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的去跟春芽说一下。”

“嗯。”孟明远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下。

孟安急急出去办事,也不敢惊扰主子思考。

晚膳是春芽做的几样家常菜,荤素搭配倒也算丰富,一壶菊花清酒,口味也淡,倒合适孟明远和古澄两人叙话。

“先生是管账的行家里手,我有话便也直说。”酒过三巡,孟明远便开始正题。

“东翁请讲。”

“府中的账簿你可看过了?”

“孟管家送过去的在下已经看过了。”

“按现时地价,我若将宅外周边这些空地都买下,银钱可还够?”

古澄略一思索,便道:“够的,但不知东翁可还有其他打算?”

“事情倒也不急,就是想着若银钱有富裕的话,便先起两座小院给两位先生住,外院的东西厢房到底是给外客住的,自家人还是有个正经居所为是。”

“东翁费心了,”古澄不得不起身做了一揖,这才重新坐下,“只是这样一来,府中银钱便有些吃紧。”

“事情不急,而且一切事情底定也需时日,咱们一点点慢慢来就是,银钱上咱们也是有活钱进账的,应该是足够支应的了。”

“东翁所言甚是。”

孟明远喝了杯酒,笑道:“这府中千头万绪的,开始时肯定会有些拮据,但这些钱早晚总是要花的,不能一次投入,咱们便分期慢建也好。”

古澄跟着笑饮了一杯。

明月之下,主雇二人在院中小荷塘畔把酒对饮气氛倒是一派和谐。

第 15 章

年纪小有时候真是件让人无奈蛋疼的事!

孟明远到衙门上班后才陡然发现,无论是上司还是下属,甚至衙门里的衙役仆从都算上,他都在幼齿里排着。

最年轻的一个下属都比他大一轮,实在是让他分外不适。

其实,他不知道,旁人也很不适应。

十四岁的同僚,今科的探花,比今科状元小了足足十三岁,让他们这些号称饱读诗书的人心下暗自有些自惭形秽。

有意无意的,孟明远就被人疏离了。

他倒也不在意,只是老老实实的做上面指派给自己的工作,最让他喜欢的便是翰林院的藏书很丰富,他时常去借阅。

慢慢的他对这个朝代的律法条文等东西便有了明确而更深层的理解,这也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了解一个时代的框框架架是十分有必要的,这决定了他以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趋利避害才是生存的基本法则。

随着时间过去,翰林院的人对这位年轻而寡言的探花郎渐渐也不再那么疏离,他虽然不太跟人亲近,但待人接物都尚称谦恭,对待本职工作也善尽职守,不曾有丝毫怠惰。

不谄上,不媚下,规规矩矩行事,清清正正为人,这样的人也许不会有大富贵,但也不会有大差错,结交虽不见得一定有好处,但却没什么坏处。

自从上班之后孟明远每天过得愈加充实,每次轮到他值夜班的时候,他就会选一些自己喜欢的书藉抄录,慢慢抄完之后再拿回家。当然,他抄录的都是允许带出的。

这个时代的印刷术还不发达,更不普及,主要用于印刷一些佛像经文和黄历,书藉之类的传承还是主要靠人手工抄录。

上下班的时候,孟明远都是以马代步,一来路远,二来他也不爱马车,除非是下雨的时候。

下班回家,在角门下马,将马缰扔给跟着的庶仆,他便头也不回的进门去了,庶仆自会将马牵回马厩好生照看。

“少爷,老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让少爷明日休沐时回府里一趟。”

孟明远脚下顿了一下,回头看了孟安一眼,“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倒没有,”孟安摇头,然后奉上别的消息,“不过,小的听来传话的人说大少爷的亲事定了,是个七品官的庶女。”

孟明远有点搞不明白了,渣爹这个时候叫他回去是什么意思?让他出份子钱?这不太可能,他肯定知道他手里拮据的。帮忙?也不会,他连亲都没定呢,能帮得上什么忙啊。

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回去就知道了。

他回到内院正屋的时候,春芽已经让人把热水抬进了净房,看他进来便领着两个小丫头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他自己。

她家少爷从那年落水后醒来习惯便变得有些奇怪,沐浴之时绝不让人近身伺候,再加上双桃那件事,伺候他沐浴就更成了禁忌,春芽自然也就对府里后进的小丫头再三叮咛嘱咐,不可犯了少爷的忌讳。

孟明远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了内外衣物,拖着一头湿溚溚的长发走了出去。

一见他出来,春芽就领着小丫头迎了上来,拿了干布中帮他绞头发,绞到半干,再细细的帮他梳理通顺。

“少爷的头发保养得真好,又黑又亮还柔软,摸上去就像上好的丝缎。”一边梳,春芽一边就忍不住发出感叹。

孟明远无声的一笑,就算现在是男人了,可是他还是喜欢能拥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而古代就这点好,男人也是长发飘飘。而且他的发质还偏柔软一点,束发于冠,散发披在肩后,小风一吹自觉很有几分飘逸的感觉。

“送你的发油没用吗?”

春芽笑着回道:“用了呢,比我拿清水泡的榆刨花好多了,味道还很香。”她男人最爱闻她发上的那股玫瑰香了。

现在天气热了,头发干得也就快,并没有晾多久,孟明远的一头长发就干透了,春芽蘸了薄荷头油轻轻给他梳发,然后熟练的挽了发髻,以一方绢纱束好,轻轻放下。

因着天气,孟明远居家的衣袍都以宽松舒适为主,若不是顾忌春芽这样的媳妇子,他倒更愿意只着中衣到处走动。

春芽上下前后一打量,觉得没什么错漏的地方了,便道:“晚膳按少爷要求的,婢子还调了凉面的佐料,现在就下面吗?”

“嗯,下吧。”孟明远挥挥手,小丫头便自觉退到一边去了,他则摇着折扇到屋下廊下栏椅上坐了,等着春芽把面做好了端上来。

这个时期中国的调味作物其实已经相当丰富了,孟明远在吃上不肯错待自己,把能找得到的调味植物种子都尽可能搜罗来,然后试着自己种植,或者干脆买现成的,然后再从《齐民要术》里找方子研制出来,或者干脆依照后世的一些方法调制。

民以食为天!

他自己吃好了,不免又打了这东西的生意经,所以继那间小小的发油铺子之后,他又弄了间“五味斋”的调料酱菜小店,生意居然也做得相当的红火,他的经济上也因此宽松了不少。

孟明远的店都不大,但货量却还是充足的。而且店小了,也不惹人眼,这叫低调的发财,细水长流才是真正的发家之法。明面上官员都是不允许经商的,并且从商乃是贱业,但是哪家世家大族手里没有自己的生意啊,自古便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派个家人出去负责就是了,哪家主翁还自己出面经商啊。

“少爷,古先生要见您。”

“让他进来吧,叫春芽多下一碗面。”

“是。”

两个小丫头各去传话。

“东翁。”古澄大步走进院子,看到廊下那抹悠闲的身影后脸上的笑意便加深了些,“真是好清闲啊。”

“有先生替我理财,我自是清闲得很。”

古澄朝他施了一礼后,这才在一边撩袍坐下,“新的铺子我已经去看过了,掌柜说生意甚是不错,揽了不少的回头客,这家饭庄现在咱们就算站稳脚根了。”

这个时候,春芽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两个小丫环将一只小桌摆在廊下,帮忙摆好碗碟。

“先生想是未曾用饭,一道用些吧。”

古澄也不客气,笑道:“那就叨扰东翁了,东翁让人调制的吃食总是让人忍不住再三回味,不怪咱们的饭庄生意红火。”

“我这人旁的都能将就,唯独这吃这不行,这口腹之欲是断不可将就的。”

“是极是极,民以食为天嘛。”古澄对此也是极为赞同。

两个人一起吃了顿清爽可口的凉面。

饭后,孟明远就不免问起冰窖的事,“那冰窖建的还顺利吗?”

古澄连连点头,“顺利着呢,在下保管东翁明年能用上自家冰窖存的冰。”

“那可是好,否则这见天的从外面往回买冰既麻烦又费钱。”

古澄由衷的说道:“像东翁这样有才学,又懂生财之道的读书人实是让人佩服。”感觉他轻轻松松的就把钱赚进了自己的腰包。

孟明远哈哈一笑,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迫于生计罢了,我其实更愿意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清静。”

古澄也跟着笑了笑,是呀,小小年纪被逼着顶门立户,这小东翁心里其实也苦,恐怕不像他表现出来这样若无其事。

“时间不早,东翁也早歇了吧,在下就告退了。”

“先生慢走,我就不送了。”

“不必不必。”

孟明远在廊下乘了会儿凉,让两个小丫头下去歇了,自己便回到屋里脱了外裳。

屋子里春芽早就点了熏香,不会有蚊虫来跟他肌肤相亲。

他觉得自己现在生活得挺滋润,几乎忘了还有个渣爹的事实,可惜渣爹他老人家仿佛生怕他这个当儿子的忘了这件事,经常突然就蹦出来提示一下他老人家尚健在的事实。

孟明远手里的折扇用力扇了几下,抿了抿唇,正好趁着明天回去看看老妈和妹妹,顺便看渣爹到底所为何事。

心里虽然有事,但是孟明远却意外的没有做梦,一觉好眠到天亮。

因为是休沐,是合理睡懒觉的日子,所以孟明远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近午的时候了。

他很悠闲的洗了个澡,慢条斯理的换了衣服,准备回家里蹭饭去。

渣爹既然叫他回去,应该是不吝于管他一顿饭才对,孟明远是这么想的。

因为天气原因,他今天出门乘坐的马车门窗都被拆卸掉了,换上了精细的镂空竹帘,给人一种雅致的感觉。

透过竹帘看外面,街上车辆行人交错往来,一派京师繁华的景象。

等马车在孟府外停下的时候,孟明远并没有急着下车,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府门口的车辆轿舆沉吟半晌,然后开口道:“孟安,去门上问问今天怎么这么多客人。”

孟安答应了,不一会儿,他回来答话。

“说是有几家大人携家眷来府做客。”

孟明远当即有了决定,“孟安,你回去跟老爷和太太说,就说我家里有同僚突然拜访,一时脱不开身,问老爷究竟有何事,带了口信回来给我。”

“小的知道了。”

孟明远直接吩咐车夫掉头回府,哼!那个渣爹,真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这是还想插手他的婚事啊,这架式摆明就是牵媒拉线古代相亲模式,他会让渣爹如意才怪!

等春芽看到自家少爷很快又折返回来时,很是惊讶,但她什么也没问,有些事做下人的是不方便多话的。

孟明远回了内院,便换了轻薄的罗纱质地家居服,拿了棋子自己跟自己下棋做消遣,顺便等春芽准备午饭。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下棋上,一盘棋因而下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最后,他干脆扔掉棋子,略有些烦躁的摇着折扇,站在窗前望着院中。

唉,古代生产力低下,因为战争损耗,以及医疗条件所限的非正常死亡率又高,导致人口少,人们把繁衍后代承继香火做为头等大事也无可厚非。

孟明远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现在的年龄到了,身体发育也到了,心理早健全了,而且身家清白,小有家财,还是国家公务员,怎么看也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即便他不愿意承认,恐怕也很难逃脱被家有女儿的人家瞄上。

与其到时候被别人硬塞过来一个女人,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去选一个,怎么着也不能让渣爹那边抢了先。

孟明远深深的吸了口气,将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用力点了下头,好吧,婚事是要着手准备了。

第 16 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在孟明远找冰人过府询问的当天下午,就有不少关注探花郎的人家知道了他有意娶亲。只是,让大家纳闷的是这位探花郎对女方的要求,只是小户人家,身家清白,身体健康,能操持家务,温柔娴淑即可。甚至言明,相貌上差一些也不要紧,只要他要求的其他方面均可就成。

这要求,真不高!

可也正因为这“不高”透露了这位探花郎不欲与权贵人家结亲的意向。

当有几家透过冰人透露出结亲的意向时,探花郎又给出了明确的话,因他家资有限,俸禄微薄,所以聘仪只备了二百两,所以不敢高攀大户人家,只能讨娶小户之女。

这话一出,倒也打消了有些人的念头,权贵人家嫁女有时面子也是很重要的。

但是,凡事总是会有意外。

“什么,大理寺少卿家的千金?”孟明远忍不住挑了下眉,他都已经把话放得那么明白了,这位大理寺少卿大人怎么还肯将女儿下嫁与他,并且还正式差了官媒上门提亲。

这下,他倒真的不好直接就这么拒绝了。

心思转了几转,他笑了笑,对媒人道:“这门亲事倒不是不可,只是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说,在下一定把话给大家带到。”

“在下希望能看到这位小姐的画像。”亲自相看的话只怕很难达成心愿,那便退而求其次好了,总要知道对方不是不长得太过抱歉才会让父母如此清仓甩卖。

“使得,大人请看。”

孟明远难掩惊讶的看着官媒从袖子里拿出一轴小画递过来,他只好接过,展开一看。

画上少女明丽清雅,倒是个不俗的小美人。

孟明远玩味的笑了笑,将画轴收起,道:“若画像属实,那么这门亲事本官便答应了。”

“那在下就先恭喜孟老爷了。”

“好说,春芽,给冰人打赏。”孟明远若无其事的将画轴把玩在手中,没有丝毫归还的意思。

那官媒知情识趣,拿了赏银便离开,急急赶去李府回复去了。

这边,孟明远也让人回府里给父母送信,告诉结亲一事。

即便当初渣爹立了契约文书,父母高堂俱在,提亲事宜仍然是由他们出面才合礼仪。当然,这是渣爹配合的情况,若他不配合的话,孟明远也不介意由自己全权处理,顶多是名声上不大好听罢了。反正,他于仕途也没太高的期望,不需太过介意名声之类的东西。

这门亲事订得很顺利,三天后便完成了六礼中的前五礼,就等两个月后的迎亲之礼了。

本来李家的意思是一个月后的日子不错,可是因为孟家大少爷孟明达的婚事要在弟弟之前举行,所以孟明远的婚期便只能后延了一个月。

就在两府各自准备迎娶事宜之际,一纸赐婚突如其来的打破了事情原本的宁静祥和。

威国公府的嫡孙小姐赐嫁孟明远!

圣旨言明让孟明远以平妻之礼迎娶,二女同日进门。

三年前偶遇的那个太过前卫开放的少女?

孟明远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他们除了那次的偶遇,何曾再有过交集?他怎么也想不到威国公府会请旨赐婚,根本无从防备,事已成定局。

也许是出于理亏补偿,或者是怕孟明远婚后对自家女儿不友善,反正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威国公府对聘礼之事只字未提,只是闷不吭声的准备自家女儿的嫁妆事宜。

人家不吭归不吭,但是孟明远也不会真就傻缺到不送聘礼,他直接比照先前给李府的准备了一份差不多的送了过去。

婚房,便是他住的主屋,左右两间侧室被辟为了洞房,到时候两位新娘会被各自迎入其中。

凡事讲究先来后到,虽则程家小姐年长,也只能住左边的西屋,东屋则留给了李家小姐。

成亲这是人生的大事,再节俭,所有的花费下来账单也很亮眼。

但是古澄还是忍不住取笑自家小东翁道:“东翁,以不到千两纹银娶得两位如此身家的主母,东翁还是赚多了的。”他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两家的嫁妆单子他是看过的,与付出相比,东翁得到的可是几倍,十几倍,自然是赚了。

孟明远带了几分自嘲的笑道:“没办法,时来运转,躲都躲不了。”好端端的多娶一个进门,谁知道是福是祸啊,家里女人多了很容易家宅不宁的。

古澄会心一笑,并不多言。

不管孟明远愿不愿意,迎亲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两顶花轿进府,府外鞭炮声响彻云霄,府里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