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若兰离他而去,他撕心裂肺,抑郁而终。

是趁着彼此还在的时候努力去挽回,还是就这般蹉跎下去。

他知道白若兰最烦王氏和大皇子,所以废太子心早有。后来王氏和大皇子之死……

当年骆美人生下二皇子以后,他将孩子送了过去,尝试着改善彼此的关系,可是常青宫将孩子收了下来,若兰却依然无法原谅他。

那双冷漠的眼眸,刺得他如同万箭穿心。

随着年龄渐长,他想起当年事情,总觉得白若兰起初会流产应该是造人算计。还有心心额头的灰色痕迹,亦是因胎毒所治。这背后指证着谁,他又何尝没有怀疑。

只是不敢去深究……也不能去深究。

若是现在的他遇到当年的她,必然不会把日子过成现在这般……

黎孜念越想越觉得难过,眼角莫名的湿润下来。他低头凝望着白若兰消瘦的脸庞,在他忙于朝政心情厌烦的时候曾经埋怨过她笨,她傻,她帮不了他一点忙。可是,若兰一直如此啊,小时候就傻傻笨笨的,从未当成宗妇教养。

即便他心悦于她,她不是还嫌弃皇室太乱,不愿意嫁给他呢。

他把她骗了来,却终究是负了她。

最后,他没有守住自己,更没护住她……

嗯嗯一声,白若兰翻了个身,吓了沉思的黎孜念一大跳。

他没敢点亮烛火,便借着窗外一丝月光轻轻探过去头,贪婪的凝望着他心底的小姑娘,耳鬓处的发丝,生出几根刺眼的银发,他莫名心疼,湿润了眼眶。

旁屋,黎回心瞪着一对熊猫眼,连带了好几个哈欠。

“殿下回去休息吧,奴婢们盯着呢。”墨香提议道。

黎回心何尝不想立刻离开?可是谁让对方是梁希宜的儿子呢。她娘亲巴不得寻借口守在此处,让她爹滚呢,所以她才没法走。

李嬷嬷掀起帘子,道:“公主殿下,皇帝和皇后那边睡下了。”

黎回心满意的嗯了一声,说:“外屋支张床,我躺会。”

“外屋凉,奴婢将中厅旁边的那个屋子收拾好了,被褥都命人放了进去,殿下去旁屋休憩吧。”

黎回心忙活一晚上着实累了,她有些犹豫的扫了一眼欧阳夜,道:“轮值看顾着欧阳小少爷,跟太医说,他若出了事儿,必有人需要命偿!”

黎回心有些生气,欧阳夜这病来的蹊跷,若是他自个折腾的,她真要佩服这家伙了。

对自己这么狠心,不想活了吧。古代医术有限,死于风寒的遍地都是,何况他还染上热症。若是退热不成,烧坏脑子就是活该!

她心里吐槽,却也晓得他必须活下来。否则母后那边会愧疚死。反倒是远征侯,怕是根本不在乎这孩子死活。不然梁伯母前脚递话过去,那边远征侯心悸就犯上了。

欧阳夜不愿意回欧阳家,必然是家里有什么龌龊事情。真是点背,他们欧阳家的破事儿老报应在自个娘亲身上,什么玩意的家族。

若她早生十年又或者是男子,必然怂恿父皇图谋欧阳家,灭了最好!

真不省心!

两个宫女去伺候黎回心休息,她脑袋沾上床就睡着了。梦里全是扯着欧阳夜的耳朵骂他。臭小子个不高心机不小,居然敢算计她!

次日清晨,黎回心才睁开眼就听说春花苑的德妃娘娘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按照老规矩,后宫小老婆们每日都要给大老婆晨昏请安,不过她娘早就厌倦了皇后位置,这规矩便废了。更何况整个后宫除了德妃娘娘以外,也不过就两个伺候过皇帝的美人了……

她父皇其实挺笨的,既然没守住,还不如肆意忘形,宠幸几个不是宠幸呢。既然又想守住了,快刀斩乱麻收拾干净,日久见人心,就她母后那智商,早晚能给暖回来。

现在这当不当正不正,她都心烦。

黎回心收拾妥当去了前屋,发现德妃娘娘已经走了。

“皇帝去早朝,德妃那边觉得扑了个空,欧阳夜小公子又睡着,皇后娘娘借口身体不适没见她,德妃便走了。”

“哦。”这又是她母后不灵光的地方。你是后宫的主子,反倒是躲着来请安的下人?罢了,她娘确实不是当皇后的那块料。

“欧阳家小公子身体如何了?”她坐在床边,盯着欧阳夜一张小脸蛋看着,问道。

“后半夜退了热,太医说估摸着今天上午就能醒来。方才皇后娘娘也过来了一趟。”

黎回心蹙眉,真是不省心。她捏了捏欧阳夜的被褥,打了个哈欠,道:“回兰花苑吧。”反正欧阳夜退了热,性命无碍。

她话音未落,手腕一紧,欧阳夜忽的攥住了她。

黎回心一怔,低头望过去,入眼的目光清澈异常,闪着泪光。

她皱起眉头,吩咐道:“去打盆热水,给欧阳家小公子擦汗。”

墨香一愣,道:“奴婢半个时辰前方给小公子净身。”

“下去。”黎回心索性直言。

墨香这才意识到主子是要清场。她看不到帐内的情况,难道欧阳夜有什么不妥当?

她想了下,自然的扭过头去吩咐身旁宫女,说:“去厨房准备早膳。公主殿下忙了一整夜,必定是饿了。我去给殿下换水。”

两位太监见此,也同宫女们一起下去。

黎回心弯起唇角,挑眉道:“醒了?”

欧阳夜张开嘴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他浑身特虚弱,嗓子都哑了。

欧阳夜前世也算是经历过许多战役,是个老兵痞子,后来仗着他毕竟是欧阳家的孩子,上峰不敢压他功劳,渐渐闯出一跳属于自己的路。

对于他来说,把自个身体养好或许有难度,但若想生一场大病,手段数不胜数。

他眨了眨眼睛,定定的看着黎回心,觉得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心情道不明的好!

不过黎回心似乎很是恼她,因为她笑了……

每次她越显得轻松,说明越没法善料。

不过他不怕。

他不怕她厌他烦他、最好是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致他于死地都没干系。

他这条命本就是她的,他只是想和她纠缠下去。

反正、他现在小呢,就想缠着她……

欧阳夜厚脸皮的算计着,一想到此刻还抓着回心姐的手呢,整张脸兴奋地像是个紫茄子。

第11章 算计

黎回心伸出手探了下欧阳夜的额头,聚拢的眉头舒展开来,道:“出汗了,已经退热。”

欧阳夜浑身轻颤,那软软的指尖好像羽毛,弄得他浑身痒痒的。攥着黎回心的手腕紧了紧,舍不得松开半分。

黎回心皱起眉头,这孩子到底在做什么!

她故意用手掐了下欧阳夜的胳臂,引得欧阳夜嘴角抽了一下。

下手够狠……

可是他好兴奋。

活着的黎回心,眼睛里有他的黎回心……真好啊!

黎回心见他明明很痛,眼底却是道不明的欣慰,实在是无语。

她怔了片刻,冷声道:“欧阳夜,你有话就说吧,否则我现在就令人去给远征侯府递话,信不信你爹娘下午就会把你接走!”

“不要!”欧阳夜急忙喊道,声音哑哑的。

黎回心意识到什么,起身去倒了杯水,说:“喝掉。”

欧阳夜坐起来,一饮而尽。

他浑身出汗,湿透了亵衣,所以早上的时候宫人便索性给他脱光,然后用温水擦拭全身。

男孩上半身露了出来,搭配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庞,显得特干净。

欧阳夜感受到黎回心扫了一眼他的胸前,本能的双手捂住,脸热的去拽被单,给身体遮盖住。

黎回心不屑,不就是光个膀子?

她亲手带过两个弟弟,下面都看过的,谁稀罕看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上面。

黎回心又给他倒了杯白水,自个也捧着一杯清茶,抿了下,说:“开门见山,你那纸条何意?”

欧阳夜连喝两杯水,嗓子舒服起来,软绵绵的亲昵道:“回心姐姐……”

噗……黎回心差点喷了。

她玩味的看向欧阳夜,说:“叫公主吧。欧阳家子嗣的姐姐,我真不敢当。”

欧阳夜愣了片刻,想起上辈子黎回心和欧阳家的关系,倒也有几分明悟。一直有传闻,白若兰早年子嗣艰难,背后有太后娘娘的影子。

他的目光有些黯然,轻声道:“公主殿下,你相信命理因果吗?”为了取得黎回心的信任,欧阳夜早就想好一番说辞。

黎回心心头一紧,她原本是不信神佛,可是自个生下来就记事儿着实有些匪夷所思,此刻欧阳夜突然这般问她,倒是有些令人反思了。

“你想说什么?”她故作镇定,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说:“这没有外人,你直言吧。”

欧阳夜低着头,咬住下唇,又抬起头,一字字道:“我从小就被父亲认为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黎回心嗯了一声,没有多言,定定的同他对视,那双墨色的眼眸,特别的深沉。

“父亲认定我克我娘,便把我送到了靖远侯府漠北老宅郊外的一处庄子上。安置了两个妈妈,还有四个丫鬟和六个小厮。他们欺我年幼,自然照顾的不甚精心。再加上主家不曾过问我的事情,甚至有一种流言,是父亲希望我别活着回去……可想而知,在这种背景下我的日子过的如何艰难。我总是夜夜惶恐真有人会要了我的命,就寻了个机会逃出去了。”

……黎回心有些不置信的望着他,这孩子现在也不过六岁多,逃出去?

欧阳夜腼腆的笑了一下,说:“没有爹娘看护长大的孩子多少早熟一些。我逃到漠北的西普寺。那的香火特别旺,我琢磨着,佛祖脚下,总是没人敢黑了良心害我。”这过程想来有些凶险,可是他的言语却甚是轻松,倒是缓解了两个人不太愉快的气氛。

“果然如我所想,我的人间蒸发,根本不足为怪。那一年我仅四岁不到,整整一年以后,才有人寻我回去,公主殿下,你猜发生了何事儿?”他挑眉莞尔一笑,仿倒是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黎回心尚未回话,他继续开口,声音悠远深长,道:“我那黑了心的奶妈妈,居然在我失踪后用了他儿子来替我。反正宗族那头没人见过我,她妄图混淆欧阳家血脉。可是伺候我的人又不是她一个妈妈,最后被人揭发,这才开始寻我……”

黎回心彻底呆住,人心果然难以揣测。

欧阳夜眨了眨眼睛,道:“我也是倒霉,本想彻底脱离欧阳家的掌控,哪怕出家,最后又被寻了回去。那一年我母亲身体刚刚大好,我一回去不要紧,母亲又病了,我爹大怒,然后又把我仍回庄子上。好在当时身边伺候的人换了一批,我又不再是口不择言的孩童,日子好过许多。”

黎回心小心打量着平静叙述的欧阳夜,发现他神色淡定,一点也没有太多的悲伤之情。

“在西普寺那一年,我拜了一位小师傅,他是主持大人的二徒弟,名唤德一。”

欧阳夜一本正经的说着,暗道德一大师是未来很有名的丹药师,只是现在尚未出名。

他当初会去西普寺,除了受不了恶奴欺压,便是有心结交于他,为日后和黎回心重逢做铺垫。反正德一大师早晚会因为可通阴阳练就轮回之药闻名各国,公主殿下就不会怀疑他今日所说。

黎回心仔细搜索脑海中的大师名讳,不曾有德一二字。

她微微有些不耐烦,说来说去,欧阳夜到底想说什么!

仿若是看出她的不喜,欧阳夜急忙开口,生怕她听不下去。

“这位德一大师年龄不大,却极其有悟性。据主持大人说,德一小师傅命中有大劫数,若能熬过劫数,便可开鬼眼、知天命,成为世间不可多得之辈。”

黎回心皱起眉头,这都是什么神棍?

“我当时幸亏遇到他,也算是缘分。然他看我目光却总充满悲色,后来我被欧阳家寻回,他亦要外出游历,看在我俩相交一年多的份上,他跟我说,若想活命,便要进京,守在天子身旁。”欧阳夜说的煞有其事,一脸认定的神色。

黎回心无语,若不是欧阳夜年岁小,她都怀疑这是欧阳家的算计了!

“公主殿下,关于德一的事情殿下可以派人去漠北西普寺查访,我真的没有说谎。德一大师还曾看到,凤命归西,于庆丰十二年。就在今年,殿下的母后身体……”

“胡扯!”黎回心顿时怒及,这岂不是咒她娘呢。

“公主殿下必然不信,当时德一师傅还很是感慨,说凤命若归西,会动摇国之根本。龙命虽未必折寿,却是大损龙身,大黎国前途堪忧!全因皇帝待皇后娘娘一往情深啊……”

黎回心摔了茶杯,深吸口气,盯着他一言不发。

欧阳夜不满七岁,从小未在远征侯夫妇身边长大,欧阳家算计他进宫又有何用?关键是,这世上知道父皇深爱母后的没有几个人。至少在旁人看来,父皇根本不曾留宿常青宫,那么这所谓德一的批语就有些意思。

那道理是皇后若去世,皇帝身体会被损耗……若照当前父皇看重母后的态度,怕是会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

可是欧阳夜毕竟是欧阳家子嗣,她还是十分怀疑,这小孩的动机是什么?

当真是信了一个臭和尚的话,就偏要进宫住下,没有任何理由吗?

欧阳夜大病初愈,浑身发凉。他不确定黎回心是否会相信他的片面之词。不过这世上确实有德一师傅,他又着实曾被对方所救,以学生的身份在西普寺听对方讲解佛道。这些话里面的事情全部可以考察,唯一的谎话便是,德一不曾对他和皇后娘娘的人生,做出任何批语。

但是、几年后,德一肯定会出名。

现在,他游历在外,黎回心找不到其人,便无法证明他在说谎。况且,前世,皇后白若兰确实死于庆丰十二年。在此之前,白若兰私下和梁希宜定下欧阳家长孙欧阳鸿尚主的婚约。

皇帝悲痛欲绝,停了早朝整整一年,还杀了不少进言相劝的御使们。

正当大家都对皇室失望的时候,是长公主多次劝说,皇帝重新掌管朝政,可是眼睛却是坏了,脑子偶尔会发癫,不满十岁的长公主正式涉政。

皇帝私下寻逆天改命之法,道观和寺庙的高僧渐渐熬出头,成了后宫常客。有的甚至被皇帝赏赐官位出仕,德一师傅便是那时候杨名。

据说他练出轮回之药,时候到了,皇帝下旨长公主大婚,然后便吃下药去转世寻皇后娘娘去了。

一想到黎回心嫁给他大哥,欧阳夜便胸口处揪着疼痛,他不会再让这件事情重演。若是可以,他愿意助公主殿下一臂之力,是否可以延长皇后娘娘的性命?

若不是帝后去世,他的公主殿下,又怎么会是一副云淡风轻,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样子。

他不想她对人世毫无留恋,他希望她的眼中,住下一个自己。

第12章 坦白

事关佛法,黎回心有些心有余悸。

她定定的看着欧阳夜,嘲讽道:“一派胡言。你可知皇帝多年不曾踏足常青宫,皇后娘娘根本就不受宠爱,皇室的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皆是其他女子所出。就算皇后身体有痒,于皇帝根本不算什么,你所谓的德一师傅的推断,自然不可能发生。”

欧阳夜愣了片刻,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瞧瞧他的小公主殿下多么的聪慧可爱,这小心机耍的,一本正经的试探他?

若他真是从小生长在漠北老宅的欧阳夜,定然也无法相信皇帝待皇后娘娘情深意重。可是前世皇后去世后皇帝的反应着实令众人吃惊,并且从此走上一条昏君路。若不是白若兰的女儿黎回心劝着,包不起大黎国从此势衰都是有可能的。

黎回心故作不信的盯着他,居然在那双墨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一丝玩味的笑意。

他在想什么,为何她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公主殿下,外人看来,皇后娘娘是早已无宠。在下更是深以为然,但是德一大师说了,皇后娘娘是皇帝的命,这感情上的事情,怕是唯有帝后二人方知。”欧阳夜信誓旦旦的平静叙述,反倒是更令黎回心害怕。

漠北,那个什么德一,难道是真有道行的大师不成?

她心里有些乱,打心眼里不希望德一所言属实。若是她娘去世……

不要!

黎回心根本不敢去想,那个笨笨的傻傻的娘亲,还有明明一往情深,却把日子过得糟糕的父皇。按照欧阳夜所言,母后的去世令父皇痛彻心扉,连眼睛都坏了,不管父皇曾做过什么,却是恨不得把天上月亮都给她摘下来的父皇啊。

一想到父皇失去娘亲后的苦日子,黎回心整个人的情绪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明明情深,奈何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