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兰冷哼,也懒得知晓那头情况。梁希宜始终面无表情。

李嬷嬷犹豫片刻,说:“倒是欧阳家小公子,派人给他换衣裳的宫人道,这孩子身上特别烫,别是生了病?”

梁希宜怔住,暗道:入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呢。这话,她在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黎回心不由得愣住,他留下纸条说让她留他,难不成是要应验在这里?小不点年岁不大,心机倒是够深的啊,只是到底图谋什么呢。

对于欧阳家的男女,她天生反感,决定静观其变。

没一会太医过来,看完欧阳夜后眉头紧皱,应该是本就身体不适,方才又情绪激动着了凉,这才引起了发热,需要立刻诊治。

白若兰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念到这毕竟是梁姐姐的亲儿子,立刻安排好屋子吩咐好生照料。梁希宜有些犹疑,她亲自带进来的孩子,怎么会突然就病的这般严重?

她和夫君这些年躲在边疆也有远离朝政的心思,后宫这吃人的地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当年先皇后两个嫡子最后都废了,小儿子才意外登基。

欧阳夜虽然同她不亲近,却毕竟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反倒是不希望孩子留在宫里养病。

“若兰,既然今日夜哥儿身体染疾,我便先不多呆了。此次回京还打算去给定国公河北老宅祭奠祖父,估摸着会待上小一年时间,你我姐妹还能再聚。”她眨了下眼睛,说:“我会主动递牌子进宫陪你的。”梁希宜和白若兰情同姐妹,便直呼其名,反倒是令白若兰欣喜觉得亲近。

她本是天真浪漫的性子,渐渐被后宫磨得没有生气。曾经一心仰望的男子对她伤害至深,难得留下的情谊便会倍加珍惜。

黎回心听得出来,梁希宜不想让儿子留在宫中。若是她必然也是如此想着,六岁多的孩子,单独留在宫里,爹娘不在身边,岂不是最容易生事儿?

她想起方才欧阳夜的纸条,隐隐有些琢磨不透。

若是梁希宜执意不让儿子留宿,她娘没道理强留,那个小东西的计划不就失败了。但是他为何要留在宫里呢。难不成欧阳家处境已经这般不堪,他觉得宫里比家里安全?

梁希宜是果断之人,她话音未落便朝着屋内走去,径直来到床边,见到欧阳夜眼睛是睁着的,柔声道:“身子不舒坦吧。忍一忍,我们家去请大夫再看。”

世上不会有打心眼里不爱自个孩子的爹娘。梁希宜望着小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弥散的眼神,不由得心口一紧,说:“夜儿起得来吗?娘亲抱不动你,我命人去寻你父亲。”

欧阳夜心肝一颤,他娘难道想让爹抱他吗?

指不定病好又是一顿臭揍!

其实前世他仰仗军功倒是和父亲关系缓和了几分。否则也不会念及骨肉亲情去天水城救二哥。可惜啊可惜,手心手背都是肉,那说的是大哥二哥。他是父亲指甲盖,触及全家扶持的二哥利益,他就成了牺牲品。

所以,这一世的他是铁了心必须留在宫里。反正上辈子他爹娘这时候也没带他在身边,一直扔在庄子上,那么留在庄子里和住在宫里又有何不同呢。况且宫里有回心姐……

他脸上更烫了几分,方才竟是和回心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黎回心小大人似的拉着母亲的手,站在旁边,仔细观察欧阳夜的表情。这孩子貌似真没装病,那脸颊比熟透的苹果还散着一股热气,特别的红。

“娘,我头疼。”欧阳夜开始卖惨,没一会泪眼模糊,哽咽的说:“我不想,我想睡觉。”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哪也不想动,求娘就让我在这睡会吧。”他灵机一动,继续喉咙沙哑的说:“床子好软好软……被子好暖和,儿子还是第一次觉得这般暖和。”

梁希宜心口一疼,道:“这孩子快烧糊涂了。”话虽如此,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小儿子欧阳夜从小就被丈夫轰到庄子上了。

她当年养身子养了两年,整日里浑浑噩噩,着实忽略了小儿子。可是谁曾想到,丈夫会如此厌恶他呢?欧阳穆待她多深情,待小儿子便多薄情。侯府奴才又因她病了以后疏于管教,见人下菜碟,这孩子受过的苦,肯定比她可以想象的还要多。

梁希宜摇摇头,望着儿子紧紧攥着被子的小手,叹了口气,回身道:“若兰,我的儿怕是真要叨扰娘娘几日了。”

“快别如此说,方才还叫我妹妹,现在却说娘娘。希怡姐姐,我讨厌你了。”白若兰在熟人面前尚存几分无邪。

梁希宜无奈撇嘴,攥住她的手,说:“我去和夫君说下,住下来陪你如何?”

白若兰大惊,染上几分喜色,道:“真的可以吗?”她说完就落寞下来,道:“欧阳大哥绝对不会同意的。”

欧阳夜躺在床上假寐,唇角抽了抽,她娘若是提了,回去就不单单是一顿打了。怕是当即派人将他送回漠北,滚的越远越好。

其实……爹这般烦他,让他留在宫里做质子多好。

他在宫里被人弄死,也了却爹的心结,省得老担心娘被他克死。

顿时,欧阳夜胸口处又燃起期望的火苗,一定要留下来。

天时地利,他要留下来……

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第9章 留下

欧阳夜一头热的好算计,恨不得抱住长公主的大腿痛苦诉衷肠。可是一切落在黎回心眼里,却认为此子狡诈,不得擅留。

梁希宜居然真打算为了儿子留在宫里,这话才递到前面,欧阳穆就坐不住了。忽的就喝多了开始说胡话,然后直言心悸要回家。

皇帝陛下也沉了脸,心悸难道不应该就医吗?

太医过来瞧了瞧,分明屁病没有,可是这话不敢说出来。便道是恐远征侯许久不曾回京,该是车途劳累,水土不服,引起来的老病。

然后皇帝赐下赏赐,吩咐其回家好好养病,择日再进宫。

梁希宜没想到丈夫也身体不适,若强留下来陪儿子倒显得有些不妥。于是在白若兰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选择紧着回家照顾丈夫。

两个人在宫门处见面,欧阳穆被人搀扶的上了马车,待妻子梁希宜刚坐稳,立刻就活了过来似的用力将她压在身下,目光低沉的说:“那小子怎么突然就热症了?”

梁希宜吓了一跳,感觉到丈夫右手不老实摸着她的胸口,无语道:“多大的人了,你先起来说话如何?”

欧阳穆不依,道:“往日里也不见夫人多喜欢那孩子,瞧瞧自从他跟来京城一路,你就这般偏疼他吗?甚至要留宿宫中。”

梁希宜怔住,望着丈夫明显醋了的样子叹了口气,道:“阿穆,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欧阳穆目光一紧,轻轻的探下头舔了一口妻子脸颊,道:“希宜,我这一生,什么都可以舍弃,唯独于你,关乎你的一切都是我的死穴。你差点为生他而死,那两年每一天睁开眼睛,我都怕你就这么去了,我必不独活。关于子嗣,我的看法你一直是知道的。”

梁希宜泪眼朦胧,终是不再多言,道:“真的心悸了吗?回去看看大夫吧。”

欧阳穆把脑袋埋在她的肩膀处,轻声的说:“别再想那臭小子了,他就是个不省心的。等他病好痊愈,就送回漠北吧。”

……梁希宜咬着下唇,指尖抚摸着丈夫勃颈处的伤痕,终归是心疼他,没有反驳。人的一颗心就那么大点,难免周全。

欧阳夜半夜高烧起来,吓得白若兰都不敢睡觉。这毕竟是姐妹的儿子,热症又不是小病,急忙派人去请了太医留宿常青宫。

黎孜念听闻常青宫请太医,立刻起身,来看望皇后母女。他以为是白若兰病重,连衣裳都来不及穿上,裹着外衫就急匆匆的过来了。

白若兰坐在床侧,一抬眼看到黎孜念,微微怔了下。

“若兰,你怎么了?”黎孜念心慌道,前几日又做了那个噩梦,特别逼真,仿若一眨眼,白若兰就撒手人寰,直到死,连最后一眼都不给他看了。就这般丢弃他,嗯,她不要他了。

白若兰撇开头,无时间同皇帝较劲,疲倦道:“是夜儿反复发热,我真担心孩子出事儿,我哪里对得住希宜姐姐。”

黎孜念见她难得心平气和的同他讲话,心里踏实下来,又升起几分喜悦。

“放宽心,定会好起来的。”他蹭了蹭脚,默默的坐在了白若兰旁边。曾几何时,她都不肯和他静下心多说几个字。

二人很久没这般挨着坐着,即便是往日里吃饭,白若兰都会主动坐在对面,而不是同侧。

感觉到身旁温热的气息,白若兰不适应的皱了下眉头,尚未开口,便听见宫女道,回心公主也起身过来了。

黎回心自从欧阳夜留宿下来,就没睡好觉。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女童,自然是思虑良多。为何说她今年婚事必定,难不成母亲的身体会有事儿?

她辗转难以入眠,好容易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动静特大。她起身询问嬷嬷,才知道是常青宫的大太监请了值夜的太医过来了。

“这大半夜的……”黎回心心里不由得责怪欧阳夜。他不随梁希宜回家,反倒是累了她的母后。

“公主殿下,方才听到御书房王公公的声音,估摸着殿下来了常青宫。”香墨附耳道。

黎回心眉眼一跳,扫了一眼窗外夜色,即刻穿上衣裳,匆忙而去。父皇和母后之间,绝对不能继续这般下去,否则害人害己,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皇儿来了?”黎孜念率先张口,招手让黎回心过来,拍了拍大腿,这意思是要抱着。

其实每次黎回心被父亲抱着的时候,心里都是很尴尬的。毕竟,她骨子里年岁并不小了。可是父皇是真的很看重她,并且想要补偿她幼时缺失,心里并无其他杂念。

白若兰皱起眉头,说:“心心大了,怎么可以老缠在殿下身上?”

黎孜念被白若兰驳斥,有些尴尬,扭头看向她,道:“那么皇后呢。皇后是朕的妻子……”他说着说着在白若兰冰冷的目光下低了头,不由得紧攥着拳头。

有时候想想还不如强取豪夺算了,就让她恨他一生又何妨。

没听说谁家男人连妻子的手都碰不得……若兰觉得皇儿不能做他腿上,那么妻子可以吗?

他都不晓得为何会生出这种念头,只是妻子那淡雅的幽香蔓延在鼻尖,再加上他着实素了许久,就忍不住蠢蠢欲动。

他喜欢她啊……

是真的。即便他曾负她……如今洗尽铅华,他不再是初登帝位的幼稚青年,才知晓自己错的多么离谱。难道他俩这一生,就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了吗?

“咳咳。”黎回心咳嗽两声,望着昏睡不起,唇角低声喃着什么的欧阳夜,真想一巴掌抽上去。想留在宫里?这是什么昏招,累得她母后父皇为他着急。欧阳家果然没个好东西……

“母后,父皇,我来守着这头吧。你们睡去吧。”

白若兰一怔,没想到女儿来了这么一句话。

黎孜念却是心头一热,暗道还是心心是他的贴心小棉袄。

黎回心忽视掉母后诧异的目光,淡定道:“父皇怎么穿的这般少?李嬷嬷,为何不派人去常青宫取衣裳。况且现在夜深,父皇明日还要早朝,就留宿在此休息吧。至于欧阳家的小少爷,自有儿臣看顾。往日里带二弟和三弟,两个孩子没少生病,儿臣更有经验。”

她一口气说完,没敢去看白若兰。

母亲这般执拗下去,终归不好,她决定推一把爹娘。

为人子女者,万没有希望父亲和母亲吵架的。尤其是黎回心这种淡然的性子,她始终觉得,人活着不管受过多大的苦难,都要把日子好好的过下去。

她不希望母后总是逃避,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谁都不可能万事都如意。我们为什么总愿意轻易的去原谅外人,反而对亲人苛刻到彼此伤害呢?

最主要的是伤害的结果,帝后失和,一命赔一命,然后让暗处的敌人看笑话吗?

一想到母后若真走不出过往,这身子骨只会越来越差,真到了那么一天,现在的父皇如何承受?

绝对不能发生!绝对不成……

黎回心坐了下来,凝望着躺在床上的欧阳夜,心头做出决断。

她回过头,笑眯眯的看向母后,说:“娘去和爹休憩吧。女儿能够照看好欧阳小公子的。”

她软软的一句爹娘,快把黎孜念的心头融化了。

幸好有个宝贝女儿,否则这些年面对白若兰报复似的冷漠言辞,他怕要醉生梦死,度日如年。

白若兰咬住下唇,刚要开口便被黎孜念打断。

他忽的攥住她的手,道:“难为心心一片心意,我们去休息吧,若兰。”

……

李嬷嬷顺势跪地,道:“一切安排妥当,还请帝后随奴才而来。”

白若兰在女儿天真殷切的目光中,赶鸭子上架似的和黎孜念回到卧室。一离开黎回心的视线,她便甩开了黎孜念的手,道:“常青宫空屋子不少,殿下随便挑一间吧。”

黎孜念目光一沉,告诉自个忍住,曾经就是太过年轻气盛,两个人总是吵架拌嘴,谁都不退让,最后闹的不欢而散。

“心心还在呢,为夫不忍她伤心。”黎孜念舔着脸的拖女儿下水。

白若兰果然有所顾忌,道:“小孩子家,又懂什么?”她说完自个都觉得不信,看了眼天色着实很晚,道:“罢了。”

又不是没睡过。

“你自个自觉一点。”白若兰挑眉训斥他完后,就上了床。

黎孜念踏实下来,也拖鞋上去。

白若兰示意李嬷嬷又取来一床被子,自个单独盖好,道:“别碰我,我嫌弃你手脏!”

黎孜念心头一疼,终归是克制住,没有负气离去。

他躺着一动不动,直到感觉到妻子均匀的呼吸声,坐了起来……

他难得离她这般的近,又如何睡得着呢。

他颤抖的手覆盖住白若兰柔弱白净的脸颊,还记得小时候,这丫头婴儿肥的特别严重,他喜欢叫她白胖子,因此被小姑娘嫉恨的死。可是后来,他听闻白若兰暗恋欧阳穆,心里酸得不成,却又为了和小姑娘交好,仰仗着自个和欧阳穆兄弟般的感情接近她。

一切都是这般清晰的历历在目,到底为何,他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第10章 一夜

黎孜念眯着眼睛,十二年的帝王生涯让他整个人性子变得内敛低沉,心思缜密。唯独面对白若兰的时候,才会生出浓浓的无力感。

她嫁给他的时候才十四岁,尚未有癸水,两个人不能圆房,即便身体有些憋着难受,晚上抱一抱她就过去了。再冷的天,彼此都觉得暖和,一颦一笑都带着道不明的亲密感。

那个时候环境单纯,他想守,便守得住。

若兰也不用应付人际关系,始终是他心尖尖的小姑娘。

可是后来四哥坠马,二哥被人算计得了时疫,脸上留下疤痕。

嫡子唯有他可以和庶出皇子们拼争一把,况且他本是从小在欧阳家长大,无论他还是白若兰都同欧阳家兄弟姐妹极其亲密,背靠手握重兵的欧阳家族,他击败兄长夺得帝位。那时候,他都坚定的认为自己必不会辜负若兰。

可是随之而来的外患内忧,御使进言子嗣单薄务必尽早采选充盈后宫,他拒了四年,终究在白若兰第三次流产后应了下来。

当时,他觉得自个累了,若兰何尝不是如此?彼此的笑脸都变得清淡,相对无言。兴许是生出逃避之心,他被人钻了空子,纳了小宫女王氏。

王氏生就一双笑眼,有些白若兰当年的天真模样,令他舒心,随着选秀开始,后宫渐渐充盈了一些记得住或者记不住的女眷,然后白若兰彻底同他离了心。

他不敢面度白若兰指责的目光,然后逃避,麻木。

曾经以为不见,不理,不关心,一切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淡忘。

白若兰和王氏同时怀孕,过程依旧坎坷重重,好在这一胎保住,便是回心。

他有些失望,因为不是男孩。现在却庆幸,幸亏有了心心。

当时的朝臣欺他年轻气盛,他也确实有些幼稚,一人难敌众口,面对着无数貌似耿直言辞却咄咄逼人的文臣,身为皇帝的黎孜念,头一次生出难以克制的无力感,还有羞愤。

他们欺他是新君……

后来王氏诞下麟儿,总算长吁口气。

长期的子嗣压力快将他压垮,一时冲动之下,立大皇子为储君,堵住悠悠众口。

可惜、立太子容易,废太子难。

这件事情也彻底惹毛白若兰,从此当他是路人。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有过冲动想要彻底和若兰解开心结,但是为时已晚。

她还是那个小姑娘,从不审时度事,连那皇后都懒得做了。

她恨他……

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他有些迷茫,气愤过,怨恨过,曾经认为她不体谅他,如今却生出更多的恐惧之心。

他怕失去她,彻底的……隔了心。

他渐渐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她却没有想过变成一位真正的皇后。帝后失和,更多的是她心里厌弃于他,冷漠的目光,往日耳鬓厮磨般的甜美回忆令他无所适从。

或许再也回不去了,他每次哪怕仅仅是想一下,就浑身疼的要命。

直到她越走越远,渐渐视她为无物。

曾几何时,他总会从梦中惊醒,浑身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