做个吉祥物,安抚他们的心。景华也不避讳对萧家的忌惮与觊觎,是啊,我与大姐姐交好,现在我要把手伸到东北军中了。

第48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8

是夜,九皇子伏案看完了那些文书,起身走到窗边,抬头仰望漫天繁星,自言自语道:“阿姐该到边关了吧?”

“算算日程,该到了。”蒋女官在其身后接口,劝道:“深秋露重,殿下当心吹了冷风。”

“无妨,看看外面,歇歇眼睛。”

蒋女官无奈,只能捧了一盏热茶过来,请他暖手。

九皇子呷了口茶,吩咐道:“阿姐留下的女卫里,先生帮我挑几个随侍身侧吧。”

“是。”蒋女官有些忧心,难道宫中不安全?不过蒋女官没说,只道:“女卫中佼佼者不仅武艺了得,规矩也是一直教着的,并不费事。”

“嗯,天晚了,先生去休息吧。”

“殿下也该休息了,公主临走时还交代,心疼殿下太过劳累。”

九皇子颔首,“阿姐关怀,我记在心里,先生放心。您先去休息吧。”

蒋女官这才退下。

第二日,九皇子身边就多了两个面生的宫女。如此关头,人人瞩目,她们的身份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该知道的人自然也知道了。

自从惠国公主到边关之后,皇帝就把九皇子带在身边教导,三皇子也一样。众人也心知肚明,这是在考验两位皇子。

在皇帝面前,三皇子和九皇子自然保持着兄友弟恭,离了皇帝眼前,没必要装相,免不了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九弟果然年纪小,离不得姐姐照料。”三皇子挑眉斜眼看那两个宫女,笑道:“二妹妹若有什么交待,你可一定要照办啊。”

九皇子懒得理他,歪头示意身边人跟上。

“九弟一言不发,莫不是心虚。刚才在父皇面前剖白兄友弟恭,如今连个面子都不装了?”三皇子在身后扬声问道。

九皇子回头,“嗯,不装了。”

见九皇子走远,三皇子暗中恼怒,老九这般应对,显得他像个喋喋不休的小人,没有料想中刺激到人,反而把自己弄成了上蹿下跳的小丑!哼,虽然选的地方没有人,但心里还是不爽。

三皇子长长吐气,等气头过了,也觉得自己太着急。这样的言语老九肯定不是第一次听说,无论语气多恶劣、神色多鄙夷,他也不一定能被激怒。

三皇子以为这是例行嘲讽,在外人面前又是一对和睦兄弟天家典范。没想到第二天小朝会的时候,三皇子抢着先拱手,这回居然成功了。九皇子神神在在站着颔首受了,再施施然回礼。不像平时你抢着给我拱手,我抢着给你作揖。

皇帝讶然问道:“又闹什么呢?”

“三哥昨天拉着我说,私底下是兄弟,在朝中却都是父皇臣子。儿臣受封郡王,理应受这一礼。也是三哥尊崇父皇的一片心意。”

呵呵,这句话里槽点太多,三皇子一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骂。愣神的功夫皇帝已经开口:“随你们吧。”

九皇子也施施然走到队列最前面,之前他装兄友弟恭一直站在三皇子身后,现在他用爵位说事儿,自然能站到最前面,就是三皇子现在撕破脸也来不及了。

三皇子是真生气了,他可没忘老九的郡王爵位是怎么来了。自己折进去一个亲弟弟还不够,现在居然又跳出来恶心人。

三皇子正暗暗调整心态,小朝会议事已经开始了,不是礼仪象征的大朝会,人人都歌功颂德。小朝会是真用来解决问题的,有大臣率先开启了边境战事的话题。

边境如何了?比朝中大臣们预想的要好。

西北那边是大公主驸马坐镇军中,他是凭本事从战场厮杀出来的,又有皇亲身份做后盾,这些年早就把麾下士兵训练的如指臂使。东北这边有西宁公这样的沙场老将统领,又有惠国公主监军,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东北军中,新收到战报,西宁公起意召集将领通报消息、决定下一步作战方略,叫亲兵去请惠国公主。

亲兵已有经验,在公主帐中没找到人,径直往伤兵营那边去了,没找几个帐子,听到琵琶声,循声找到人了。

只见公主和她的两个女官被围在中间弹琵琶,旁边点着篝火,围着的伤病身上都裹着纱布,要么手边放着拐杖,要么胸前吊着手臂。

一曲终了,一个脸被纱布包得严实的伤兵道:“公主,小人想听《西洲曲》……”

“稀粥?我还干饭呢!你已经听了一首,还敢说话?”

“就是,就是,公主崩听他放……胡说,咱们都爱听小调,《山花儿开》就不错。”

“滚!你又是那根葱,凭什么……”

围在最前面的几人争着说话,惠国公主一个轮指琵琶乍然作响压下诸多声音。“这是给用心锻炼人的奖励,按着名单来,该到谁就到谁。明天也好好练,还有奖励。咱们虽残缺肢体,可心志不灭,一身功夫还在,比寻常人还强些呢!”

亲兵是见过这个阵仗了,抢在众人之前挤进人群里,朗声道:“公主殿下,大将军有请。”

惠国公主笑对众人道:“欠王猛的竹枝词明日补上。”

“公主殿下,小人就是王猛呢!小人现在不爱听竹枝词了,就爱西洲曲。”

惠国公主扑哧一笑:“把脸包得再严实,王猛的声音我也听得出来。”说完排开众人,往帅帐而去。

身后传来众人的讨伐声:“就是,就是,兰将军你脸包上就不要啦?好好的军帐不躺,和咱们大头兵挤大通铺做什么?还抢着点曲子!要不是军中不能以下犯上……”

“来啊,来啊,你犯一个我瞧瞧,让你一只手!在你王老爷手下走得过三招吗?”

能挤在一起听琵琶的都是关系亲近的同好,和他斗嘴的几个士兵对视一眼,突然扑了上去。大家都是伤兵,半斤八两的区别。王猛被突然袭击扑到在地,嗷呜嗷呜叫了起来。

惠国公主入了帅帐,诸位将领已经等着了。

西宁公起身相迎,把她让到主位。

“萧舅舅太客气了,如何当得。”

“公主乃天使,代表陛下,自该上座。”西宁公依旧客气有加。

两人照例相互谦让几句落座,各位将领开始汇报军情。

惠国公主虽然坐在上首位,但一向只听不发表意见的。众人汇报完了,自然要上头拍板,西宁公说什么,公主就听什么。“萧舅舅所言甚是。”“我也这样认为。”“甚好,都听舅舅的。”

一口一个舅舅,叫得比亲甥舅还亲热。

感觉有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景华抬头看去是坐在西宁公左手边的宋嘉仁,微微一笑颔首致意,见宋嘉仁下意识躲开,景华眼中的笑意更真切了。

一场会议就这么愉快结束,景华第一个起身告辞。不必问,她继续回伤兵营。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在帅帐中的只剩几个心腹。宋嘉仁第一个开口道:“大帅,公主日日泡在伤兵营,又从营外请了许多妇人,都归在军医名下。如今公主在伤病心中声望与日俱增啊!”

“行了,老宋。公主还没来的时候,你日日忧心,说来一个掣肘的监军,肯定要不懂装懂和大帅争权。如今人家退到伤兵营去了,你又来喋喋不休。那些人还能上战场不成?”轻伤的在军医那里包扎后又回了岗位,会在伤兵营养着的都是重病号。

“怕的就是你这种,还以为自己占多大便宜呢。”宋嘉仁是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公主娇生惯养……好吧,从这些日子她亲手照料伤兵,不怕残肢断臂污糟环境来看,可能不那么娇。可总归是闺阁女子不通兵事,万一就是想从这些小地方笼络人心,想夺权怎么办?这可是不是办家家,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身家性命所在,谁能不紧张。

“那你想怎么着?”进说人家野心勃勃,退猜别人暗藏心思,还能不能好了?

宋嘉仁一时语塞,他要是有办法还在大帅面前磨牙做什么?

“都住口,公主天家血脉,千里迢迢到此苦寒之地,我等只有心怀感激的。平日对公主更恭敬些,公主身边女官也多加照应。若有不开眼冒犯者,军法处置。”西宁公在上首听了一阵,将军们久居边关,对权谋场上的弯弯绕并不擅长,说来说去都是车轱辘话,偏偏他们以为自己是真知灼见,隔几天就要说一回。

众人退出帅帐,在门口碰见巡逻回来的萧三公子,纷纷拱手道:“少帅。”

“父帅!”萧三行了军礼,顺着父亲手势站到地图旁,问道;“叔伯们又在说惠国公主的事?”

“嗯。无需担忧,你要想的是如何退敌,这一战许胜不许败。”

萧三是父亲一手教导的,自然明白。公主的派来的,不就是怕他们碍于礼制,不敢在圣寿当口动手。就是菜市口砍头的犯人,遇上圣寿也能得免死的恩典,实在不行也要押后处斩。不过萧三还有一点疑虑:“伯安(夏朝英)那边传来消息,西蛮屡次叫阵不出,反而屯兵屯粮,大有托日子的架势。若是托到圣寿或者新年……公主还在呢。”

萧三对自己父亲、自家军队很有信心,就怕公主外行指挥内行,一定要在圣寿之前献上寿礼,或者在新年之前呈上贺表降书。

“惠国比你想得有智慧。”西宁公淡淡一句,问道:“饶宗熙如何?”

“真是一员悍将,不愧是军侯府邸出来的,果然底蕴不凡。他领先锋营如一把利刃,有勇有谋,当真了得。”萧三笑赞。

“他在惠国门下多年,听闻惠国指点过用兵。”西宁公看儿子不服气的眼神,又问:“饶宗颐如何?”

这次惠国公主远赴边关,身边安全交托给景祥侯府女公子饶宗颐,陛下亲封的官位。她的兄长饶宗熙也得了官位,在军中一番历练,崭露头角,证明陛下封官还真不是徇私情。

“只看公主营帐井井有条可知她制兵之能。”

“不要因为她们是女子就看低,聪明人不分男女。不要因为曾与惠国议亲,就以为自己是不同,儿女私情无足轻重。不要因为她与你姑母不睦就心存偏见,那是愚人所为。咱们萧家效忠的始终只有陛下一人,懂吗?”

“是,父帅。”

第49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49

捷报到底没有赶在圣寿之前送上,十分可惜。西蛮驻军不出,大郑官军也没有法子,战机不知何时能至?

边关的冬季格外漫长,雪下得越来越大,士兵们基本归营不出,眼看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就在众人昏昏欲睡之际,西蛮遣使来见。

西蛮使者却是汉人面孔,穿着蛮族衣服,头发编成辫子,景华诡异得从他身上看出英俊来。可能是看得时间太长,让使者误会了,使者行礼一拜,恭敬道:“尊敬的公主殿下,您才德的名声远播草原,大王子倾慕已久特遣下官奉上厚礼,以表心意。”

啥玩意儿?景华满头问号,看着使者让人奉上一些草原特产,又说还带了一匹宝马过来。景华听倾慕二字,以为这使者要在男女上做文章,满心不悦却也习以为常,装作对马匹不感兴趣的样子,只看奉上的华贵珠宝。

然后,西蛮使者就开始吹捧她,顺便贬低边军,尤其是统帅西宁公。

西蛮使者神采奕奕、满含深情,专注得看着坐上公主,公主也果然如他预料一般,对边关苦寒的环境颇为不满,对萧家把持军权很有看法。当然,公主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一切都瞒不过他这双睿智清明的眼睛。出使之前他已经打探清楚了,萧家是继后母族,对这个先后所出的公主肯定有想法。

双方你来我往吹捧几句,在宴会当场,景华和使者定下春季之前互不攻伐的盟约,一直交谈的深夜才让使者离开。

送使者离开之后,景华立刻转头问西宁公:“西蛮都这个水准?”若是这个水准还打这么多年,景华都要怀疑萧家养寇自重了。

西宁公轻咳一声,“换防之后是西蛮大王子接掌。”

“这种傻缺不是送上来的功绩吗?舅舅,咱们派使者回礼,探清虚实,年前打吧。”

“可,偏将饶宗熙可堪此任。”能力有,身份也合适,还能把西蛮人往自己思维定式里埋。

“都听舅舅的。”

坐在上首两人三言两语就定下的计划,仿佛刚才公主与西蛮使者真诚的结盟没发生过一样。刚刚不仅西蛮使者仔细看着两人,在座将领也死死盯着。他们许多同西蛮使者一样,以为脆弱的平衡终于在挑拨下土崩瓦解。

谁知两人连眼神交换都没有,转瞬之间,默契定下此计。

西蛮那边想挑拨,他们未必不想摸清虚实、攻其不备。

军事上的事情不需要景华操心,西宁公足以应对。

饶宗熙探营之后,萧家军迅速出动,击退屯兵城外大王子所属部族。饶宗熙的先锋营如尖刀一般直插中军,砍下大王子人头,缴获王旗、战鼓。后军压阵,斩杀敌军过万,俘虏大王子妃妾、子女、属官无数。

解了边境之围,惠国公主和西宁公亲自带兵打到草原深处,吓得本就卧病在床的大汗一命呜呼。你道为何大汗要围而不攻,还让长子代替他驻守,只因病重而已。老王死了,新王未定,最有实力的大王子已经成为大郑人的军功,诸位王子都有一争之力,眼看草原要乱上一阵子。

景华和西宁公的看法一致,如今再打下去,只能让西蛮人暂时放下仇恨,一致对外,不如见好就收。远征大军带着缴获来的金银、骏马和牛羊,一路回到关内。

庆功宴上,景华不再演戏般坐上首,双方推拒之后,上首空置,遥尊陛下。

景华举杯:“此次大胜,多亏萧帅,满饮此杯,恭祝萧帅再立新功!”景华心想,人家能不降等袭爵果然有本事啊,对北边地形熟悉无比,对西蛮人的战法了如指掌,就是西蛮那些纷繁如牛毛的小部族都如数家珍,这样了解敌人,他不胜谁胜?萧家军治军严格是出了名了,有这样一支军队,边关安宁矣。更难能可贵的是,萧家对皇室的忠心,不因自家外甥在争夺皇位有所改变。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臣子?书中所写上古忠臣良将不过如此吧!

萧帅痛快干了,又斟酒回敬:“此战全赖公主督战有功,臣敬公主。”

萧帅听手下有人说这次大胜都是他的功劳,公主就是来捡现成军功的,都是放屁,和当初西蛮使者一样放屁,狗屁不通、臭不可闻。他是有这个领军之能,可那句话说的不错,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若无公主坐镇,圣寿之时,他不敢开战;新年之时,他不会开战。为求稳妥,战机将在开春之后。可是公主在,他就有了和人拼一把的底气。以往畏战、悲伤是军中最难解决的问题,可公主招募当地妇人组成医护营,解决了这个难题。公主还承诺安置伤兵、厚厚抚恤家人,没有后顾之忧,将士敢不用命?

三皇子和九皇子争权,难道只一方就能争起来吗?公主年轻,又有皇室身份,若是她争权,这场仗不用打了。自己历练多年才有此心境,难得公主小小年纪就这样稳得住。

双方纷纷释放好感,庆功宴一时其乐融融。

大胜之后就是回朝,惠国公主接到回京的圣旨,带着女卫回京,还带着萧帅亲自手书的请功折子。

捷报早已长着翅膀飞回京都,正是过年的时候,欢喜更上一层楼。从初一到十五都取消宵禁,庆祝此次大胜,百姓们欢歌达旦,满城灯火不歇。

十五元宵本是灯会,又有大捷在侧,等会办得更盛大了。彩灯多了许多边城楼塞、英武将军、异域胡姬的模样,汇在五花八门的彩灯中,更添滋味儿。

从初一开始热闹,这么多天下来,众人都有经验了,小贩们都知道客人什么时候最爱来买小吃食,其他时候都压着柴火,等人多的时候才大火猛烧,节约呢!

宫中,元宵夜宴才刚刚结束,陛下是个仁君,不忍把朝臣们拘束在宫中,放他们出去与民同乐,看一看新鲜有趣的东西。

高德把微醺得皇帝扶到寝宫伺候他熟悉,皇帝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高德也笑,“陛下高兴呢。就是老奴,私底下也要多笑几声儿。二公主督军有功,西宁公用兵如神,天佑陛下,天佑大郑。”

“唉,就是老国公不肯在京中享福,说什么也要回边境。”

“听说嘉盛伯重伤,老侯爷爱子情深,自要赶去的。”

“的确是良将,拟旨,加侯爵,保留封号。你再派人去一趟,告诉他朕允他立世子。”皇帝心情好,对爵位也不吝啬了。嘉盛伯是萧家二房,也就是当初闯祸的萧二公子亲爹,被儿子坑在边关这么多年,终于凭军功翻身了。

萧二公子是嫡长子,皇帝允许立世子,那就是不计较当年旧事。

萧家如今一门两爵,高位将领不计其数,何等荣耀。

“陛下隆恩,萧家必定感激涕零。”高德奉承着皇帝躺下,才慢悠悠走到殿外。刚走出殿门,高德却又失礼得退了回来,脚步声不再轻柔和缓,反而刻意沉重起来。

退到殿内灯火光光亮处才看清,不是高德想要退,而是眼前一把刚刀逼着他不得不退。

“何事啊?”帐子里皇帝闷闷得问,心想高德也太不懂规矩了。掀开床幔绕过屏风,却见三皇子一身戎装、刀指高德,身后是同样戎装甲胄的亲卫簇拥。

“父皇,父皇啊,父皇!”三皇子一声声唤着却不说话,仿佛千言万语都在这三声父皇中。

高德见三皇子没有立刻发难,赶紧退到皇帝身边,把皇帝挡在自己身后,厉声呵斥:“三殿下,您这是做什么?迷途知返,尤未晚矣!”

皇帝和三皇子都没对这话有所反应,皇帝挥开高德,皱眉道:“你这是要学李世民?外面解决了吗?老九如何?萧文与你合谋了?”

皇帝问得平淡,不见怒气,三皇子也回答得干脆:“三叔是真正的忠臣,怎会与我合谋,被灌药打晕在值房了。外面?哪儿有外面,今日元宵灯会,父皇大喜,下旨传位于我,明日就是登基的好日子,今年郊祭不必劳烦父皇了。”

“哦?逼宫禅位,还算有手段?老九呢?你准备怎么解决他?”

“儿臣已派府军前去。九弟尚未开府,久居宫中,只有宫女內侍随身侍奉,儿臣的府兵习的是军法,萧六表弟亲自调教。父皇陪儿臣等一等,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知道答案了。”

双方都知道此时愤怒、嘶吼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他们都愿意保留最后的气度,他们都觉得自己不会输。

兵戈声在欢庆的黑夜里也很明显,一炷香还未染尽,门外就传来通禀声,皇后来了。

三皇子大惊,迎出去道:“母后不该来的。”

“来不来有何区别,你胜了,我是太后,陛下心中必定恨我入骨。你输了,难道我能置身事外,又何必掩耳盗铃。我怕你碍于君臣父子,不敢动手,所以我来瞧瞧。”皇后没换掉刚才参加元宵夜宴的大礼服,一身华服走到儿子身边。

“你们母子当真无可救药了。”皇帝摇头,这是他今夜第一次口吐恶言。

“陛下说的是,都是陛下逼的。我做贵妃的时候,陛下待我如珠似宝,等我做了皇后,成了陛下的妻子,反而不如从前。怪不得总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呢?”

皇帝皱眉,不想接这个话题,明明是严肃的兵变夺位,怎么皇后一来,就变成了怨妇骂街。

“我也想问一问陛下究竟有心吗?我为陛下诞育儿女、打理后宫、处处退让,却总比不比过死人李氏女?”

“皇后贤德,岂是你能媲美的?”

“贤德?可能是吧,可惜命不好,遇上陛下,早死了。这些年,庆云宫对我阴阳怪气,总以为是我杀了李氏,陛下应该知道我是冤枉的吧。李氏那伤春悲秋的性子,哪儿用得着人杀,只要陛下忽视她一点,多宠信别的宫妃一点,她就能自己把自己逼死。说到底,是陛下杀了她。可叹她死就死了,怎么还要留下两个狼崽子?”

“母后,时辰到了,您先回避。”三皇子从亲卫口中听到九皇子殒身的消息,不想再听这些废话了。

皇后从袖中抽出一把袖中剑,拔剑出鞘,“用这个,这是我的嫁妆。”我当年带着爱意握着短剑,想护卫我的夫君,如今夫妻情变,那就用这把短剑结束一切。萧皇后也是个狠人。

三皇子接过短剑,步步逼近,口中劝降:“父皇,您退位,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太上皇,儿子只有孝顺您的。名正言顺自然最好,若是不能,儿子身边有擅模仿字迹的高手,玉玺也能自己盖。儿子想给父皇一个安享富贵的结局,父皇千万不要误入歧途。”

第50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50

三皇子一步步逼近,夜空却突然传来破空声,一支长箭扎在三皇子右臂上,短剑应声而落。三皇子惨叫一声,下意识捂住右臂回头望去。

禁军统领萧文正缓缓收回拉弓的手,他的武艺素来有名,刚才那一箭极有分寸,既保护了皇帝,又没伤三皇子性命。

萧文一挥手,全副衣甲的禁军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控制住皇后、三皇子,以及跟着三皇子的那一队士兵。

萧文身后,还跟着一群没来得及出宫的臣子。

“殿下!您糊涂啊!”唐老大人痛心疾首,被儿子扶着站都站不稳,眼泪沾湿了胡须,“娘娘,您糊涂啊!”

除了糊涂,他好像也不能再说什么。今日元宵夜宴,许多致仕、荣养的老大人都进宫领宴,唐老大人乃是吏部尚书、湘仪长公主驸马唐尚书之父,唐家也是仕宦之家。唐老大人和萧老国公是同辈人,皇后还是闺阁少女的时候,也曾在唐府嬉笑游玩。

唐老这样年高德邵的老人能称一句糊涂,其余大臣遇上这种皇室内乱简直恨自己腿短,早出宫不就没事儿了。

但现在容不得他们置身事外,御史台的官员首先出列,“三皇子拥军谋逆,请陛下圣裁。”

诸多官员出列,请求皇帝处置。

皇后和三皇子面色惨白,却也维持住最后的风度,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歇斯底里。这家子都是理智冷静的人,大约除了早早出局的四皇子是真的意气用事意外,每个人在动手之前都预料到失败之后。

在场的官员纷纷跪地:有请罪说自己不察的,有请求皇帝处置三皇子和皇后以正视听的,也有哭萧家功勋、萧老国公满头白发还要上战场的,请陛下对萧家网开一面。

皇帝被吵得头疼,拢了拢高德捧上的披风,他一身中衣就被逼着处置妻儿,何其狼狈。皇帝环视一周,冷笑道:“你们都定了谋逆,朕还圣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