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华转头一看,周围几人都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抖动着。笑吧!笑吧!可别憋出毛病来!可景华对着毛金贵无辜的圆眼睛还不能发火,论血脉,也是实在亲戚;论年纪,毛金贵几乎可以做自己的父亲。

就这样吧!景华沧桑叹息一声:“毛大人言辞锋利雅驯,独领一时风骚。日后我给父皇的呈文,就有劳毛大人了。”

摆摆手,走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浪费我绞尽脑汁想这些不同的评语夸你!浪费!

“多谢殿下,定不负所托!”毛金贵兴高采烈,骄傲的环视一周,等着众人投以艳羡目光。

张将军是个实在人,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接二连三的,众人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笑声连成一片。景华听见背后笑声,嘴角也可疑得抽搐起来。

葛敏行的缓兵之计再有用,夏收的成绩在眼前,怎么也逃不过世人的关注了。周遭受兵祸、征兵之苦的人,已经陆续有投奔过来的。

景华拿着一纸薄薄书信沉吟不语,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却比之前收到的任何国书公文都让景华心情沉重。“舅舅,北梁皇帝亲笔信,让我在六月十五之前抵达北梁大都。”

他们去年九月从大盛京城出发,现在五月快过完了,在路上已经耽搁了整整八个月。在北梁皇帝强势的国书面前,什么借口都不行了。国书之下,就是病了,抬也抬到北梁去。

“不能再拖一拖吗?”话刚出口,许斌就知道自己问了废话。“我陪你上京。”

景华摇头,“舅舅在这里才是我的底气,使团由毛大人带领就好。”

“毛金贵有什么用!”许斌一着急,把大家私底下的外号叫出来了,景华也没侧目,只道:“还有张将军和刘大人,再把杨陌带上。护卫军士只带一千精锐,我是去和亲的,不是去打仗的。把那些还没卖掉,能表示身份的珠宝首饰带上就行,到了北梁国都举行宴会,总不能戴重复的首饰。剩下的我交给小透和阿宝去办,小金、小银我留下,舅舅帮我照顾着,别人让人欺负了她们。”

“太简薄了!”许斌不同意,还要争辩什么,景华已经摆手让他不要说了。

“舅舅陪我去个地方吧。”景华带着许斌打马就走,出了荆门城,一直往东北方向跑马,晚上露宿在野地帐篷里,第二天中午才到了一处山坳。

把守山门的人许斌总觉得有些眼熟,可是肤色晒得太黑,犹如曾经见过的昆仑奴,让他不敢确定。

景华带着许斌和几个心腹侍卫,过了一道又一道关卡,进到寨子里面,才发现有人在山谷的河流里淘洗什么东西。

远远的,好似闪动着亮光,不是水光,而是另一种金属的光泽。

许斌的脑袋里突然劈下一道响雷,“不是,不会是,不会是……”

“金沙。”景华平静道,“我知道了金沙矿。”

市面上最俗烂的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啊,你怎么就能找到金沙矿呢!

“舅舅,我最信任的人只有你。”景华侧头看着许斌,“这片金沙矿沿河分部,几乎裸露在地上,开采并不废太多功夫。开矿的矿奴是从豪商手中买下的犯人,这些犯人本来是发配到荆州边关做敢死队的,我一问,王先仁就主动给了我。”

“现在,我很需要这批金矿。可是舅舅,有了金子也不是万全,若没有骑兵、没有城池,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有何下场?”

“再拖一拖,再拖一拖。”许斌喃呢,若是不知道有金矿还好,北梁去就去了,反正是去做王妃的。可现在一座金山摆在面前,突然要委屈金山的主人,许斌怎么都不甘心。

“没用的。西羌的胡人能出一队骑兵,一人三马,以战养战,闪电般沿着长江打过来。北梁边境驻扎五十万大军,之前与大盛的一战,他们才是大胜,士气高昂。我这样扫北梁皇帝脸面,若是他一怒之下挥鞭南下,我抵挡得住吗?大盛抵挡得住吗?”

许斌紧紧握着拳头,“四皇子并非良人,北梁虎狼之国,只重军功,不重礼仪,我怕你吃亏。”

“舅舅放心,我不是吃亏的性子。我会想办法退了与四皇子的婚约,你帮我守好这里,就是我在北梁行事最大的倚仗。我费力在这里经营,为的也不过这一天。”

许斌愤恨:“我们时间太少了。”

“是啊。”才八个月,给自己八年,不,三年……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大军几乎就在眼前,不服软,等着掉脑袋吗?

“舅舅,只有金矿还不够,我需要马匹、需要刀剑、需要粮食、需要百姓,没有下一座铁矿等着我了。”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着我。

“放心,舅舅会帮你的。”

吃过夏收第一茬麦子做的送行面,景华踏上了继续北去的道路。

赶在六月十五之前进了北梁大都的驿馆,毛大人递交国书,景华在驿馆修整。自己放了北梁这个当世第一强国的鸽子,怎么也该被晾几天,为难几次,来个下马威什么的,景华已经做好了打算。

没想到,递上去的国书很快就收到回音,明日北梁皇帝宴请大盛使团。

景华连夜保养皮肤,小透、阿宝带着侍女忙碌,给朝服熏香、搭配首饰、确定妆容,围着景华团团转。

到了晚上守夜,小透翻来覆去睡不着,景华提醒道:“明日,你也要和我一起赴宴,再不睡,难道等人家嘲笑,那个大盛来的土包子,眼下吊着两团黑青吗?”

“奴婢有罪,吵醒公主了。可奴婢实在睡不着,还是去隔壁守夜吧,免得搅扰公主。”小透抱着枕头去了厢房,她也是自小伴着景华长大的,守规矩的同时也十分亲近。

北梁的皇宫是另一种威严雄浑的美,高大、简朴,宫殿多是对称结构,线条流畅纹饰简单,与大盛精巧华丽、一步一景的华美侈靡不同,这里更加粗狂豪放。

北梁皇帝为了表示对大盛的重视,在开大朝会的正殿举行了欢迎宴会。

“贞静参见皇叔,皇叔万岁万岁万万岁。”景华带领使团向北梁皇帝行礼。在刚刚结束的战争中,新崛起的北方霸主北梁与南方的大盛扳手腕子,北梁赢了。于是,这个后起之秀得到了与建国许久、以繁华著称的大盛兄弟相称的甜美果实。

两国皇帝约为异姓兄弟,景华这个公主自然要称呼皇叔,她本身就是战后和谈的一环。

“贤侄女来了,好!不必多礼。赐坐!”趁着落座的功夫,景华目光扫过场中诸人。

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坐在龙椅上的北梁皇帝,他身材魁梧,即使坐着也能明显感觉高出旁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笑意,周身气质凛然威严。说句实话,比大盛皇帝更有帝王之相。

然后是坐在左边的北梁皇室、宗亲和重臣。左边第一位是穿紫色蟒袍的中年人,景华立刻在脑海中浮现他的资料,南王,北梁第一名将,也是北梁皇帝的哥哥。听听他的封号吧,对南方的觊觎毫无掩饰。其下依次坐着北梁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五位皇子都已成年封王,原本景华是要与四皇子成亲的。再下面排序的皇子都还是总角孩童模样,重臣除了几个面部特征明显的,景华难以把本人和姓名对上。

宴席安排的很客气,东宾西主,大盛使团里很多人品级并不够,但依然和左边北梁宗亲重臣对坐。景华在观察北梁人,北梁人也在打量她,这些目光甚至称得上明目张胆。

四皇子是其中最嫌弃的那一个,侧头对旁边的三皇子道:“就这?还是大盛的公主?”

“四弟是不满意四弟妹吗?”三皇子调侃道。

“端得像庙里的泥塑木胎,哪比得上盈盈。”

“小弟妹自然是好的,可公主眼看着就要进门,四弟还是收敛些,终究是一国公主。”三皇子秉持着兄弟情义劝了一句,说句实在话,贞静公主也不丑,南人本来就以美貌著称,贞静公主虽不是倾国倾城之貌,可也是杏眼桃腮、琼鼻皓齿、气质端庄、举止娴雅。更重要的是,贞静公主在两国边境上建起三座城的事情,已经传遍天下,这样能干的女人,怎么能等闲视之。娶妻娶贤、纳妾纳颜,四弟恐怕是让父皇宠昏头了。

“哼!”四皇子冷哼一声,嘴上没说心里想,凭母妃的宠爱、凭父皇对自己的爱重,一个战败国送来和亲的公主,用得着给她好脸色看吗?

既然是欢迎使团的宴会,皇帝先举杯说了两句贺词,台下诸人自然捧杯附和。皇帝表达了善意,景华又立刻捧杯上寿,态度十分谦恭,希望皇帝宽恕她之前耽误太久的过错。皇帝自然也笑着表示不介意。

酒过三巡,景华真的敬佩起北梁皇帝的胸襟气度,对自己这个多次推诿、又是战败国的公主,他依然客气有礼。景华预想中的下马威没有出现,想想也是,肉已经在锅里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还要摔一下锅碗表示自己不喜欢吃肉吗?

皇帝心情大好,挥手示意奏乐。帘幕后乐师奏响乐曲,宫廷女乐长袖飘飘婷婷袅袅上殿,为众人助兴。跳的是南地歌舞,曲子也是南方音乐,大约是为了安慰离乡的贞静公主。

一曲舞完,女乐躬身退下,景华正想向皇帝表达谢意,四皇子却突然站起来,举杯笑道:“父皇圣寿,这南地舞曲果然悦耳动听,听闻南地女子多习舞乐,值此两国邦交的大好日子,不知贞静公主可愿献艺,贺此盛事?”

四皇子话音一落,殿上突然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微微一笑,“小四,你喝醉了。贞静啊,别把他的醉话放在心上。”

皇帝安排这些歌舞的意思,真是给贞静公主一解思乡之情的。自古有多少和亲公主因为思乡而亡,更何况这个贞静公主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可四皇子闹这一出,皇帝不忍责怪心爱的儿子,也想看看贞静公主怎么应对,就和稀泥了。都是小辈,有他震着,闹不出什么乱子来。

众人一脸或震惊、或看好戏、或受辱愤然的看着景华,景华却早有准备。这才正常嘛!一路祥和美好,在宫廷斗争中泡大的景华都不习惯了。

景华微微笑一笑,“四皇子说的不错,可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盛女子的确精通琴棋书画,歌舞游戏,我却与普通女子不同。我会的不止这些,天下乐器没有我不会的,世上歌舞没有我不精通的,不知四皇子想看什么?”

四皇子刚听她说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以为她要推脱,却不想她放下这样的豪言,一点儿都没听出自己言语中把她比做女乐一样。

四皇子刚想说什么,景华又道:“早在故国,便听闻皇叔剑术非凡,贞静愿为皇叔奏乐助兴,不知皇叔可愿让贞静见识见识北梁的武功?”

这句话也说的巧妙,北梁素来重军功,一口一个皇叔,既拉进了关系,又放低了姿态。不管皇帝答不答应,都是一家子的事儿,长辈晚辈之间,彩衣娱亲也不是什么丑事。武功二字的确瘙到了北梁皇帝的痒处,文治武功,一个皇帝青史留名的不就靠这两样东西吗?

皇帝哈哈大笑,北梁不像大盛那样严守礼教,庆功宴上皇帝高兴起来,也曾下场跳舞。

北梁人生怕皇帝答应,大皇子毅然站起来道:“北梁不仅有好剑术,还有好刀法,公主可愿见识见识。”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大皇子抽抽嘴角,他们刚从草原上发家,这些文绉绉的话听是听得懂,只是太别扭。南人的乐声向来软绵绵的,要不是为了给父皇挣面子,大皇子才不会自讨麻烦。听公主说话这劲儿,大皇子已经后悔了,到时候她弹杨柳一样没根骨的曲子,自己的刀还能舞得虎虎生威吗?

景华回头让宫女找帘幕后的乐手要来了琵琶,又从自己怀中取出护甲带上。别问她为什么会准备护甲,她还准备了好几条吸水的棉布帕子、两套换洗的衣服,药丸都有几种,提神醒脑的、解毒的、下毒的、止血的,只能说四皇子成功让她想起了曾在宫里和母妃、姊妹们的往事。

大皇子抽出刀鞘在场中站定,景华一个轮指,琵琶琴弦就响起急促紧凑的乐声,犹如出征前的战鼓。

只这前奏大皇子放心了,至少不会出丑。琵琶有金戈之声,本为胡乐,传入中土,也是上等雅乐。北梁从草原发家,赶走了游牧的外族,对这样刚劲苍凉的乐曲有着天然的喜爱。

随着景华的琴声越来越急,大皇子的刀势也越来越快,大刀带起的破风声猎猎作响。你急我也急,相互纠缠着、争斗着攀向更高处。

音乐的魅力就在这里,景华的乐声中加入了许多北曲胡乐,那些似曾相识片段总能在某个瞬间震动你的心神。更别说眼前是一位高明的演奏者,堪称国手。

景华和大皇子相互试探着,到了最高处,乐声戛然而止,大皇子也蓦然顿住。不过瞬息,乐声再响,大皇子也随之而动,两人试探出了答案,便相互配合着,有来有往,和睦友善,默契得回到原点。

表演过后,两人向皇帝行礼,皇帝抚掌大笑:“好曲、好刀,好!取我的戈虎大刀给老大,贞静想要什么?皇叔都给。”

大皇子惊喜坐回原位,戈虎大刀是当初父皇征战用过的佩刀,意义非凡,自己赚大了。

景华又起身谢过,“我来北梁乃为两国和睦友好,怎们偏受皇叔的好意,该我为皇叔献礼才是。”什么破关系今天的叔叔侄女,明天就是公爹儿媳,景华在心里吐槽。

“我从大盛国子监、皇家藏书库抄写了书籍一万卷到北梁,以示文教友好往来。我愿再捐建一所藏书楼,免费向北梁士子公开。毕竟,日后我也是北梁人。”景华微微低头,脸上带着娇羞的微笑。

皇帝是真高兴了,他没无聊到打听未来儿媳妇带了什么嫁妆的地步,不过这真是意外之喜。北梁文教不兴,有这些书算是雪中送炭了,尤其是最后“北梁人”三个字尤其得他的心。

“好,好,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贤媳千里迢迢带了这么多书来,哪能让你再出银子建书楼,从朕的内库出。”

皇帝都叫贤媳了,景华自然改口称谢:“谢父皇恩典。”

四皇子在一旁撇嘴,这个女人一看就不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驳他的话,还和老大眉来眼去,日后成亲了,还不得辖制自己,暗害盈盈啊!

四皇子深深为自己婚后的日子担忧,以为这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其实啊,未必。

景华将就着刚摆好的娇羞表情,从袖中取出一叠纸张递给身边宫侍,笑道:“儿媳还有一份大礼要呈给父皇,这是沙头、潜江、荆门三县的舆图和官员请封文书。”

见惯风浪的皇帝都多看了景华一眼才接过大总管奉上的东西,虽然欢喜,皇帝还能保持风度:“这是你经营的,自然该是你的嫁妆,朕还不至于贪你一个小辈的便宜。”

“父皇金口玉言,儿媳感激不尽。其实,出嫁之前,父皇也交待过,这三城就给儿臣做封地,只是儿臣想着自己已是北梁人,自然要由父皇再做主。”两个父皇好像有些绕,一个说的是大盛皇帝,一个说的是北梁皇帝。不过在座的人都听懂了,且嘴角抽搐,别是大盛皇帝还给了一份任命书吧。那可真是荣幸,两国皇帝都认可的县官儿!

“朕做主,给你做封地吧。”皇帝配合道,他算是明白了,这个儿媳妇是想挣面子,人都是北梁人,城自然也是北梁城,臣也是。

“之前父皇还给了儿臣一份国书,令儿臣自己择婿,如今父皇也准吗?”景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折子样式的东西。

又是石破天惊的一言,众人眼巴巴看着她的袖子,想看看里面还能掏出什么来。

第105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8

嘭嘭嘭!

四皇子在府里书房连砸几个茶盅,“水性杨花!生性放荡!愚不可及!妒妇!毒妇!”

“殿下……”幕僚等四皇子发泄完毕,上前一步劝谏。

“她以为她是天仙吗?还要自行择婿?哈——脸有那么大!南盛皇帝的国书又怎么样,战败之国,何以言勇。父皇是怎么想的,居然答应她这等无礼要求,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幕僚收回脚步,哦,还没发泄完呢。

“不行,我要去问问母妃……不行,此时出门,岂不是让人瞧我的笑话。那毒妇如此羞辱我,母妃定不会饶过她。你派人留意着,有宫里的消息,立刻来报。”

“是。”幕僚躬身应下,又见四皇子一袖子把桌上所有摆件陈设都扫到了地上,又砸一地碎片。好吧,今天不要想谏言了,主上听不进去不说,还会危及自身,智者不为。智者-幕僚淡定捋了捋胡须,决定亲自去办四皇子吩咐的事情了。

刚到门口,就见黄侧妃面色担忧的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串儿侍女。幕僚赶紧快走两步,从月亮门转出去,没和黄侧妃碰面。

黄侧妃到王府任何地方都不用通报的,守在门口的小厮殷勤得给黄侧妃开门。

“盈盈,你怎么来了?”四皇子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庞见到黄侧妃过来,立刻换上温柔担忧的神色,走到黄侧妃身边扶着她道:“这里乱,你别过来了。”

“一地瓦砾,犹如妾此时心间,妾的烦乱,如殿下一般多。”黄侧妃穿的是软底绣鞋,踩在一片碎瓷片上,狠狠扎了一下。黄侧妃惊呼一声,就要摔到,四皇子眼疾手快把人抱起来,一脚踢开地上碎瓷片,抱着人往东厢去了。

四皇子把心上人小心翼翼放在软榻上,又轻轻脱下她的绣鞋袜子,只见脚底印出一个红印子,在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幸好没划破肌理,不然我该多心疼。”四皇子温柔给黄侧妃揉了揉玉足,小心给她套上袜子,嘟囔道:“真是瘟神,和她沾边都没好事儿。”

“都是妾的过错,令殿下蒙羞受辱。南盛公主想必是听闻殿下对我的情义,才不愿嫁给殿下。不如明日我去驿馆给公主请罪,殿下再贬我为侍妾,公主想必能消气,如此……”

“如此大辱,本王还要给她低头吗?卿卿勿忧,那样的女人,送本殿下都不要,妒妇一个,哪儿有半点女人样!”

“可是……”

“没有可是!”四皇子斩钉截铁道:“一个敌国公主,娶来做牌坊门面的东西,我还不放在心上。你安安心心你待着,外面的事情不配你忧心。”

“妾自然知道殿下一片爱重之心,只是元妃娘娘为殿下筹谋良久,妾怕娘娘伤心呢。”

“哈哈,这你就更放心了,母妃也不想我娶那劳什子公主。”

“是吗?妾之前都不知道呢!元妃娘娘果然最疼爱殿下,一心为殿下着想,不忍殿下为难呢。殿下日后可要多孝顺元妃娘娘才行,不然,妾都不答应了!”

四皇子在美人香腮边偷了一个吻,佯装吃醋道:“你们啊,倒是串通一气,嫌弃起我来了。都说让你叫母妃,怎么这样生分。”

“我毕竟只是侧妃,私底下叫习惯了,日后正式场合不小心带出来,给元妃娘娘和殿下添麻烦就不好了。”

“有什么可麻烦了,父皇在呢。母妃没封皇后,还不是住在昭德宫。”四皇子自豪道。昭德宫是皇后起居之所,先皇后去世之后,李元妃就住了进去。当时朝上多少大臣上奏说于理不合,可皇帝还是一力主张,令李元妃安稳住下了。四皇子心想,父皇的旨意就是最大的倚仗,其他都是浮云。

黄侧妃也想到这一点,笑道:“父皇爱重母妃殿下,亦惠及妾身。”

“就是这话!你安安心心待着,万事有母妃和我呢。可惜母妃不肯松口让你做正妃,不然哪儿有这么多麻烦?”

黄侧妃又吃一惊,“殿下不是说元妃娘娘不愿您娶公主吗?”

“是啊,母妃想我娶黄尚书的孙女儿,真是!人是圆是扁我都没见过,娶什么?不过瞧黄尚书和黄将军的样子,他家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模样。唉,都是姓黄的,要是你是黄家女儿就好了,哪怕是个旁支,我也能扛住父皇母妃,娶你做正妃。”

黄侧妃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都怪妾自己不争气……”

四皇子心疼的抱住人,“好了,好了,别哭,别哭,都怪我,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让你自伤身世了。”

黄侧妃扑在四皇子怀里痛哭,打湿他前胸一片衣襟。如此义重情浓的时候,小厮突然在外面和黄侧妃的侍女发生口角,越吵越大声。

黄侧妃不好意思抬起头来,这才想起不是在内院,青天白日的,让奴才们看去了,又有闲话。四皇子也是一脸的不高兴,方才他给黄侧妃脱袜子的时候伺候的人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四皇子还高兴呢,没想到他府上还是有不懂事的奴才。

四皇子沉着一张脸拉开东厢房的门,喝问道:“何事喧哗!府里还有没有体统了!”

来送信的是四皇子的贴身小厮,非常了解四皇子的脾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哭:“殿下,南盛贞静公主送请帖过来,邀您打马球呢!奴才打听过了,不止请了您,还请你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五殿下,贞静公主的人就等在门外要殿下给个准话去不去,奴才为您伤心不平啊殿下!”

四皇子原本的怒气更高涨了,直接冲着景华去,转身去书房取了马鞭,凌空一甩,怒道:“什么腌臜人物,也敢来皇子府邸撒野,看本殿下不活活抽死他!”

贴身小厮一噎,哭得直打嗝,膝行几步保住四皇子的腿道:“殿下不可啊!”早知道殿下脾气这么爆,就不火上浇油了。真把贞静公主的人打了,两国交恶,难道会顾惜他一个奴才的小身板儿吗?更何况来的不是下仆,而是使团官员啊。

黄侧妃也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也知道劝不住四皇子,心中着急又担忧。

“啊,不好了,侧妃娘娘晕过去了!”

四皇子还在挣扎的身子一顿,贴身小厮立刻放开他,四皇子抱起黄侧妃就往内院冲,一边跑一边叫大夫。贴身小厮舒口气,看见遗落在地上的请帖,眉头又狠狠皱起来,怎么回复人家呢?

驿馆,景华吩咐杨陌去打听居所,就这么住在驿馆也不是事情,总要有自己的房子。成亲的时候,不知是从驿馆还是北梁皇室准备的宅院出嫁,但婚后总要宴请宾客,不能住在驿馆啊。尤其使团送嫁的一干官吏,日后嫁去的某家皇子府或者驿馆都不合适。

杨陌精通庶务,利落应下去办。张将军又来禀告马球赛的事情,马球是当世最显耀流行的贵族之戏,军中也常用马球训练士卒。此次来大都,张将军麾下将士是从使团卫和护卫营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个个是英勇男儿。

“鸿胪寺那边给了回复,马球赛在东郊皇家猎场举行,弟兄们不熟悉地形气候,末将先带选出来的好手去练一练。”张将军回禀道。

“好,你们去吧。”景华颔首,不必叮嘱什么,两国的情势如此,年轻人又是最热血的,都憋着火气呢。

等张将军走了,刘大人又来回禀事情,使团共有十几位官员、一百多护卫住进了驿馆,剩下的人都住在城外庄子上。要知道他们带了一千士兵,还有公主陪嫁的匠人、奴仆不计其数,只说日常琐事都是一箩筐。

等把事情都处理完了,景华才有空闲喝杯水润润喉咙。阿宝让景华枕在自己腿上,轻轻给她揉着头上穴位,小声道:“公主别操心了,安心等着三日后观赏马球赛就是。”

“不仅要观赏,我还要下场呢。”

阿宝一惊,“公主舟车劳顿,还没休息好,下场打球太过危险。”

“那就这三天好好休息,若不是我早放出风去要开马球赛,邀约我的帖子能把驿馆的门子压弯腰。既然都要给人看了,何不掌握主动权。与其和夫人们寒暄,不如下场发泄发泄。”

阿宝突然笑道:“奴婢想起一事,北梁陛下昨日曾说,公主可自行择婿,若是瞧不上诸位皇子,北梁大好男儿任公主挑选。有这话在先,公主要是看上哪家青年才俊了,北梁陛下也承诺收为义子,亲自主婚呢!”

小透也兴头上来,“咱们又在城中广派请帖,城中青年才俊还不纷纷赴会?公主又邀了女眷,这么多人,只怕要成相看的宴会,不知公主能促成多少对姻缘。”

“不管多少对,至少公主这一对是定了。奴婢本还担心公主嫁给四皇子受委屈,没想到北梁皇帝如此开明。”阿宝在一旁接话,拍着胸脯后怕。“咱们办得这样盛大,四皇子不来也无人敢指摘公主了。”

景华笑笑,不知先吐槽什么好。非亲非故,北梁皇帝难道是大善人吗?亲身父皇都不曾给的恩典,他居然给了。那国书根本是假的,不过是当时话到那个份上,四皇子挑衅在先,她献礼在后,三座城难道还不够一个自主择婿吗?千金买骨也要有千金啊,这份荣宠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这世上不仅北梁、大盛两国,西边有西羌、更南方有南楚,跟北边的草原人与北梁更是死仇。以此优容向天下人展示胸襟,还安抚了大盛,何乐不为呢?

至于四皇子,真的,他来不来都无所谓。

“公主,四皇子若是不来怎么办?”

“凉拌!”景华枕着阿宝的腿惬意道:“全城青年才俊都来,他不来他吃亏,我担心什么。”

“听闻李元妃受宠非常,若是元妃在北梁陛下面前进言……”

“李元妃应该给她儿子进言才对,我观北梁陛下不是昏聩之人,不至于听这等低劣挑拨。”

“奴婢可是听说,李元妃以贵妃身份住进了昭德宫,那是皇后才能居住的,可见爱宠非常。”小透还是不放心道。

“那你听没听说,等四皇子生下来之后,北梁朝臣还上书过,称既然李元妃已经住进昭德宫了,何不封她为皇后,如此名正言顺。你知道北梁皇帝是怎么做的吗?”

“李元妃至今不是皇后,难道哪位大臣进言了?先皇后娘家?宗亲?还是哪位有风骨的老臣?”

“都不是,北梁皇帝自己说的。前朝与后宫不相干,你们管天管地,还管到朕妾室头上了,贵妃就要住昭德宫!当时李元妃还是贵妃呢,听说了这事儿和北梁皇帝闹别扭,才有了元这个封号。你当北梁皇宫是咱们大盛后宫呢!那乌烟瘴气劲儿~”

阿宝扑哧一声笑出来,“北梁陛下可真有意思。公主,您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阿宝眼含崇拜。

景华也被她带得嘴角上扬,“咱们在大都有人啊。”

“谁?”阿宝心中凛然,立刻想到了暗探、密谍之类宫中流传甚嚣的传言,即便大盛战败了,也不是好欺负的。

“葛敏行。”

阿宝心中骄傲顿时泄了个干净,什么啊!还以为是朝堂诡秘风云,原来只有一个人。

这场马球会办得盛大,多亏鸿胪寺配合,也多亏北梁本就马球风行。和以往的马球赛比起来,不过多了别国队伍下场而已。来赴宴的各家公子哥哥剑袖胡服,骑着最心爱的宝马,就是闺秀们也大多穿着利落。更有几个骑术好的,直接骑马而来。

景华的早到,远远看见骑马奔行的闺秀,笑对身边人道:“只这一点,我便喜欢北梁。”

景华作为主人家,早早站在彩棚外迎客。当然,按照国人的习俗,我说迎客,你必定谦称拜见,文辞一定雅致客气,花花轿子人抬人。

一国公主之尊,也就几个王妃、老诰命需要她福一福身子,剩下都是身边侍女招待。小透、阿宝她们都历练出来了,在景华身边只是侍女,对外却是大盛女官的身份,招待诸位贵妇人也不失礼。

没等一会儿,皇子们联袂而来。景华有些惊讶,不止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这几位成年皇子到了,连六皇子、八皇子、九皇子也来了。可以说,除了身体不好的七皇子和还没留头的小皇子们,能来的都来了。

这么捧场啊!景华笑盈盈上前招呼,诸人相互见礼,分宾主落座。

有位老王妃有些看不过,嘟囔道:“还未成亲,这样招摇,不好,不好。”北梁虽然风气开放,但绝对没有一个女人同时相看几个男人的,自家尊贵的皇子,任由一个女人挑挑拣拣,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旁边,南王妃却笑道:“公主出门在外,身边没个长辈,自然只能亲身上阵,难免的。老姐姐这样想,咱们北梁女儿向来金贵,贞静公主这样才干出众的女子早晚是北梁人,咱不吃亏啊!婚前试试夫婿,可不是应有之义。”

也是,自家女儿出阁,亲的、堂的、表的哥哥们还不把人拦在外头一顿杀威棒啊。

如此一想,老王妃也高兴了,不把这当成相亲宴,只当是两国马球赛,这就开心多了。其实就是相亲宴也没什么,这么多好儿郎、好姑娘都在,不知促成多少对鸳鸯。老王妃玩笑道:“陛下金口玉言,公主可随意择婿,我家孙儿也是英武不凡,在甲队排头名呢!公主乍见如此英武儿郎,说不得就入眼了呢?”

南王妃也笑,“这话妹妹可就不同意了。头名是怎么排出来的,分明我家长孙才是头名。”

两位老王妃玩笑般争论起哪家儿郎的马球技术才是最好的,周围人纷纷捧场,你戳我一下,我逗你一下,气氛瞬间热烈起来。

所有人都到齐了,人人温煦和善,四皇子也没摆脸色。景华笑着起身,先谢诸位捧场。然后对皇子们道:“今日,诸位儿郎蓄势待发,我愿抛砖引玉,不知几位殿下可愿下场一试?”

“有何不可。”大皇子第一个朗声答到。

这位是打过交道的人,至少有个面子情,景华的笑容更灿烂了。几位皇子也纷纷应和要下场,才十一岁的六皇子也挺着小胸脯道:“我也要下场!”

马球激烈,每年都有球手坠马而亡,可不敢让这么大个孩子去。景华却不说话,只笑盈盈看着而几位皇子,意思非常明显,你们弟弟自己管。

二皇子调皮对景华挑眉眨眼:“小六啊,咱们都是客人,客随主便,知不知道?”

“贞静姐姐,你就让我上场呗。”

“唉,我也想让殿下上场,可是没有适合殿下的马啊。”景华叹息道,“六殿下有带自己的马过来吗?”

景华记得他们几个小皇子是坐在马车上过来的,当然就是带了也没关系,一匹不会说话的马,总能让人挑出毛病来,它还能口吐人言为自己辩驳不成?

“我能骑校场上的马。”

景华夸张挑眉,“那么高,六殿下不怕吗?”

这是什么浮夸表情,和奶嬷嬷哄三岁的小弟弟一般,六皇子觉得自己被小看了,不高兴道:“父皇八岁就上战场了,本殿下都十一了,还怕一场马球吗?”

景华抚掌:“六殿下好志气!只是我与你几位哥哥玩儿三对三,多出一个人来,不好安排啊。这样吧,劳烦六殿下做裁判可好。居中裁定胜负,此等重任,我信任六殿下。”

六皇子想了想,觉得也行,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放心,我定公正裁决。”

景华又看向几位皇子,“诸位殿下以为呢?”

自然都无异议。

如此,景华和几位尊贵的皇子各自去换衣服不提。

场上早就被清理干净,景华一身浅粉色的劲装,一条同色腰带把腰肢束得紧紧的,她的粉色衣衫不是那等暗淡的、如同洗褪色的淡红,而是亮晶晶、银闪闪,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好料子。

看台上的女孩儿们正是爱漂亮的年纪,见之欣喜:“早就听说南方丝织发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