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世事陡变。

端木渊因家族内部之争,加上东羌皇帝欲要处之而后快,最终锒铛入狱,没逃过惨死的结局,他死后,端木太后的亲生父亲端木江上位。如今端木家和皇室联姻,自然不管长房什么事儿,端木琴去年就已经嫁人了。

而宇文极已经是新任东羌皇帝,身份贵重,端木太后要套住他,也不会用四房的端木明珠,心中另有人选,乃是自己的亲侄女,二房的端木敏珍。前几年端木敏珍年纪还有点小,过了两年,现如今十六岁正正好,偏生被宇文极的三年守孝给耽误了。

眼下端木明珠还是不知轻重,听得沁水公主入宫,便心急火燎的赶着进宫,到底想做什么一目了然。端木太后虽然嫌她天真不懂事,也没打算把她许配宇文极,不过眼下倒是可以用来试试刀,----让她去戳戳沁水公主,正好可以看看宇文极的反应。

飞快想到此处,便笑道:“快让明珠进来。”

端木明珠进殿行了礼,果然没说几句话,就问起了燕国的沁水公主,“姑母就不管这事吗?没名没分的,就让那个沁水公主住在朝云宫,离皇上那么近,两人朝夕相处的,…名声多不好听。”

----是怕日久生情吧?

端木太后心下好笑,却故意道:“不能这么说,沁水公主是结两国秦晋之好,明媒正娶嫁过来的,怎么叫没名没分?反正她都是皇上的妃子了,住在后宫也不奇怪,总不好安置在外面,谁让她的娘家隔得远呢。”

“可是…”端木明珠想不出话来辩驳,咬牙道:“太后娘娘可见过她了?听说她的母亲十分美貌,不知道女儿长得如何,别狐媚歪道的迷惑大表哥。”

端木太后笑道:“还没见。原说传她过来说话的,结果皇上说了,沁水公主远道而来不已劳顿,让她在朝云宫好生休养。”故意挑的对方一肚子火气,又道:“正说让魏女官送点东西过去瞧瞧。你既然来了,要是有兴趣便一道去吧。”

魏女官明白主子的意思,接话道:“奴婢正要走,请问六小姐要不要去?”

端木明珠冷哼道:“我去瞧瞧,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燕国公主便了不起吗?端木家的小姐们,在东羌国中可是比公主还要矜贵的,她沁水公主刚到东羌,不说软和一点,和大家混个脸熟讨个好儿,居然连姑母传讯都敢不过来,还真是会拿架子!

----自己这就去会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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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慕容沅的病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像是选择性失忆一样,基本只记得亡国之前的事,而平时行为又与正常人没有两样。所以当端木明珠见到她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倒是觉得有些面熟,不解道:“怎地像在哪儿见过?”

“是吗?可见我们有缘分。”慕容沅淡淡笑道。

魏女官在一旁打量着,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风华绝代的容,就是身体单薄的有些过分,或许…,燕国那边流行这种病怏怏的美人儿?看她说话也甚和气,举止又是温婉大方,心下反倒更沉了下去。

这么一对比,端木家的姑娘越发不出挑了。

别说是端木明珠这种冒冒失失的,便是端木敏珍也比不上,甚至就算从前端木家第一得意的姑娘端木琴,也一样输了几分颜色和气度。难怪皇帝念念不忘,除了想和燕国联姻增势以外,谁又不愿意搂个绝代佳人呢?这一代的东羌后宫,只怕更热闹了。

她在心里嘀咕着,端木明珠却是满腔的气愤着恼,偏偏那沁水公主跟棉花似的,不论怎么使劲儿,都用不上力。不仅如此,还绵里藏针的刺人,问她,“远道而来,是不是很想家?”她便答,“有阿兰若陪着我呢。”再问她,“东羌吃食和燕国不一样,会不会觉得不习惯。”她依旧笑眯眯的,“阿兰若说了,回头给我找几个燕国的厨子。”说来说去,都是“阿兰若”“阿兰若”,满嘴的炫耀都没个边儿了!

“六小姐。”魏女官见端木明珠气得脸色发青,快要炸毛,咳了咳,“咱们来的时间不久了,该回去了。”虽说太后有心让她闹事,可也不能当面争执,更何况今天自己还在跟前,闹大了,皇帝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那你们回去吧。”慕容沅虽然行为与常人无异,但却忘了掩饰的那一套,说话总是直言直语的,让宫女送人,“你们慢走。”径直起身,自顾自的便上了台阶。

“你…”端木明珠本来就谈不上性子内敛,忍了半天,只觉得被对方刺了半天,不由火气蹿天,要不是顾及慕容沅的公主身份,早就翻脸了。此刻见她转身就走,终于没有忍住,不由冷嘲热讽道:“客人还没走,主人就自己回屋,这是你们燕国的待客规矩呢!”

慕容沅惊讶回身,看向魏女官,“是你自己先说要回去的,对不对?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细细打量着端木明珠,“你这客人,真是好生没有眼力见儿!”

周围的宫人听了要笑又不敢笑,都憋着一口气儿。

端木明珠被她戳的肝疼,着恼道:“没规矩!”

“说谁没规矩?”宇文极不知道几时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几句,但是脸色明显阴沉沉的不好看,大步流星走上前来。却没有继续喝斥端木明珠,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给慕容沅惹事,上前扶住了她,“是不是累了?先进屋吧。”

端木明珠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物,咬了嘴唇,“大表哥!”

“还不退下?”宇文极懒得和她纠缠,只是朝着魏女官冷声道:“既然是来替母后送赏赐的,东西送到,就回去吧。”又教训宫人,“以后有赏赐就接着,不许什么人都放进来!看不好门,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是。”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的,齐声应了。

魏女官连带被骂了一通,脸上无光,扯了扯端木明珠,“六小姐,走吧。”心下对慕容沅不好评论,说她难相处吧,又不是,说她客气吧,说话又没有一个回旋,罢了,全部回禀太后娘娘,由她自己慢慢揣测好了。

端木明珠小脸气得煞白,咬着嘴唇,到底顾及眼下宇文极在跟前,没敢对慕容沅再多说什么,----不用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走着瞧。

☆、112有女人就有江湖

慕容沅的心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没有把端木明珠放在心上,跟着宇文极一起回了屋子,嘀咕道:“本来你说我已经嫁给了你,还半信半疑,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哦?”宇文极饶有兴趣笑问:“那你说说,是什么缘故?”

“刚才那个姑娘不是端木家的吗?”慕容沅鼓着粉脸腮帮子,拧着眉,“虽然哥哥说我生病了,记性不好,可别人是好是赖我还是分得出的。”她振振有词,“那个端木明珠像是很讨厌我,一定是她想嫁给你,吃醋了,所以看我不顺眼。”

宇文极“哧”的一笑,“阿沅真聪明。”笑完又觉得心酸心痛,却不好露出来,“不过你不用管她,我会吩咐人再也不让她进朝云宫,你只管好好的住着就是,我一有空就过来陪你。”

“不用担心。”慕容沅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狡黠笑道:“我才不会被她欺负呢。”将之前的对话都说了,乐道:“你不知道,我一口一个阿兰若,可把那个端木明珠给气坏了。”

宇文极听了也笑,“知道你厉害。”

两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一阵,都是闲话,却十分自然亲昵,然后传了膳。

慕容沅一向喜欢自己动手,先夹了一筷子鱼脸颊肉,沾了汁,“这是你最爱吃的。”她笑眯眯的在宇文极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我来替你尝尝。”

这原是他们小时候玩惯的小把戏,宇文极只是一笑,反倒想起从前十分美好。

旁边的宫人则是表情各异,这沁水公主…,也太那个啥了,拿皇帝逗着玩儿,偏偏皇帝不但不恼,还一副甘之如饴的神色。在朝云宫内殿侍奉的宫人们,不免都有些暗自欣喜,看皇帝对沁水公主的宠爱程度,再加上她的尊贵身份,无双美貌,将来少不了捞个皇贵妃做做,这阖宫上下也就都跟着飞升了。

“这一块儿。”慕容沅又夹了另外一边的鱼脸颊,又沾了沾汁,作势往自己嘴边送去,忽地停住,“算了,我吃的太饱了。”放到他的碗里,“你替我吃了吧。”

宇文极跟着凑趣,笑道:“谢公主赏。”

两人自幼玩得十分亲密,自觉平常,落在别人眼里,便好像一对新婚燕尔小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的,还互相给对方碗里夹菜呢。因而宇文极只过来吃了一顿饭,朝云宫上下便传开了,皇上对沁水公主盛宠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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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蛊之誓?”几天之后,端木太后终于得知了这一消息,脸色阴沉的可怕,“去传皇上过来!哀家有话问他。”

魏女官吩咐人去了,回来低声道:“皇上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怎么能…,这娶个妃子,还得赔上自己一截手指头,把往后的福运也交到别人手里,一辈子受燕国皇帝的拿捏,真是…,都怪那个沁水公主闹得。”

羌国上下对巫神、巫医、巫术等等,都是十分信奉。

端木太后的愤怒根本不在于此,她冷笑,“皇帝在三军将士面前,行血蛊之誓,断自己一截手指,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当时在场他跟前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是偏偏这么大的消息,如此张扬,却被他瞒住了!”

魏女官的脸色微微一变。

端木太后又道:“你想想看,皇帝陪着沁水公主一路游玩,行进缓慢,但却没有消息提前送到哀家手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皇帝把消息瞒得死死的!说明哀家派到皇帝跟前盯梢的人,不是投靠了他,就是被辖制不敢声张!”气得砸了茶盅,“很好,这翅膀果然是硬了。”

魏女官咽了咽口水,“奴婢失误,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宇文极在一片逆光中进来,他继承了东羌皇室男子的体格,高大颀长,龙袍外面罩了宽厚的绣纹肩罩,更加显出端凝沉稳的气势。特别是一双长而明亮的凤目,光线浓黑如墨,深邃、沉静,仿若万丈深渊一般看不到底,叫人不敢直视。

“见过母后。”他欠身行礼,礼数十分齐全标准。

“伸出你的左手。”端木太后冷冷道。

宇文极抬起左手,看着那断掉一截的手指,微笑道:“母后听说了?都是做儿子的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担心?端木太后心下冷笑,是挺担心的,担心你翅膀硬了就不听话!可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忍了忍气,“为了娶那个沁水公主,你就这么不要命?燕国皇帝到底让你许了什么诺?!”

宇文极平静道:“赵煜让我答应有生之年不向燕国用兵,如果燕国受到威胁,东羌会给予军队帮助。”他说得云淡风轻,“这也平常,东羌和燕国已经是秦晋之好,互帮互助原是应该的。”

端木太后“哦”了一声,反问道:“原来皇帝的志向只在收服失去的三座城池,燕国皇帝给你一点甜头,就知足了。不仅知足,还要答应燕国永不冒犯,还要帮着燕国防御他国,哼…”她冷笑,“燕国皇帝嫁个妹妹,可是赚大发了。”

宇文极眉头微皱,最终还是没有辩驳,眼下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

其实对于赵煜的条件,一则是因为阿沅,不想攻打她的国家,不想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甚至伤心憎恨自己;另一则,自己几乎算是燕国皇室抚养长大,没有当初阿沅的照顾,早就已经化成一捧黄土;三则…

跟太后说起了这第三则,“如今各国动荡不平,大秦那边就不用说,燕国也是,固然是攻城掠地的好机会,但是东羌一样不安定。”抬起眼皮,“太后心里肯定明白,儿子这一辈兄弟众多,虽说打发了几个成年去外地就藩,但也得好好养着,更不用一群小的正在长大,光是安置这么些人就不容易,没个十年、八年的,东羌难得太平。”

“所以呢?”端木太后质问道:“你现在不便用兵,就把几十年后的事都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