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事儿和世子夫人有关系,只是他们还没有证据。世子夫人不必奴仆,想要审问她,必须要有证据。

世上如周嬷嬷一样的忠仆还是少数,忠仆自古以来都被传颂,自然是因为这样的品质可贵而稀少。

内卫找对了方向,很快就从世子夫人的另一个心腹管事口中得到了消息。

内卫拿着证据想皇帝复命,皇帝自然要问一问案情。这时候,世子夫人学着大驸马的做派,保持沉默,无论怎么问也不说,把皇帝都给气笑了:“他们母子倒是一脉相承,行吧,世子就快到了,等他到了再说吧。”

肃侯世子快马加鞭,从西羌边境一路疾驰,换马不换人,十日之内赶回京城。等他回来,刑部的大堂也升起来了,刑部侍郎坐在主审位,肃侯世子旁听,纱帘后,大公主和大皇子妃也在。

先带上堂来的是世子夫人,世子夫人还是那副慈祥又温和的表情,穿着一身半旧的家常衣裳,头上也没有多少装饰,只看本人气质,真的是吃斋念佛的慈善人。

侍郎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何人?”

世子夫人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丈夫没有说话,她目前还是世子夫人的诰命加身,当着肃侯世子的面,侍郎大人也不摆官架子了,直接问道:“世子夫人,你为何要害自己的儿子?”

世子夫人微微一笑:“因为他不是我的儿子啊。”

“什么?”侍郎大人条件反射去看肃侯世子。

世子夫人却不管旁人是什么表情,干脆利落道:“肃侯世子以庶充嫡,欺君罔上,刑部的风骨我是相信的。所以,大人啊,您可千万要查出真相啊。”

侍郎大人暗自咬牙,稳住心神:“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的,肃侯一脉男丁臀上皆有铜钱大小的黑色胎记在尾椎骨上,此事知道的人很多,已去了的上一代老侯爷,当初就有秃尾巴虎的绰号。其实,不看这个,我也有证据。世人只知道大驸马是我在西羌怀孕时所生,可我八个月早产,孩子在腹中憋闷太久,生下来就去了。如今的大驸马是外室之子,世子却硬塞给我做了嫡长子。当初接生的产婆、诊脉的大夫、伺候的仆从,都在我陪嫁庄子上养着,大人着人一问便知。”

“那你为什么要秘密折磨大驸马,他为何又要为你隐瞒?”

“当然不是为我隐瞒,我没这么大脸面,让堂堂肃侯府的大公子为我隐忍什么。不过是他也知道自己庶出贱种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我若直接戳穿了,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转瞬化作泡影,怎么能闹出来呢?”

“住口!芝修并非外室子!”肃侯世子狠狠拍在椅子扶手上,怒道:“你即便不是他的生母,也是他的养母,怎么如此心狠手辣,一心治他于死地。”

被斥责的世子夫人只当没听见这等屁话,笑道;“大人,您瞧,都这个时候了,世子还在说梦话呢。一个孽种,占了我亲身儿子的身份爵位,难道还要我对他感恩戴德吗?他凭什么尚公主,难道他有经天纬地的才德吗?不过是承蒙祖荫罢了,这本该是我亲生儿子的!”

“我让你住口!那是我亲外甥,是我妹妹的骨血,是平江侯的遗腹子。若非当年平江侯舍命相救,父亲和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哪儿还有什么祖荫给你们享受?”

世子夫人一愣,很快又反应过来:“现在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了,别说他是平江侯骨血了,你说他是神仙下凡都行,有你这样的慈父在总能给他安一个好出身的。”

“不可理喻!那……”

“谁不可理喻?照你这么说,公爹也是知道的?那为何就我不知道?我的儿子,我反而没有知道的权利,若非你当初带来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我如何会受惊八个月就产下死婴?难道我瞎了,那个我素未蒙面、气得我早产的女人居然是我的小姑子?哈!滑天下之大稽!你想把一个贱种塞给我,还妄想他做人上人,做梦!”

世子气得胸膛起起伏伏,一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侍郎大人左右看看,提醒道:“世子,此案陛下尤为关注,总要说清楚才好。”

已经上达天听的事情,不是肃侯世子沉默就能解决问题的。

肃侯世子长叹一声,沙哑着喉咙道:“那个孩子的确是平江侯骨血,妹妹当时有孕艰难,那时候伪王还在肆虐,妹妹不敢以真面目世人,这才乔装改扮。游氏不过远远见过一面,哪里就能分辨得出特意改装过的妹妹。此事父亲并不知晓,他老人家一直以为芝修是我的嫡长子。”

这个侍郎大人倒是可以理解,当初北方并未统一,平江侯也是曾是伪王麾下,后来降了大梁,才有肃侯下嫁爱女,这桩婚事的大媒还是先皇保的。只是当时肃侯大败,伪王的地盘一下子扩张,肃侯和平江侯都在被怀疑的队列中。而伪王对平江侯尤其厌恨,曾悬赏千两黄金要平江侯的项上人头。平江侯夫人在丈夫战死后投奔娘家是正确的选择,可当时的肃侯府也不绝对安全,乔装改扮叶子情理之中。只是事情怎么就这样巧合,一环第一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当年的情势的确危急,平江侯若不拼死一战,保不住自家和岳家。平江侯夫人若不乔装改扮,保不住自己和孩子。但是!但是!如世子夫人质问的那般,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呢?她是肃侯府的女主人,是孩子的母亲,她为何不能知道真相。

世子夫人的问题,也是众人的疑惑,侍郎大人问世子,“为何不告诉世子夫人?”

“当时,她以为我养外室惊怒早产,我若再告诉她此事,芝修还能活吗?”世子反问道。

呃……也没好到哪里去,活了二十年,险些被世子夫人折磨死。

“本官还是不明白,大驸马为何要为世子夫人隐瞒呢?”

“这你就要问他了。”世子夫人冷哼道。

大驸马是被扶上来的,鉴于他体弱,侍郎人人特许他坐着。

“父母尚在堂前,岂有为人子女坐着的道理,下官站着就好,站着就好。”大驸马靠在小厮身上,气喘吁吁道。

“世子夫人日日鞭挞,你为何隐瞒不说。”

“孝道乃人伦大礼,是我不能令母亲满意,母亲教训,我自该领受……”

“呵呵——”世子夫人在一旁嘲讽,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孝道是其一。其二,我的身份乃是欺君之罪,父亲活我性命,祖父爱之重之,我与二弟兄友弟恭,肃侯府还有族人上千,岂能因一时意气,牵连这么多无辜之人。从小到大,我也察觉母亲不亲近,只以为是自己身子不争气,无法习武,继承我肃侯府武勋的缘故。后来,我被选为驸马,母亲的恨意一下子暴涨。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查探,不久前才得知自己并非母亲的亲生孩子。”

“好孩子,难为你顾全大局。”肃侯世子看着他脸色苍白、气促不匀,明显是受了大罪,心疼的不得了。

“其三,我若挑破此事,大公主怎么办?公主金枝玉叶,不嫌弃我病弱无能下嫁于我。我不能让公主显耀人前已是罪过,怎么还能因我让大公主蒙羞?其四,是我心中愧疚,只能以此消弭母亲心中怨恨。礼法所在,我非嫡长子,本就不该继承爵位。可父亲一片慈爱之心,为我安排好一切,又以为我不知道,我怎么忍心挑破?徒令父亲为难伤心。”

“行了,行了,收起你这唱念做打的一套,南曲班子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说来说去,不就是舍不得继承人的位置,舍不得侯府富贵吗?我暗自出气,不把事情捅破,是为了我的儿子,我儿子是无辜的,把肃侯府搞垮了,于他有什么好处?你憋着不说,是怕丢了大驸马的权位,失了肃侯府这座靠山。你我半斤对八两,都是千年的狐狸,和我玩儿什么聊斋啊!”

侍郎大人听了半晌,大致理清楚了其中关系,暂时抛开这些纠葛,侍郎大人问道:“二公子可知情?”

“不知情。我的儿子,自然该是风光霁月的人,我怎么能让这些阴私腌臜污他的眼。”世子夫人冷笑一声,“我早知道枕边人靠不住,自然要为他谋划,我坚持带着他住在大都,不让他习武,请最好的先生教他读书,只为了世子翻脸之后,我儿还有容身之地。”

“我何曾如此薄情。家中子弟,谁人不是如战场立军功,难道不是世子、爵主,就不为家族效力、为陛下尽忠吗?他是我的儿子,自然有他一份……”

“呸!恶心!我的儿子,就该是爵爷,凭什么靠你的怜悯过活,跟在一个贱种后面捡他不要的残羹剩菜。”

“我说了,芝修是平江侯的遗腹子!”肃侯世子再一次强调。

“是,我知道,他是神仙下凡,狐狸精转世,不然怎么能迷得你忘了血脉骨肉,只偏心他呢?”

“无知妇人,我和你说不清楚!”肃侯世子冷哼一声,狠狠转过脸去。

侍郎大人又左右看看,无奈道:“世子、夫人,公堂之上,切勿吵闹。”阿弥陀佛,他实在想大喝一句:咆哮公堂,先打二十杀威棒!

世子夫人把因情绪激动震落的松散头发抿到耳后,微微福礼,笑道:“朝堂法司的风骨,我是信的。因果报应,我也信的。从抽下第一鞭子的时候,我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下去,所以,我儿从下不参与侯府之事,一心读他的圣贤书。侍郎大人只管去查,我信人刑部会给我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侍郎大人深吸一口气,不作任何评价,只道:“此事当由陛下定夺。”

陛下亲自召见了肃侯世子,君臣密谈良久,却始终未曾定下判决。世子夫人只是打自己的儿子,不论大驸马是养子还是亲子,父母之命在上,只要没打死,这都不算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大驸马的身世,如果他真的是平江侯遗腹子,那世子就犯了欺君之罪。御史已经风闻上奏,参肃侯世子的折子每天都都是一大箩筐,肃侯世子以为自己在做好事呢,他推一个继承人上去,那是要朝廷发俸禄、给爵位的,这实际是侵害朝廷利益、损害君王权威的恶行。

至于世子夫人,倒是说什么的都有,有人同情她,被丈夫这样隐瞒,生生掉了一个儿孩子不说,还要养仇人的儿子,太倒霉。也有人指责她,为母不慈,一切都是她自己误会,小心眼才会早产,关平江侯夫人什么事。当年若不是平江侯舍命相救,肃侯一大家子都要死,哪儿还有今天争爵位的机会。平江侯一代人杰,亏待救命恩人和英烈,世子夫人果然妇人见识、浅薄无知。

第113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16

树木摇落、百草枯黄,一旦过了秋分,北方的冬天就变得凛冽起来。夕照寺的山门一打开,知客僧惊讶得发现,肃侯府的二公子已经立在门外了。不知他在这里等了多久,肩膀上、头发上都有些湿漉漉的,早上的露水总会打湿它遇到的一切。

“阿弥陀佛,施主久等了,请进来吧。”知客僧熟练得把二公子让进来,自从肃侯府换子秘闻之后,世子夫人就到夕照寺出家了。案子其实很简单,世子夫人折磨大驸马能让人在道义上谴责她,却无法定她的罪。换子的主某不是她,她最多是个知情不报的过错。连世子都还好好做着他的世子,闭门思过而已,世子夫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处罚。

二公子熟门熟路进了一座简陋的小院,院子仿照农家小院而建,中间三间正房,两边个各有两间厢房,其他地方用青砖围起来搭成院墙,非常简朴。院中原本的花木都铲掉了,新种上白菜、萝卜之类,已经露出嫩绿色的小秧苗。

这院子本就是夕照寺为上香的客人准备的,世子夫人没要那些华丽的厢房,反而选了靠近后山的一处偏僻小院。

“母亲,儿子来问安了。”二公子走到门边,轻声道。

里面的木鱼声停了,传来悉悉索索衣料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世子夫人就出现在门前。她已经卸下了一切华服珠宝,头上只有一根乌木簪子挽住长发,脸上不施粉黛,衣裳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布衣,可她脸上的笑容越发平和了,再也不需要端着贵妇人的架子,也无需废力掩饰满腔愤怒,从容平和如这山间早开的冷腊梅。

“母亲,案子断下来了。”二公子扶着世子夫人进门落座,又给她倒茶。

“嗯,和我详细说说。”之前大都的消息纷繁复杂,说什么的都有,世子承受不住压力,还曾入宫单独陛见,诉说自己的苦衷。当然,连远在山间佛寺的世子夫人都听能说这消息,可见世子做得并不隐蔽。即便如此,圣上也没有下决断,此时出结果,想必远在边关的肃侯已经表态了。

果然,二公子第一句话就是:“昨天下午祖父回京了。父亲被用了家法,现在还躺在床上,大哥和我昨日床前侍疾,还没等大夫赶到府上,陛下的判决已经下来了。父亲混淆血脉,有欺君之嫌,念其功勋,掳夺其世子之位和三品将军之职。祖父说子孙不肖,请陛下降爵除位以示警戒,陛下却宽慰祖父良多,还留祖父在宫中用膳。立二叔为世子的折子昨晚就明发了,父亲这一脉都成庶支了。”

“所以他打你了。”世子夫人,嗯,只能称游夫人了。游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轻轻一按,原本强装淡定的二公子立刻龇牙咧嘴疼得直抽气。

“我也是武勋家庭长大的,还能看不出这点外伤,进门不用右手,你什么时候做了左撇子,我怎么不知道。”世子夫人嗔怪一声,叹道:“之前他压抑着怒火也不肯朝你发,无非是想着你素有才名,即便老大不是我亲生的,你却是我的亲骨肉,礼法、人伦所在,立你为世子,也算保住了他这一脉的尊荣富贵。如今白日梦落空,自然要朝你发火的。”

游夫人去里间拿了药酒,怕儿子冷又把炭盆搬得近些,叹道:“昨晚发生这么多事情,今天一早又上山来,还没处理伤口吧?把衣裳脱了,我给你揉揉。”

二公子解开上衣,露出青紫一片的右肩。游夫人把药油在手心搓热,慢慢给他揉进去。“我从小送你去读书,就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你没有立身的根基。如今还不算坏,只是丢了爵位,性命还在,以你的才学,考上进士,做一小官还是足够的。肃侯府终究还在,即便成了旁支,也多少有些庇护。等日后时过境迁,无人会记得此事,你的机会还很多,不要自曝自弃,也不要听那些不怀好意的流言,好好读书,学成报效君王。”

“是,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关于你爹,也别放在心上。一个人的心偏了,是没办法扭转的,只能怪你投胎运道不好,进了这个家门。”

“母亲,儿子觉得很好,能有一场母子缘分,儿子觉得很好。”二公子也是考中举人的才子,如今依偎在母亲怀里,却只能反复说“很好”二字,什么华丽的言语都表达不出他感激母亲的心声。

二公子从小就和父亲、大哥都比较疏离,他也一直没放在心上,只以为自己走了文官之路,与家中武勋立身的亲人有差别很正常。以往父亲常驻边关的时候,母亲经常带自己去舅舅家玩儿,又给自己请了好几位夫子,都是才德俱佳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二公子早已从这些男性长辈身上得到了本该由父亲给予的教导和关爱。

等到换子的事情一出,二公子震惊之余也有了原来如此的感觉。原来母亲一直让自己游离在肃侯府核心之外,是为了保全自己。怪不得自从大哥尚主之后,自己的功课越来越紧,只能一旬一休沐。不怪乎母亲早早把主持中馈的权利交给大公主,专心经营自己的嫁妆,这是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啊。

二公子是真的不知情,他震惊之后,也没有怪自己的母亲。

“唉,若是我能再忍一忍就好了,只是你真正大哥的啼哭仿佛就在耳边回荡,回荡了二十多年,我实在忍不住了。”游夫人没有一天不思念自己的亲骨肉,一想到孩子是怎么死了,且死后连香火祭享都没有,游夫人的愤怒就一天天高涨。这样的折磨都没让她发疯,因为她还有一个儿子。游夫人不想再回忆当初发现老大不是自己亲儿子是如何愤怒,等到查出真相,又是怎样的绝望。

“是儿子的过错,若是儿子早些知道,就算帮不上忙,母亲至少有个倾述的人。”二公子穿好衣裳,跪在游夫人面前,“儿子从未怪过母亲,还请母亲不要自苦,等风声过了,儿子就接母亲下山团聚,享天伦之乐。”

“你被赶出来了?”游夫人大惊。

“父亲这一支已经是庶支了,怎么能继续占据侯府。父亲的姬妾庶子都在边关,不曾回大都,只要我搬出来,就是大房这一支搬出来了。”

“老大是怎么处置的?”

“大哥体弱,暂时还在府中养伤。关于他还没有旨意,毕竟是大驸马,恐怕要看大公主的意思,大公主已经进宫了。”

游夫人和二公子说话的时候,夕照寺外的山门来了一队人马,前有兵士开道,中有骑士护卫,后面还坠着一队仆从,中间的两顶软轿更显眼了。

夕照寺顾名思义,已夕照闻名于世,很少有人在清早来夕照寺,尤其是那些选择很多的贵人。

队伍慢慢走在石阶上,等到山门的时候,早早看到队伍旗帜的方丈已经在此候着了。

大公主下轿,微微侧身避开,只受了方丈一半的礼,以示对佛家的尊重。大公主不是来参禅拜佛的,见多识广的方丈也意识到这一点。寒暄两句之后,知客僧带着大公主和大皇子妃到了游夫人的门前。

“嫂嫂,我……”近乡情怯,都到了门口,大公主反而胆怯起来。

“大妹妹,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有些事情,总要自己试着面对。”景华站在门口鼓励她,目送她进了小院,没一会儿,肃侯府的二公子就出来了。

“学生见过大皇子妃娘娘。”二公子见景华在院外,也不惊讶,上前行礼后道:“学生知道夕照寺后山有一泉甜水,烹茶最好,不知学生可有幸请大皇子妃喝一杯清茶,大公主恐怕还要些时辰呢。”

“有何不可?请吧。”景华颔首。

到了后山的凉亭,二公子发现亭中已经燃上了炭盆,石凳上铺了软垫,攒盘摆成品字行,内有小食点心,茶具也都备好,大肚葫芦里是早就取好的泉水。石桌旁边有一节竹筒,很明显是刚刚锯断的,翠绿色带着竹香味,里面插了一节翠竹,远处就有早开的腊梅,可插在竹筒里的却只是竹子。近处的竹香和远处的梅香层次分明,又相互交融,别有意趣。

二公子早就听闻南盛精于享乐,以往也见识过很多南边来的商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穿金戴银出入呼啸,可二公子见到如今这一幕才知道,享受不是金银堆砌而是舒适。这个亭子里,没有一样东西镶嵌宝,那一节竹筒已是画龙点睛,比多少金银都让人舒服享受。

二公子欠身致意,亲自动手为景华烹茶,空气中又弥漫起茶叶的清香。

景华抿了一口,笑道:“二公子茶艺出众。”

二公子笑笑,这就是不好的意思了,否则怎么不多饮。茶艺出众的客气话,在肃侯府还没出事之前,他听到过很多:文采出众、武艺出众、书法出众……

“若说茶艺,学生惭愧,不过学生认识一位大盛同窗,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当真洒脱名士也。说来他与大皇子妃娘娘也是同乡,名唤葛敏行,不知娘娘可听说过。”

葛敏行啊,不是二公子提起,景华都快忘了这个人。当初景华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游说四皇子和黄侧妃,拖延来大都的时间。葛敏行办到了,可也从此消失在了景华的圈子里。自从成婚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葛敏行不先上门拜见,景华也没有找他的意思。葛敏行一副银货两讫,再无相干的态度,景华自然不会再关注他。

孤身在他国,说起同乡,自然该高兴些的。所以,景华也配合得露出笑容,与二公子寒暄起大盛的风俗景物。

瞧景华说的高兴,二公子也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笑道:“学生也是武勋之家长大,虽入了文举一途,却向来倾佩能战善战之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学生一向仰慕大殿下治军风采,不知可可否上门拜见?不瞒皇子妃娘娘,国子监正讲到兵食策,学生有许多迷惑之处,还想请教大殿下呢。只怕大殿下公务繁忙,无暇指点学生。”

景华轻笑,原来如此,是想拿她做跳板,博取大皇子的目光啊。枉费自己兴致勃勃和他说这么美多,以为可以收为己用。景华很理解,甚至赞赏二公子的行为,肃侯府出的问题,让原来世子这一支在官场上前途暗淡,难道等着皇帝自己消气或者天上掉馅儿饼吗?这样平地起势、百折不挠的奋斗,是景华最赞赏的。

只是,也不甘心呢!还以为是想投靠自己的!怪不得和葛敏行能成为知己好友,性子和葛敏行一模一样,都看不起自己是女人。

这就是现实,景华自认为表现出了优秀的素质,足以吸引天下英才。可是天下英才都渴望投奔圣主明主,明主的第一条标准:男的。

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很快,景华就和自己和解了。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也能成为某个势力的代表,如今她和大皇子同气连枝就是整体,投奔大皇子与投奔她又有什么区别呢?张将军当初也目下无尘瞧不起自己,如今不也好好的。

景华轻轻点头:“殿下在西羌战场时受肃侯和你父亲帮助良多,自然不吝见面切磋。你自上门就是,放心,门房不至于拦你。”

二公子赔笑,感觉大皇子妃好像有些不高兴了,这是为什么呢?自己投靠大皇子难道不是好事吗?难道是嫌弃自己,怕沾染是非?又或者说大皇子妃并不想为丈夫拉拢势力,出生南盛就是有这些顾虑。转念一想,大皇子妃对大公主那么周到热心,不像有外心的样子。

二公子遭逢巨变,心思敏感,他也厌弃这样的自己,有失男坦荡胸怀,反思不该这样恶意揣测一位贵女。

二公子表达了想倾慕大皇子的意思之后,景华就不说话了。转身看着远处的草木、群山和天空,一副沉迷美景的样子。

北方的冬天萧瑟而寒冷,两人没等多久,大公主就派人来找。

景华在门口接到了大公主,曾经的嫂嫂和小叔尴尬得行礼,匆匆分别。

大公主站在院外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叹气道:“嫂嫂冷不冷?”

“自然是不冷的。”景华亲密得牵着大公主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温热的手掌。孕妇体温本来就高,更何况景华知道要来郊外,带了厚披风来。

“那嫂嫂陪我走一走吧。”大公主难得提出要求。

“我自然乐意,只是你手冰冷僵硬,可别再受凉了。”

“无妨的,嫂嫂,我们走走吧。”大公主拉着景华的手,缓慢得走在山道上,“嫂嫂,我这次见婆母有些惊讶。本以为婆母带发修行,会憔悴苍老,不想……我不明白婆母怎么这块想开了,真是羡慕啊。半生的夫妻情谊啊,这样拿得起放得下,我就做不到。”

“想了二十年,自然就想开了。风雪越大,寒梅越见风骨。”景华毫不掩饰自己对世子夫人的欣赏。至今为止,大驸马是平江侯遗腹子的事情,都是世子一面之词,真伪难以辨别。即便是真的,景华也不认为,能把妻子气得早产,隐瞒妻子调换子嗣的事情值得原谅。

“嫂嫂,我今日上山,一是谢婆母往日看顾,她真的很好,教我管家、指点我人情往来。不怕嫂嫂笑话,我母妃早逝,嫁入肃侯府后,婆母真的把我当做女儿教导的。二来,我想请教婆母对驸马的看法。”说完这句到公主远远望着天色,沉默下来。

景华也不催促,又走了一段,大公主才道;“嫂嫂,你觉得我该不该和离?”

“陛下对驸马是什么态度?”

“听说刑部还在追查驸马身世,若驸马真是平江侯遗腹子,平江侯的爵位自然该驸马袭的。”

“肃侯世子求仁得仁,如此岂不皆大欢喜。”景华笑道。

“只是,我有些怕,驸马自然是很好的,可我,可我……”

“我知道,大妹妹怕落到和游夫人一样的境地。肃侯世子隐瞒游夫人,是自傲,蔑视后宅女人,嘲笑她们头发长见识短。驸马隐瞒大妹妹,是自卑。他清楚自己的身世,宁愿受苦受罪,也不愿挑破他并非肃侯府血脉的事实。恐怕驸马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是平江侯的儿子吧,世子瞒得实在紧密。若是驸马以为自己是庶子,不愿失去驸马尊位,也在情理之中。大妹妹,婚姻的基础是信任,我总觉得,夫妻俩若是相互猜忌谋算,那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大公主低头:“道理我也明白。”

“只是做不到是吗?”景华笑道:“那妹妹不妨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不和离,日后生活在一起,大妹妹能做到与驸马交心吗?当然交心有交心的过法,不交心有不交心的过法,在此事之前,肃侯世子与游夫人也是大都恩爱夫妻表率。若是和离,大妹妹承受得住旁人的流言蜚语吗?世上从来不缺少嚼舌根子的人,见不得比人好,就爱捕风捉影,明明与他不相干,他也乐意评论几句。日子是大妹妹自己过,只要大妹妹觉得还是,旁人的言语都无所谓。”

大公主连连叹息摇头,“真的好难,我总怕自己选了这个,日后过的不好,又后悔如今没选另一个。”

“再难,还会有我难吗?我们都是公主,若有一日,令大妹妹远嫁大盛、南楚、西羌,大妹妹不也要为国尽忠。”景华拿自己调侃。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与嫂嫂相比。嫂嫂是能干人,我不能比的。”

“都是一样的人,如何不能比。大妹妹比我强,父皇当世明君,文治武功不必说,对儿女也温和慈爱,几位殿下对大妹妹也关爱有加。”言下之意,大盛皇室的亲情就不能摆在台面上说了。

景华看了看远处山景,笑道:“和离与否,只有大妹妹自己能决定,我帮不上忙。别的,我倒是可以谏言。”

“嫂嫂尽管说,我都听嫂嫂的。”

“大妹妹想要报答游夫人之前的教导之恩,何不为她求个法号呢?”

大公主惊讶道:“父皇若是赐下法号,婆母就真的出家了啊!”

“难不成游夫人现在不是出家吗?对她而言,带发修行与剃度又有多少差别。不瞒大妹妹,是游家求到我头上了,肃侯世子不愿游夫人出家,游家官声不显,游老太爷只是五品官,劝不动女婿也劝不动女儿,游家还是希望游夫人能如愿的。”

大公主立刻应道:“好,我今日回去就求父皇。”

“也不一定要赐下封号,只要陛下说一句认可游夫人出家就好了。天下佛道,谁又有那么大本事,令陛下亲赐佛号呢?”

“嫂嫂放心,并不为难,我会量力而行的。”大公主难得挤出一个微笑,心思还在和离与否上,想了想,还是又问:“嫂嫂能教我吗?我实在拿不定主意。”

“如我之前所说,只有大妹妹自己能做决断。若是真下不了决定,不如先暂且放下,去别院山庄修养十天半月,不想这些烦心事,等到再回到京城,心中自然就有答案了。跟着心里的选择走,不会错的。你是父皇掌珠,整个大梁都是你的依靠,和离与否,都能过得畅快。”

大公主不说话了,心里却很认同,同时又羡慕起大嫂来,她从来不会说什么大梁都是自己依靠的话,想都不敢想。她仿佛还是北梁王府后院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女孩儿,即便做了公主,也会怯生生打量这个世界。

看出了大公主的沮丧,景华以为她为婚事悲伤。大公主性格绵软,宁愿伤己,不愿害人。这样的性格,人人都愿意与她做朋友,这也是景华帮她的原因之一,善良从来不是过错。

“大妹妹若是心情沮丧,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且高兴高兴。”

大公主配合得勾起嘴角,“嫂嫂只管说。”

景华把公主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好消息就在这里。”

“嗯??”大公主怔了一下,突然之间反应过来,大喜:“嫂嫂有孕了?我要有侄儿了?果真是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

原本强颜欢笑的到公主立刻欢喜起来,“嫂嫂累不累?怪我怪我,不该拉嫂嫂来夕照寺,走了这么久,别累坏了。嫂嫂渴不渴?想不想喝水,我们是不是只带了茶出来,我记得嬷嬷好像说过,孕妇不宜饮茶。嬷嬷还说过什么来着?我怎么记不起来了。”

景华看大公主立刻活泼起来,心中好笑,她这表现和大皇子如出一辙,果真是亲兄妹。

“别忙,别忙,不累、不渴也不饿,你的小侄儿只盼着姑姑笑口常开,平安顺遂。”

第114章 荒唐皇室和亲公主17

大皇子回府的时候,看着侧门处排了长队,都带着礼盒过来,笑道:“送礼的人这么快就到了?”他今日在慈宁宫中正式宣布景华有孕的消息,没想到消息跑得比他本人还快。当然,老太后是不满意景华挺着个大肚子到处跑的。可谁让景华忙碌的是自己孙女儿的事情,有多少不满也暂时开不了口。只能嘟囔几句,要给大皇子赏妾室,怕景华怀孕期间,不能照顾大皇子。

早与景华有约定在先,大皇子自然没答应,就算直男思维如大皇子也知道,若是把他和景华的约定说出来,两个人都没好果子吃,景华少不得被骂善妒,大皇子也跑不了惧内的恶名。

大皇子只能用兵部事务繁忙来推辞,又列举了几件老太后听不懂,但一听就觉得莫名厉害的事情。老太后自来不参与朝政,听孙子这么说也就放弃了。只是她看着大皇子已经有了妻儿,眼看孙子都要有了,南边女人生的孩子她要不要放下身段喜欢?老太后盼着抱孙子,遂向皇帝道:“孩子们也该把婚事操办起来了,家里冷冷清清,孩子多了才热闹。赶在年前把媳妇娶进门,明年我就有大孙子抱了。”

老太后这样说,皇帝自然无有不可,当即下了旨意,把原先就有意向的事情,正式落在纸面上。二皇子娶妻齐国公府孙女,三皇子娶妻平国公府赵五娘,四皇子的妻族暂时没有定下来,五皇子也只能先压着与礼部尚书孙女的婚事。

等大皇子回来,景华笑着把今天在夕照寺的事情事无巨细和大皇子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看大妹妹的意思,大约还是想和离的,不论大妹妹想如何,我们做兄嫂的总要帮她一把。赵兰修大约是想投靠大郎,以徒破局,我也让他改日登门,大郎亲自检校他的才干。”

“行,这些杂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养胎。”大皇子很认真听景华说完,笑着叮嘱她。景华做妻子,虽然有不得老太后喜欢这些缺点,可也她带给了大皇子巨大的好处足以弥补。景华从大盛带来的藏书已经全部整理存放好,藏书楼已经竣工,不日就要正式对外开放。为此,礼部尚书今日下朝特意拦着他说话来着。大皇子知道自己在文臣中并不受待见,这很正常,武将都是这样。可今天礼部尚书迈出的一步,让大皇子看到了希望。

还有大盛和大梁边境上的那三座城,源源不断为大皇子提供了钱财、人才、物资上的支持。北梁立国不久,皇子们都没有分封,各位皇子的钱要么是母族、要么是妻子支持,像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这样上过战场的还有一笔战争财,其他人全都穷嗖嗖的,全靠皇帝赏赐。

而边境上那三座城还在慢慢扩大,西羌那些受异族压迫的汉人慢慢向三城逃逸。不得不说,景华麾下的人在民政上有长才,手段不见得轰轰烈烈,可就这么细水长流、温温柔柔的把流民安置成百姓,很有景华的风格。

这些都成了大皇子的势力,如今大皇子称皇子中第一人,不仅因为他的军功,更因为他麾下有民政上的人才。两条腿走路,那些曾经怕大皇子只重武勋,自己做文臣在大皇子麾下不好生存的臣子也慢慢放下心来。

而这些好处,都景华带来的。大皇子只要一想到这些,就无比感叹当时选择的正确。“对了,舅舅时候来大都一趟。父皇今日还说起,也该给舅舅一个知府的位置,方便他牧守一方。”

“为父皇办事,有没有名分都不在意。”景华微微一笑,“父皇隆恩,我代舅舅谢过了。我私心想着,再押后一点儿,等我生产之后,舅舅刚好来见见外甥、外甥女。”

“也行,你看着办就是,都是自家亲戚,早来点儿晚来点儿说一声就行。”大皇子全然往了当初景华一拖再拖,大皇子在兄弟们面前说的那些难听话。嗨!今时不同往日,以前是弟妹,现在是自家媳妇儿,哪能一样啊。

“你怀孕的消息放出去,肯定有不少人来送礼,你安心养着,让身边女官和府里管事处理就行。二弟妹和三弟妹眼看着就要进门,咱们家合适代表皇室去看看的也只有你,等你身子舒坦的时候,抽空去两家看看。”

宫里没有皇后,两位皇子母妃家里能出人去看,可真正能代表皇室的还是景华这个大皇子妃。所以,排行老大,不仅仅是排着好看的。嫡庶长幼的规矩,刻在每个人骨子里也不是一天、一刀刻成的。

“自然,你放心。”

“你把大妹妹照顾得很好,我从来都是放心的。”大皇子如今也不每句话都噎人了,对怀孕的景华充满了耐心和包容。

景华抚摸着还未凸起的小腹,和大皇子说些家常话,畅想日后孩子该如何抚育教导,温情脉脉。宫中,李元妃却把人都打发干净了,和四皇子密谈。

“老大娶一国公主,老二、老三的岳家都是国公府,你可知道你的婚事,递上来的都是什么人选?区区一个侍郎的女儿也敢递帖子,三品将军也敢上蹿下跳。你娘我贵为元妃,一辈子比人强,在你这孽障跟前丢了丑,淑妃、贤妃、德妃她们不知怎么看我笑话呢,你今天在慈宁宫没看见吗?”李元妃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辈子比人强,偏偏在儿子娶妻上低人一等。

“母妃,哪儿有啊。贤母妃和德母妃都忙着相看媳妇儿呢,并没有和母妃争风头。”

“那是她们不敢,她们若是争得过我,就不会是我高居元妃之位,你父皇最看重的还是我们母子。我把什么路都给你铺好了,可惜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回去就把黄氏打发到庄子上,无论如何,先把妻娶了再说。”

怎么说着说着又要拿不相关的爱妾出气了,四皇子坐到李元妃身边,又是敲背又是捏肩的奉承,讨好道:“母妃,我刚好要给您报喜呢,盈盈有孕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她去庄子上呢,舟车劳顿,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怀了又怎样,有福气生下来再和我报喜不迟。”李元妃骂了一句,黄氏在年初的时候也怀过一次,可惜没保住。这也是当初她肯在陛下面前进言两句,推迟震惊公主到大都时间的原因。李元妃现在都没改变这个观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异国人诞下儿子的长子,于她儿子不利。可如今是看大皇子妃的肚子日渐鼓起来,也无人说什么,连老太后这样固执的人也愿意看在孙子的面子上,不天天找茬儿,李元妃就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尤其看到贞静公主给大皇子带来的那些好处,李元妃更是眼红,暗自嘀咕,若是大梁哪位公府的女儿就好了。

黄氏肚子里到底是自己的孙子孙女,骂几句过瘾之后,李元妃也退步了,道:“可以不送庄子,可你也给我紧紧皮,低调些,别闹出满大街找蜜饯的蠢事。她少吃一口蜜饯就生不了孩子了?我的孙儿又不是蜜饯精投胎。”

上一胎怀着的时候,四皇子大喜过望,做过许多“至情至性”的举动,至今仍是大都城里的闲谈趣事。

四皇子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赔笑道:“母妃教训的是,儿子再也不敢了。”

“你要真明白才好。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的婚事比三个兄长艰难,艰难在哪里?”李元妃换上语重心长的调子,好好和儿子分析。

四皇子默默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他自然知道黄侧妃的存在不是好事。

“你自己心里大概也清楚,可我今天不把话挑明了,你还以为能蒙混过去了。婚姻乃两姓之好,若是别人把女儿嫁给你,你冷落她,只偏宠一个妾室,让妾室爬到主母头上耀武扬威……”

“母妃,盈盈不是这样的人,她素来柔弱……”四皇子还没说两句,在李元妃的瞪视下渐渐禁声。

“你心里清楚妻妾之别有什么用,我知道,你知道,旁人不知道。旁人只看到你偏宠妾室,把一个侧妃捧得高高的,那些有资格做皇子妃岳家的人,哪家是傻子。人家凭什么冒着风险把女儿嫁给你一个宠妾灭妻的东西。心疼女儿的人家,不愿意女儿来跳这个火坑。不心疼女儿的人家也要想想以后,做你岳家费心费力扶持你,等日后枕头风一吹,你就把继承人的位置给了一个妾室偏房的儿子。人家疯了,为你卖命!”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还要问一问女儿家的意见。我是女人我清楚,哪个女人愿意还没进门就有现成庶子,还有个碍眼的宠妾早在丈夫身边?”李元妃自己也是妾室,也是出身低微从底层慢慢挣扎上来的,有时候李元妃都非常理解老太后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可对丈夫的期望和对儿子的期望是不同的,李元妃狠狠戳四皇子的头,“你给我放明白些!”

“所以,我才说黄氏这胎来的不是时候,可既然来了,也是我的孙子孙女,我没那么狠心让她打了不生。可你要放明白些,在议婚的风口,别给我整幺蛾子。她有孕的事情你还没宣扬出去吧?”得到四皇子肯定的回答,李元妃拍板;“那就让她在府里秘密养胎,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可皇室子弟有孕,总要报备宗人府啊,父皇当初就说了,咱们大梁已经立国,规矩也要跟着立起来……”

“有我在呢,你娘就掌着宫务,放心。”李元妃叹息,“怪你舅舅们没本事,若是他们能上马征战、下马抚民,我儿也不至如此艰难。”

四皇子立刻劝慰道:“母妃无需伤心,就算我没有舅家扶助,可我有父皇疼爱啊。我们原本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比比人强,不正该自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