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贡士,此次录取会试贡士中,不,应该说庆朝开国至今的会试中,孟二少一下就鹤立鸡群了,吸引了众家红果果的目光。大家忍不住会想如果三年前孟府老太太没有仙去,那时的孟举人应试是不是会以十一岁稚龄便荣登皇榜?

这个谁都没办法去印证,因为世上之事没有如果。

但大家知道的是,他要是在接下来的殿试中再脱颖而出,那可真是灸手可热了。

不少人都在猜想,不知此时孟老爷心中作何感想?

孟海林后悔了,嫡子的优秀让他把巴掌狠狠拍到了自己脸上,同僚们多有讥嘲,他更是失去了拿嫡子婚事大做文章的机会。他当时那么爽快的答应明显不公的家产分配,是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其实孟明远并没有别人想象中那么大的自信,他只是在心中偷偷想象过万一高中的情形,实在不如外人所见他考得轻而易举,他其实真的是拼尽全力了,用的是他两辈子的知识和人生经验当后盾啊。

春芽一边移动着手中的量衣尺,一边轻笑道:“少爷,您长得可真快,这衣服没几天就见短了。”

孟明远亦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要婢子说啊,还是这天蓝色最称少爷的气质,明亮清爽透着那么股月朗风清的高人雅士味。”

孟明远闻言只是哈哈笑了两声。

春芽一边记录尺寸,一边不以为然的叹道:“少爷就是太不讲究这些东西了,要知道外面的人可都是以衣重人的。衣服上还是以绣草叶为主吗?”最后,她忍不住又多嘴问了一遍。

“嗯,看着清爽嘛。”

“刚买来的两个小丫头手脚倒还伶俐,就是年纪小些,一时也派不得大用场。”春芽一边收了衣尺,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一边很家常的跟他回禀。

“咱们这府里也没什么可让他们大忙的,大事有你们呢,他们跑个腿,打扫下屋子宅院的也就是了。”

“也就是少爷您宽厚,便是她们做得不好您也不说。”

“有你们去当黑脸,我便当个仁厚的主子不好么?”孟明远不以为然的笑。

春芽也不禁失笑,“是是,少爷说的对,主子可不就要是个仁厚的样子么。近来府里整治的地方多了,钱流水一样花出去,少爷可是要心里有个数。”

“我知道,铺子里的掌柜过些日子大概就会送银子过来,倒不至青黄不接。”这事他心里是有底的,不会让自己捉襟见肘,否则他也不会在院子里折腾了。

“少爷您也不说出去跟那些同科的贡士走动走动,只呆在咱们府里就不怕以后跟人生份?”

孟明远笑而不语,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报复,恐怕即便当官也只能沦落到清水衙门当个吃不饱饿不死的闲差,他最爱的是宅啊。反正他会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会让老板白付他薪水,其他的他不在乎。

有时候,特立独行也是官场上的一种生存之道。

孟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春芽已经抱着布料回自己屋里去给主子裁剪新衣去了,内院书房只有那个新买的小厮虎子在一边伺候着。

“那边出什么事了?”

“太太说大少爷开始议亲了,顺便问了下少爷打算怎么办?”

孟明远一边落笔,一边道:“大少爷的事更不要理,她老人家只管安心调养身子便是。至于我的事,你按我说的回话了吗?”那个家凭他们去闹去,他倒要瞧瞧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小的说了,太太只是叹了口气便没再说什么。临回来时太太只让给少爷拿了几匹料子回来,说是下月殿试时必要穿得体面些才好。”

孟明远笑着摇了下头,母亲无论何时总是有操不完的心呐。

“街上又有什么传言吗?”他不是很认真的随口问了句。

孟安的脸上立时便有了一丝笑意,“少爷,您现在可是话题人物,在咱们府外探头探脑的人可不少呢。”

“不就是被扫地出门的人么,有什么看头。”他颇不以为然,口气甚是嘲讽。

“少爷,话不是这样说了,您现在可是名动京师的大才子呢,听说现在外面有不少人压你今科金榜高中呢。”

孟明远一听这话立时来了精神,放下了手里的笔,字也不练了,“说说,现在是怎么个赔率?”

“现在是一赔四。”

“看来有不少人对我满怀希望啊。”孟明远叹气,最后他到底是能帮他们赚钱还是会让他们赔钱呢骂娘呢?

“少爷,小的也去下了一注。”

孟明远扬眉,“你下多少?”

“小的把自己的五两银子全压上了,少爷您可一定要让小的多赚点回来啊。”

孟明远撇了下嘴,端起桌上的香喝了一口,然后才道:“赌博可不是好事,从本心上来说我是不愿意助长你这种风气的。”

孟安马上狗腿的站到他身后帮他捏肩捶背,一脸讨好地道:“少爷就当可怜小的。”

“肯定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我只能尽力,可结果就不是你家少爷我能掌握的事了。”

“少爷尽力就好,小的相信少爷一定能金榜题名。”

“那我就借你吉言。”

“那是那是。”

“让你找的铺子找得怎么样了?”孟明远不再跟他打哈哈,说起正事来。

“找着了,可是,”孟安不明白,“咱们要这么小的铺子能做什么?”只有一间的小门脸,基本上一个伙计就能应付一个店面的运转了。

“自然有用,口齿伶俐的伙计找着了吗?”

“找着了,少爷的吩咐小的哪敢不用心。”

“让他把店面收拾利落了,你明儿就把那些买来的瓷罐和我从老家带回来的三个大瓮一起送过去,还有我先前让你买来的那些篦子。”孟明远一边想一边吩咐,最后又拿起笔把能想到的写出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这才自己点了点头,顺便把那张纸收好。

孟安有点明白了主子要做什么了,“原来是要卖发油啊。”

“对呀,女人的钱最好赚。”犹太人说过的,女人和小孩的钱最好挣。

“可那些发油不是少爷说做来送给太太和准备自己用的吗?”

孟明远抿了抿唇,是呀,原来是打算全部自用的,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一回京不就让人扫地出门了么,这东西自然便一时没顾上,后来他有了别的打算自然也就没跟母亲再提了。

这几年在老家他也并不是光读书,也私下里捣鼓了一些东西,不得不说《齐民要术》真是本好书啊。

“我给母亲留了些,过些日子让春芽给她送过去。”

孟安见少爷不欲多说,便也识趣的闭了嘴。

“下去吧,有事我让虎子找你。”

“是。”孟安便出去按他的吩咐办事去了。

孟明远重新铺了纸,继续练自己的字,宁神定性。

书法和下棋都是能让人修身养性的东西,而他也最爱这两样,因此他整个人的气质不知不觉中就越来越淡定从容,再衬上他那张俊朗的皮相真可谓是一个古代的少女杀手了。

可惜,孟明远自己在这方面一直没多大的觉悟。

第 14 章

看到廷试题目的时候,孟明远就一个感觉,国库缺钱了,要不就是国库即将缺钱了,总之就是皇帝老子需要钱了。

这个题目对经受了二十一世纪现代教育的他来说,并不是很难,可是要把脑子里的东西组织成这个时代的文字书面表达出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

孟明远一边皱眉头,一边奋笔疾书,时尔还会停笔思考一下再继续书写。

盘腿坐在地上这个姿势时间一长实在是有些让人受不了,随着时间过去,孟明远的眉头就皱得越来越紧。

大殿上中选的贡士们埋头答卷,神情各异,或肃穆,或苦恼,或谨慎…不一而是,监考的官员也不时会停驻在考生身边看上几眼。

几个考官先后在孟明远身边停了停,首先他的字洒脱飘逸,其次,字迹干净,卷面整洁,再次言之有物。

孟明远答完卷子收笔呈卷的时候并不是最靠前的,也不是最靠后,应该说是中后段的。

卷子一交上去,他就松了口气,不管结果如何,他尽力了。

从宫里出来,回家,孟明远好好的泡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踏踏实实的让自己睡了个饱觉,让疲惫的大脑得到最充足的休息。

这个时候,结果其实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最不济,他也是个同进士出身嘛。

在等考试成绩的这几天,孟明远哪儿都没去,老实老实的呆在自己的宅子里,心平气和的自己跟自己下棋。

发榜的那天,他没有去看,而是派了孟安去。

其实多少有点不想遭遇名次太靠后的尴尬,前面太出风头,后继无力的话,委实是件让人尴尬的事,虽然事情本来就不是他想的,但到底走到如今这个局面了。

皇榜一贴出来,看榜的人就蜂涌而至。

“探花!孟家二少爷中了一甲第三名啊。”

“…”人群中慢慢有人议论开来。

等到孟安气喘吁吁的跑回去报信,孟明远自己也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自己会考得这样好的名次,那策论其实也不一定真的就比其他人都优秀,聪明人哪个时代都不缺的,他不过是占了多受十几年教育的光罢了。

而同时的,孟府也得到了喜信,高氏差点高兴的昏过去,连称祖宗保佑。孟老爷更是为此开了祠堂,告祭祖宗。

不过,父子两个见面甚是冷淡,只匆匆吃过一顿饭便散了。

席上张姨娘也不失时机的让孟明远听到她又怀有身孕的事,他只在心里冷笑一声。

第二日,在宦官的引见下,一甲三名进宫赴琼林宴。

走在御道之上的时候,孟明远就想到了后世女驸马里的唱词“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方的错觉。

见识过大明宫瑰丽恢弘的壮景后,经历现代海量信息的薰陶,皇宫,御花园其实并没有让孟明远觉得太惊艳。

不过,也许是他这人性格本来就淡漠惯了,总之一直是一副波澜不兴的德行,反倒让人有了几分高深莫测的感觉。

他的酒量还行,自从成了男人后,考中举人之后,孟明远便开始慢慢一点点培养自己的酒量,不需要千杯不倒,能应付一些推不掉的酒宴就成。

但他一直认为酒并不是个好东西,能不多喝还是坚决不肯多喝的,而且宫中饮宴大意不得。

正襟危坐观看宫廷歌舞,还要时刻警醒着可能被皇帝老子突然点名发问,孟明远头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紧张。

一直到出宫,他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等终于回到自己的宅子,进了卧室,倒在床上时,他才长长的吁了口气,官,TMD真不是好当的。

他是一甲探花,直接就是翰林编修的官衔,正七品,比当年渣爹的仕途要平坦得多了。

翰林院是个好地方啊,历来是清贵衙门,从这里出去的人有些最后都身居显位,所以别看是七品的官,但是个混工资养老的一个好所在。

孟明远是这样定位自己未来的工作的,他觉得这样挺好。

等到一甲三名跨马游街的时候,嫩脸皮,俊容貌的探花郎差点被大姑娘小媳妇投的花给淹了,回去后孟明远洗了几桶水才算把身上的花味给冲没了,太呛了,他果然是受不了类似香水的这类奢侈物品的。

高中后的后续事情都完了之后,孟明远终于有空处理自己刚刚接手的那二百五十亩永业田了,当官是好啊,有永业田还有俸禄,只要欲望不多,生活即便清苦些也是衣食无忧啊。要是有企图心的,一直往上努力爬,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也就难怪自古以来大家就都喜欢当官了。

有了田就得让人帮着种,这佃户就很关键了,这事孟明远就让春芽的公公李叔去办。

而成了正式官员的孟明远也终于闹明白庆朝的官服是由内廷尚衣局制,封封官位的时候给一套,官员根据自身需要可再向尚衣局购制,也可自己按律裁制,以备替换。

就是说嘛,身为国家公务员,制服这事怎么也得有两身替换才行,要不一件官服经常不洗,那官衙里还不得异味熏天啊。

“少爷,这是发油铺子这个月的账本。”孟安一脸喜气的把账本放到桌上。

孟明远随手翻了翻,点头笑道:“还不错嘛。”

“小的真是服了少爷了,您做的发油就是好,好些人用过之后就认定了咱家的东西,还介绍了其他相熟的人来买,生意红火的不行呢。”

“既然是个能做的生意就得打起精神用心,交待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少爷您放心,小的一早办妥了,东西都已经运回府里了,那边的院子也不让人进去,门外还拴了两条大狗看着门呢。”

孟明远为之失笑,“成,有空我就跟那两只狗熟悉一下,也免得过去的时候被它们咬。”

孟安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头,一脸的憨态。

“后园收拾的如何了?”

“已经按少爷说的,留出花园的空地,然后其他部分就另外圈成了一个园子,少爷题的‘躬耕园’三字也叫人刻到了园门上的石匾上。”

孟明远手指在桌上若有所思的轻扣了几下,眼眸微合,淡淡的道:“你明天到衙门去,打听下咱们府外面的那些空地可有人家,若没有,银钱合适就全部买下圈起,以备日后扩建。”有些事早做打算好,前期可能受点紧,于以后倒是方便许多。

“小的明天就去。”

“让你寻的账房寻得如何了?”

“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少爷几时得空看看?”

孟明远想了下,道:“就今天吧,你一会儿把人带来。”

“是。”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孟安领着三个人进来了。

这里虽然是内书房,但是因为此时孟明远尚未娶亲,府里也没内眷,所以他没那么避讳。

“三位请坐。”孟明远微笑着让座,小丫环也奉了茶上来。

宾主分次落座。

孟明远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三人,年纪都在四十开外,他心中暗暗点头,孟安办事甚合他意,还是要些年岁稳妥的为上。

“取算盘来。”

虎子马上取了过来。

“烦请三位依次把这本账簿打上一遍给我看。”

“使得。”三人齐齐站起。

孟明远捧着茶碗轻撇盏盖,貌似漫不经心的看着,实则心中根据他们三人做事的样子已做出了相应的判定。

那位四十有三的中年文士他很满意,无论年纪气质,还是身家背景都让他满意。年纪就不说了,身家嘛,这人几年前家乡遭灾,带着妻女一路逃荒进京,结果妻女相继病亡,他一个人流落京城,替人做账房谋生,至今也没再成家。

最后,他留下两个账房,除了那个古先生,另一个三十六的齐先生也被留了下来。

“不瞒两位先生,在下是新近开府,府中一切事由尚处于千头万绪之中,琐事不少,账房先生要做的事可能也会杂乱一些。而且在下做事求稳妥,谋长久,两位先生便带家眷一起住到府里来吧。”

“这是该然。”

“古先生便替在下掌管这府中一应开支事宜,暂住外院东厢吧。齐先生呢,住西厢,要你接手的便是你刚刚算过账的那家小店,也务请先生用心。”

“东翁言重了。”

“若没什么其他要求,两位先生便尽快搬进来吧,我也好轻松些。”

“在下孑然一身,今日便可搬来。”古先生表态,他对这位最近在京城知名度火爆的探花郎也算闻名久矣,见到真人更是心悦诚服,这样的人该当能名题金榜。

齐先生则道:“在下要让家眷收拾一番,恐要迟个两日,后日便能搬来府中。”

“孟安,领两位先生出去吧。”

“告辞东翁。”

“两位请随我来。”孟安领着两位先生出去。

没一会儿,他又回来。

孟明远看着他道:“等古先生安顿好后,你再请他过来与我一叙。”

“是。”

“晚饭便摆一起吧,反正要说话。”

“可要丰盛些?”

“不必了,家常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