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官员面面相觑,陛下这是不追究吗?谋逆这样的大罪都不追究,以往可没看出陛下对皇后娘娘如此情深,对三皇子如此慈爱啊。

这可不行!若是连谋逆大罪都能赦免宽宥,国法何在?有正直的大臣心里直冒火,跪直身子就要进谏,被眼疾手快的同僚拉了一把,示意他往上看。

只见陛下环视周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又收回视线垂眸养神,不回去换身衣裳,也不说如何处置,就这么等着。再看看被看管起来的皇后和三皇子,并不像不追究的样子啊。

后知后觉的官员这才想起好像时候少了什么,是什么呢?陛下在等什么呢?

没多久,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跪了一地的官员膝行几步让开,九皇子鬓发微乱,快步走到殿内,撩起下摆跪下请罪:“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降罪。”

对啊,就说少了什么,如此场合九皇子怎能不到场呢!明明是三皇子与九皇子相争,可九皇子如同游离于外,这边都要尘埃落定了,九皇子才匆匆赶来。

“起来吧,怎么回事儿?”皇帝摆手让他站到旁边。

“儿臣也不知。夜宴后儿臣回庆云宫,不久传来刀兵之声,幸得宫女內侍用命,护着儿臣与乱兵周旋。后来有人持萧统领兵符前支援,儿臣这才逃过一劫,从援军口中听说父皇这边出事儿了。”

我不知道啊!总结起来就这五个字,别问我,我是无辜的受害者,我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听明白了九皇子的潜台词,微微颔首,怒拍桌案:“皇后!老三!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眼里还有朕吗?狂妄悖逆、犯上作乱,朕待你们母子何其优容,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这才对嘛~跪在下面的臣子终于有了真实感,一个皇帝、一个父亲、一个丈夫,面对臣子、儿子、妻子的背叛,这才是该有的反应啊。

“大理寺卿~宗人府~”

“臣在。”两位大臣已经跪在下面,直接叩首应是。

“下大理寺狱,彻查,但凡有勾结者,不可轻饶。”

皇帝吩咐完了,又令萧文护送诸位大臣出宫。被宫中乱兵吓了一回,又被三皇子谋逆吓了一回,元宵节的冷风吹得透心透骨,好多老臣已经撑不住了。

众人鱼贯而出,慢慢退下,皇帝突然道:“老九留下。”

能参加元宵夜宴的都是老狐狸,再迟钝的此时也反应过来了,背影都不待打顿儿的,反而加快脚步,一会儿就散干净了。

皇帝怔怔看了九皇子好一会儿,九皇子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皇帝不问,他就稳着,父子俩相对无言。

高德的效率非常高,很快吩咐人把宣正殿收拾好,又奉着皇帝去內侍洗漱换衣服。与此同时,外面国家机器也在高效运转,三皇子谋逆的前因后果在皇帝换好衣服之后,已经摆在他的跟前了。

三皇子打了个完美的时间差,重臣出宫的时候,几家格外有体面的老臣有禁军护送,这时候很忙乱。三皇子又和禁卫军统领萧文沾亲带故,他不亲自出马,派自己的长史带了酒肉关怀。萧文当值是不喝酒的,长史也不苦劝,他自己喝酒,萧统领喝茶,酒香厚重掩盖了迷药的味道,谁又会防备自己亲戚呢?萧文就这样被放翻,被偷了令牌。

皇帝一目十行,老三如何打通宫中关节,如何领着小股士兵冲进来他已经不关心了,老三失败了不是吗?皇帝翻到后面,看老九的情况。

他居然真的被人保护者在宫里和老三派去的人游斗,直到萧文醒过来派兵前去援助。

“朕记得景华了留了女卫给老九。”

“是,有两个女卫充作九皇子侍女。”

两个?皇帝不信,“有庆云宫的人出宫的消息吗?”

高德赶紧让人去找记录,果然,出门的门禁上登记得很清楚,庆云宫很多人在今天“轮值”,都归家看望亲人了。元宵之夜这样的恩典说得过去,别人皇帝记不清了,可谭女官他还记得,父兄俱丧,家人五服之内只有不亲近的二叔,几十年不曾来往,她探什么亲?

这些人出去了,庆云宫补上来的又是什么人?肯定是在宫外训练好的女卫吧。怪不得老九艺高人胆大,敢与老三派去的人周旋这么久。这简直是以身做饵。皇后掌管后宫多年,她不知道庆云宫的消息吗?皇后并非无能之人,皇后身边难道也有老九的人?而且宫人轮值就这样大大方方记在出宫的门禁上,事后查起来也无一处不妥。

心中猜测不能当证据啊。皇帝叹息一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老九如此能为,老三输了也正常。

“不是说萧文被药翻了吗?又怎么醒了?”

“副统领费莘费大人及时发现,救醒了萧统领。”

“费莘?可真够费心的!”皇帝终于把事情连了起来,老三起事的消息老九肯定知道,干脆将计就计,直接挑破,如此,老三败露,自然无人能与他争。只是皇帝不明白——

“为何不来救驾?为何要以身范险与乱兵周旋?”皇帝坐在上首,面无表情问已经等了许久的九皇子。

“父皇恕罪,儿臣被乱军追杀,心急如焚恨不能插翅来救父皇,只是乱军人多,儿臣一时不能脱身。”

这个时候了,还不说实话。皇帝看了一眼周围侍立的宫人,挥手道:“都退下。”

“陛下~”高德连忙叫了一声,刚经历过三皇子叛乱,如今独留九皇子与陛下在殿内,他不放心啊。

皇帝看来一眼担心不到点子上的高德,懒得解释,重复道:“退下吧。”

高德一步三回头,十分担忧,关门的时候还叮嘱:“陛下,老奴就在殿外侯差。”被皇帝赶苍蝇似的挥退。高德关上沉重的殿门,带着几个徒弟走到廊下台阶处站着,离得远远的,卸下担忧与迷茫,脸上只余一片肃穆。

应景的彩灯在屋檐下晃动,带着明明暗暗的光照在高德脸上,高德把吹乱的鬓发抿到耳后,喃喃道:“这风,该停了啊。”

“不亲自看着,你就不怕老三真的成功了?不趁机博一个救驾之功吗?”皇帝问道,他此时完全是一个帝王的思维,他在考验帝国的储君。

这时候,一直谦卑低着头的九皇子才抬头看着皇帝的眼睛:“父皇圣明,虚假的救驾之功过不了您的法眼。至于三哥……您可知他把一半兵力分去围堵阿姐了?我真不明白,三哥去截杀阿姐做什么?如此行径,他赢不了。”

九皇子知道之后就立刻给自己姐姐报信,两人约定了计划。他是真不明白他亲爱的三哥在想什么,不把兵力集中在宫里,去杀一个公主?吃饱了撑的。只要掌控了皇帝,夺位登基,阿姐没了依靠,只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公主,或许看他眼色活命,或者奋力一击。但那时君臣名分已定,阿姐无论如何都要背上犯上作乱的帽子。如此关进时刻,居然分兵,九皇子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原因。

“你倒成了清清白白的无辜受害之人?”皇帝冷嘲,他压抑着心中苦痛处理这事儿,却瞧不得老九无动于衷的冷淡模样。

九皇子一笑,微微摇头,聪明人都能查到,他要所谓“清白”做什么。“父皇误会了,只是不想皇后娘娘和三哥明明作恶,还能高高在上,安享尊荣。比如,当年刺杀之后。”

我并不是要立一个清白无辜的受害者形象,是要把一切摊开在太阳底下,让你没有再包庇纵容的余地。你以为我在乎的是什么?当初我们姐弟弱小,沦为鱼肉,你以为一个郡王爵位、一个一品国公主这事儿就过去了吗?若不是阿姐应对得当,你是不是还要怀疑那是苦肉计。

第51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51

话说到这份上,复有何言?

沉默在殿中蔓延开来,父子俩对坐无言。皇帝装着镇静、装着从容,可心却如刀割一般,都是自己的骨血,闹到如今兵戎相见,哪个父亲能坦然处之。可他还是这天下的圣主,总要顾及着安稳太平,不能只凭自己的心意过活。当初委屈了老九,如今老九就把事情挑到明面上,全然不顾家丑不可外扬。大约老三也是不服气的,觉得自己苛待了他们,别忘了老四身上还背着罪名。老四婚后没去皇陵,他睁只眼闭只眼没过问,可老四自我圈禁在府里,还不如去皇陵松快呢。

九皇子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纹路发呆。从来没什么成竹在胸,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小时候父皇也抱自己在膝上,入学时父皇也握着自己的手教描红。曾经他对阿姐的愤怒不理解,后来经的事多了才慢慢明白。若是可以,谁不想父慈子孝,可天家不允许啊。宽容是胜利者专属,只有赢了,才有资格想这些矫情事。若是如三哥一般,该担心的是自己的性命吧。

不过,我不会杀他。九皇子想,虽然已经势如水火,但不能开皇子相互残杀的例子,我朝开国不久,如今的一切都是能成为祖宗家法的存在。皇子有斗争在所难免,保全皇子性命就是保全皇室最后的尊严。圈禁吧!

君不见当年李世明一代明君,开了兄弟残杀的先例,有唐一朝,太平盛世,可诸王争斗血流成河。什么十王宫、什么封王不掌权,有先例在前,多少手段都防不住。

九皇子已经开始思考以后的治国思路了。如今局势已经非常明朗,除了自己,皇帝还能传位给谁呢?皇帝不是一个意气用事、感情用事的人,他必定为国家挑选一个合格的储君。

父子两沉默相对,突然殿门被推开,高德领着一个蓬头垢面、身上染血的侍女进来。还不等高德说话,那侍女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殿下,公主遇袭!”说完就晕了过去。

“什么!”人在惊讶的时候,口头禅都是一样的,九皇子顾不得这在御前,抢过帛书,“遇袭,千人,有劲弩,疑军中人。回京被阻,迂回游击。盼救。”

帛书形状不规则,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的一角,写字用的也不是笔墨,是手指蘸血,匆促写就。

“父皇……”九皇子把血书递给皇帝,皇帝发觉自己如今见不得鲜血,不然怎么见着这血书头晕目眩,几乎分辨不出文字。

努力凝神看清楚了字迹,皇帝怒问:“你们怎么计划的?”

“三哥分兵,最多只有两百人,他在京城天子脚下,能养多少人,分三分之一出去已是极限。阿姐带了三百女卫回城,还有几位跟着回来请功的边军将领。我们想将计就计,直接来个瓮中捉鳖……”

“你们是让人当做螳螂了!黄雀另有其人!”

“不应该啊,他们要杀也该杀我,截杀阿姐做什么?哪里来的军中人,军中和三哥关系亲近的只有萧家军?萧家有人在京城吗?老国公不是初五才出发吗?”九皇子着急了,他从未想过这些人会不分轻重,先去截杀阿姐。

“不可能是老国公。”皇帝摇头,“老国公一心为国,萧家的忠心,只看萧文就知道。你救醒他,而不是杀了他,不也是因为信他吗?”

危难当头,我谁也不信。九皇子这样想着,嘴上却道:“三哥应该知道,请父皇赐下手令,我想去大理寺问问。”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写了两行字给他,又把节制巡防营的权利给了他。若是他真的信不过萧家,也可以令巡防营的人的救。

“都是血脉至亲,别折辱他。”皇帝把手令留给老九,最后嘱咐了一句,皇帝心想,老三大约不会说的。

九皇子快马出宫,持皇帝手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吓得一哆嗦,生怕这是赐死的圣旨。程序没走,就这样赐死皇子,还是九皇子来宣旨,风云变幻之快,大理寺卿都要哭了。

九皇子没理会那些,不让大理寺卿跟着,他没空寒暄,只令一个小吏领路,快步到了关押三皇子的地方。下狱的人是要被剥去衣冠的,情况紧急,如今三皇子被剥了甲胄,贴身穿着劲装,没有头冠,几缕头发搭在脸上。三皇子呆愣愣坐着,对九皇子的到来没有反应。

“抬火盆来。”九皇子看了一眼牢狱的环境,只有一张硬邦邦的窄小木床,连把稻草都没有。元宵节正是冷的时候,呆坐在透气窗下的三皇子,双手是紫红色的。

狱卒匆忙把他们自用的火盆抬过来,按照九皇子示意抬进牢房。一般犯人是不给炭火的,太危险,容易自杀。

被温暖的火光照得回神,三皇子抬头看了一眼,微笑道:“这么快就来了?景华那边有消息了?”

“果然是你。是谁与你勾结?计划如何?你说出来,我可保你性命。”

“不必保我性命。我与王妃不睦,膝下只有一个幼女,皇室不至于连幼女都容不下。老四确实没有参与,三司的风骨我还是信的。黄泉路上有母后相伴已不孤单,如今二妹妹也要来陪我,幸甚。”三皇子说完就闭上眼睛,看他的态度,是绝不会说的。

“殿下,可要用刑?”旁边一个绿衣小吏躬身问道。

九皇子偏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立刻跪地,又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九皇子甩袖便走,给他留了最后的尊严。

三皇子松了口气,心里已经下定决心不怕任何严刑逼供,可若能不受皮肉之苦还是不受的好。

小吏被狱卒扶起来,狼狈得扶正帽子,气急败坏道:“把炭盆端出来,罪人也配用炭盆。”

狱卒小声劝道:“大人,要不再等等,方才九皇子不像要落井下石的样子。”

“你懂什么,九皇子没说,咱们难道不知道分忧吗?抬出来!”小吏自以为自己刚才的失误在于把心照不宣的话挑到明面上。可让他下狠手折腾皇子他也没这个胆子,只色厉内荏放了两句狠话,灰溜溜带着炭盆走了。

这等跳梁小丑,即便是失败者,三皇子也懒得分他一个眼神。

九皇子没问出答案,又打马到了巡防营衙门。他早就吩咐巡防营整兵,就算问不出也要出兵搜寻。

九皇子刚进内衙,却见萧文一声戎装等在厅中。

“萧统领,宫中正是忙碌的时候,你不在宫中,来这里做什么?”

萧文拱手,“臣有些许薄见,想当面回禀殿下。”

巡防营统领和几个副统领下意识就要退出去。

“无需回避。”萧文阻止,走到桌边,从花瓶里抽出一卷地图。他来的时候,巡防营正在商议如何救援,只是他身份特殊,巡防营的统领不知如何应对,匆忙间只能把地图藏到最近的花瓶里。

几个巡防营统领面色讪讪,要知道他们藏东西的时候可没有说话,萧文当时还在院子里呢,这得是多好的耳力啊,怪不得萧文名声传天下,果真盛名之下无虚士。

萧文摊开地图,“惠国公主回京,从东便门和广渠门入最近。今夜不宵禁,老百姓多从这些门进出关灯做小买卖,人多口杂,若是混迹其中,很容易脱身。京城外截杀,时机很好。公主一行千里迢迢赶路,如今已经能远眺城墙,又在佳节之下,难免放松警惕,主持之人是知兵的。”

“有什么建议?”

“路就这两条,在密林也绕路终究还是要回京求援。若我是那截杀之人,分兵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又令小股人马搜寻,把人往包围圈里赶。或者守株待兔:若是找不到人,就保存实力,跟在救援大军之后,等大军找到人了,寻机刺杀也是个好办法。”有时候敌我双方都知道,这一路上肯定有许多埋伏陷阱,可是没办法啊,路就在那里,你不走,难道飞过去吗?“其一,请殿下亮明身份,若是敌人假扮殿下诱骗公主,殿下需给公主一个独有又明确的标志。其二,请殿下至少带五千人出城,分兵不可少于千人,殿下安危同样重要。”

“我知道了,多谢萧统领。”

“臣家中驯养猎犬,擅追踪,殿下如有公主常用之物,这些畜生或许能帮上忙,臣派两个养犬人跟随殿下。”

“多谢。”

萧文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抱拳离开,今夜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惠国公主遇袭的事情,是陛下让高德通知他的,他知道这是陛下给萧家的机会,让他给九殿下示好。他的身份,九殿下想必是不放心他跟着去搜救的。九殿下知道、陛下知道、自己也知道,若真的有军中之人参与其中,只可能是萧家人。如今只是不确定是哪一个罢了。

三皇子能收哪位将军做心腹,共同参与这样诛九族的大事。惠国公主此行在边关也未得罪过哪位将领,九皇子的政敌为难惠国公主作甚。想来想去,只能是私仇了。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萧家。萧家的皇后和皇子,眼看着就要被惠国公主和九皇子拉下马了。

萧文望着高挂夜空的月亮轻声叹息,明月不管人间悲欢离合。

第52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52

山林里全是马蹄声,跑到路口,最前面的饶宗颐勒马,马匹嘶鸣,后面的人跟着停下。“追兵太紧,跑不掉,只有化整为零。殿下,分兵吧。”

“可。”景华颔首。

“我护着公主走,几位大人领各领百人走,分三队。”

“可。”景华刚要下令,就听一个尖细柔弱的女声道:“给我一队人,我能领兵。”

众人回头,才发现是阮琵琶,这个时候本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可阮琵琶到底是历练出来了,这么多人盯着、这么危急的时刻,她的声音一点儿都没有发颤。

“请殿下把金鸾披风赐给我吧,我能领兵走。五十人……二十人足够。”

众人瞬间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公主年幼,阮琵琶瘦弱,两人身形相仿,若是有一个替身吸引火力引开追兵,的确能大大增加公主逃生的几率。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可以说,此时拖延得越久,获救的机会越大。

景华还在思考,她身边亲卫已经解下她的披风双手奉给阮琵琶。阮琵琶在边关不辞劳苦,已得诸人尊重,如甘赴死路,让人何其倾佩。

“阮娘……”景华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身份高贵的公主先走,是礼法大义所在,可她心里居然诡异得冒出一个念头,她与阮娘的性命在本质上并无区别。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景华也不知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但现在不是啰嗦的时候,她不走,这些人都不会走,她若死,这些人都活不了。何必来回拉扯,徒然挣扎,只为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吗?

“殿下,给阮娘一个机会吧。阮娘这一生,随波逐流,被人推着往前,如今终于能自己选一回。若我身死,终于不是痴心女子负心汉俗套故事的配角,不是王侯将相传奇的镶边,我有名字,我叫阮琵琶。”

说完,阮琵琶把披风反穿,一抖缰绳率先跑了出去。披风被高高扬起,金色绣线若有似无,更显逼真。

几位跟着到京城报功的将领叹道:“真英雄也。与红拂夜奔、绿珠坠楼仿佛。”

“阿颐,帮我去一趟好吗?我想她活着。”景华不得已开口,若论感情,景华自然与饶宗颐亲近,可阮琵琶的确让人震撼,景华也有了奢望,也许她们能拖得更久一点,拖到援兵到来。此情此景,景华真不知这话如何开口。

“是,殿下。”饶宗颐拨马跟上,身后又有一小队人马跟上。

如此,岔路口三条路都有马匹飞快踏过,只留下阵阵马蹄。不一会儿,追兵亦至。

斥候下马观察了路面,回禀道:“分兵了,三条路都有人,数量大致相等。”

“分三队,继续追,京城西北角会和。若遇,死战。”

话音刚落,追兵的马匹也如离弦的箭矢一般飞射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在岔路口的分兵与追赶,都在几息之间,那简短几句蕴藏的深情厚谊却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景华在马上飞跑,脑中全是过往与饶宗颐、与阮琵琶相处的点点滴滴,被飞速后退的树枝刮疼了手臂才让她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追忆过往的时候,此时该想办法摆脱追兵。景华努力把自己代入追兵,若自己是敌人,该怎么做?

后面的马蹄声如跗骨之蛆在耳边萦绕,若要脱身,最好的情况是援兵从天而降。这等全靠运气的事情暂不奢望,还是相信如何进入京城摆脱追兵吧。入京城最近、最方便的是东便门和广渠门,如今已到下半夜,游乐的百姓大多回家,并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追兵也该是这样的思路,所以,他们会在密林里截杀,不让事情摊在明面上,最后的机会是城门外打一场遭遇战。

不行,不能在城门口遇上,否则分兵有什么意义?对方弓马娴熟、身材高大,之前的对战已经表明他们的实力,不能硬碰硬。

景华细细思索着,快到密林出口的时候突然叫停。

没过多久,追兵赶到,透过稀疏的树影,能看见前方疾驰的身影。只是天色太暗,又有烟尘,弓箭射程不能达,他们带来的劲弩也已报废,否则,不必这么死命追赶。

领头的追兵用弓箭称量了射程,发现不能达。遗憾收起弓箭,挥手继续前行。

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女卫紧张得盯着他们,眼睛也不敢眨巴一下,在他们停下的时候,心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追兵催马前行,最前面的几人被绊马索绊倒在地,当场殒命。女卫本以为还有人会撞上去,来个连环杀人,结果这些骑手的马术十分高超,见前面有人摔到,立刻勒马。在月色下,分明看见领头骑手双手有鲜血滴落,马匹上半身高高扬起,骑手却稳稳坐在马背上,没有被摔下来。

女卫们没有冲到路上和追兵决一死战,密林才是最好的掩护。她们不动,敌人动了。

“入林!”领头的一声令下,骑手下马,留几人看守马匹,其余人长刀出鞘,或三人或四人一组,缓慢进入树林。追兵没有把这当成遗留的陷阱,领头人嗅觉灵敏得发现,周围一定有人埋伏。

刀兵声突然在密林中响起,惊起鸟雀无数。

这样的战斗无可技巧,拳拳到肉、刀刀见血,拼谁的力气大,比谁的武器先刺入对方的致命处。

也不需要什么鼓舞士气的口号,人人都知道性命就在须臾,大家都拼尽全力想要活下去。

突然,外面又传来的马蹄声,是从城门方向传来的。

女卫首领忍不住大喝一声:“殿下不该回来!”

殿下怎么能因为舍不得她们就回援,她们这队人马走得是最近的路,只要殿下进城就安全了啊。

可这句指责却能激起无限斗志,殿下回来救她们了,坚持住,坚持住!

领头的人听到这句话也知道要追杀的人不在这里,越发加紧攻势,要在正主到来之前扫清在这些障碍。

留在原地看守马匹的几个追兵看着前方浩浩荡荡的大军,哪里是公主回援,分明是就京城援军到了。其中一人从怀中摸出报讯烟火放上天,把马匹赶到路中与大军方向正对,点燃马尾,一刀划开马屁股,赶着着火的马冲入对面援军队伍。

留守追兵也遁入密林中,在大军面前,化整为零,个人藏入山林才是最好选择。若是走大路让大军追上,绝无生还的机会。

援军正是由景华所帅,巡防营很擅长处理这种破坏性事件。弓箭手射杀几匹着火的马,一队骑兵上前拖开马尸,后军自可从容上前。

此时,巡防营的将领已经不敢让公主冒险,自有人去先去密林中接应。

幸存的女卫慢慢走出密林,周围火把高悬,这些人十分有经验得放下兵刃,把自己的脸露出来,在前方同僚证明身份之后才慢慢走到大军中,由旁人送上武器。

这样黑暗、混乱的时刻,最怕有人浑水摸鱼。

潜伏在女卫中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慢慢往后挪,没想到几个女流之辈治军却如此严谨。景华高坐马上视野开阔,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往后挪的人,立即张弓搭箭,破空声传来,那人也知道自己暴露,立刻后退,身形如鹞子一般飞入林中。

可那箭还是射中了他,此时此刻,射在腿上和射在要害处也没什么区别了,他跑不了。

有士兵立刻追入林中,不一会儿就把人拖出来了。

“殿下,自刎了。”

景华看着那张面孔,那是一张典型的边关将士的脸,皮肤黝黑而粗糙,一路追杀,全是军中老把式。景华深深叹息,“收敛了吧。不知是哪家兵士,想必也曾为我大郑疆土抛头颅洒热血,如今却沦落阴谋泥沼,累及祖宗。”

后续不必景华亲自动手,大军在侧,自然会慢慢搜寻这片山林,不会放跑一个。

之前分兵的九皇子听闻消息,也迅速赶来汇合,景华还等在城门口。姐弟相见相互打量,发现对方都没有重伤,才紧紧拥在一起。

“阿姐,受苦了,先回城吧。”

“不,我要看看是谁想杀我。”景华固执得等在马上,周围全是火把与火盆。周围人劝不住,已经去城里搬帐篷之类的东西了。

元宵节彻底完了,还在街上的人被赶回家、赶到客栈,正式宵禁,还有无数巡防营士兵执刀枪火把巡逻。出来这样的大事,还过什么节。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巡防营才把追兵都一一清点出来,对比他们的马,保证没有遗漏一个。

只是回禀消息的人有些迟疑,他认识那位领头的人。

景华不等他回禀,自己上前去看那具尸体。

嘉盛伯。

萧家二房老爷,当初因外室丧失迎娶大公主机会的萧二公子的父亲。

好一个嘉盛伯,好一个萧家。

景华怔怔看了半响,反手抽出卫兵腰刀,双手发力,斩下头颅。

“殿下!”巡防营统领忍不住喊了一句。

“追杀皇族的逆贼,枭首示众,统领有何疑问?”景华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巡防营统领下意识后退一步,连连摇头,拱手道:“臣无异议,一切凭殿下决断。”他只是想不明白,普通士兵公主还要下令收敛,如此仁德,怎么就容不下嘉盛伯呢?这可是伯爵,还是萧家人!

第53章 母后早逝嫡公主53

景华了却心愿打马先行,巡防营统领看向九皇子,请他拿个主意。九皇子思索片刻,没有说话,默认了景华的处置。嘉盛伯的头颅就这样高悬在城墙外,一代军侯,死了都不能保存颜面,何其可悲。转念一想他的妄行,又觉罪有应得,只能叹一句何必呢?

“阿姐,先去面见父皇吧。”九皇子追上景华,小声建议道。此时景华满身狼狈,身上有伤、鬓发散乱、衣服破损,父皇见了如何能不心疼。

“仪容不整不可面圣,我先回庆云宫梳洗。”大局已定,我不想在装模作样博同情。

景华刚换了新衣出来,高德已在门外求见。

“听闻昨夜不安稳,父皇还未歇息吗?怎么这么早就来宣我。”景华客气道。

“启禀殿下,陛下彻夜未眠,听闻公主平安喜不自胜,特召公主前去呢。”高德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这是他的生存法则,无论对不受宠的妃妾,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他代表的是皇帝,自然能不卑不亢。如今也一样,高德自问对庆云宫一向和气,并不担心秋后算账,只是也忍不住更恭敬几分。这已经是一代大太监的涵养,君不见宫中其他人谄媚成什么模样。

皇帝在宣正殿后殿见了景华,后殿院中有寒梅绽放,皇帝就坐在暖亭里,有暗香幽幽萦绕鼻尖。

景华到的时候,一位宫廷乐师正在弹琵琶,曲调轻缓悠扬,若有似无,令人不自觉放松。

“来了,坐。”皇帝示意景华坐下,又挥手停了乐曲。他右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疼痛的样子。

“父皇可是又头疼了,女儿为您按一按可好?”

“父子相残、兄弟反目,怎能不疼?”皇帝冷嘲。

景华还未接腔,周围伺候的人已经跪了一地,听这等言语,这是要他们的命啊。

皇帝不耐烦这些宫人,挥手斥退。高德领着人退下,宫人们个个恨不得长出飞毛腿,乐师连琵琶都忘了拿。

景华不接这茬,转了话题道:“父皇息怒,幸而小九在国事上很有天赋,请父皇多教教他。小九继承父祖之志,必定使我大郑海晏河清、百姓和乐。”

“主少国疑,他坐得稳皇位吗?”

“自然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