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看哪座宫门是熟人看守的!我从前倒是通籍宫中,可这么多年过去,又不是跟着我娘一块来的,还带了一个你,万一遇到不好说话的怎么办?难不成我还得因为这个特意回一趟家,被我娘唠叨半天?”

越千秋默默为有个超级不孝子的东阳长公主默哀,可对于这一趟进宫之行,他不免空前不看好。终于,在严诩绕着皇墙根足足大半圈,他都有些百无聊赖的时候,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吆喝:“嘿,有了!”

随着这吆喝,他就只觉得马头陡然之间被人扭转,紧跟着身前缰绳被用力一抖,就只见刚刚还犹如驽马似的慢吞吞前行的坐骑,一下子撒欢似的飞奔了起来,竟是直趋那一座气势不大恢宏,也算不得非常雄伟壮丽的宫门。

可这风驰电掣根本不是享受,而是巨大的惊吓。倒不是越千秋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策马飞奔,心里害怕,实在是眼尖的他看见那边宫门口已经完全骚动了起来。

就只见有的人正在忙着搬出铁拒马,有的人已经弯弓搭箭,还有的人似乎正准备敲锣打鼓示警……反正他是几乎空前后悔今天答应跟着严诩去游皇宫,这家伙太不靠谱了!

“齐南瓜!”

随着严诩这扯开喉咙的一声叫嚷,宫门那边竟是出现了片刻的沉寂。紧跟着,越千秋就只听有人大声呵斥属下的声音,而后是弓箭收起,拒马入库,总之就在刹那之间,他感受到的那种汗毛根都立起来的尖锐杀意,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可他背后的冷汗却还没收进去。

当严诩终于勒停了马,潇洒地抱着他一跃而下时,越千秋破天荒希望赖在严诩怀里别下来,因为他生怕自己双脚颤抖露了怯。好在严诩满足了他的意愿,竟是一手抱着他大大咧咧向一个大步赶过来的高大武将迎了上去。

可这次,严诩还没来得及说话,迎来的就是一声怒吼:“你个死鹦鹉,不要命了,纵马冲撞宫门,万一哪个人手一抖没控住弦,给你来上两箭呢?都这么大了居然还瞎胡闹,你你你,你真是一百年都一个样!”

越千秋很想翻白眼。一个齐南瓜,一个死鹦鹉,这都什么绰号啊!

严诩的诩字既然是言字旁加上一个羽字,会说话的鸟,绰号鹦鹉还是挺贴切的。可对方身材健硕,和南瓜有关系吗?

“多久不见,我这不是认出你才这么干的吗?”严诩无所谓似的耸了耸肩,随即就侧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越千秋,又冲那武将努了努嘴,“千秋,叫南瓜叔叔。”

越千秋见那个被严诩称作齐南瓜的年轻武将额头青筋毕露,他哪里会和严诩似的乱来一气,当下拱拱手道:“齐叔叔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千秋。你别和我师父一般计较,他做事就是我行我素,我爷爷也老说他的。”

齐南瓜听到这一声齐叔叔,脸色稍霁,等听到越千秋数落严诩,他那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指着严诩的鼻子就说道:“我听说了你收徒弟的事,看看,你这徒弟也比你牢靠些!你这脾气长公主都管不了,就应该给越老儿……咳咳,越老大人磋磨磋磨!”

他一边说一边没好气地在前头带路,等到严诩旁若无人似的跟上,他把人送到宫门之后,这才对左右说道:“记下,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携户部尚书越老大人之孙入宫。”

至于越千秋根本就不曾通籍宫中……信不信他今天要不放人进去,严诩就敢大闹皇宫?

反正就一小孩,严诩到皇帝面前一说,回头出宫的时候铁定就能办一个通籍下来。

第50章 任娘娘的红包

皇宫好小……

皇宫好破……

哪怕越千秋对于后世那灰蒙蒙破破烂烂的紫禁城也不怎么看得上,可走在如今这座皇宫里,他还是觉得挺震惊的。

刚刚进宫门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看了一眼名称,拱宸门。而在那个齐南瓜(原谅他现在还不知道人家到底叫啥)招呼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小黄门满脸堆笑地在前头给他们引路,算是个官方的前导。之所以不是向导,因为还有个口若悬河的严诩。

听到严诩给他解说,右手边是内苑,越千秋张望了一眼,但只见草木郁郁葱葱,亭台楼阁掩映,要说是大户人家的宅院自然还行,可远远比不上后世的公园。

至于走过漫长夹道之后,看到那些所谓的宫殿群时,他就越发震惊了。

瓦片怎么看上去还没有越府的整齐?其中不少都明显是后来补上的,而且居然还和原来那批不一样,还有的没来得及换的,竟然斑驳掉色了。

这宫殿和宫殿之间的围墙也真够矮的!

不是说明清紫禁城都及不上唐朝的宫殿吗?哦,如今没唐朝了,而且他好像记得宋朝皇宫也是出了名的低矮破小……直到败家子宋徽宗大兴土木。

难不成吴朝是以宋朝为范本?

越千秋还只是在心里说,可严诩却已经直接说出口了。

“我在外头瞎混的时候,人人都说皇帝老儿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怎么怎么骄奢淫逸,他们真该来看看这宫里窘迫的样子。啧,那些民间富甲一方的富商大贾,还有地方豪族,除了屋子不能造这么大,其他哪点不比皇宫强?”

“皇帝舅舅就连修个房子还要和大臣扯皮,要不是越世伯是好人,当年福宁殿漏水不知道要拖多久!这也就是越世伯顶得住下头压力,不怕被人骂阿谀圣意,换成别人当户部尚书,还不得天天苦口婆心劝皇帝舅舅忍一忍,简朴为重?”

“他们那些世家怎么不知道自己简朴点?穿的绫罗绸缎动辄要好几十贯钱一匹,吃顿饭也是百般花样,拨点钱出来修缮一下皇宫,不是提升一下朝廷的脸面?还有那些读书的家伙,成天之乎者也,除了吟诗作对,挑人毛病,有几个真正干活的?”

那带路的小黄门早就听说,东阳长公主那个离家出走的逆子回来了,还被越老太爷请到府中教授孙子,他年纪小,还是第一次见这位,今天算是真的领教了什么叫闻名不如见面。

这何止是逆子啊……简直每一句信口说出的话都能让朝中那些老大人们气死!

越千秋不知道那小黄门已经开始心里打退堂鼓了,可对严诩这张口就骂的架势,他也觉得不大妥当,再怎么说,这都是在宫里!

他正寻思要不要告诫师父收敛一点,却没想到严诩笑眯眯地一指旁边一扇门道:“这里是景福殿,前头是延和殿,走,我们去见见任贵仪,还有赵婕妤。”

那小黄门被严诩随口一句说得魂都没了。景福殿延和殿的两位确实是皇帝的老妃嫔了,至今尚未封妃,如今都已经快五十了,要说和严诩这么个晚辈发生点什么当然不可能。

问题是你一个大男人随随便便去闯妃嫔的寝殿?

老天爷,刚刚他怎么会答应接下这么个烂差事!

越千秋同样吓了一跳,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只见严诩直接一个潇洒地转身,随即抱了他半点没有风度地一溜烟跑进了通往景福殿的那扇小门,留下那瞠目结舌的小黄门站在原地发愣。

这么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突然闯进了景福殿前头的院子,顿时让几个洒扫的宫人呆若木鸡。还不等有人嚷嚷开来,严诩便用更大的嗓门叫道:“任姨,我带徒弟来看你了!”

随便乱闯的人竟然还这样明目张胆,几个宫人何尝见过这等狂徒,一时面面相觑。就在有人看到门前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的小黄门,意识到来者恐怕有些来头时,正殿里却有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宫女提着裙子匆匆出来。

认出是任贵仪身边的井研姑姑,小宫人们就立时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却只见这位素来老城稳重的井姑姑竟是用少有的急步子迎上前去。

“还真是严郎君,这都多少年了,要不是贵仪听声音一口咬定肯定是你,我都不敢认了!”

“井姑姑这话说得,我懒得人情往来那一套,外头那些官员不认得我,这景福殿我可来过无数次,你要是都不认得我了,那我还怎么敢到任姨这儿溜达蹭饭?”严诩打了个哈哈,随即一本正经地指着越千秋道,“这是千秋,我抱他来认认亲……”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越千秋使劲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赶紧改口道:“认认人。”

越千秋刚刚着实心头气结。一刻不管严诩,这家伙就乱来,胡闯人家妃嫔寝殿也就算了,还胡说八道什么认亲?他和皇宫里这些人无亲无故,认什么见鬼的亲啊!

心里这么想,可面对井姑姑这种中年妇女的目光,他还是显得很淡定,眨巴眼睛和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他就笑着抱拳道:“井姑姑好,我是师父的徒儿千秋。刚刚师父不经通报就随便乱闯景福殿,我替他给您赔不是。”

“哎哟,这孩子真会说话。”井姑姑顿时眉开眼笑,随即又斜睨了严诩一眼,“比严郎君你小时候乖巧懂事多了,自从你学了武艺,天天就知道四处爬树爬房子,景福殿的屋檐就没少受你荼毒!”

乖巧懂事?就这小子?

尽管严诩一直都很满意越千秋这么个徒弟,可听到这所谓乖巧的评价,他还是嘴角直抽抽。等到进了寝殿,眼见得越千秋笑容可掬给任贵仪拱手行礼,一张口就是青春永驻、福寿安康之类一连串吉祥话,逗得任贵仪乐不可支,立时让井姑姑去开妆奁盒子,他就更郁闷了。

自己小的时候,宫中那位皇后同样不是皇帝喜欢的,而是迫于大臣压力才立后的,进宫之后却端着皇后架子,给妃嫔脸色瞧不算,还明里暗里不断压制。而母亲东阳长公主和前一任皇后都敢翻脸,对这后一任自然更不会胆怯,所以他中宫不去,倒是在妃嫔处混了个脸熟。

可就算是当年的他,也没在任贵仪这儿得到这么多好处!

看看越千秋那个荷包,足足装了十七八个沉甸甸的金锞子!

再看看任贵仪,还在妆奁盒子里继续挑东西当见面礼!要知道,任贵仪之所以有不少好东西,是因为进宫年数长,宫外亲戚也早就找不到了!

越千秋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虽说他这趟进宫就是打着逛皇宫拜娘娘收红包的主意,可遇到这么个母性大发的娘娘,如此慷慨大方给他塞东西,他还是不得不咂舌。

于是,眼见任贵仪还在琢磨着金项圈好,还是玛瑙手串好,他干脆伸手按在了任贵仪的手上,干咳一声道:“任娘娘,已经很够了,再拿就显得我贪心啦!不如这样,细水长流,下次我来看您,您再送我不迟!”

还能这样厚脸皮?

严诩见任贵仪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得皱纹都舒展了开来,他不禁暗中冲着越千秋竖起了大拇指。就在满屋子其乐融融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小宫人的一声惨叫。

那一瞬间,狐疑的越千秋赫然看见,任贵仪和井姑姑的脸上全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怒色。

咦,这两位知道来的是谁?知道怎么回事?

第51章 欠收拾!

越千秋很有出门做客的自觉,因此并没有贸贸然打算到外头去看个究竟。然而,架不住他的师父严诩是最不走寻常路的人,压根没看到任贵仪和井姑姑的脸色,立时勃然色变冲了出去。这下子,他就是不跟也不行了。

谁不知道严诩最拿手的不是文采,而是拳头?

看到越千秋也跟着一溜烟往外窜,任贵仪顿时急道:“井研,快,追上他们两个,莫让他们吃亏!”

井研却不慌不忙地搀扶了任贵仪起身,随即冷笑一声道:“贵仪还不知道严郎君的性子?他和长公主一样,从不肯自己人吃亏。如若不是把贵仪当成自己人,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进宫,会来先见您?就算外头来的是英王李易铭又怎样?也该让严郎君好好教训他!”

“不行,严诩脾气太烈,再说如今不是当年,天知道皇上对这个外甥还是不是如当年那般一味纵容,你快扶着我出去,否则万一他闹大了就来不及了!”

越千秋看似闪得飞快,可他仗着人小腿短,跑得真心不快,所以任贵仪和井姑姑的对话,他一字不漏听得清清楚楚。对井姑姑的算计他自是有些恼火,可任贵仪的态度倒让他很满意。

否则就是人家刚刚送了他再多好东西,他也一定会还回去!

他可不会和算计自己师父的人交好!

然而,怕什么就来什么,越千秋刚刚冲出殿外,看到的就是严诩潇潇洒洒脚踢三山拳打五岳,把一堆内侍给打趴在地的一幕。当看清楚居中有一个小胖子正急得直跳脚,骂声不绝的时候,他就暗叫一声坏了。

能在任贵仪的景福殿里,肆无忌惮把小宫女弄得发出那等惨叫,也就只有皇帝的几个皇子中,序齿之后活下来的那唯一的宝贝疙瘩,任贵仪口中那位英王!

当看到严诩一巴掌就要冲人扇过去的时候,他脱口而出道:“师父不要!”

严诩刚刚一出来,就看到个死小胖子抡着皮鞭把满院子宫人赶得鸡飞狗跳,一帮内侍还充当狗腿子守着周围,不让那些宫女逃出去或进殿求救,顿时怒从心头起。

他自己虽是皇二代,可他最恨就是纨绔子弟欺压别人,因而上去第一下就夺了小胖子手里的鞭子,手上一用劲,就把这一条混编金丝,还镶嵌着宝石的鞭子给扯得寸寸断裂,等到小胖子气急败坏招呼了那些内侍上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人全撂翻了。

这会儿他本待一个大耳刮子让人好好清醒清醒,可听到越千秋这一声吼,他不由得为之一愣,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没注意到身前那小胖子脸上露出了一丝狠戾,竟是从怀里陡然之间摸出一样东西,随即奋力朝他刺了过来。

就算严诩分心,可要是他就这么被个七岁毛孩子刺中了,岂不是白瞎了在外头漂泊胡混了这么多年?

他眼中厉芒一闪,肩头往后一缩,两只手指倏然下探,竟是犹如剪刀一般死死钳住了那把匕首。见小胖子死不肯放,还拼命转动双手,想要靠匕首的锋刃取胜,他的脸色就更差了。

“小兔崽子,小小年纪就这么狠毒,长大了还得了?你家里大人既然不好好教训你,那我来教训你!”

趁着严诩对付小胖子突袭,以及这说话的功夫,越千秋已经是气急败坏地冲到了严诩身后。然而,当他发现那小胖子的眼神充斥着怨毒和恨意,再看到那把匕首时,原本想要劝严诩息事宁人的他就不知不觉站住了。

他随眼一瞥地上那些呻吟不断的狗腿子,目光须臾又落在了几个宫女身上,见好几个衣衫凌乱,分明挨过鞭子,再想到之前严诩险些就挨了小胖子一刀,他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

他快步上前,一把拽住了严诩的袖子,一本正经地低声说道:“师父,打人是不对的。”

那小胖子本来已经被严诩那抡起巴掌的样子吓懵了,可听到越千秋的这劝告,他一下子眼睛大亮,马上神气了起来:“没错,你要敢打我,我让父皇杀你全家……”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发现严诩那眼神一下子变了,目光杀气腾腾有若实质,刹那间,他竟是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险些尿了裤子。

可紧跟着,他就看到刚刚那拦住严诩的小孩走上前来,竟是伸手在他的脸上不轻不重掐了一下。尽管那完全说不上疼,可他却觉得异常屈辱,竟是整张脸都一下子狰狞了起来。

越千秋笑容可掬地掐了一下小胖子那张肥肥的脸,没有忽视对方那眼神中的恶意。当然,他很小心地掌握着手上力道,没有掐出任何红印子来。

直到人明显红了眼睛,他才退回到严诩身后,吐了吐舌头道:“原来他没发疯啊,我还以为他疯了呢,又是鞭子抽人,又是拔刀刺人,师父,原来宫里这么没规矩的?”

没等阴着脸的严诩答话,他就啧啧说:“既然是昏了头,要不要到屋顶上吹吹风冷静下?”

咦……这主意好!

严诩只是急脾气,又不是没脑子,看那小胖子的服色和做派,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之前气急败坏想打一巴掌,不过是他狂性发作不顾后果而已。

可现在越千秋给他出了一个这么好的主意,他顿时哈哈大笑。随手拍掉那小胖子死握着不肯放的匕首,他拎着人的领子就腾空而起,在廊柱上借力之后,就窜上了屋檐。

他也没理会那小胖子瞬间满脸煞白,就这么随随便便一松手,眼看人惊呼一声就往下滑落,他竟是站在那儿闲闲地抱手看热闹。

直到人已经半截身子露在了屋檐外头,急得面色煞白直蹬腿,他这才赶上去一拖一拽,犹如把溺水的人暂且拉上来透口气似的,又把人拽回了原地。

可紧跟着,严诩再次坏心眼地一松手。

一放一抓,如是重复了四五次,就连下头看的越千秋都不禁感慨严诩真狠,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但心里也在嘀咕,我只让你把人带上屋顶吹风,你这算不算捉放曹?

而匆匆跑出景福殿的任贵仪和井姑姑仰着脖子,已经完全是看呆了。

这时候,外间总算有一大群内侍呼啦啦冲了进来,看到房顶那一幕,顿时齐齐傻眼。

只见严诩揪着小胖子的衣领,在屋檐上没好气地喝道:“敢在我面前摆架子?欠收拾!”

第52章 请家长

拱宸门,当一乘低调的二人抬小轿邂逅了一乘八抬大轿时,两边却是空前谦让了起来。

这边说,长公主请。

那边说,越老大人请。

来来回回七八次之后,终于,八抬大轿里头的人忍不住了。她直接一蹬脚示意落轿,等到弯腰走出来,她就叉腰叫道:“越老儿,这时候你倒知道给我让路了?敢情你知道阿诩和你家千秋闯祸,让我先去顶缸是不是?”

她这么一吼,二人抬的小轿里却毫无动静。还是侍立在旁边的越影上前拱了拱手,低声赔礼道:“长公主,老太爷之前在户部盘账,昨晚上又没睡好,这会儿还没醒。”

“胡说!”东阳长公主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掀起轿帘,见里头那老头儿缩着肩膀毫无风度地在那儿打瞌睡,嘴里甚至还流出了口水,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人骂道,“装,你继续装!我看你到宫里还能这模样!”

“唔,天亮了?”越老太爷睡眼惺忪似的睁开眼睛,等看清楚面前的人,他眯缝眼睛好一会儿,这才好似领悟到了什么。他一拍脑袋,缓缓从轿子中出来,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这才笑吟吟地说,“长公主也是被皇上请来的?啧,家里有个惹祸精就是没办法……”

“你……”

东阳长公主被越老太爷这幅惫懒的模样气得七窍生烟,最终冷哼一声就气冲冲往拱宸门内去了。当听到背后越老太爷还有闲工夫在那对着她的从人分说什么母为子则强,当娘不易之类的话,她恨不得转过头去和老家伙再吵一架。

都这么多年了,这老家伙不但没老眼昏花,还愣是变得更可气了!

两人一个是当今皇帝的嫡亲妹妹,一个是屈指可数的朝中重臣,此时虽说一前一后,却都有小黄门做前导。

只不过,上午那件事闹得大半个皇宫纷纷乱乱,这会儿谁都不知道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因而两个小黄门全都谨小慎微,半点不敢多嘴多舌。好在他们身后的人都只顾走路,没有一个询问他们事情缘由,仿佛对这么大的一件事就纯当无所谓一般。

直到最终来到垂拱殿前,两个引路的小黄门暂时退下,总算打消了几分怒气的东阳长公主才斜睨了越老太爷一眼,冷冷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越老太爷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那紫色的常服,旋即一本正经地说,“既然是孩子们的事情,那不过是一时玩闹而已,身为家长的,就应该好好管教,一碗水端平。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孩子都管不好,传出去不让人笑话?”

摸准了越老太爷的态度,东阳长公主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她鄙夷不屑地往西边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突然一振袖子,一马当先朝里头行去。

而落后几步的越老太爷犹如乡间老翁似的双手拢在袖中,却是走得像是老牛拉破车,慢吞吞的。渐渐的,他就落后了东阳长公主十几步远。

等爬完所有的台阶,他还在门口伫立了一会儿,用来调匀呼吸。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东阳长公主的咆哮。

虽说那是女人,但这咆哮着实穿透力强大,他甚至不禁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

“错?阿诩有什么错?这小胖子是哪里掉了根毫毛?就这么点磕着碰着,呵,他拿着鞭子四处打人玩的时候,别人何止是磕着碰着?景福殿的任贵仪,延和殿的赵婕妤,那都是多大年纪的人了,禁得起他三天两头提着鞭子去闹腾?”

“皇兄你以为外头是怎么说的,没家教三个字,早就如同屎盆子一样,扣在他头上了……”

嗯,还是一样的战斗力强大!

越老太爷轻轻啧了一声,这才徐徐上前,跨过门槛进了垂拱殿。

这是皇帝除却朝会之外,接见亲信大臣的地方,作为简在帝心的一等一心腹,他自然是常来,就连中间这条路上铺着多少块地砖,哪些地砖很完整,哪些地砖已经不那么牢靠,他也心里有数。当然,不是因为需要下跪,是因为他习惯性在进来的这段路,时刻看好脚底下。

当最终走到前头,他看见左手边越千秋正乖巧地站在严诩身边。相形之下,严诩则是满脸桀骜不驯,抱着手不愿意看人。而在右手边,一个小胖子正哭得淅沥哗啦,正是序齿为四皇子,但实则却是皇帝独苗的英王李易铭。

正中央,已经五十出头的皇帝正满脸烦恼地坐在那儿,和平日上朝时不是被大臣吵得头疼,就是被大臣驳得面红耳赤的窘迫时候竟有几分相似。虽说这些年这位天子的日子比登基前二十年的日子好过许多,但皇帝从未大权独揽,自然也少有盛气。

“越老爱卿来了?”皇帝一见越太昌,那就犹如农人久旱逢甘霖,一时满脸堆笑,不等其躬身行礼,连声吩咐一旁的内侍搬锦墩过去请人坐下,随即就忙不迭地说道,“朕并不是怪罪阿诩和你这孙子,实在是……”

“实在是英王殿下哭得太凄惨了,臣没说错吧?”

越老太爷见皇帝立刻噎住了,越千秋则在那偷偷冲着自己竖大拇指,被东阳长公主看到却还做鬼脸,他顿时暗骂了一声小兔崽子。他没有看哭得仿佛嗓子都嘶哑的那个小胖子,不慌不忙欠了欠身道:“皇上,长公主说话向来有些冲动,但是……”

东阳长公主眉头一挑,本待和越老太爷好好理论,可听到但是,这才勉强按捺了下去。

“但是这次却说得有道理。”越老太爷见皇帝一张脸更加僵硬了起来,他就轻声说道,“皇上,记得臣早就说过,请皇上亲自带着英王,如此方可耳濡目染。”

越千秋看到东阳长公主立时舒了一口气,他就明白,这位还未封太子的英王,其生母恐怕不那么靠谱。不过也是,靠谱的母亲能教育出这么个混蛋小胖子?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到皇帝呛得连连咳嗽。足足好一阵子,就只见这位年纪一大把的皇帝有些幽怨地说:“越老爱卿,你也知道的,朕毕竟年老体衰……”

“皇上比臣还年轻将近一纪(十二年),说什么年老体衰?”

越老太爷说着就冲越千秋招了招手,见越千秋一溜烟跑到了自己身边垂手侍立,乖巧得不能再乖巧了,他这才得意地说,“我这小孙子就是在我的书斋鹤鸣轩长大的,我这一大把年纪,还日日上朝,到户部理政,可他不是长得很好?就在不久之前,他拜严诩为师的时候,还把刑部那个没人缘挤兑得无地自容。”

这话把东阳长公主都说得只想翻白眼。这最后一条也算是孩子的优点?

而皇帝听到这里,又瞥了一眼满脸“我烦着别惹我”的东阳长公主,知道今天儿子这口气是甭想讨回来了,谁让这一男一女实则是他如今最得力的臂膀,也是和天天想把他管到脚的两派官员抗衡的最大砝码?

况且宝贝儿子不怎么占理呀……

可偏偏此时,他只见越老太爷侧头对身边那个粉妆玉琢的小孙子问道:“千秋,爷爷说得对不对?”

“对,爷爷一直都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越千秋一本正经地装天真,“师父也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所以才肯收我当徒弟。他还说,要把我教成文武双全,人见人爱。所以我之前也提醒过师父,打人是不对的。”

这一次,东阳长公主顿时寻到了机会:“看看,同样是七岁,阿诩的徒弟是什么样子,这小胖子又是什么样子?就是阿诩当年常常进宫的时候,皇兄你也应该知道,他什么时候欺负过那些内侍宫人?任贵仪这些妃嫔,哪个不喜欢他?”

找家长变成了比孩子,越千秋表示淡定。

他是不希望得罪未来储君,可是在这未来储君实在是太挫的情况下,他很不介意现在就向老爷子和长公主暗示一下,与其扶一个扶不起的泥阿斗,咱不如换个人扶一扶。

第53章 告状的艺术

出宫的路上,越千秋看见越老太爷脸色发黑,东阳长公主也没有大获全胜的气势,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某种低气压,尽管素来很不情愿被人抱,但他还是宁可赖在严诩怀里,这样横竖一会儿被喷的时候,也有严诩挡在前头。

不仅仅是越千秋,就连之前威风八面,把英王李易铭收拾得四处乱窜的严诩,这会儿也相当老实,抱着越千秋跟在那两位家长后头,甚至都没有东张西望,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这种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拱宸门渐近,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打发走了引路的小黄门,却站在空无一人的内苑门口发呆,越千秋才终于捕捉到了一声……不,应该说是两声叹息。

这两个叹息声几乎同时从一男一女口中响起,他不得不佩服两人的默契。

可转眼间,他就看到这两人互瞪了一眼,目光交击间仿佛火花四溅。

“好了,今天这事情不用多想,不就是阿诩揍了个欠收拾的孩子吗?”越老太爷用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的语气形容着一桩旁人足以大惊失色的事,这才淡淡地说,“这两年,冯贵妃确实太得意忘形了一点,都忘了自己是贵妃,不是皇后了。”

“皇兄总觉得一个儿子不保险,因为从前他也不是没有过儿子,却都没能养活,所以一面听了冯贵妃蛊惑把孩子给她带,一面还在兢兢业业找那些年轻好生养的,想再生出一两个来保底……呵,我都已经劝烦了懒得管了,没想到今天偏偏被阿诩这个暴脾气的碰上。”

看到东阳长公主说着就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师徒二人这边,越千秋连忙露了个笑脸:“长公主别怪师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才是侠义本色。”

装死的严诩险些被越千秋给呛死,见母亲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善,他不由得小声嘀咕道:“这也怪我?那小子欠收拾!娘从前也不都对我说,宫里的宫女也是好人家出来的。任贵仪她们几个好歹都是女官出身,那个冯贵妃之前却也是宫女,养出来的儿子这么狠毒……”

“够了!”东阳长公主一口喝住了严诩,随后无奈地看着越千秋说,“千秋,以后别学你师父,动手之前,先动动脑子。”

严诩看到东阳长公主转过头去,忍不住觉得自己无辜极了。他是先动手的,可是,把人拎到房顶上去吹风,这明明是越千秋的主意,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全都赖他了?

越千秋看严诩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得小声说道:“师父,我是建议你拎人上屋檐吹吹风,但你大可让他骑在屋脊上好好反省反省,哪有你这样一会放一会抓折腾人玩的?”

见严诩哑口无言,他就又嘟囔道:“你看我也掐了那小胖子的脸,他告状了吗?没有!因为师父你对他做的事情,让他几乎把我给忘了,等于你一个人把仇恨都给拉走了,旁人就都无关紧要了。那小胖子在垂拱殿时一直在哭,可师父你瞧见没有,他一直在偷看你。”

“我怕他?”严诩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可终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逞一时之快。

“不,是他怕你。”越千秋认认真真地说道,这一次声音不小也不大,恰好能让前头的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听清楚。

“之前你在景福殿跑出去时,我有听到任贵仪和井姑姑说话。”

越千秋大致模仿了一下那段对话,然后才轻咳一声道:“就算任贵仪她们不说,我听爷爷说过,皇上就一个儿子,能在景福殿这样乱来,还让任贵仪不敢管的,肯定就是他。我那会儿心想师父你别一时激动把人给打了,就赶忙冲出去叫你住手。可就因为我这么一叫,险些害得你被他刺了一刀。”

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都是事后被皇帝叫去时,通过宫中人脉紧急打听了一下事情始末,可直到这时候,他们方才得知英王李易铭竟然动了刀子!

两人几乎同时倏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盯着严诩和越千秋,前者被看得心里发毛,后者却大大方方看着对面两个大人。

越千秋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我那时候很后悔,心想我明明一番好意,却竟然差点害了师父。所以,我故意上前劝你别打人,想看看那个小胖子会不会赔礼道歉,可结果他张口就说要让皇上杀你全家。”

这次,东阳长公主脸色更黑了。如果不是一旁越老太爷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简直想这样气冲冲回去垂拱殿,把她哥哥的龙桌给掀了。她丝毫没有怀疑越千秋是在煽风点火,因为她看到严诩脸色阴沉,显然被戳到了心头怒火。

“我发现他看师父你的眼神很凶,似乎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可你要是打了他,传扬出去,人家会说你大人欺负孩子,可如果把人带屋顶上,说不定人家问起来时,你还能辩称,你是和他闹着玩而已。”

说到这里,越千秋终于叹了一口气:“结果师父你好像太过头了一点。”

严诩被说得缩了缩脑袋,面对东阳长公主那又痛惜又责备的眼神,越老太爷那无奈的视线,他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好半晌才低声说道:“在外忍了这么多年,好容易做回严诩,我不想再处处受气,哪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东阳长公主满腔怨尤被这番话冲得干干净净,她咬牙切齿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冷冷说道:“我生的儿子,哪能随随便便给人欺负了,下次再遇到他敢惹你,你给我往死里打!”

越千秋没想到东阳长公主这样生猛,正咂舌时,他就看到了越老太爷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好像被人看穿了。

可紧跟着,老爷子好像半点都没有捅破他的意思,笑吟吟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阿诩和千秋都是有本事的人,不用咱们操心。长公主,刑部没人缘正和裴旭高泽之他们斗得焦头烂额,你要不要跟我去大理寺看他们三法司的热闹?”

东阳长公主对这邀约有些踌躇,可看到严诩如蒙大赦,可转眼间又立时凛然的样子,她不禁觉得很不是滋味,良久才冷冰冰地说:“你越太昌有这闲情逸致,我还没工夫奉陪?”

眼看两位被皇帝请来的家长撇下他们师徒走了,越千秋这才按着胸口吁了一口大气。他瞅了瞅面色怅然的严诩,眼珠子一转就低声说道:“师父,要不,去看看南瓜叔叔有没有空闲,找他喝酒散心?”

严诩这次才体会到上回带越千秋去看杀头,结果越千秋出事那会儿的郁闷,可一听到这么个建议,他的眼睛就亮了。他重重一拍巴掌,眉开眼笑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他这才回归上流圈子多久,就撞见一堆的破事,是该找当年的酒友一醉方休!

第54章 蹭饭原是探消息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进宫,打谁不好,把英王给打了!你知不知道我那会儿听到这消息是什么心情?打得好,果然还是老子当年认识的那个严诩!”

光听前面半截,越千秋还以为齐南瓜必定要指着严诩的鼻子大骂一顿,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到了最后一句,这位好歹也能算个将军的齐南瓜赫然本性毕露,砰砰砰地拍着桌子,还端着酒杯和严诩重重一碰,随即眉飞色舞地一饮而尽。

“那是,我又没官没职,干嘛要受这闲气?反正我娘开了口,以后他要敢惹我,遇上一次揍一次,决不手软!”严诩一把捋起袖子,炫耀似的露出了结实的肌肉,随即也一口喝干了杯中美酒,随即四下里张望了一眼,“南瓜,你这房子不错,只不过没想到你也会娶媳妇。”

此话一出,别说齐南瓜瞬间尴尬到死,就连越千秋的脸色也立刻绿了。

奈何他那小短腿实在是踩不到严诩的脚,只能使劲蹬出去,在严诩的大腿上重重踢了一下。可紧跟着听到那哎哟一声,发现严诩那无辜看着自己的小眼神,他几欲抓狂。

到底谁是师父,谁是徒弟啊!

越千秋只能干咳一声,对着齐南瓜拱拱手道:“齐叔叔,我师父就这性子,嘴上没个把门的,所以从前才会和我爹沆瀣一气,惹是生非。婶婶贤良淑德,不说别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送上满桌酒菜,我师父那其实是羡慕你都来不及,他求这福气还没有呢。”

齐南瓜看到严诩听得瞠目结舌,心里终于痛快极了,当即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了越千秋手中:“好小子,说得好,你师父从来没人管得住,我看你小子行,比长公主厉害!来,这把匕首是我比武赢来的彩头,送你当作见面礼!”

“你这什么不值钱的玩意,也能拿来当见面礼?”

随着这个声音,一个年轻少妇手中端着一个铜锅款款走进了屋子。她不轻不重把东西往桌子居中一放,看也不看严诩一眼,而是笑吟吟地对越千秋说:“千秋,以后就算你师父不来,你也不妨常来家里玩。喏,这是婶婶给你的见面礼,才不像你齐叔叔那么小气。”

她一面说,一面把一个绣着一朵简单小花,鼓鼓囊囊的荷包塞到了越千秋手中。看到这一幕,齐南瓜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随即肉痛却又不敢似的咳嗽了两声。

越千秋这次进宫虽说只收获了任贵仪那一个红包,可价值也已经非同小可,倒是发对这种小财没那么迫切了。这会儿他哪怕不打开这个荷包,可重量却还是能够掂量出来的。何况只看齐南瓜那小样儿,他就猜到那位齐夫人出手绝对不平常。

他眼珠子一转,就笑嘻嘻直接大大方方打开了荷包,见里头果然是满满当当的金珠,他就象征性地拿了一个金锞子,几颗小珍珠,随即就把剩下的连同荷包一同递回给了齐夫人。

“齐叔叔已经送过见面礼了,婶婶你送太多了,我就拿这点,剩下的还给您。爷爷常说,做人不能太贪心,之前师父带我去景福殿,任娘娘塞了我一大堆东西,我也一样不敢全收。再说了,婶婶家的菜这么好吃,以后我一定常来,您以后不要嫌我常来蹭吃蹭喝就行。”

齐夫人被越千秋逗得花枝乱颤,但终究没有继续硬撑。她横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丈夫,以及眼神飘忽不定的严诩,这才笑着对越千秋说:“那好,我就等着以后千秋你上门做客。你等着,我去做酥酪,一会儿当点心吃。”

见妻子如同蝴蝶一般翩翩而去,齐南瓜按着胸口如释重负。他没理会严诩那鄙视的目光,双手合十冲着越千秋连拜了几下:“小祖宗,多谢手下留情!那是我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要真让她全都送了,我这个月……不对,接下来几年就都喝西北风了!“

越千秋这才明白齐南瓜刚刚的肉痛是怎么回事,不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而一旁的严诩则恨铁不成钢地皱眉道:“你从前多男人?如今娶了媳妇不算,还被管得这么严严实实?”

“那是你没体会过有媳妇的好!”

看到齐南瓜开始拍着严诩的肩膀,说着自己这些年痛并快乐着的婚后生活,什么有人知冷知热地伺候着,回家就有热饭菜,雨雪会有下人特意去送蓑衣斗笠,一年四季衣裳鞋袜从来不重样,穿出去人人夸赞……越千秋就知道,齐南瓜正在试图诱拐严诩这个不婚党脱单。

他倒无所谓将来多个师娘,可他建议严诩跑来找旧交,不是为了给两人单纯叙旧情的,更不是让齐南瓜拖严诩下水的,因此他瞅了个空子好奇地插嘴问道:“齐叔叔,你名字到底叫什么?总不成真是师父说的……”

“别听他瞎扯!”齐南瓜这才暂时打消游说的念头,瞪了严诩一眼,就笑眯眯地说道,“齐叔叔大名叫做齐南天,怎么样,是不是很威风?”

齐天大圣大闹南天门……

越千秋倏然冒出了这样一幅画面,随即就竖起大拇指赞道:“齐叔叔这名字好,有气势!”

没等齐南瓜……不,齐南天继续得意,他就立时岔开话题问道:“齐叔叔,今天我师父狠狠教训了英王,长公主和我爷爷进过宫之后,皇上虽然没说什么,可英王是他唯一的儿子,之前在垂拱殿又哭得那么凄惨,英王会不会想办法报复师父,还有长公主和我爷爷?”

“他敢?”

越千秋知道严诩也就只能说这种张狂的话,因此一点都没指望这个师父,而是认认真真看着齐南天,指望这位镇守宫门的武官能够给他提供点讯息。

否则难不成他回去问爷爷越老太爷?甭指望那老狐狸会对他说什么!

也许是被越千秋忧心忡忡的目光,也许是被小家伙之前给自己留下了大半私房钱的行为感动,齐南天在踌躇了一阵子之后,最终摸了摸他的脑袋,说出了一番话。

“皇上虽说只有英王一个独生子,可如果真的就满足这么一个继承人,这些年后宫也不会多了四五个美人,两三个婉仪。更何况,冯贵妃再大的气性,也扛不住长公主又或者越老大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更不要说两个人加在一块。”

齐南天顿了一顿,随即鬼使神差地补充道:“再说,宫里有一种说法,道是英王未必就是冯贵妃亲生,冯贵妃自己也想再生一个,这才会娇惯得这个独子如此人厌狗憎。而且,英王也没多大人望,宫外还有个被抱进宫抚养了十年,然后又退回王府去的准皇子呢。”

这一刻,别说越千秋深感这顿饭没白蹭,就连严诩的眼睛也在熠熠发光。

第55章 又出大事了

黄昏时分,离开齐家那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温暖安心的小窝,越千秋和严诩同乘一马,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不论是素来习惯记路以备不时之需的越千秋,还是从来没个师父架子的严诩,全都没怎么说话,全都在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直到拐进了越府门前的长街,越千秋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赶紧拉住了缰绳。

“师父,咱们是溜出来的,大摇大摆回去不太好吧?”

“皇宫都去过了,皇子也差点打过了,连你爷爷都被请到宫里去了,这还不够大摇大摆?”

越千秋还是第一次被严诩怼得哑口无言,毕竟,今天这趟皇宫半日游真心够招摇的。

可他依旧死死拽着缰绳,有气无力地说道:“要不是师父你实在太有侠义风范,今天咱们明明可以偷偷逛皇宫,拿十个八个大红包,然后静悄悄回来的。这下可好,万一别人听说之后,质疑昨天我被人暗算的伤势怎么办?”

见严诩终于心虚地哈了一声,越千秋就轻哼道:“所以说,幸亏昨天那一下挨得真真切切,否则今天这一趟进宫之后,刑部万一派人过来给我验伤,不是又得穿帮了?”

严诩从善如流地接口道:“所以就算越老太爷知道我们去了趟宫里,还是原路返回吧。”

否则他会被徒弟幽怨的目光给直接打击死!毕竟今天可都是他惹得祸……

所谓原路返回,自然是从严诩那个小院进去,把坐骑存放好,然后再翻墙。原本越千秋对这种出入自家也要高来高去的方式挺无语的,可现在惹了事回来,他可不希望越家上下全都知道今天的事。他在越府已经够醒目了,可不希望再多一个得罪当朝唯一正经皇子的光环。

当趴在严诩背上飞檐走壁,最终在清芬馆院子里成功着陆,他才刚舒了一口气,就只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惊呼:“公子,你总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

一听到出大事了四个字,才刚落地的越千秋就条件反射似的去看严诩。

而严诩虽说背着越千秋,躲过越府放了水的重重防戍成功潜入,可眼下不但脸不改色心不跳,而且连气喘的迹象都没有,却被越千秋看得有几分心虚。好在他们师徒很快就不用纠结了,因为跟在追星后头迎上前的逐月直接就捅破了这个大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