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努力想了想,想到红月曾经与自己说起过的她生母的小习惯,急忙说了两句。

顿了顿,她又有些害臊地说道,“我知道得不多,只是这些蛛丝马迹,您都能想想,是不是您的妹妹。”

那些习惯还有特点,都叫谢展轻轻点头,下意识地护住了怀里的红月。

纯王在一旁欲言又止。

那个什么……抱一抱还是给放开吧?

“你说的畜生是怎么说?莫非当年楚三抛弃她们母女了?”谢展这一句就问得杀气腾腾了,当初他查访到了楚家,发现楚家三太太另有其人,心里就生出了很严重的怀疑与危机,当时就觉得,只怕楚三是做了什么坏事。

如今见红月哭成这样,再想想她口中妹妹不在人世,还有那些年的辗转,他就忍不住露出怒容。

“何止是抛弃呢?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见谢展果然是红月的舅舅,那长乐就真的很放心了,她哄着红月从谢展的怀里退出来,见她执着地抓着谢展的衣摆,仿佛一松手,这唯一的血亲都要消失不见,那仓皇畏惧的样子,叫长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舅舅哪儿都不去,你别怕。”

见了红月这样,谢展也觉得心酸。

明明她已经是尊贵的郡王妃,可是仿佛心底,还是当年那个失去了母亲,从此孤苦的小姑娘。

“舅舅。”红月摇了摇头,依旧抓着谢展的衣摆不放。

她是真的怕了。

如今有了亲人,可是她又为唯恐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转眼就会成空。

若此刻谢国公说,他不是她的亲人,那得到又失去,她还怎么活呢?

“你还有我呢。”纯王扶着她,轻声说道。

他坚实的手臂环住她,护住她,仿佛能为她遮风挡雨。

谢展有些复杂,又有些欣慰地看着纯王这样心疼红月。

他回京之后,因从前并不是什么权贵,唯恐在朝中立足不稳,因此一直在留意这朝中的动向,也知道皇家几个皇子的情况。太子连生两子,与宣平候府嫡女出身的太子妃伉俪情深,如今地位稳固。三皇子因被帝王厌弃,如今重病于府中这也不必说了,至于纯王……

别人议论最多的,就是纯王是太子的臂膀,却只娶了当年长乐公主身边宫女为王妃。

那时他就觉得,纯王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人家皇子都很担心自家王妃身份不够高贵,不能给自己带来荣光,可这纯王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

宫女,那是服侍人的,纯王母子竟然也愿意。

特别是他还听说纯王对自己的王妃十分爱重,这大婚一年有余,王妃却没有有孕的动静,然而纯王却并没有说什么,外头怎么想给他送个侧妃,纯王就是不答应。当时他还当个西洋镜儿看着,如今想来,一时心里滋味五味陈杂。

他要感激纯王,对红月这样好。

他也欢喜红月嫁对了人,这艰难的一生,总算还有一点的幸福。

哪怕是在西蛮当了十几年的野蛮人,可是谢展此刻的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他只觉得心酸得要命,看着纯王怀抱着红月毫无保留的疼爱,许久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

“当年国公一消失,楚三当场就是一碗毒酒啊。”长乐见谢展魁梧的身体晃动了一下,就抹着眼泪哽咽地说道,“若不是她们母女福大命大,逃过那一劫,只怕如今国公你就真的连个外甥女儿都没有了。最恶心得是,楚三对当年在边城娶亲,一直隐瞒当做从未发生过。”

楚三隐瞒婚事,谢展隐约是知道的。

虽心中怀疑将军府知情,可他那日见到魏大的表情就有些迟疑,因此另说了些刻薄的话,叫将军府对楚三不满。

可是他真是没有想到,楚三竟然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当年他被俘虏,被锁链拖拽着拖进了西北的荒凉之地,只剩下一口气儿的时候,甚至还在庆幸,庆幸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可靠的男人,哪怕他们都死了,可是妹妹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他只觉得心痛难忍。

所嫁非人,于是,他的妹妹因此而死。

“当年我与母亲曾经来找过他,可那时他已经娶了将军府的小姐。”红月靠在纯王的肩膀上,美丽的脸上都是泪痕,虚弱地说道,“母亲看了一眼就崩溃了。舅舅你不知道,她,她……”或许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就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

为了女儿支撑着自己最后一口气,可是还是没能熬得下去。

“若不是皇后娘娘救了我,庇护在宫中,我早就死了。”

谢展闭眼,眼角流淌下两道晶莹的水痕。

长平郡主听得都惊呆了。

许久,她叹息了一声,握住了谢展不知何时紧紧握起的大手。

“别的我都不想说,只想说……报仇。”她努力仰头,看着高大的男人双目赤红,从未见过一向笑嘻嘻的谢展竟然有这样悲痛的时候,她心痛难忍,抬手摸了摸谢展的脸,轻轻地说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当年流过的血泪,咱们这一次,要叫他们一一偿还。”

“有国公在,真的就有人给咱们做主了。”长乐抽抽搭搭地说道。

“只是当年旧事,并没有什么证据。”林如初虽也同情红月遭遇,不过他一向冷情,感慨有限,此刻就对谢展轻声说道,“也是因并无证据,楚三反口只说是诬告,我等也无可奈何,因此这些年一直都不能控诉他。”

“证据?”谢展咬着牙齿问道。

在场几个都老老实实地点头。

“在西蛮,拳头大就是道理,还要什么证据。”谢展在蛮人的地方混了那么多年,就知道一件事儿,拳头大就是王法。只要拳头大,就能说了算,说出来的就得叫人服从。哪里有林如初等人的细致谨慎呢?

“我如今嫁给纯王,依附太子,若无凭无据控诉楚三,只会叫人非议,说我是以此为名,为皇后娘娘打击楚家。舅舅你或许不知道,宫中当年曾出了一位楚贤妃,乃是楚三的妹妹,与皇后娘娘之间仇深似海。”

红月就是顾虑这个,因此方才忍耐着。

且以子控父,若被人当成诬告,她身上就要背上莫名其妙的不孝罪名。

她自己也就算了,可是纯王该怎么办呢?

他娶了她,这么久对她没有一点儿的不好,她怎么能拖累他?

“那就叫这畜生逍遥法外了?”谢展大声问道。

林如初就微微笑了笑。

谢展的目光就落在了林如初的身上。

这两位是在西北打过交道的,谢展自然知道林如初心机过人,且一肚子坏水儿,还曾经很欣赏过这位俊秀的能干青年,如今见林如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谢展的心中一动,就默默地看住了他。

“我听说,国公去了楚家门上,叫楚家立原配的牌位?”

“是啊。”那时候谢国公不过是觉得妹妹可怜,想给妹妹找个场子。

早知道楚三是那么个混账,他不弄死他不算完。

“夫妻生隙,这法子很好。”林如初就温声笑道,“那不如按兵不动,先叫楚家与将军府因此事闹上一闹。楚大人为此事撒谎,将军府与如今的三太太只怕对他心中怀疑,来日……毒杀原配这种事,也不必控诉得天下皆知,只叫三太太知道些就好了。”

“那不是一样儿没有证据么。”谢展就皱眉道。

“存了怀疑的婚姻,还要证据做什么?再三被欺骗,三太太只怕早就不相信楚大人的任何话。咱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三太太信了就好。”楚三太太会不相信楚三有胆子毒杀原配么?不,她一定会相信的。

只要楚三太太相信了,那她必然会与楚三反目。

这不是欺骗的问题,而是人命的问题。

楚三太太自己也保证不了,一不小心哪天叫楚三给毒死一把是不是?

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一定会与楚三断绝。

这种事是瞒不过与楚三太太休戚相关的将军府的,瞒不过楚三太太的一双儿女。只要这些人知道了,那楚三与众叛亲离有什么分别?就算他在外头道貌岸然,可是内里却什么都没有了。林如初要的就是楚三一无所有。

至于楚家与将军府反目,只要有一点的风风雨雨,那什么八卦流言的,也不怎么需要证据是不是?

想当年传言长乐公主跋扈霸道种种的流言,以长乐盛宠的公主之尊,都没法要证据表示她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而是捏着鼻子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流言与非议满天飞。楚三还不及长乐有皇家庇护,也只能干受着。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只要有流言蜚语,说楚三当年毒杀发妻,楚三又能如何辩驳?

流言而已,当不得真。

或者说是,愿意将他当真的,就能当真。当他是流言的,也不过是流言。

虽然这么干小人了一些,不过对一个畜生还需要什么光明正大的,林如初一点儿害人的心理压力都没有,见谢展垂头思索,就微笑,温声说道,“到时候,他才是百口莫辩,咱们只需要冷眼旁观,就可以看着他自己去死。”

谢展动了动嘴角。

这与他大开大合的办法不同,可见这读书人的心……真毒啊。

他想了想,若自己身上背了这么大的流言,只怕也只有一死以证清白这一条路走了。

“从前你这么不这样做?”他突然开口问道。

“从前也没有您出现,叫人都知道,他口口声声从未娶亲是骗人的。”楚三之前的名声不错,贸然出来一个原配,这谁都不信啊。如今他已经有了撒谎的前科,再多上个弄死身份寻常的发妻攀附将军府的名声,这才有人信不是?

林如初就淡淡地笑了。

“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只是,就这么叫他白白地被放过?”长平郡主却觉得谢展与红月十分可怜了。想要惩罚畜生,莫非还要忍耐着只能就这样看他的下场,却不能自己出手么?她虽然从前对父亲敬德王总是随心所欲有些腹诽,不过此刻却希望自家也能随心所欲一把。

“当然不是。”林如初神秘地眨了眨眼。

“嗯?”

“忘记发妻,无情无义,别管有没有毒死妻子,就单论无情,也该做大舅子的为妹妹做主,把畜生往死里打了。”林探花翩然一笑,无比的风采,笑得没有一点的烟火气,仿佛谪仙一般。

谢国公懂了。

三日之后,京中爆发巨大新闻。

盛怒的,以妹托付却被混账无情辜负的谢国公大人,当街打人。

楚三大人血洒长街,重伤昏迷。

第141章

“你们给朕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国公暴打朝臣,这惊天的血案顿时就叫昭阳帝出离地愤怒了。

这还有王法没有?

影响太坏。

打人都不知道套个麻袋躲角落里偷偷儿打不成?

皇帝陛下气的不轻,顿时就命人将一干人犯给捆到了自己的面前。他愤怒,他咆哮,他奋力拍桌儿,却见下头的谢国公还一脸笑嘻嘻地咧着大嘴对自己笑,那手上的血迹还没有干涸,一时气得不轻,大声问道,“你还觉得很开心不成!”

“是,臣是觉得很痛快,很开心。”

谢国公就无比耿直地回答了。

野蛮人的人设不崩啊。

昭阳帝惊呆了。

好吧,之前因谢国公往楚家门上去,皇帝陛下因此不快之事来历历在目,可是如今看着谢国公把楚三给揍了,也蛮叫昭阳帝生气的。都说了,别在大庭广众的打人,这不是明显不将皇帝的威严放在眼里么。

“你!”昭阳帝想骂,然而想到谢展忍辱负重在西蛮困苦了十几年,又觉得不忍心。

这可是功臣……

皇帝陛下还真舍不得骂他。

“你到底想怎么着?”昭阳帝就不客气地问道。

“陛下,那小子祸害死了我妹子,臣一生为陛下尽忠,自己死而无憾,可是臣的妹子不过是个小女子,只知道依附父兄夫君,却死得不明不白,难道臣不该打这个畜生?”谢国公此刻的笑容里就带了真情实感的愤怒与伤心。

他字字血泪,看着哑口无言的昭阳帝轻声说道,“但凡是个温柔妥帖的夫君,臣的妹子难道就能这么死了?什么病重不起,什么离家消失,若他日日守在臣妹子的面前,难道会叫这一切发生?他嫌弃她无依无靠,可以,可是为什么……”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陛下冤枉!”楚听云今日也追着谢展来了御前,他的脸上也有几块淤青,都是当谢展暴打楚三的时候阻拦时被迁怒揍的,这些淤青令他狼狈不堪,可是谢展的问罪更令楚听云惊怒交加,他急忙跪下说道,“臣的三叔,绝不敢如此狠辣。”

其实……楚听云还真有点儿相信谢展。

虽楚三并未对他说起过当年旧事,可是叫楚听云说,弄死一个没有用还阻拦自己前程的妻子,对于信奉“无毒不丈夫”的他三叔而言,还真的蛮可以理解的。只是此刻若认了此事,那楚家就不必在京中做人了。

“臣的三叔是个重情的人,他……”

“重情的人,才敢去将军府骗婚,说自己从未成过亲呢。”纯王就在一旁冷笑说道。

楚听云死死地看了纯王一眼。

如今楚家摇摇欲坠,他何曾在纯王面前这样憋屈过。

“这有你什么事儿啊?”昭阳帝都听得呆住了,听到纯王开口,就皱了皱眉。

关于楚三与谢国公的恩怨纠葛,他其实知道一些,也知道如今楚家与将军府都要因为这事儿打起来了。将军府就算再恨楚三的欺骗,可是与楚三都有儿女的纠葛,如今就憋着气呢,还来御前抱怨过。

至于楚三……

昭阳帝嘴角一冷。

不管楚三有什么苦衷,可是隐瞒曾经娶亲,甚至当与将军府嫡女成亲之后,就对发妻绝口不提,只看着一点,楚三的为人就不怎么样,至少卑劣寡恩是有的。如今他都觉得当年的自己简直就是遇到了一个假的楚家。

怎么一认清了,各个儿都跟变了个人似的?

“行了,他是什么人,朕心底有数。”因楚听云为楚三说话,昭阳帝就露出几分不快。他看着下头恭敬地跪在自己身边,仿佛两年的边关风雨磨砺得变得圆滑了一些的楚听云,脸上就带了几分怀疑。

他甚至都怀疑楚听云到底知不知道楚三是个什么东西。

若说楚听云对自己三叔什么都不了解,那也太骗人了。

就连皇家,皇长孙都知道他叔每一回尿床的黑历史呢。

昭阳帝的嘴角就越发冷淡。

楚听云仿佛察觉到了昭阳帝的冷淡,隐在袖下的手微微颤抖,心中生出一股悲凉。曾经楚家那样风光,楚采女曾经是后宫中最显赫的妃嫔,他那个时候站在皇帝的身边意气风发,何曾想过有一日,楚家会风雨交加呢?

昭阳帝显然已经对楚家生出芥蒂。

看那冷淡的模样,且都不为楚家做主,就可以知道楚家已经失了君心。

楚家的前程在哪里?

他自问已经心力交瘁了。

“谢国公做事,还是情有可原的。”果然,昭阳帝的语气一变,就偏心到了谢展的身上。他揉着眉心想了想,方才淡淡地说道,“但凡热血男儿,听到妹妹过世,自然会迁怒妹妹的夫婿,左右你三叔也并不是那样无辜,此事到底了结,你三叔也该挨这一顿。”

“陛下!”楚听云霍然抬头。

昭阳帝不在现场,当然不知道楚三到底如何的重伤。

谢国公一点儿都没有留手,把楚三的脸都要打碎了,说一句奄奄一息都是客气了。

当时他都不敢去碰楚三,都觉得碰一下,他三叔就会丢了命。

那歪曲的骨头,满地的鲜血,叫楚听云的双耳想想都嗡嗡直响。

“难道不是他做错了事?一个女子的终身,若没有谢国公平安归来,朕瞧着还没有人与她做主呢!”昭阳帝见楚听云还敢悲愤地看着自己,一时都被恶心坏了。他冷笑了一声,点了点楚听云淡淡地说道,“往后,楚家都安分些,别叫朕……”

他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然而不耐之意已经昭然。

楚听云慢慢地,僵硬地垂下了自己的头,双手紧紧地扣进了手心。

“活该。”纯王见楚家没有在御前捡了便宜,顿时神气活现地说道。

“朕就奇了怪了,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呢?”今天纯王真不是一般的活泼,上蹿下跳,猴子似的很怕显不出来他,昭阳帝都觉得讨厌坏了。他就觉得纯王有这么大的精神,还不如赶紧跟自家王妃去生个儿子。

太子一个儿子一个儿子地生,还十分安静内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