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坐在车里,挑开帘子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转了个弯,消失在山道间。

这回程的路,没有来时赶得紧,一路上还略微见识了些风土人情,众人心里也放松了些,有年糕在车里耍宝,把千羽和三个宫女都笑得合不拢嘴,唯有远清始终不太吭声。

千羽看着她,并不相劝,只在到达皇宫的前一天,她白着脸说:“姑姑说得对,我们确实是不相配的一对石子。”

二十二章

远清公主回了宫,被太皇太后罚跪在佛堂三天,抄了一卷法华经。这才饶了她。

下旨赐婚给路承相的大儿子,婚期定在阳春三月里。

宫里的裁缝们给远清量裁做嫁衣,嫁妆备了一箱又一箱。

千羽特地挑了一只凤钗给她送去,这只钗大有来头,据青娥说,这只钗是千羽当年外嫁时,先帝召能工巧匠打造的,用的是已经绝迹的层叠点翠法,凤眼是颗极品的雪魄晶,凤身上镶满七宝石,凤尾的羽翎是分成数节扣起来的,戴在头上,尾翎会轻轻随之摇曳。

远清诧异的看了一眼,连忙推却。

“远清,你知道,姑姑又没有女儿,有个儿子吧,还不知道能不能娶媳妇了,这钗不给你,还给谁?这始终是外物。姑姑只盼你,往后顺顺当当,夫妻和睦。能孝顺孝顺我就更好了。”

远清微红了眼圈:“之前是远清任性,姑姑一直教导远清,远清永远感激在心。”

千羽帮她把钗给插上,端详一阵。

琉光悄悄从后面走过来,赞了句:“唔,不错。”

千羽一惊,啐了他一声:“吓我一跳。”

三人一起闲聊了会,千羽告辞,琉光跟着走了出来。两人边聊边走进了御花园。

“姑姑,你回来大半月了,也没来见我,是不是怨我大过年的折腾你?”

千羽斜眼看了看他。她回来半月都去陪着夜央了,此时当着琉光的面,嘴上还是要占点便宜。

“千羽怎么会生皇上的气?为皇上办事,是千羽的福气。”

琉光面上一丝诧异:“姑姑,你折煞阿琉了,这是怎么了?”神情自然,千羽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番,实在觉得这样气质冷清,有如皎月般的人,不会做那样可怕的事。叹了口气,把心里的疑虑先放到一边。哼了一声:“我在外面奔波劳累,你在宫里边享福,刚听远清说,彩嫔也有了身孕了,皇上真是好福气!”

“姑姑嫉妒了?”

“我嫉妒你个大头鬼,赶紧给我颁旨,赐我面首三千!”

“休想!”

两人笑闹着往前走了几步,拐过角,就看见彩嫔愣愣的瞧着两人。

千羽张了几次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琉光抬手免了彩嫔的礼,温声道:“怎么没叫人陪着,都有了身子了,该小心些。”

彩嫔微垂着头:“臣妾方才觉得有些冷,叫人回去取件厚袍子来,在这等着呢。”

琉光解开身上的袍子,披在她身上,修长的指头缓缓帮她系上带子,嘴角带着笑:“先披着吧。朕陪你等着。”

“谢陛下。”

千羽迟疑了一下,便道自己还有些事,先告退了。索性出了宫,又回了公主府。

年糕同陆骏学了几招功夫,跟个猴子似的在千羽跟前窜来窜去的演示,千羽看得闹心,一块香蕉皮扔过去,居然没有砸中他。他猖狂的叉着腰狂笑:“这就是闻名江湖的神行百变步了,哈哈哈。”

蓝香跟红烟是双胞胎姐妹,默契十分好,两人打了个眼色,走过去,一边一个架住了年糕的胳膊。蓝香恭敬的道:“公主,请砸。”

千羽笑倒在椅子上。

年糕委屈:“不带这么玩的。”

千羽本来有些闷,被这么一闹,倒是放松了心情,又唤青娥过来。

青娥递给她个小荷包同一个卷轴,道:“公主,肖胡子说只有三件还没出手,可再送些去。这卷轴是睛雨楼给的。”

千羽用手捏了捏荷包,厚厚一叠银票的感觉,满意的点点头。同青娥两人在小库房里又挑了十件宝贝,装在木头箱子里。

“明儿叫陆骏帮你运过去罢。”

“是。啊,对了,公主,海侍卫的家人,今日来府上等了公主半日,想是要求公主向皇上说情。”

“哦…”

青娥总给千羽一股放心的感觉,千羽想起她来年到年纪放出宫,已经算是大龄女青年了。

“青娥,你有没有心上人?本宫替你做主。”

青娥一怔:“公主,奴婢家里已经没有旁人了,愿意一辈子伺候在公主身边。”

千羽笑睇她一眼:“傻青娥,嫁了人,还是可以来公主府替本宫办事呀。那个肖胡子不是每次要你叫他一声哥哥么?他倒是成了你哥哥没?”

青娥当然知道这声哥哥不是普通的哥哥,不由得脸涨得通红。

啐了一口:“他倒想!”不欲多说,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千羽扬声唤了句:“蓝香,红烟!”

两个丫头应声过来了。

千羽把卷轴递了过去:“这就是那睛雨楼调查的结果了,本宫倒没看,你们瞧瞧,若是要去找父母便同本宫说。”

红烟捏着卷轴的手紧了紧,两姐妹对视一眼,复又把卷轴递给了千羽:“烦请公主帮奴婢看,奴婢等不识字。”

千羽啊了一起,把卷轴细细展开。

看了一会,眉开眼笑:“这下可好了,你们两的家在临东郡的梅城,父母都还健在,上面有两个哥哥,后面又添了个妹妹,家里也算是个大户,当年一个仆人带着八岁的你们出来看花灯,人贩子想是见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有趣,把你们给拐了。”

蓝香和红烟两人张大了嘴,不敢置信,一会儿又欣喜的抱在一起,连连向千羽谢恩。

千羽抿着嘴笑道:“先派人给你们家送封信罢,过些时候本宫去那边办事,带你们回去认亲。”

红烟拉着蓝香一起跪下:“谢公主的大恩,奴婢姐妹无以为报,只愿见了父母后,一辈子伺候公主。”

千羽摆摆手:“早同你们说了,不要动不动就一辈子的,你们现在年纪还小,跟我几年无妨,年纪到了,本宫自然会成全你们嫁人生子,就近侍奉双亲。”

两姐妹不再做声,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千羽这段时日,也不入宫,陪夜央住一段时间,回了府就同府里这一班人瞎闹,找了个戏班子偶尔来唱上一出,出门必让陆骏给跟着。倒也快活。

这天正在大街上游荡,迎面来了一个人。千羽定了定神,一看,原来是很久不见的白春泯。现在她穿着女装,虽然说人家早就看穿了吧,但还是没拿定主意去同人家打招呼。

但人家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上前来拱了拱手:“黄兄,好久不见。”

千羽顿了顿。“好久不见。”

白春泯的古玩店就在附近,邀了千羽同去坐坐。千羽正好无事,便一齐去了。

白春泯把人领到店后堂坐下,吩咐人奉茶上来。

千羽略微尴尬的解释到:“之前为了出门方便,穿了男装,还望白兄不要见怪,往后唤我君夫人就好。”君是大齐的国姓。

白春泯挑起嘴角:“无妨。君夫人不怪罪在下以往的唐突就好。”

侧边的门帘被人掀起,一个中年男仆端了茶进来,后面一个小童揪着他的衣襟,像个尾巴似的跟了进来。

千羽正想说不怪罪不怪罪,不由得呆住了。

上上下下看了这小童一眼,这孩子一脸蜡黄的病容,却同夜央长了七分像。

白春泯见千羽古怪的盯着这小童,待这仆人出去了以后,才摇了摇扇子,温言道:“失礼了,这孩子生了病,命不久矣,我这仆人跟了我多年,想着多陪这孩子一程,我倒不忍心让他失望,就容了他处处带着这孩子。”

千羽勉强笑笑:“白兄果然好心肠。这孩子…他的病看不好了么?”

“嗯,看过不少大夫,说是最多只能活半年了。”

白春泯将扇子在掌上敲了两下,扯开说起了别的话题。

千羽心里隐隐的有个念头,又抓不住,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最终告辞了去。

走到了大街上,陆骏低声同她说:“公主,方才这白春泯,是个会些武功的。”

千羽哦了一声,会武也不稀奇,何况她脑子里现在正想些有的没的。也就不在意。

二十三章

回了公主府,红烟迎上来,细细的帮千羽解了外袍,端上热水帮她净了手。一面轻声道:“公主,皇上来了,在书房候了好一阵了。”

千羽这才回了神,走去书房。

推门一看,琉光正坐在椅上,闲闲的拿本书在看。抬眼看了千羽,不动声色道:“姑姑倒收藏了些好书。”

千羽的书房里,没一本正经书,全是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杂书。

她也不甚在意:“我又不需要治国平天下,消遣罢了。”

琉光把书放好,靠在椅背上:“姑姑又有好一阵没入宫了。”

千羽回身把门关上,又上前去给琉光添了茶水:“你挺好的,远清也挺好的,不需要我挂念。 我就多费了些心思在夜央身上了。”

琉光盯着她,抿了薄唇,一会才道:“姑姑,你是在意我的。”

“当然在意你了。”

“我是说,你吃醋了。”

千羽诧异的看他,在他对面坐下。一本正经的道:“你那只眼睛看到的?”

琉光笑了。“那天在御花园,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姑姑的反应。”

“?御花园怎么了?”

琉光有些无奈,叹口气。

一会又说:“姑姑,过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了,往年你不在京,去年又多事,今年要好好过生辰了罢?”

千羽皱着眉:“又老一岁,没什么好过的。”

琉光垂下眼睫,状似无意的说“是么?不过请一顿饭,能收不少礼,姑姑竟然不干?那算了。”

“哦…阿琉啊,你不用送礼啦,直接给银子就好,成吗?”

“…”

千羽眉开眼笑,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一会终于想起了海禄他们,同琉光磨了一阵,把那几个侍卫车夫都给从天牢里捞了出来。

海禄他们几个,被放出来时,简直就像难民,身上伤痕累累,眼见着没少受罪。

千羽捏着鼻子:“收拾干净了再来同本宫回话。”

几人老老实实洗干净了,再一字排开站在千羽面前。

千羽横眉竖眼的:“知道玩忽职守的错了吧?往后好好办事,知道了么?”

一群人痛哭流涕,表示接受教训。

千羽特意把海禄给留了下来,晾了他一阵,才不紧不慢的问道:“你看看,你在牢里,谁也没去捞你,如今总该同本宫说实话了罢?”

海禄,跪在地上:“属下从未害过公主。”

千羽哼了一声:“害了本宫还能捞你?但本宫身边也不想要不忠心的奴才!”

海禄默了一阵,涩然道:“太皇太后吩咐属下,将公主的举动报告给她。”

早知道这老妖妇不会放过她,千羽暗恨。

“不过,太皇太后只是听听,从未要属下做过什么。”

千羽也猜不透太皇太后为什么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想不通的先摆一边。

“太皇太后往后再问你情况,你给本宫放机灵点。”

“是。”

千羽又想起一事:“你的武功,虽然和正经江湖中人没法比,但也该不错,为何我们在别宛遇袭那夜,你没有任何反抗就被放倒了?”

海禄回想了一阵:“属下事后也觉得奇怪,但当时,实在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就倒下了。”

千羽出了一回神,朝他摆摆手:“行了,往后好好听命就行,下去吧。”

“是。”

离生辰还有些日子,千羽带着红烟同蓝香去认亲。她一早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跑路,所以这趟有绝大半原因是在给自己找退路。话说这个时代,要跑路是比较容易的,首先通辑令,那墨笔画一点也不写实,挺难认的。其次交通不便,消息传达很慢。再次地大人稀,往个山疙瘩里一躲,找得到就奇怪了。

虽然千羽现在日子还算好过,不过她相当有忧患意识,有备无患么。一路上游山玩水,顺便安置了些宅子。都不止三窟了,偷偷的把银子分批给藏着。

等到了蓝香和红烟的家里,她们家本姓是秦,也算是梅城的大户。秦家往祖上数四代,曾经当过官,当时可能很是贪了一把,置了些良田美宅,后面几代虽然没入官场,但一份家业守得不错。秦老爷倒是一心想让儿子当官,可惜儿子不争气,如今两个走失的女儿回归,让他乐得半疯,再知道女儿现在跟着公主混,立马乐得全疯了。

几乎把整个家当全拿出来招待公主,恨不得让小女儿也跟着千羽去服侍。

千羽哭笑不得,只好含蓄的说她不喜欢用太小的童工。天知道那丫头才六岁呐。

在秦家住了几日。蓝香和红烟还是没想起小时候的事,但是秦母那份温柔的母爱让她们迅速的生出依恋和熟悉感。

最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千羽看得不忍,叫她们留下又不肯。只好安慰说以后给她们放假回来看看。秦老爷很坚决的说:“哭什么哭,服侍公主是天大的福气!”

一行人顺顺利利的返了京。公主府就开始操办生辰。

上上下下都忙得脚不沾地。因为千羽准备不玩则已,玩就玩大的,把全京城沾点关系的全请来,人情一次收个够。

不过她自己也挺痛苦,请贴她可以不写,让府里的书童给代了。签名她也省了,但总得自己来盖印。叫小书童盖,他吓得不敢,直说那敢用公主的大印呀。所以千书就成了印刷机,面前一气排开五张贴子,她捋着袖子拿着印,咚咚咚咚咚连印五下,年糕立马收了,又快手摆上五张。他以前的职业来看,他快的就是这双手,叫他来做这个最合适不过了。

只有张管家,来公主府这么久,一直都没什么事,让他有无用武之地的感觉,这会子就像萝卜籽遇到了黑土地,整个人打了激素一样,把整个府里的下人指挥得团团转。

本来像她这么个无权无势的公主,搭理的人不会这么多,但是琉光说要亲自前来给他姑姑贺生辰,京城里的权贵也跟打了激素一样,早早的讨了贴子。

到了生辰那天,直接把席摆在了花园,冬末初春,实在有些冷,又用锦缎围着花园一圈挡风,处处都点上了炭炉。

从早晨开始,就络绎不绝的有人入府,千羽特意空出了一间大房间,专门来放贺礼。那叫一个眼花缭乱啊,礼物一件比一件讨喜,没有最喜人,只有更喜人。

等琉光驾到的时候,千羽眼里放着喜悦的光芒,双颊晕红,走路轻飘。

琉光看着她,从来没觉得她有这么欢迎自己过。

千羽笑吟吟对他的道:“生辰…真是一个好日子,这个月如果是润月的话,就太好了…”

“…”

流水席从中午一气吃到了晚上,期间戏乐声没停过。等到曲终人散,千羽的耳朵听什么都有了重音。

一众下人忙着收席打扫,连陆骏都被强迫着左右各拎一桶的碗碟运往厨房,没人搭理她。

她有些轻飘的跑去那间大房看礼物。

远远的看着房门口站了个人影,她一紧张,招贼惦记了?

忘了自己身单力薄这个事实,快步走过去用灯笼一照。

那人微微的侧过头,眯眼看了她一眼:“白迟意来给公主庆贺生辰。”

千羽正待说话,却听到白迟意的肚子咕咕一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