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挑衅。没想到她们还真的又去找了一个妖媚的舞姬,那腰肢扭得我浑身都酥了。

我委实捉摸不透。

此时天色已黑,一侍婢屈膝道:“姑娘,天色不早了,还请早些歇息,奴婢们在外头守着,姑娘若有吩咐,在里头唤一声,奴婢们就能听到。”

在她们走到门槛处时,我轻咳一声,道:“且慢。”

我沉声道:“我要见你们的门主。”

一侍婢回我:“回姑娘的话,门主曾吩咐,时机一到自会来见姑娘。”房门一关,我不由陷入沉思。方才逐步试探,依稀也试探出了一些事情。

他们待我如此客气,看来原因不在君青琰身上。

换句话说,他们并非冲着君青琰去的,而是冲着我来的。

翌日,我嫌屋里闷,嚷嚷着要出去走走。几位侍婢起初不大愿意,但在我的再三坚持下,还是答应了。我趁机出去打量了周围的环境。

是一个不大的院子。

有一间主屋,还有两三间耳房,想来那几位侍婢便是睡在耳房里。院中空荡荡的,地上的积雪已融,寒风吹过时,微微有些冷。

我哆嗦了下,身旁的侍婢给我披上狐裘。

我问:“这是哪儿?”

她道:“回姑娘的话,这里是元山门。”

我一听,心中顿时了然。之前周云易给我看的那本有关南疆蛊术的书册中,除了详细介绍了各种蛊术之外,还有门派。元山门是南疆的四大门派之一,因曾经养出蛊王龇麟,奠定了独尊无二的地位。

看来这儿真的是南疆了。

我想走出院门,刚到门口就被俩护院拦住。

我扭头问侍婢:“哦?连在门口走走也不行?你们大老远将我掳来南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也没法逃得出去,在门口走走还能在你们眼皮子下不见么?”

护院面上有为难之色。

我仗着她们之前待我的态度,佯作一副恼怒的模样,气冲冲地道:“不给就罢了!有你们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侍婢赔笑道:“姑娘莫生气。”

说着,侍婢给护院使了个眼色,他们终于缩回手,侧过身子,道:“姑娘请。”

我这才发现这座小院子竟在半山腰上,且周遭护院重重,我想要离开委实不易。接着我又如法炮制,不过走到元山门的门口,几个侍婢就死活不再愿意我离开了。

我也作罢了。

做人不能得寸进尺,横竖走了一整日,我也大概把元山门的地形摸得七七八八,且我还发现一事,这元山门的人格外怕我生气,我一恼,一怒,几个侍婢就连忙服软。

说起来,倒是跟我在宫中的时候差不多。

不仅仅是我青玉宫的宫人,就连皇兄也是如此,我一不高兴了,或者是一生气,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皇兄便什么都应承我了。

我琢磨着,莫非我长了张容易让人怜香惜玉的脸?

第四十八章

我算了算,离我被掳的那一日,已经过了一月有余,春雪都开始初融了,可君青琰还没找上来。我不禁有些担心。

不过这时我已经把元山门摸得比皇宫熟悉。

昨日我找到一条下山的小路,微微有些陡峭,但并没有人看守,所以如今只要我寻个时机摆脱掉这几个侍婢,便能抄小路下山,再迅速离开南疆。

到时候不管去赵国也好还是回大安也罢,总好过在南疆当傀儡。

在大安时,我练就了一身甩人的好本领。此时在南疆的元山门要甩掉几个侍婢也不难,许是我这些时日太过乖巧,她们以为我如同孙猴子一样逃离不了这座五指山,于是对我放松了警惕。

我声称肚痛,要如厕,在茅坑里蹲了许久,又捏了个手纸用光的措词支开了其中一个侍婢,剩下的一个用青虫蛊解决了。

我十分顺利地溜到那一条小路。

我摸了摸袖袋,青虫蛊只剩三个,接下来得省着用了。我没有多想,赶紧往山下走。这条小路不像元山门正门对着的打磨好的那条山路,那条山路马车能直接上来,而我选择的这条陡峭的路只能靠我自己爬下去。

我时间不多,不用两刻钟,她们就会发现我不见了,我得赶快爬下去,趁她们没有发现先找个安全地方躲一躲,等风头过去了再离开南疆。

山路越来越窄,不过却离山下的小镇越来越近了。

我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

然而,将近山脚时,我倏然听到一道奇怪的声音,沙沙沙的,伴随着冷风,让我的皮毛都竖了起来。我一扭头,只见数十步开外的树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蝎子,地上还有许多,俨然就是一个蝎子场。

我咽了口唾沫,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这条小路没有人看守了。

有这么多蝎子在,谁敢从这里逃走呀。

我不禁往后挪了挪,未料却是碰到一处柔软。我吓得双腿都软了又软,颤颤巍巍地扭头,我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少年郎。

眉清目秀的,看起来连二八都没有。

他看着我,问:“害怕吗?”

我老实地回答:“…有点。”

他哼了声,道:“既然害怕就不要逃走,擅自离开元山门的人需要惩罚。”他拍拍手,那些密密麻麻的蝎子立即涌来,我是不怕虫蛇之类的,但…但我数量一多我就怕了。

我镇定地说:“我不是你们元山门的人,你们擅自抓我过来才应该受到惩罚。我被抓了逃走有什么不对?若是门主被抓,莫非门主会什么都不做任由对方宰割?”

少年郎挑眉:“你知道本座?”

“我猜的。”

这些时日我有观察元山门的弟子,包括侍候我的那几个侍婢,元山门等级分明,服饰也大有讲究,且南疆的人以蛇为图腾,少年郎身上的袍袖上绣有一条栩栩如生的金蛇,若非地位高的人不可能敢这么穿。

他道:“你倒有几分聪慧,不过还是要罚。”

眼角的余光一瞥,蝎子群离我越来越近,我晓得他能控制蝎群,我逃也来不及。我一咬牙,眼眶登时就泛出泪珠,我吸吸鼻子,骂道:“你们好无理取闹,枉我我还以为你们元山门是南疆的正经门派,是讲道理的…”

泪珠子这会也啪嗒啪嗒地掉落。

少年郎看起来有些慌,他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本书册,翻了翻,然后急匆匆地说道:“别哭了别哭了,本座不吓你了。”

话音未落,他拍拍手,蝎子群开始慢慢地退散。

我眼尖地瞅了瞅。

蓝皮的小册,上面写着六字——玉人饲养手册。

我被抓了回去,侍候我的侍婢通通受了罚,此时全都跪在屋外。

我哭得双眼红肿。

少年郎不知该如何是好,在我身前慌了手脚。他…似乎特别害怕我哭泣。我暗地里掐了自己一下,眼泪又从眼角处滑下。

他说:“你别哭,有话好好说。本座不是没罚了你吗?你哭什么?”

我道:“千里迢迢被抓来,我能不哭吗?”

他道:“你说,你要怎么样才不哭?”

我道:“放我走。”

“不行。”

我又道:“为什么要抓我过来?你们元山门意图何在?”

他沉默了下。我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哇的一声哭得厉害了。他无奈地道:“莫非你当本座是傻子?本座看得出来你在装哭。”

我被呛了下。

他又说:“君青琰欠我们的便由你来还。”

我说:“你是说龇麟的事情?明明是你们出尔反尔,给了师父又反悔了,怨不得别人。”

少年郎道:“那是先人傻,我们可不傻。”

我大概能猜得到是什么事了,估摸着是当初菀儿死后,身为景泰帝的君青琰为了与菀儿再续前缘,便跟有龇麟的元山门做了交易,也估摸着元山门的先人好骗,于是龇麟被君青琰吞入肚里了,然而元山门的后代却后悔了,于是便有了之前追杀君青琰的那一桩事,也有了现在抓走我的这一桩事。

不过我这事,有点不一样。

根据方才看到的蓝皮小册,我想他们估计是把我当玉人了。所以才抓了我,估计是想等我二十五后化玉,然后许个和龇麟有关的愿望。

我颇为不解。

怎么人人见到我都把我当玉人了?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眼前少年郎真相,他们把我当玉人,我倒是可以借此逃离元山门。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郎道:“本座大名元祁。”他滔滔不绝地说道:“本座是南疆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门主,在本座的带领之下,元山门一定能发扬光大,受万人景仰!”

果真还是个少年郎。

我崇拜地道:“元门主果真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元祁满意地笑了笑。

我又道:“方才你看的那本册子能不能给我看看?”

元祁问:“什么册子?”

我道:“玉人饲养手册。”他警惕地看着我,我耸耸肩,说道:“你不必如此,我知道我是玉人,也知道你们抓我过来为的是什么,我现在就是好奇里面的内容。我倒是不曾想过世间竟会有这样的书册。”

他道:“是祖上流传下来的。”

我问:“给我看看吧。”

元祁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给我了。我翻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地记载了各种大大小小的注意事项,养玉人竟然如斯麻烦,必须时常保持玉人心情开朗,哭的次数越少,化成的玉质地便越好,也更容易达成愿望。

我摸摸下巴,原来如此,难怪元祁这么怕我哭,怪不得对我有求必应。

这元山门的门主毕竟年纪轻,实在不圆滑,也愚笨得可以了,竟然还真的把书册给我了。倘若我真的是玉人,此刻必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然后闹得他把我给放了。

元祁又说:“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瞅瞅他,露齿一笑:“没什么。”

我继续翻看小册,蓦然,我的目光顿时凝住。入目之处是一行细小的字——玉人若为女,需是完璧之身。一旦破壁,愿望无效。

我怔了怔。

若这小册上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君青琰和菀儿从未圆过房?

我的脑子里有许多逃走的计划,可惜还未一一施行,我就得病了。起初是感染风寒,而后半夜发烧,烧得我神志不清。

我做了许多个梦,梦里有许多人在说话,可我一句也听不清。我屏气凝神,尝试了好久,才稍微听清了一句——“阿琰阿琰,我要七福神。”

脆生生的童音在脑里荡来荡去,最后把我荡醒了。

我睁开眼,映入我眼底的是元祁那张焦急的脸。我听到他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生病了?”他翻着蓝皮手册,边踱步边说:“明明这书上说玉人几乎不生病的,这要病死了龇麟也没了。”

看着他着急的模样,我挺想告诉他一句,我不是玉人。不过听到他后半句,我顿时就不想告诉他了。我咳了了一声,元祁一个箭步奔到我身边。

“阿玉,你好些了吗?”

我的嗓子沙哑得很,也不知烧了几日,现在头还是晕晕乎乎的。我说:“我不叫阿玉。”

元祁说道:“那美玉这名字如何?”

我没力气与他说话了。

元祁还自顾自地说道:“不如叫你明玉好了,明玉明玉刚好和你相衬。”

他这倒是误打误撞地说对我的封号了。

第四十九章

我咳了几声,他又对一旁的侍婢说:“快去把大夫唤来,说是退热了。”

大夫很快便来了,一诊我的脉搏,松了口气,说道:“烧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好好休养半月便能痊愈了。”

我病得多了,无需大夫多说,我也知道我肯定是感染了风寒,然后引起发热。想来是那一日偷偷离开元山门,下山的时候受了蝎子群的惊吓,出了身冷汗,被抓回来后也没注意,于是便感染风寒了。

若是搁在以往,我也不担心。

因为我知道病几个很快便能好了,可近两年来,我只要一得病,在榻上便躺得越来越久,即便是小病。最开始是小半个月,之后一两月,最近一次病了一回,痊愈后夏天都过了。

这一回也不知要病多久。

我叹了声,现在是想逃跑也逃不成了。

元祁担忧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看我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样宝器,仿佛我生个病,宝器便不能用了。我懒得理他,加之头还是昏沉得厉害,双眼一闭,没一会又睡过去了。

待我再次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

侍婢问我要不要喝水,我清清嗓子,说:“也好。”

我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现在我全身无力,像是好几天没进食过一样。侍婢正要回我,倏有银光闪现,她被定在地上。

我一怔,抬眼绕过侍婢望去,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我心中一喜,正想用力从榻上坐起时,君青琰已经奔到我身侧,他扶起我,我倚在他的怀中。他说:“是为师来迟了。”

他握住我的手,道:“元祁虐待你了?”

我摇摇头,说:“他当我是玉人,不敢待我不好。”我又咳了几声,君青琰给我倒了一杯水,我喝了几口,嗓子方舒服了一些,我道:“元祁想拿我换龇麟。”

君青琰握紧我的手:“你先养病,其他事无需多想。养好病才是正事。至于元祁,等你病好了再说。”

我看了看他,问:“师父,你是不是生气了?”

每次君青琰一生气,就会摆出这样的神色。君青琰拍拍我的手背,道:“为师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一时疏忽又让人掳走你了。”

我笑道:“明明是第一次…”

君青琰道:“是为师记错了。”

师父来了,我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头也没那么沉了。不过我是万万不愿再留在元山门了。我撑着眼皮,说:“师父,我们离开南疆吧。”

君青琰道:“等你养好病后再离开。”

我摇头道:“可阿妩不想留在这里了。”

他道:“阿妩乖,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就离开。”我侧过头,咬上君青琰的唇,说:“师父,阿妩好想你。”

君青琰的眼里有柔色浮起。

他回亲了我一口。

我问:“师父想不想阿妩?”

他说:“你一直在为师心里。”

我满意极了,只是同时的又有些苦恼,我道:“师父,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怎么近几年每次病的时间都越来越长?”若是再多几次,一病几年的话,那还用活的?

君青琰垂首亲了亲我的额头:“别担心,有为师在。”

有他这一句话,我也安心了不少。

君青琰易容成了元山门的一个小厮,夜里便控制侍候我的侍婢,在我身边照顾我。有君青琰在,我的心情也大有不同,虽然还躺在榻上,但是精神好了不少,不过还是下不了榻。

我清醒的时候听侍婢说近来元山门很邪门,藏书阁无端端就走水了,更邪门的是门主住的院落闹鬼,说是有长舌女鬼在门主榻前飘呀飘,不过门主英明神武,自然不怕鬼神之流。

她们话是这么说,但我这几日见到元祁的时候,他双眼无神,脸色也是惨白惨白的,显然是吓得不轻。以至于后来元祁也病了,大半月没过来看我。

夜里时,我问过君青琰,是不是他干的。

君青琰咳了好几声,说:“不是。”仿佛怕我不信,他又添了句:“为师像是会做这种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吗?”

与师父相处这么久我哪里会不知他一说谎就咳个不停,不过我不打算揭穿他。

我笑了笑,说:“嗯,是不太像。”

说着,胸口忽然一闷,不由重重地咳了好一阵子。君青琰拍拍我的后背,把案上摊凉的药喂我喝了。我歇了半会,方舒服了不少。

“师父,最近可有皇兄的消息?”

离宫后,我心里始终挂念着皇兄,尤其是生病之后,格外想念皇兄。我今日才发现侍候我的侍婢早已换下薄薄的春衫,穿着轻薄凉快的夏裙了。

我离开大安已有整整半年。

我这一回竟然真的病了很久很久,体内似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一般,夜里也总在做奇怪的梦,梦境光怪陆离,可是我醒来后却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心口在呼哧呼哧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