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去,刚才回信号弹的位置好像不高,爬起来却总也到不了。爬了会千羽喘着粗气爬不动了,坐在一旁歇脚。

就听得白迟意的声音响起:“留仙山掌门白迟意恭迎千羽大长公主圣驾。”

年糕几乎惊得下巴掉在了地上,什么?掌门来迎接公主?怪阿姨是公主?

只见白迟意,施施然出现在山道转角处,一袭单薄的红衫,身后跟着几个弟子,其中两个抬着一张空抬椅。

“公主定是累了,还是坐抬椅上去吧。”

千羽若是平时,肯定喜笑颜开,这会子却惊了,平时那么刻薄一人,这么毕恭毕敬的,肯定有阴谋。惴惴不安的坐了上去。

留仙山的弟子,武功非常,一张抬椅抬得四平八稳的。

到了半山腰,只见茫茫白雪一片,脚下云雾蒸腾,让人骨子里都透着肌清冷之意,真当得起留仙山这个名字。

白迟意微笑着扶千羽下了抬椅。带着留仙山弟子一起拜见公主。

留仙山共有弟子门人一万人左右,此时这一万多人一齐出现,声势颇为浩大。

千羽笑吟吟的道:“诸位请起,皇恩浩荡,命本宫前来慰问各位国之栋梁,一同过年,共沐圣恩。”这个借口很牵强,但没有人会傻得质疑。

众人山呼:“谢陛下隆恩!”

白迟意吩咐下去,摆宴盛华殿。留仙山的饮食,远比不上皇宫精细,但颇多野味,倒也吃得尽兴,席间也有人起舞助兴,不过都是剑舞。御前侍卫们都高声叫好,千羽却无心欣赏。

等到撤了宴,御前侍卫都被安顿了下去,千羽就迫不及待的想找白迟意。正想叫青娥去寻人,门外就有人道:“卢明非奉掌门之命,求见千羽大长公主。”

青娥上前去开了门,把人让了进来。

千羽一看,不由得扑哧一笑,心想白迟意倒也是个妙人。

原来这个卢明非,就是几个月前,千羽买进府里,后来又让白迟意带走的那个少年。

这少年已经不复当初的暴兽模样,收拾得整整齐齐,行动间平静有度,听得千羽的笑声,脸上却红了一红,轻声道:“卢明非谢公主殿下的救命成全之恩。”

“也是你自己的造化,若不是你毅力惊人,资质上佳,也未必有这样的结果。好了,不说这个,本宫想见白掌门。你带路吧。”

“回公主的话,明非正为此事而来。白掌门想来拜见公主,又怕公主路途劳累已经歇下了,所以命明非先来请示。”

千羽奇怪,嗯?你白迟意比我还迫不及待啊?嘴上却说:“快请白掌门。”

白迟意根本就在外面等着呢,立时就进了屋子。

千羽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

白迟意还是那样耀眼恣意,被千羽看得久了,丹凤眼斜斜的扫过来:“公主?”

“白掌门可有为难事?眉宇间略见焦虑啊。”

白迟意略带讽意的一笑:“公主何必明知故问。”

“本宫可是什么也不知道,远清如何了?”

白迟意垂头去喝茶,眼睫覆下,肩上鸦青的发丝一倾而下。千羽心跳又快了一拍,忙转过了头。就看见青娥和蓝香红烟三个正在流口水。心里烦躁:“你们下去吧。”三个丫头恋恋不舍的退了下去。

白迟意这才轻声道:“公主,陛下既然派公主前来,想必公主也是知道内情的了。”

千羽一怔,看到白迟意微微皱起了眉,不见半点笑意,神色冷清。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只觉得又惊又尴尬,又有些怜惜,各种滋味混了上来。

有些结结巴巴的道:“你…不必在意,我并不觉得…很不好,没有,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真的!”

白迟意舒展开眉头,微微一笑:“公主是个豁达的人,白某自然相信公主的话。”

这一笑耀眼中带着几分媚色,千羽的心狂跳起来,低下头,心里只说:也不是第一次看了,怎么还没免疫力?怪不得远清要死要活的了。

“远清公主与白某云泥之别,她一片厚爱白某不敢接受,但白某的丑事,却无法亲自向她说出口,还望千羽大长公主向她明说,好令她死心。”

千羽看去,白迟意还是那个白迟意,只是周身的气氛都冷了许多,他说出这番话十分不易吧?是以怎样的心情在贬低自己?是在怎样强自坚持呢?

“白掌门,我说过,并不觉得白掌门的过去有什么不好的,若是白掌门对远清有意,千羽定会从中周旋,成全你们。”千羽自己也惊讶,明知道远清死心才是最好的选择,怎么又说出了这样没有理智的话来?

白迟意似乎吃了一惊,微微张大了丹凤眼,千羽忐忑不安的看着他,不知道是希望他说好,还是说不好。

白迟意又笑了:“公主能这样说,白某十分感激,不过白某自觉配不上远清公主,不敢耽误了她。”

千羽也松了口气。又觉得白迟意看透了自己,不由得脸红。

“那么,带我去看远清吧。”

“公主,这边请。”

远清的房间离千羽并不远,走过一个抄手回廊就到了。白迟意向千羽点点头,远远的站住了。

千羽敲了敲门。远清低低的问了声:“谁?”

千羽道:“远清,是我。”

门里就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一阵急急的脚步响起,门就开了,远清扑进了她怀里,呜呜的说道:“姑姑,姑姑!”千羽忙搂着她,费力的挤进门,把门给关上。

任她哭了一通,才柔声道:“好了,好了,傻孩子。你还好意思哭,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远清半晌抬起头来,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显见哭了不止这一场。

千羽把她按到桌旁坐下,把地上倒的凳子扶起来,又给她倒了杯水。

远清泪眼蒙蒙的看着千羽:“姑姑,我这样不顾廉耻的跑来,他却跟我说,我们绝无可能。你说为什么?是我不够好么?”

千羽坐在她边上,摸了摸她的头:“远清,不是你不够好。但并不是你喜欢人家,人家就一定要喜欢你的。”

“那么有什么别的原因,不然皇帝哥哥不会这么反对的。”

“依我看,白掌门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若是喜欢你,再多的原因,再多的反对,他也定会选择同你在一起的。”

“我不明白,我不甘心!”

千羽叹口气,从小荷包里拿出四块磁石来,这是她来的路上偶然得到的一块磁石,在这个世界里还很少见,至少那些御前侍卫和几个宫娥都不认识,她没事的时候就拿着把玩,正好御前侍卫里有个人会雕刻,就叫他给雕成了四枚空白印章,雕什么字倒还没定好。她来之前也料到了白迟意会拒绝远清,当时就想了用这个来劝远清,于是一对印章的正极用红锦布包了起来,另一对的负极用蓝锦布包了起来。

她拿了一对红锦布包着的印章对着远清比划着。把两个负极对着,怎么也按不到一起。把其中一枚换成了蓝锦布的,正负极还没碰到,就啪的一声吸在了一起。古人怎么可能明白其中原理。千羽就忽悠了起来。

“老天早就配了对,姻缘谱上写着呢,不是你的,怎么也凑不到一起,你看,就这两块石头,不是一对就凑不到一起,是一对呢,不用你去使劲。”

远清疑惑的试了多次,红色和红色,蓝色和蓝色,硬是互相抗拒。一蓝一红就会吸在一起。

她啪的把磁石扔在桌上,埋头哭了起来。

“也许,是真的没有缘份…”

千羽静静的等她哭完。摸着她的头:“远清乖,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年,你这样跑来留仙山,姑姑也很佩服,总算你也尽过力,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任性了这一回,总得记得,你还是大齐的公主。”

远清一怔。停住了哭,半晌咬了咬下唇:“是,我还是大齐的公主。姑姑请放心,远清会随姑姑一齐回宫。”

千羽再安抚了一阵,把远清按在床上睡了。这才推门而出。这时满地都是白雪,印得黑夜也十分明亮,一抬头就看见白迟意站在积满落雪的树下,甚至连他脸上浅笑的神情也看得到。

千羽不吭声,沿着回路走。白迟意也默不吭声的跟了上来。直送到千羽房门口。

白迟意才道:“公主来时已说了要在留仙山过年,不会急着回宫罢?”

千羽点头:“不错。”

“那请公主先歇着,白某明日再来。”

二十一章

过了三天就是年三十,大早整个留仙山就爆竹声声扰人清梦,千羽硬是蹭到了中午才起床,还满腹的起床气。洗漱完,到门外一看,白雪的地面点点红色的爆竹残屑,四处红灯笼高悬,来往的留仙山弟子喜气洋洋的。一肚子气也没处发。

这时白迟意又派人来请他们去盛华殿聚宴,千羽披上皮裘带着丫头们慢慢走了过去。

一进去,就看到远清正默然的坐在席上。

千羽走过去和她坐在一起,安抚的按了按她的手。

这三日,白迟意带着这两位公主踏遍了留仙山上的每一处景致散心,有山凹间碧绿的落仙湖,也有临海大气的悬崖,还有留仙山晶莹的水晶冰洞,据说这是常年不化冰的,冰内还有五彩的石子,执一盏灯进去,石子反射彩光,十分美丽。远清心境开阔了不少,仍是对白迟意有些放不下,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他,但总算不会说要同他在一起了。

人到齐了,白迟意就吩咐开始上菜,留仙山内有几个势力派别,前掌门的八位师兄弟,现在都是留仙山的长老,他们分成三派。平日里甚少见面,今天过年就齐聚了一堂,隐隐就有些火药味。

但白迟意上位以来,手段毒辣,很是处决了一些刺头,所以目前的局面还算是压得住。

至少千羽和远清就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妥,两人喝着果酒,吃着小菜,慢慢聊着,偶尔接受别人的敬酒。

也没留意对面那几个老东西正在说什么,越说越激动。

突然间大长老洪安就把酒杯往桌上一拍,大声道:“李大龙你个狗东西,想跟我争,真是昏了你的头!”

李大龙也冷笑:“空桐派的内斗,是我手下的弟子平息的,我三弟子还为此缺了条胳膊,如今他们送来的孝敬银子,理当是我拿。”

“那是你狗拿耗子!空桐派本来就是我的管辖范围!”

“是你的范围,你却拿乔不去管,他们求到我头上来了,我为了不让人说我们留仙山空坐了武林盟主之实,这才去管了,不然让武林中人以为我们留仙山是些一天到晚只知道泡青楼歌妓的酒囊饭袋么?”

两人都喝得有点多,洪安一看就是个鲁莽的,扔了杯子,轰的就出手了,李大龙一闪身,洪安把他坐的那席桌案轰了个粉碎。李大龙也火起,两人啪啪的就过了十几招。

白迟意刚去了内堂,这会子回来一看,要笑不笑的道:“也好,大过年的,大伙有猴戏看了。”

这两人也打不下去了。洪安大着舌头:“你说谁是猴?”

若是平时,洪安肯定就被镇住了,白迟意这小子手有多辣他不是不知道,这会子笑得越和气,肯定越危险。

但谁也别和喝醉酒的人说理。洪安长期以来的不满就倒了出来。

洪安直着脖子叫了起来:“白迟意,你说我是猴?你他妈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倌,凭着下贱身子勾引了前掌门上位,也敢在我面前充大!!”

整个大堂死寂下来。白迟意的笑容不变,指间一弹,桌上一柄切牛肉的小刀就旋转的飞了出去。一声轻响,洪安脖子上出现了一条血线。

他僵在原地一阵,才缓缓的倒了下去,一颗头咕噜咕噜的滚开了。

远清尖声大叫了起来。千羽一把抱住她,自己吓得也腿软,两人抱一起漱漱发抖。

堂上大乱,洪安一系的弟子和平时洪安这派的两个长老就要闹事,但白迟意这段时间收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拥护者,他本人更是强得不像人,又死了好几个人,才把场面平息下来。堂下已经满地的鲜血,暗红一片。

白迟意缓缓的走近,嘴角仍是挂着笑,眸色有些深。

轻声说:“千羽大长公主,远清公主,抱歉让两位殿下受惊了,白某先送两位殿下回房吧。”

远清闻言,更往千羽的怀里缩去,千羽白着脸看了白迟意一眼,说不出话。

“哦,白某一身血腥味,冒犯了两位殿下,明非,你来送两位殿下。”

卢明非应了声是,走上前来。

千羽扶起远清,回了房,三个宫娥都吓得手软脚软帮不上忙。

一回房,远清就吐了一回,抓着千羽的袖子,弱声说:“姑姑,我们赶紧回宫吧。”

千羽摸了摸她的头:“好,我处理些事情,同白掌门交待一下,咱们就回宫。”千羽明显感觉到,现在说话间带上了白掌门三个字,远清都会瑟缩一下。

这也没办法,虽然说皇宫是最黑暗的,但血腥一直是在暗地里,没有这么直白。远清更是个不涉及到利益之争的公主。突然见了这血淋淋的场面,自然是被吓住了的。

千羽心里也有些反胃,她回了房,蒙头睡觉。

等到第二天睡足了,心情倒也平复了,怎么说她也是死过的人,算是见识过了风浪,何况她也隐约知道,白迟意不狠,就镇不住场面。

洗漱好了,往外一走。留仙山仍是热热闹闹的,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一众御前侍卫就来了。昨天他们并不在盛华殿,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还兴高采烈的来给千羽拜年。

千羽知道这群人,多是世家子弟,大过年的出来办事,心里肯定不怎么痛快。于是千羽下了重金打赏。务必让他们心里舒服点,反正回去也要找琉光报销的。

打发完侍卫,她给身边三个丫头也封了红包,连年糕这小子,也给包了两个金锞子。年糕高兴得在雪地里翻了两个跟头。

千羽笑呵呵的叫他多翻两个,抬眼,就看见雪地里远远的走过来一抹红色。

定是白迟意无疑,只有他能将红色穿得这么好看,留仙山有了他穿红,别人也不愿意东施效颦了。

白迟意走近了,向千羽拱起手:“白迟意来给千羽大长公主拜年。”

千羽转眼一笑,撇了撇嘴:“你拜年,就这么空着手?”

白迟意微微一怔,回身,对着身后一个高瘦的男子道:“陆骏,你以后就跟着千羽大长公主,听殿下的命令行事罢。”

被唤作陆骏的男子向前一步,低头道:“是。”

千羽吐了吐舌头:“啊,本宫叫你送礼,你怎么送了个大活人啊!”

“陆骏是留仙山青年弟子中的第一高手,江湖中也难逢敌手,白某见公主身边颇有些不平静,把他送给公主做护卫。公主大可信任他。”

千羽愣住,她身边当然是有危险,这是份比什么都强的大礼,白迟意现在身边也是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这份礼就更显得珍贵。

当下讷讷的:“白掌门,这…本宫实在无以为报。”

白迟意笑吟吟的伸出手,指节修长,千羽愣愣的盯着,看了半天不知道他的意思,难不成要她欣赏?

“还请公主,赏一对匹配的石头。”

千羽半晌回过神,这个白迟意,简直是听墙角专家。

白了他一眼,从腰侧拿下荷包,掏出了那四枚印章,从中拿了一枚蓝锦布的和一枚红锦布的,放到他手心,两枚印啪的一声就吸到了一起。

白迟意握住。两人对望了一眼。千羽只觉得有些尴尬。笑着说:“本宫同远清公主,这就准备回宫了,皇上和太皇太后正等着呢。白掌门有没有话要禀报皇上?”

白迟意看着她,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公主,受惊了?”

“嗯…”

“烦请公主,代白某谢主隆恩。”

“好。”

千羽一行人,收拾好行装,就下了山。白迟意率几位长老一路相送。

年糕抱着留仙山的石料柱子不撒手。

嘴里嚷着:“公主,小的想留在留仙山习武。求公主成全吧。”

蓝烟白他一眼:“呸,你跟豆芽似的,风吹吹就倒,也就能给公主说说书,别做你的大侠梦了。”

千羽乐得很,蓝香慢慢的放开来后,嘴是越来越利了。

白迟意也是一笑:“行,我就收你做徒孙好了,你就做陆骏的弟子,跟着他习些武,保护千羽大长公主罢。”

年糕机灵的扑在地上:“年糕给师爷叩头!”又转向陆骏:“弟子给师傅叩头。”

陆骏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抱着臂嗯了一声。也不叫他起来。

千羽乐呵呵的:“你小子行大运了,饮水也别忘源啊。”

年糕又扑到她跟前:“小的多谢公主的万雨梨花针。”

千羽凝住脸色,万雨梨花针是禁器。白迟意身后的几个长老神色已经有些变动。白迟意却像没听到,笑容不变,用脚尖轻飘飘的踢了年糕一下:“成了,以后用心和你师傅学习罢。”

一股钻心剧痛瞬间把年糕僵住了,他小脸间变得惨白,大冬天的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过了会儿,疼痛过去,他方应了声是。再不敢多话。

留仙山一众人,送到这里打止,白迟意颔首示意,转身带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