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之小心谨慎的蹲□探手摸了摸,另一手做好了随时袭击的准备。

还有余温的,一根一根的,是……手指?

拨开遮挡着的草丛,苏婉之才看清,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月光映照在男子的脸上,苏婉之可以清晰看见男子的模样,他紧闭着双眼,样貌很普通,一身儒生青袍沾染了些许污迹与血迹,边上掉落了一个背囊,几本书散落在地面,看样子是个书生。

——谁知道是真书生还是假书生。

为求安心,苏婉之用木棍把男子的手摊开。

男子的手掌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皮肤细白,只在指间有薄茧,能看得出,那是长期持笔造成的。

还真是个书生。

苏婉之松下口气,喊了两声:“喂……你醒醒,醒醒……还活着么?”

没反应。

又推了推那男子,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难不成已经死了?

手指搭上脉搏,苏婉之屏息了一会,能感受到微弱的跳动。

那就还是活着的。

握着肩膀把人扶起,苏婉之刚想再试着叫人,一侧眼,察觉到有血自男子的唇角蜿蜒流下。

“喂喂……你别吓我啊……”

“啊欠……小姐,这个要怎么办?”

苏星裹着外袍,哆嗦着手指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一脸惊惶地问。

“我也不知道。”

“那小姐你就把他拖了过来……”

苏婉之摊手,很理所应当:“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又打量了一下那个男子,苏星很是不理解,自家小姐一向只对美人心软,这个男子的长相……虽说不丑吧,但也实在是平凡了些,简直丢到人堆里就找不着,只怕在路上看见,多看一眼也不会。要说平日也罢,现下她们是自身都难保了,哪还能救别人……但她还是犹豫着问:“小姐,接下来该怎么办?祁山上我们是和邓小姐同住的,断断不能直接把人带回去……更何况万一他就这么死了……”

那惨白的脸色在月色下越发的瘆人。

望天良久,苏婉之咬咬牙:“救都救了,也不能就这个弃尸荒野……”又沉吟了一刻,苏婉之道低声道:“有个地方……”

主仆二人一人抬腿一个抬头,走几步歇半天,总算在山庆之节结束之前把人从疏于把守的祁山下抬了上去,咬着地图,苏婉之拐进了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里,踹开房门,将人小心轻放在床上,才气喘吁吁的坐下休息。

房间里的陈设很是风雅,绛纱珠帘掩在门前,窗帘纱幔随风轻舞,墙壁边挂了好几副一望便知是名家手笔的画作,一架绘着山河图的屏风遮挡住内间寝室,红木书案边堆了好些的书册。

苏婉之的指尖在书案上摸了摸,很干净。

这里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主人会回来的房间。

这是苏慎言在祁山上的院落。

容沂和苏婉之提过,苏婉之却迟迟没有敢来,触景生情多少会有,但毕竟此处她以前从未来过,痛依然,只是并非不能忍受。

她按着心口,大口喘息了几下,再不去看。

时间已经不早,再不走只怕就被发现了,苏婉之快速取过书案边的纸笔,简单写了情况,希望这位书生看后别在祁山到处乱跑,给人抓了包。

写完,苏婉之就带着苏星回了自己的院子。

万幸,她们刚躺倒装作睡着,后脚邓玉瑶才满脸红晕的扭腰进了来,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第二天,苏婉之清早起来就让苏星带了一笼点心两人一同赶去了苏慎言的院子。

虽说对方也并不认得她,但毕竟是自己救的人,万一出了什么错,她总觉得要负起什么责任。

到了才发现,苏婉之之前的担心实在很多余,因为对方压根还没醒。

双眼紧闭,就连躺下的姿势和前晚都没什么差别。

“小姐……要不,我们先回去吧,一时半会还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呢。”

苏婉之想想也是,刚想走,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扭头看向苏星:“苏星,我们就这样干晾着他是不是不大对啊……要不要去熬点药?总不能就这么让他硬熬吧?”

苏星条件反射问:“熬药?什么药?”

苏婉之想了想,拍拍苏星的肩笑:“你是丫鬟,熬药熬什么药这种事自然是你去想,乖,去吧……”

对于苏婉之这种一旦不知道如何是好,是拿小姐身份压人的习惯,苏星已然习以为常,暗自撇撇嘴,把上回计蒙在苏婉之晕倒时留下的药方又照样子抓了一副,反正医药房的弟子说这是调养身体的药,想来也差不多。

熬药归来,苏婉之看着碗中无比漆黑的药液,有些踌躇:“这药……不会喝死人吧?”

看着苏婉之的表情,苏星也有些犹豫,但还是点点头:“应该……不会吧。”

“真的?”

苏星哭丧下脸:“小姐……你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没事,没事。”苏婉之难得大度一回,清了两下嗓子,“反正是药三分毒,能熬过去说明我们的药对了,熬不过去……咳咳,那就是他命不好。”

怀着这样的心思,苏婉之顿时心安多了。

让苏星把人扶起,把药碗凑过去,手指压腮挤开嘴唇,把药倒了进去。

对方昏迷中也十分配合,没多费功夫,一碗药就被灌了下去,末了,苏婉之还好心的用帕子擦了擦对方的嘴。

扶着对方倒下之后,天色已经高起。

来不及在看看对方喝完药的反应,苏婉之怏怏换上仆役弟子的衣服,带着苏星继续拿笤帚扫后山。

扫了两个时辰,又被容沂拖去校场看他习武。

本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下,谁知道计蒙大师兄表示,由于山庆之节,导致校场内一片狼藉,于是当日训练以及围观的所有弟子……一概打扫校场。

毫无遮阴之所,热浪滚滚的校场……

怎一个苦字可表。

容沂一脸歉意的对苏婉之说自己并不知道会要求打扫校场,苏婉之狠狠把他的脑袋按到地上,表示没关系。

累死累活的回到院中,念及救来的人,苏婉之忽然又来了精神。

不知道自己那药到底有用没用,人又救活了没。

苏星也对这事很是关心。

于是主仆二人一合计,带着晚膳去了那空置的院子里。

没料对方还是没醒。

和衣躺倒,神情静谧,犹如已沉睡千年万年。

若换一副皮囊,苏婉之或许还有欣赏一下美人酣睡的景象,此时却是又失望又觉得无趣。

和苏星对坐在红木书案边,苏婉之打开食盒,里面的菜肴大多是苏星开小灶做的,几碟小炒,一碗清汤,虽然简陋但菜色比之祁山的大锅饭显然要精致不少,光是色相就叫人食指大动。

苏婉之当即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反正也无外人,苏婉之吃的很是畅快。

对面的苏星同样毫不客气,筷子夹的甚是豪放。

食物的香气随之四溢。

就在此时,苏婉之隐约听见耳边微弱的人声,有些沙哑,很是孱弱。

又扒拉了两口饭,那声音依然在侧,挥之不去。

背脊觉得发凉,苏婉之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慢慢诧异回头。

床上的人还躺着未动,但声音确实是从那传来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在耳边,仿佛是:“饿……”

三六章

空寂的院落杂草丛生,虽已是入夜,地面仍有热气灼烤,炎意浓浓。

门房紧闭,自外窥不见灯光,只能隐约可见莹芒扑朔,仔细却又辨不清晰。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只怕就会嗅到几缕淡淡食物的香气,极勾人食欲。

苏婉之掂量了分量,拨弄食物进食盒另一侧的盘中:“喏,这些给你。”

而后,苏婉之苏星两人都看向那个才清醒的书生。

书生看了一眼盘里的菜,微低下颌,道:“多谢小姐了。”声音低而细弱,文质彬彬也透出些恭谨,书生气十足。

说完,握起筷子,毫不客气的开始用餐,动作斯文矜持。

苏婉之瞧着碗碟里的饭菜,说不出的郁闷。

本来两人份的食物分成三人份明显就有些不足,而且……对方这个态度未免太过从善如流了吧,好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一般。

默默无言的吃着饭,苏婉之和苏星对了对眼神,又扒了两口饭,终是按捺不住问道:“这位……额,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是?怎么会这个时候落在……”

书生并未急着回答,等口中和筷上的菜肴都吃尽,才喝了一口茶细声道:“在下姓萧……谢,单名一个字宇,字子让。”微垂下头,额前的发丝半垂,似乎是要掩盖住眸中的暗淡:“在下本打算赴明都赶考,未料路遇劫匪,与书童失散,又被贼人追至此地,多亏小姐相助,在下不胜感激。哦,对了,不知小姐可否看到我带的书籍?”

书?

苏婉之想了想点头:“我是有看到书,就在你身边的一个背囊里……”

谢宇忙抬起头,平凡无奇的眼睛里露出希冀之意,音色里似也含着殷切:“小姐,可否带我去取回?”

“取回?”

苏婉之带着歉意的摇头:“这里是祁山,你的书都丢在祁山山腰,现在守卫重重根本下不去。”

“那该怎么办?”

顿了顿,苏婉之才拿手指指向自己,疑问:“你问我该怎么办?”

谢宇颔首。

苏婉之摊手,神情无辜道:“你问我我又问谁?我那日也是趁着山庆之节偷跑下去的。”

“在下也不知……”

谢宇忽然按住胸口,以手覆唇,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手掌松开,几块殷红的血迹浮现于掌心,看得人触目惊心。

苏星似乎想起什么,“啊”了一声。

两人都看向苏星。

苏星半捂住脸,退到苏婉之身后,道:“没什么,奴婢怕血。”

说话间,偷偷拿手指戳了戳苏婉之。

自家侍女怕不怕血苏婉之自然知道的清楚,略一想就明白苏星刚才反应……这丫头只怕以为谢宇咳血是因为方才她们在谢宇昏迷时喂的那碗药。

想到这,苏婉之忍不住朝谢宇看去……咳咳,她们那药真的没问题么?

谢宇蜷起手心,唇边血迹犹在,脸色在莹莹烛光下倒也看不出什么。

他歉意一笑:“抱歉,吓到小姐的。之前在下被追击的时候曾被劫匪以掌重伤胸口,所以可能伤及肺腑,修养些日子许就好了。”

听完谢宇的话,苏婉之稍微心安一点,虽然心里还是难免有那么点心虚。

好歹人是她救来了,送佛送上西,救人救到底。

打量了一下对方那小身板,要是再咳出来点血,搞不好真的就一命呜呼了。

“算了算了……谢公子你就先呆在这里吧,书什么的,这里也不少,都是我哥哥的,你可以先看着……反正你身体现在也不好,又身无分文,随便下山出了什么事也难说……等过过有机会我就送你下山……”

谢宇并无异议,边听边点头。

最后一拱袖,站起身,长揖道:“那就麻烦小姐了。”

许是谢宇那副朴实的样貌所致,这番举动做起来显得十分的诚挚,连带着那平实的容颜落进苏婉之眼里也瞧着顺眼许多。

回自己院子的时候,苏婉之不禁感慨:“果真还是长得一般的人可靠谦逊些,长相稍微出挑些,人就变的傲慢无礼……”

苏星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一路上一直冲着苏婉之叨念。

“小姐,那个谢公子吐血……真的不是因为我们的药么?万一他真的出了事……”

驻足,苏婉之用手指弹了弹苏星的脑袋,眉眼舒展笑:“别杞人忧天了。”

“可是,小姐……刚才他吐血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

转过身,苏婉之歪头视线在苏星的身上来回扫:“说起来……你怎么这么担心他,莫不是心动了?唔,我倒是没料到,原来我家小苏星喜欢这样的……”

狠狠跺脚打断苏婉之欲言又止意味深长的话,苏星怒道:“小姐,我哪有,我喜欢的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大男子汉……小姐你才……不不……我就是不喜欢这样的、这样的小白脸……”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苏星连忙改口。

蝉鸣聒噪,热意带动烦躁。

一时间,苏星忐忑地望向苏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