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安回答:“还差半月就整一年了。”

孟明远脸上淡淡的,心里却有几番计较。时间不知不觉又流走了一年,在皇帝盼着他回京的时候他偏偏还要往幽州走一趟,这不是为了跟皇帝别苗头,而是不得不行的一步棋。

镇国公是只老狐狸,老狐狸必然就不会轻易出差错。

可罗远峰不同,年少居高位,时间一长便有些不知高低轻重,难免便会犯些错。本来,这也不关他什么事,问题是,镇国公府若有了麻烦,威国公府相应的也会多少受些波及,这两家仅剩的开国元勋府实实已经是一时之盛了。

而俗话说得好,盛极必衰!

后辈人小心谨慎尚不得保证一定能延续辉煌,更惶论得意忘形?

孟明远心里冷哼一声,若非威国公府的关系,他其实更愿意袖手旁观,等着看镇国公府自己落败。

这趟幽州行,他没打算做什么,最多起个警示钟的作用,其他的就要看镇国公的发挥了。

孟安见老爷站在窗前似乎陷入了沉思,便悄悄拿了他喝剩的残茶下去重新给他泡新茶来。

孟明远在心里将今晚卦宴可能出现的问题先过滤了一遍,定定心,回到桌边,看到的就是一杯泡着热气的新茶,不由会心一笑。

一直到出门赴宴前,孟明远都一直在临时书房处理公务。

出门前,他回房换了身常服,拿了把新扇子,这才在侍卫们的护卫下去赴镇国公的宴。

“相爷您可来了,快请上坐。”看到孟明远的人,镇国公一脸笑容地迎上来。

“老国公太客气了,您是长者,还是您上坐。”

“相爷这么说,我老头子可就真不客气了。”镇国公笑得爽直,就像一个直肠子的武将一般。

“老国公不必跟我客气,请上坐。”孟明远做足了一个后辈的姿态。

镇国公便当仁不让地坐了首座。

孟明远在他身边坐了,一派悠闲。

即使是在暂住的客栈内,镇国公府也有办法弄出一场赏心悦目的歌舞来助兴。

舞女妖娆,曲乐缥缈若仙,果然是纸醉金迷的景象。

孟明远貌似享受地赏舞听曲,不时与老国公举杯一下。

镇国公却看得分明,丞相享受却不沉迷,或者该说孟明远本就是个不受美色所迷的男子,他的成长经历让他对美色看得极淡,甚至还可以说有那么点深恶痛绝,不得不说孟海林当年的那个宠妾给他留下了太阴暗的记忆。

不过,这倒也没关系,本来也没想这些舞姬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个声色玩物罢了。

“近来听闻相爷似乎闲暇不多,今晚邀约确是有些唐突了。”

孟明远笑着摇头,“老国公不必如此,本相还得谢谢老国公呢,若非您老邀约本相大抵还被埋在一堆公务之中不得暇,时间挤一挤总还是有的,这不就坐在这里听着这仙曲赏美人了?”

镇国公不由哈哈一笑,“那老朽倒还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是极。”

“咱们从凉州一路行来可是有些赶啊。”镇国公若无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

孟明远淡然道:“不瞒老国公,圣上几次来信催我返京,若非事不得已,真是应该早日回京复旨了呢。”

镇国公心头微沉,脸上却是神色从容,笑道:“丞相离京太久确是不好的。”

孟 明远仍旧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道:“老国公也知本相的妻兄是个夯货,他的话总是掺了太多的水份,本相不亲眼到他驻防过的幽州看一看,心里总是不落底,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什么不检点之处。”顿了顿,他继续往下说,“若真有不是之处,我也好为他做个补救,到底是妻兄,能帮总是要帮一把的。帮不了,我至少 也能知道他不冤。”

俗话说得好,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儿,镇国公心里顿时就敞亮了,果然还是孙子有什么地方做得让丞相不悦了。丞相的话有道理,自己亲眼看看,总是好过听人说的。

这一场酒宴自然是宾主尽欢的。

镇国公想知道的,孟明远毫不吝啬地透露给了他。

总的说来,这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

镇国公并没有一回头就给孙子去加急信件,他不可能一直都替孙子罩着的,他今后的路还长,有些事必须要他自己经历一下才行。

因为饮酒,第二天孟明远的精神并不算太好。

偏偏这个时候卫小柿子又出了点问题。

孟明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直替自己叹气。

孟明月将调了蜂蜜的水端到兄长面前,道:“二哥用水。”

孟明远接了蜂蜜水慢慢喝了。

孟明月将空碗接了递给一旁的孟安。

“二哥也知道世子有时候欠思虑。”

孟明远点头,小柿子何止是欠思虑,那简直是太欠思虑了,跟他老爹肃郡王根本不能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是年岁的历练非人力可为,可先天的因素也不可回避。

“妹妹也有说他。”

孟明远继续点头。

“可有些话,妹妹觉得还是得二哥跟他讲。”

“他是个麻烦。”孟明远实事求是地说。

孟明月点头,这点她也是知道的,并且随着相处时间越久越明白,也更明白兄长为何对这一门看似荣耀的亲事一直不情愿到底所为何来。

说白一点,肃郡王府真的是个大深坑,卫小世子真的不能算是良人的好人选。

孟明远有些沉吟,难道这门亲事终究还是不能成么?

“哥,你也不用太烦恼,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若不是为了她,兄长实不必对卫世子再三磨炼维护的。

孟明远坐直了些,眼眸微合,道:“这次的事我不管,有时候吃苦头并不是坏事。”

孟明月点头,表示明白,“小妹知道。”

“其他的想必也不用我多说了,我相信你能做得很好。”

孟明月面上微红,轻轻点头,“嗯。”

孟明远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巧妇伴拙夫,有时也是一桩美事。”

“小妹先告退了。”孟明月脸上有些挂不住,跑了。

孟明远看着庶妹离开的方向脸上忍不住笑容更大,卫小柿子落到明月这丫头手里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其实还真挺替他默哀的。

问世间情为何事,不过是一物降一物!

哈哈。

不过,罗远峰——孟明远脸上眼中的笑渐渐淡了下来,居然想到打卫蔚光的主意,这趟幽州行想来是不虚此行了。

同时的,镇国公也收到了相应的消息,当时就把手里把玩的一只玉拂手给摔了。

与其说打肃郡王府的主意,不如说是打丞相的主意,但无论肃郡王还是丞相又哪一个是好惹的?

孙子这无异于一下惹上两个棘手人物,麻烦翻倍!

果然是天高皇帝远久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但镇国公最后还是按捺住了性子,他倒要看看孙子还能不能让他把整个镇国公府的未来寄托在他的身上。

必要的时候,断尾求生痛也要断!

对于同一件事,孟明远和镇国公两人不约而同都选择了静观其变。

被定位成夯货的卫小柿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倾情演绎了一出虐戏,最后被准大舅子赏了五十军棍闭门思过去。

准未婚妻去探视的时候,不小心又让他伤上加伤。

阿米豆腐的,这孩子果断是悲摧到一个境界了。

沦落到那对腹黑得一脉相承的孟氏兄妹手中,真真是需要点好多蜡烛才行。

第115章

挨了五十军棍的卫小柿子悲摧地只能趴在行进的马车厢内养伤,难得清醒地从头到尾把事情想了个彻底。

难怪爹一直说他缺少磨练,还以为跟着丞相准大舅哥在凉州历练了那么一场,已经是大有长进了,结果还是轻易地就落入了别人的陷阱。

趴着养了半个月伤后,卫蔚光终于能够正常地行走。

他第一时间去拜见了自己的准大舅哥。

于是,难得有闲暇手把手教孟小四执笔练字的孟明远被打扰了。

看到准大舅哥一副慈父样教幼子执笔,卫蔚光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这样没杀伤力的丞相大人简直太难得一见了,大多时候他都像随时准备坑人的样子,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你求见我就为了看我教小四执笔吗?”孟明远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卫小柿子立时神魂归窍,这个时候真不是发呆的时候,他正了正神色,诚恳地向准大舅哥做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用一副幡然醒悟的口吻说道:“小子错了,小子谢相爷教训。”

孟明远扫了一眼过去,不以为然地道:“那五十军棍把你打傻了吗?”

“小子犹如当头棒喝,方自梦中醒转。”

“醒了就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去,不必专程到这里跟我认错。”

卫蔚光的神情马上变得窘臊起来,期期艾艾地道:“小子不知道该如何做…”相爷,准大舅哥你就帮忙搭把手吧,不行再多打五十军棍也成啊,否则回到京里我老爹也轻饶不了我。

孟明远心里哼了一声,一边抓着孟小四的手一笔一画地写着他的名字,一边道:“我只有一句话送你——人贵有自知之明。”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儿,没有那么大的消化系统就别吃得那么多。

“相爷——”

“年轻人浮躁些也属正常,但是浮躁到二的境界就是病了。”这么个中二少年要教导谈何容易啊。

卫蔚光臊红了脸,不敢吱半声。

“我可以帮你一次、两次、三次,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帮你,你的人生道路是需要你自己去走的。”你小子早该断奶了。

“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孟明远断然截断了他的话,他一抹孤魂在这异世只靠自己不一样也走到了现在?他这个土著,有肃郡王那样一个爹罩着,又惧什么?

“相爷,我真的错了!”卫蔚光臊着脸,声音也低了几度下去。

“从嫉妒的浪尖上越过,是强者;从吹捧的峡谷中冲出,是智者。你,是哪种人?”

卫蔚光脸色突地发白,相爷果然知道一切。

孟 明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我不会刻意去关注一个人,可你必须明白,我身为一朝宰辅早已是众所瞩目,而你却又不小心跟我 有了亲戚关系,那么关注你的人就必然会超出你的想象。”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抓哥的小辫子,抓不到哥的小辫子那么就肯定要打哥身边人的主意,你到现在却还没 有觉悟,这真的没关系吗,小柿子童鞋?

卫蔚光脸色继续泛白,这真真是醍醐灌顶一般,原来他早已处于漩涡的中心,只是他却从不自知。

“静下心来脚踏实地,需知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会掉,一定也会砸你一头的包。”一个镇守边防要塞的将军会无缘无故地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柿子随随便便地抛出橄榄枝?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有猫腻啊,就算这个小柿子有一个隐藏很深的亲王爹也一样!

卫蔚光的腿肚子突然有些发软。

“没有意外的话,你会是明月的夫婿,即便我再不喜欢你,有些事我必定也会想着你,好比凉州的事。但,幽州的事我从未提过,你从哪里来的胆子就敢冒然插手?”说到这里,孟明远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

卫蔚光差一点就跪下,丞相的气场太吓人了。

“爹爹…”孟季宇有些茫然地看着父亲,不明白美人爹爹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孟明远安抚地摸摸他的头,示意他继续练拿笔,然后又看向卫蔚光道:“那五十军棍不是我要打的,是你的父亲肃郡王要求我必须打的。”

小柿子不由一哆嗦。

孟明远忽然叹了口气,“这门亲事我真的是需要再考虑一下。”明月纵然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这小柿子要是在外面惹了事又不回去报备,明月就很难周全。

小柿子脸色惨变,“相爷——”我真的知道错了,亲事就别再折腾我了吧?

孟明远无视他哀求的目光,低头去扶小四的手,帮他纠正握笔的姿势,嘴里道:“明月虽是我的庶妹,但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只希望她能幸福,荣华富贵那些东西有时与幸福无关。”

卫蔚光咬咬牙,忍着一口心头血,直挺挺地跪到了地上,“相爷,您说,您想让我怎么做?”

孟明远微微笑了起来,这小子终于懂得上道了!

“我要你如何,你便如何吗?”

“是。”卫小柿子经此一事已有些大彻大悟,自己自以为聪明,其实在聪明人眼里也就是个草包级别的,恐怕他亲爹都是这么认为的。

“闲事莫理,学你父亲做个富贵闲人。”

卫蔚光一怔,像父亲一样?!

孟明远心里叹息,母亲的智商有时候也很重要的,如果小柿子像肃郡王多一些的话,就好得多了,可惜,肃郡王王妃的遗传比例大了些,唉…

“富贵闲人?”卫蔚光喃喃自语。

“让明月去做个出头的管家娘子,你自当你的富贵闲人,那样的日子才真真是逍遥自在仙上仙。”哥不知道多想过那样的日子啊,可惜只能望山止渴。

卫蔚光在这样的心境下竟然都听出了丞相大人声音里的向往与渴望,突然就觉得没那么胸闷了。

“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吗?”卫蔚光求证。

孟明远微微颔首。

卫蔚光悟了,然后认真严肃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努力当个富贵闲人。”

“起来吧,地上跪着到底不是多舒服。”

卫小柿子突然觉得丞相大人的话很有调侃的味道,不过,他还是乖乖起身了,诚如丞相所说跪着是不怎么舒服!

“准姑父不乖。”孟小四突然奶声奶气地来了一句。

孟明远一笑。

卫蔚光脸上一红,悄悄瞪了那小子一眼。

结果,孟小四毫不客气地瞪过去,又说道:“不乖才会罚跪。”小四童鞋对上次跪地板的事还记忆犹新。

卫蔚光:“…”

孟明远笑着摸小四的脑袋,道:“好好握你的笔。”

孟小四仰起小脸冲自己的美人爹爹一笑,“爹,我很乖的哦。”

卫蔚光:“…”这小屁孩太欠打了。

孟明远扫了神色不怎么舒爽的卫小柿子一眼,说:“好了,你去吧。”

“是。”

在卫蔚光就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孟明远开口道:“等一下。”

“相爷?”卫蔚光回身不解地看过去。

孟明远抿抿唇,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他道:“本相希望世子记得孟家的家规,去吧。”

“是。”

带着一些迷茫卫蔚光离开了,走了几十步后突然明白了过来。

孟家家规!

那个奇葩一样被大家认为可操作性不高的家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