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四目,静静地对望,许久后,梅若依哇地一声哭了,霎地坐起身体,粉拳落在傅君悦身上,口中骂道:“傅君悦,你坏蛋,坏死了,你故意捉弄我……”

傅君悦一动不动任由她捶打着,温柔地看着她,许久,在梅若依慢慢止住哭泣时,他用力扳住梅若依的肩膀,温和的目光变得锐利,他紧盯着梅若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依依,咱们从小一块长大,君悦哥哥的心只在你身上,谁也拿不走。你有什么心事,跟君悦哥哥说可以吗?”

梅若依含泪看他,呜咽了半晌问道:“你拿了东西去韵香楼是怎么回事?你袖袋里那个女子是谁?”

傅君悦整个地惊呆了,愣了许久,纵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梅若依被他笑得又羞又恼,刚停下的粉拳又朝傅君悦身上招呼去。

“君悦哥哥还真想不到,我的依依这么机灵,竟然跟在我后面我也不知道……”傅君悦笑了许久,揽住梅若依,将这些天的正在计划的两件事和盘托出。

这一番话,实是大出梅若依意料,感动之余,不免甚是羞愧,忸怩尴尬之后,看向傅君悦的目光,溢满款款柔情。云消雾散,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一起憧憬未来。他们认为,两人心心相印,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傅君悦娓娓而谈,他说,他会把前路上的荆棘劈开,留着满是花香的光明大道让梅若依从容漫步。梅若依则娇嗔地埋怨他,她认为前路纵是泥泞险阻狭窄逼仄,她也要陪着他一起走……

这时,世俗的一切尽皆被忽略了,梅若依甚至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身居高位的爹爹。

共君沉醉

虽是误会,然也因自己总是早出晚归之故。傅君悦心怀愧疚,兼之梅若依初来月事,身体不适,他便跟孟祥宗告假,连着几日都在家里陪梅若依,间或去上房开解因担忧弟弟而终日愁眉不展的母亲。

这日傅君悦正陪着孔氏闲话,傅开媳妇兴匆匆进来。

“太太,人买到了。”

“哦。”孔氏大喜:“快,带进来。”

“进来。”傅开媳妇朝门外拍手。

两个女孩儿步履轻快走了进来,光看那行走,孔氏便有两分心喜,及至到了跟前,那两个女孩子端端正正屈膝行礼,恭恭敬敬一丝不错,那喜便增至三五分了,待到抬起头来,孔氏喜得站了起来。

“太太,这个叫芜菁,这个叫翠娥,两人都是十七岁。”傅开媳妇自觉这趟差事办得好,说话分外响亮。

“不错不错。”孔氏连连点头,赞叹不已。想不到要寻绝色,竟真的寻到了。

芜菁娇美,粉面似桃瓣,神态间欲语还羞,一袭浅粉淡雅长裙,楚腰纤纤,细若束素,若临水垂柳,我见犹怜。

翠娥冶艳,一身银红纱衣掩蔽下饱满的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分外妖娆。装束已是极其诱人了,那一双大眼更加勾人,含俏带妖,媚意荡漾。

孔氏分外满意,这两人,虽说不能将梅若依比下去,却也只是输在气派儿上,容貌分毫不差的。

“好好调教几日,就送到朗月轩去侍候悦儿吧。”孔氏笑着对傅开媳妇道。

“太太,这两人可省事了,这会便能送过去服侍大少爷了,奴婢问过,她俩原先就是在大户人家家里做的,一应规矩都懂的。”

孔氏哦了一声,笑容敛起,她想起自家府里打发出去的青霜和绿翘。心理怀了芥蒂,再看向芜菁翠娥,竟怎么看怎么像青霜绿翘两个,也是一个纤弱如水仙一个治艳似玫瑰。

要寻这么美的人不易,可也别再买了两个祸害进府,孔氏想了想,道:“暂时别送朗月轩了,送拂云楼,让月影调-教着,过一些日子再作区处。”

傅开媳妇见孔氏突然露出嫌恶的意思,有些莫名其妙,正想说些什么,那头芜菁两个已跪了下去,低眉顺眼道:“谢太太恩典,只是奴婢两个早先离开旧东家,却是因为小姐即将出嫁,恐我俩在姑爷跟前不便,才被遣出府的,求太太或是让奴婢俩做粗使,或是跟在哪位少爷身边服侍。”

两人以为月影是小姐了。孔氏看看两人,暗暗点头,这分容貌,若小姐是个善妒的,确是不喜带在身边。看来不是因为行为不检点离府的。孔氏心病既消,再看两人跪在地上,恭顺服贴,心头又喜欢起来。

“太太……”傅开媳妇惯会察言观色,看孔氏脸色变了,忙小心探问。她是不愿把这两人带去拂云楼的,虽说傅晓楠此时不在府里,可迟早会回府的,这两人留在拂云楼,岂不是给自个闺女找不自在?

“既是懂规矩的,就带去朗月轩吧。”孔氏道,又转头问傅君悦:“悦儿,你看着呢?”

傅君悦自芜菁两人进门后就默默思量着,新买的,在府里没有根基,只要自己不抬举,梅若依轻易就能压制住。孔氏问他,他笑道:“娘作主就是。”

儿子如此孝顺听话,孔氏心头欢喜无限,娘俩又接着谈心说话,傅开媳妇自带了人去朗月轩。

见过邵卓妍画像,知道傅君悦对那样的人都不动心,再见到芜菁翠娥两人时,梅若依并没有什么不痛快,她微笑着与傅开媳妇闲话。

送走傅开媳妇后,梅若依淡淡地看向芜菁两人,沉声道:“大少爷的日常起居都是我服侍着,你俩只在正房外听使唤便可。”

“是,依依姑娘。”芜菁翠娥齐声弯腰应道。

自来在一府里只有小姐才能称姑娘的,婢子间都是姐姐妹妹叫着,芜菁两人这样称呼,有她们的小算盘,她俩比依依年岁大,称姐姐不妥,梅若依先到朗月轩,不能称妹妹,甫一见面便称名字轻慢了,便称了姑娘,寻思着梅若依少不得让她俩叫名字罢,这便在岁数上占了便宜了。

不料梅若依只淡淡一笑受了,也不谦逊一声。

她们不知梅若依是孟祥宗义女,实实在在的小姐,受一声姑娘亦不为过。倒是第一次过招便败了,并且初次见面,竟是在称呼上就将梅若依捧为主子自个作了奴婢了。

青霜原来住的房间向阳有窗户,冬雪回来后跟梅若依提起想搬过去住,梅若依同意了,扫禾和照壁原本同住一间房的,现给了春花严歌夫妻俩,梅若依命春桃带了芜菁两人去安置,两人看过房间后,表示要合住一间,就是住了冬雪原来住的房间。

绿翘的房间宽敞明亮,比冬雪住过的那间跟梅若依的房间一样又暗又小的房间好了不少。梅若依暗自奇怪!她俩人放着好房间不住,又情愿两人住一间房,难道?

她们初来乍到,怎么知道绿翘的房间死过人?

许是傅大娘说过吧,梅若依这样想着,将这个疑问放到一边,点头同意了。又道:“你们乍到,先歇息归置东西,明日再过来候着听差罢。”

“是,依依姑娘。”芜菁两人躬身退下,梅若依往院子大树下慢慢踱步去,轻轻地调弄琴弦弹起曲子。

芜菁两人进了房间,房门没有紧闭,留了一条小缝,两人挤在一起,看着树下的梅若依低低的品评说起来。

芜菁道:“果然是罕见的绝色佳人,比咱家小姐分毫不差。”

翠娥点头,梅若依今日身穿淡粉色绣着大红梅花的抹胸,桃红百花刻丝小衫,腰系葱绿盘金彩绣百折曳地长裙,双臂挽薄雾烟绿笼纱,风鬟雾鬓,发中斜插着翡翠玉簪。这身装束,正正儿大户人家小姐的妆扮。

穿戴已是精致之极,更让人惊叹的是那双大眼,明净剔透,似一汪山泉清澈灵动。睫毛纤长浓黑,衬得本就精致的容颜更加出色。

“你说小姐千里迢迢把咱们从京城叫来,又让进这傅府,不会是真的看中了那位傅大少爷了吧?”芜菁不解地问道。

翠娥摇头,不以为然地笑道:“看中?依我看未必,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应是这位傅大少爷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气不过,偏要使尽心思,让他围着自己转。”

“哎,就为这,把咱俩都派到这儿来,小姐这本可下大了。翠娥,你说咱们需得在这傅府呆多久才能回府?”芜菁想尽早回京城。

“这个啊!就要看这个傅大少爷什么时候给小姐拿下了。”翠娥叹气,她也不想离开京城。在邵府里,两人虽不是小姐,可跟在邵卓妍身边,嫡出大小姐最倚重的贴身丫鬟,可是呼奴使婢扬眉吐气的,哪像在这傅府,连个黄毛小丫头都骑她们身上。

原来,芜菁与翠娥,是邵卓妍的贴身侍婢,邵卓妍从孟夏那里知道傅君悦与梅若依的一些情况,对孟夏口中傅君悦对梅若依怎么怎么好产生了妒忌,对于一直无视自己的傅君悦也越来越好奇。她派了手下打听情况,在听说傅府要买两个绝色女孩子时,便将芜菁和翠娥急召了来,让她们潜进傅府。

让她们进傅府做什么?邵卓妍第一次没了计划,最后下达给芜菁两个的命令是,让他们将傅君悦与梅若依的一举一动汇报。

共君沉醉

傅开媳妇带着人走后不久,傅君悦托词要炼药,跟孔氏告退回了朗月轩。

梅若依还在树下弹琴,傅君悦轻轻走了过去,在她背后跪坐下,双臂将梅若依包在怀里,长指按在梅若依放在琴弦上的纤纤素手上。梅若依扭头,冲他柔柔一笑,指下曲调一变,两人四手合弹起了《红豆曲》

一曲毕,傅君悦也不挪动,梅若依整个倒进他怀里,娇笑着问道:“怎地这么早回来?不陪太太用午膳?怕我应付不来?”

“当然……”傅君悦拉长声音,在梅若依嗔怪地嘟嘴时,浅笑着道:“当然不担心你应付不来。”

梅若依斜了他一眼,回了个你是坏蛋的表情。傅君悦大笑,笑了许久后,低头附到梅若依耳边,暧昧地道:“不怕你应付不来,只是,我想你了。”

热热的气息往梅若依耳洞里吹,梅若依耳根腾地红了,羞涩地道:“就会欺负人!”傅君悦摊手,状甚无辜道:“不是欺负你啊!君悦哥哥怎舍得让我的宝贝着恼呢……”

情话人人爱听,梅若依又羞又喜,两人腻腻歪歪说了半天情话,

膳时到了,梅若依坐直身体要起身,傅君悦笑着按下她,柔声道:“发髻乱了,我给你梳梳。”

他拔出发簪,解开底下固定发髻的小篦子,将她一头柔顺如绸缎般光滑的长发挽在手里,用小篦子轻轻的一遍一遍的梳起来……

梅若依闭上眼,静静地享受着傅君悦对她的宠对她的爱,只愿时光在这一刻停留。

头发梳好,傅君悦站了起来,俯-□将梅若依抱了起来,又蹲了下去给她揉小腿肚,好一会后方站起身问:“还麻不麻?”梅若依抿唇一笑,娇声道:“麻。”

“哦……”傅君悦微笑着看她,又蹲了下去继续揉。

“走啦。”梅若依却又不要他揉了,拉了他往屋里走。

用过午膳,梅若依身体还不爽利,两人也不出去散步了,歪到床上说话。天气有些热,傅君悦脱了外袍中衣,仅着一件半袖里衣小短裤。又笑着伸手剥梅若依的衣裙,梅若依扭捏了一会,也会由得他。

薄雾烟绿色笼纱离开,随后是葱绿盘金彩绣百折曳地长裙,脱小衫时梅若依有些羞涩,大白天的总是难为情,傅君悦爱极她那一脸羞色,偏不依她,两人挣来弄去,梅若依自是输了,桃红百花刻丝小衫剥离,莹白的小山峰在淡粉色抹胸下若隐若现,傅君悦吸了一口气,假意玩耍,整个人重重地压了下去,笑道:“你输了。”

“你欺负人,乘我不防备。”梅若依不服,翻身压了回去,傅君悦挣扎,那嬉耍慢慢地变了味,两人在大床上着魔般翻滚,然后,深深地亲吻,饥渴地吸取着彼此的气息,尽情地表达了彼此对对方的深爱,把爱意盈满周遭那属于他们的灼热空间。

许久,傅君悦看梅若依喘不过气来,松开嘴唇,把头抵在她的额头上,鼻子对着鼻子磨擦,叹道:“真想我们现在就成亲了,不用再克制。”

梅若依低笑,扭头咬住傅君悦的脖子,流连婉转……

**

邵卓妍在清风逗留了一个月,傅君悦除了一开始跟孟夏一道拜访她,后来便不再去了,听了芜菁翠娥的回报后,邵卓妍心头不忿更甚,本拟还要在清风再呆个一段时间的,奈何她母亲来了书信,京里庶出兄长似乎蠢蠢欲动,要她即速归京。

傅君悦听孟夏说邵卓妍要离开,于情于理,这日自是谐同孟夏一起前来相送。

忽忽有半个月没见过面,邵卓妍看到傅君悦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止,只觉得傅君悦似乎越来越挺拔,也越来,越俊美了。

傅君悦眉眼五官甚是精致,修眉俊眼,鼻梁挺直,嘴唇桃瓣般润红,美得有几分秾艳,然而他一举手一投足,便将那份秾艳化为醉人的无边优雅,教人不知不觉中为之倾倒。

长亭边,古道旁,孟夏依依不舍,傅君悦只微笑着祝一路平安,邵卓妍满心失落,上马车前强笑着道邀请傅君悦与孟夏到京城游玩,又道:“两位若是有心仕途,家父认识朝中不少人,也可替为引荐。”

傅君悦笑着点头道谢,又再次谢了邵卓妍引诱王瑞之恩,听说王瑞这几日失魂落魄茶饭不思,绿翘两人连遭呵斥,再没到医馆求药治伤疤了。

邵卓妍走后,孟夏很是失落了一段日子,傅君悦也便时常抽空陪他,又想着梅若依既认了孟祥宗夫妻为爷娘,情面儿也得行到,要陪孟夏的时候,也便带着梅若依一道前往孟府,到了孟府后,常常的梅若依与孟心琪两个玩耍,他与孟夏在一边看着聊天说话儿。

孟心琪活泼可爱,梅若依也很喜欢她,两人和乐得倒像是亲姐妹。

这日四人又来到孟府后园,照例的梅若依和孟心琪玩耍,傅君悦与孟夏在一边看着。

“我这个妹妹啊!别看比梅若依大了两岁,那样子,倒像是梅若依的妹妹了。”孟夏朝口中丢了一个果仁,砸嘴道。

傅君悦笑着赞同,只看现在秋千架前两人,孟心琪叫嚷着要丫鬟给她荡高些,梅若依不让,跟她约法三章,只能荡到哪儿哪儿。

“晓楠离家有四个月了吧?你爹那边还没书信回来么?”孟夏问道。

“没。”傅君悦笑容消失,眉头微蹙,低声道:“晓楠即便路上多费了些时,我爹从驿站送信回来只需一个月,四个月时间足够。若再等半个月还没消息,我只能亲自走一趟并州了。”

孟夏点头,道:“路途遥远,梅若依恐受不了那个苦,要不你离开前,我让我娘派了人接了梅若依长住我家里?”

傅君悦未及答言,严歌飞奔而入。

“大……少爷……快,快回府,太太……”

上房外面,云霞等人颤颤惊惊站着,见了傅君悦如见了救命神仙,急急迎了上来:“太太在里面发火,不给我们进去。”

傅君悦不答,急奔进去,梅若依脚下略顿,到底担心傅君悦,也且寻思是不是有傅晓楠的消息,还是跟了进去。

踏进房门瞬间,梅若依几疑进错地方了。

房间里面一片狼藉,香梨木宝隔水墨画屏风被推倒在地上,半压着歪斜的红木大靠背椅。紫檀木包金边桌子被不知什么砸开,绣着广玉兰花纹的淡蓝色蝉翼纱幔被生生扯下,银色流苏散落一地。

莲花纹的白玉胭脂宝瓶成了碎片,瓶子里早上刚刚折来的鲜花萎顿地上,里面地清水流淌出来,浸染着殷红的鲜血……

孔氏摊坐地上,右手在汩汩滴血。

“娘……”傅君悦失声惊叫。

梅若依急忙退到门外,“云霞姐姐,麻烦你去派个人去朗月轩拿大少爷的药箱过来。”

“娘,你怎么啦?”孔氏一惯端重自持,这个模样,傅君悦再镇定,心也乱了,梅若依略定了定神,扶起歪倒地上的一张仅存的完好椅子,挽了孔氏坐上,傅君悦回神,接过梅若依递来的帕子,梅若依扶起孔氏的手,傅君悦轻轻擦拭血迹。

那紫檀木桌子看样子就是孔氏的手掌劈开的,梅若依看着孔氏血肉模糊的手掌,一阵阵心惊,傅君悦只急得眼眶发红。

药箱拿来了,两人配合着敷药包扎,这许久时间,孔氏一直一言不发,僵僵地由着他们摆布。

傅君悦连叫几声,孔氏没有反应,傅君悦把了脉,急忙开药方命抓药煲药,梅若依看傅君悦急得一头汗,心焦得跪到孔氏膝前,呜咽着道:“天大的事,求太太看大少爷面上,保重自己。”

只这一句,触动孔氏,孔氏厉嚎一声,放开嗓子痛哭……

“娘……”傅君悦奔过来,孔氏一把搂住,哭了一会后忽地止悲声,带泪笑道:“好在我还有一双娇儿。”

这是?傅君悦微怔,孔氏四下看了看,指了指墙角,那里是一张纸。“去拿来看看,你弟弟来信了。”

“二少爷有消息啦?”梅若依大喜,也顾不得忌讳,跳起来跑过去,一把拿起书信。

一目十行扫过,僵僵地把信递给傅君悦,傅君悦接过,飞快看了,瞬间呆了,手里的书信飘落地上。

傅晓楠这封信是从并州寄出的,信里愤愤地诉说了很多,大意就是,他们的爹在并州纳妾了,有一个儿子六岁了,那个妾室在并州公然以正室夫人自居,见了他竟然甚是无礼,那个妾生的儿子甚至说她娘才是正室夫人,并州的下人也公然称那个妾室夫人。

“娘,爹就算纳妾,孩子也没那么大吧?”傅君悦的声音有些颤抖。

“自然是刚离开故里时就怀上了。”孔氏刚止住的泪又涌了出来,饮泣良久道:“悦儿,吩咐下去,把府里的事打点下,家下人安排一下,有的随行,有的留下守家,不愿远走的又不便留家的,发还身契文书打发走。十天后咱们启程前往并州。作者有话要说:

共君沉醉

热热闹闹的傅府几天后便冷清下来,大渊二十一年九月初八,四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从傅府驾出。

第一辆马车坐着春桃、春花、春桃娘、采薇娘、傅开媳妇。第二辆马车坐着翠娥、芜菁、月影、雪晴、采薇、李妈。第三辆马车坐着孔氏并她的四个随侍大丫鬟云英、云霞、云珠、云玉。第四辆马车坐着傅君悦与梅若依。傅君悦想带着檀香橘红和阿宽嫂的,不过她们的亲人都在孟府,也便作罢,寻思着到了并州再作打算。

驾马车的是严歌、傅五、傅六、傅七。傅开骑马殿后,精心挑选的忠心壮实的十几个男家人扮成各种样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是傅君悦的主意,世道不太平,财不露白,没有家人随侍,马车粗粗通通,反倒不引人注意。

家中的贵重物品一概没带,连同华衣丽服贵重首饰衣料,在离府前都变卖折现成银票,妥妥当当地收藏起来。男人女人全服食了傅君悦开的药,一概面黄唇枯,年轻的女孩子他还另开一种药,众人喝了,别说十分颜色余一两分,竟是成了痨病鬼般,眼凹目白,甚是吓人。身上的穿戴也都是临时到当铺买的半新不旧的普通人家衣物,初始孔氏还不十分同意,要给每人留下一套,到并州时好在进新家前换上——怕的是失了气派。

傅君悦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念头。

“娘,若比锦衣华饰,那人在爹身边,还少得了?另,纵在服饰上将她比了下去,又有什么趣儿?咱们这一路前往,即便平平安安,进并州前,也需得弄得越狼狈越好。”

是呀!越狼狈越好——那负心人见了,少不得愧疚。孔氏悲伤之余,也倍感欣慰,看来儿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一路上,众人或是受不了颠簸之苦,或是不敢在孔氏悲伤时显得平静,尽皆愁眉苦脸。傅君悦以为梅若依也是这般心思,看她颦眉不展,也没有怎么开解,孔氏那里虽是强作镇定,云霞却偷偷告诉他,太太还时常暗自垂泪,傅君悦每日马车停歇时,便在孔氏跟前陪着说话开解。只是马车上路时,少不得还是把梅若依抱在怀里,让她好生儿歇着。

梅若依却不是情面儿悲凄,她想起了她娘临死前那晚,她们一大家子就是要去与她爹团聚的,此情此景何其相似,临行前也是将府里的仆从打发走,只是她家那时留下的人更少,梅若依凄凄地想着忘母,脑子里偶尔也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那时她家的仆人没有遣走那么多,她娘房中就有四个大丫鬟侍候,仇人就不能得逞了吧?

她有些不明白她娘为什么遣走那么多仆人,她记得那时留下要随行的只有那两个杀母仇人,还有她娘的贴身侍婢巧月,一家人乘坐的马车,还是到车马行雇的,议好的驾车的伙计,也是车马行的人。

梅若依自是想不明白,原来她的娘亲,尹夫人文秀,是她爹尹茂山的侍婢,从小服侍尹茂山,两人两情相悦,尹茂山十七岁那年,要娶她娘作正室,尹老夫人坚决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婢女作正室,母子僵持不下,后来各让一步,便有了文秀雅秀两人与尹茂山同时拜堂,谁先产子谁作正室的约定。文秀得居正室后,对自己的出身颇为介意,总觉得自己丫鬟的出身被家下人轻视,固而在离府时把下人都遣走,打算到丈夫身边另买一批不知她底子的下人。却不料反留了空子,被雅秀和自己最信任的孔廷所害,一命归天。

道上果然不太平,有一日甚至遇到三伙劫匪,众人依傅君悦所嘱,年老的称妯娌,年轻的称姐妹,再不是主仆了。那劫匪见他们一伙人面黄饥瘦憔悴不堪,身上搜刮出来的银子零零碎碎,铜子儿居多,马车又普通,只大呼晦气,本来还打算掳了年轻女孩子去的,一看梅若依等人的模样,再听她们说一个村子的人都如此模样,才不得已离乡求医的,吓得也不敢掠人了。

一路风尘,逃过无数次劫难,两个月后进入并州地带,这日晌午上路不久,傅开打听到,离并州仅得五里地了。

“太太,是否由老奴先进城找到老爷禀报老爷?”

孔氏点头,这先去禀报,有两个意思,一个是通告一声,一个是,夫君若是对发妻心中还有一两分情意,少不得要带着妾室迎了过来的。

马车停在路边茶棚等傅开回转,目的地快到了,众人放松了下来,叽叽喳喳说话,谈起一路波折,皆道得以一路平安,俱赖傅君悦料事如神。傅君悦淡淡地捧着茶杯,殊无喜意。梅若依以为他在愁爹爹的妾室问题,这事也不知如何劝说,只得默默陪坐着。

傅君悦忽地开口道:“依依,我发现,光是会治病救人,也还不够的。”

梅若依不解地看他,傅君悦抿了抿唇,看着前方出了会儿神,道:“前日那个贼子打量着你时,我当时竟无计可施,若是那贼子劫人,我除了死拼,再无他法。”

“……”

“我这时习武晚了,自来医毒一家,依依,我要学毒。”傅君悦握紧拳头。

梅若依刚想开口,并州方向一驾马车飞奔而来,孔氏极快地站了起来,众人惊觉,忙跟着站立,自觉地在孔氏身后按资历站好队,等着参见家主。

“芸儿……”马车很快地到了跟前,尚未停定,一人从车厢跳下,朝孔氏奔来。

“廷哥。”孔氏扑进那人怀里,萧瑟的寒风里,两人忘情相拥。

“七年了,老爷和夫人总算团聚了。”傅开夫妇抹泪,众人也跟着低泣,梅若依哭得更加伤心,人家夫妻父子分离,总有团聚之时,自已却……

许久后,傅君悦上前,父子母子三人搂成一团,又是一番悲泣。

“楠儿呢?”孔氏哭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悄悄退出夫君的怀抱,边拭泪边问起二儿子。

“今日随兵士出城刺探敌情了,芸儿,楠儿武艺出众,悦儿丰姿不凡,此皆夫人之功,傅廷在此谢过夫人。”

“你我结发夫妻,说什么谢!”孔氏羞涩欣喜,总算两个儿子有出息,给自己争了脸,丈夫看来对自己还是在意的。

两人谦让几句后,傅廷有些结巴地道:“芸儿,那个……巧月的事……”

巧月?梅若依听到巧月两字一呆。侧身想看清前面的人时,却被前面的人挡住了。那头孔氏听丈夫提起新人,泪珠儿滚滚而下,泣道:“若是寻常夫妻,三妻四妾也是平常,只是,廷哥,咱们两家一墙相隔,小时你便对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傅廷无措地搓手,急道:“芸儿,这事另有隐情,回去后我再细细告诉你。”

“娘,有什么话儿啊!回家了你跟爹说上三天三夜都无妨,此时寒风里,先进城吧。”傅君悦笑道。

“正是正是,芸儿,来,小心。”傅廷拥住孔氏,两人朝他坐来的马车走去。傅君悦朝梅若依这边看了一眼,跟在爹娘身后走了。

“都上车吧,与老爷行礼等进城吧。”傅开招呼众人上车。

梅若依尚在愣神,采薇快上马车了,见她还原地站着,忙过来拉她:“走啦依依。”

傅君悦去了前面马车,采薇也不拘束,就与梅若依同乘。梅若依心中凄惶,怔怔忡忡,采薇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忧地问:“依依,你没哪不舒服吧?”

“没。”梅若依强笑,见采薇还要说什么,忙岔开话题,问道:“大少爷和二少爷相貌是极好的,老爷也很英雅吧?”

采薇摇头:“雅倒可算得上,英差多了,两位少爷相貌肖似太太多些,比老爷出色不少。依依,我喜欢英伟豪迈的,你说咱们到了边城,能遇到那样的男子汉吗……”

几里路下来,采薇滔滔不绝,梅若依心情渐次好转。马车到并州城,采薇挑起窗帘,拉了梅若依一起看窗外人情风景。

塞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风雪,此时外面细碎散飘落着小雪花,天空有些灰暗,申时不到,天色已有些暗沉。

城墙是土黄色的,看起来高大坚固,进了城门,大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倒是与她们想像中稍有差别,神情虽然不是安逸,却也没有愁苦不堪。

“依依,快看那个人。”采薇突然尖声叫道。

铁血男儿。梅若依脑子里闪过这四个字,采薇指向的那人,骑在一匹白色骏马上,穿着银盔甲,戴着银头盔,胸前的护心镜泛着冰冷流离的光芒,映在脸上,给他原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许是接触到她们的视线,那人抬头朝她们这边看来,锐利的双瞳,剑眉斜插入鬓,鼻梁高挺,刚棱有力的轮廓使原本英俊的五官显得刚毅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