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怪不得现在民间人人都说,刑部是咱们大吴最有权的衙门,尤其是总捕司的人出来,那更是鬼神让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煞气!”

东阳长公主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八度,那女高音在偌大的三层酒楼中回荡,哪怕是在犄角旮旯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千秋刚刚骂错了吗?他被人暗算掉下楼去,我的侍女桑紫想着下头有你们刑部那么多人,这才三层楼,铁定接得住他,于是就上了屋檐去追凶。可她亲眼看见人退入了几个刑部捕快当中,被他们包庇了起来,她更是为此险些挨了一铁尺!”

而下一刻,她旁边的越千秋做出了一个极其惊人的动作。就只见胸前垂着两片衣裳,看上去滑稽可笑的他随手把这件破破烂烂的外袍脱了,就这么往楼下一扔,随即竟是继续开始扒衣裳。

等到他直接赤裸了上身,东阳长公主竟是举手把他抱起放在了栏杆上坐着,露出了他的脊背。那一瞬间,四周围顿时传来了按捺不住的惊呼声和抽气声。

只要眼睛没问题的,全都看清楚了越千秋背上的两处伤痕。一处是手指印,明显是用手抓出来的,临窗的众人不少都看见了黑衣人飘然而下,一把抓住了即将坠地的他,而后用脚尖把人勾上天空的一幕。另外一处,却是一块大致长方形的痕迹,色泽发紫,分明用劲不轻。

不等东阳长公主再次开口说什么,对面就传来了一个有几分森冷的声音:“看那痕迹,和刑部总捕司的腰牌有点像,长公主可否容我过去,用刑部的腰牌做个比对,看看是谁暗算了小公子?”

随着这声音,对面栏杆的看客有人让出了一点位置,那说话人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只见此人身高八尺,体态微胖,那张脸白面无须,相貌虽平常,可乍一看去谦和友善,很让人有好感。他先是笑着向东阳长公主颔首致意,等东阳长公主微微点头之后,他就立时赶了过去。

当来到越千秋面前时,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气安慰了几句,随即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腰牌。

下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把那腰牌按在了越千秋背后那块伤痕上。

尽管越千秋自己看不到,可从东阳长公主瞬间收缩的眼神中,他还是立时判断了出来。

看来是严丝合缝……啧,废话,他从人怀里摸出来的腰牌,能不严丝合缝吗?

反正他今天这个配角当得实在是不痛快极了,他不痛快,刑部也甭想痛快!

只有桑紫一个人证可能不够有力是不是?那他就再添个物证!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这八尺白面男的声音:“本官刑部侍郎高泽之,可以证明这位小公子背上的印记,正是刑部总捕司的腰牌。也就是说,暗算他的,十有八九正是刑部的捕快!”

当此时,刑部尚书吴仁愿知道,本待抓人的自己,竟是已然骑虎难下。

第45章 苦肉计之后

“公子,你忍着点……”

清芬馆中,越千秋没有回答背后落霞那分明颤抖的安慰,只是死死抓住了身下的被单。

背上敷药的伤处确实很痛,可和差点丢掉性命比起来,那却又算不了什么。

而且,他深深觉得,为了让自己记住这个教训,这是很值得的!

床边站着越秀一和周霁月。

越秀一那张脸绷得紧紧的,拳头也握得紧紧的,只是看向越千秋的眼神有些复杂难明。

至于周霁月,两只眼睛里满是雾气,仿佛随时随地就能哭出来,却又拼命强忍着。

两人背后的严诩,那张原本俊美出尘的脸,这会儿简直是黑得犹如锅底盔。

刚刚在那酒楼中,在东阳长公主和越千秋之后,这位和母亲东阳长公主如出一辙毒舌的贵公子便作为了母亲和徒儿的代理人,出面和刑部众人说话。那位刑部侍郎高泽之也就算了,不过被他冷嘲热讽了几句,尚书吴仁愿和总捕司的几个捕头却遭到了他的全方位奚落。

此时此刻,捱到落霞给越千秋涂完药膏后,抹着眼泪拿了衣服出去,严诩就气不打一处来地数落越千秋道:“你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犯得着让刑部给一个交待,你就遭这么大罪?要在你背上留下这么一个正好和总捕司腰牌符合的印记,我那一掷用的劲可不轻!”

“师父就得用点力气才好,否则这场戏就唱不起来了。”

趴在床上的越千秋侧过头来,龇牙咧嘴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但师父说我是什么人,他们是什么人,犯不着这样吃苦头去算计他们,这话说得不对。”

越秀一只知道师道大如天,即便严诩脾气古怪没个正形,可越千秋这样直截了当地反驳师长,他还是忍不住捏了一把汗。让他如释重负的是,严诩竟然只是挑了挑眉。

“我哪里说得不对?”

“他们是刑部总捕司的捕快,就算职级未必很高,可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我只不过是仰仗爷爷收养,这才在越府养尊处优的一个幸运儿。”

“如果没有爷爷,我在他们面前只能抬起头来仰视。而就算有爷爷,如果我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哪怕长公主身边的桑紫姑姑肯做见证,可只有一个人证,未必一定能拿刑部这些捕快怎么样。可只要再多一个他们没法解释的物证,那边就非得给我个交待不可。”

“既然我今天已经在生死线上打了一个转,再挨一下有什么不值得?”

用平静的语气说到这里,越千秋才冲着周霁月和越秀一咧了咧嘴,算是笑了笑。

“而且,师父也看到了,留下那个印记,立刻就有人出来帮我们和那个没人缘打擂台。更何况师父你就算再用劲,分寸拿捏都是最好的,验伤时也一帆风顺。这一点点痛,过一阵子就过去了,但我心里至少会好好记住这个教训。”

严诩脸色数变,见越千秋说完就趴在枕头上,竟是舒舒服服闭上了眼睛,仿佛背上敷的不是火辣辣的药膏,而是什么舒缓疲劳的佳品,他不由得想到之前把难题丢给刑部,而后在酒楼下头临别时,母亲东阳长公主对他说的话。

“这孩子聪慧,机敏,最重要的是,忍,准,狠!越老头家里这么多儿孙,除了那个远走高飞的越小四我是看不透也懒得看,恐怕就数他了!”

他须臾就回过神来,上前没好气地在越千秋后脑勺拍了一下,这才轻哼道:“总之,你今天也应该领会到了,学好武艺有多重要。等养好伤就给我好好练!”

“知道啦,谢谢师父!”越千秋腾出一只手来对严诩招了招,眼见人转身状似潇洒地离开,可到门边时终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两眼,他才不禁眯着眼睛笑了。

师父是那啥了一点,但人还真是挺好的。

剩下越秀一和周霁月时,他的语气就轻松多了:“别这么看我,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就是和蚊子盯一口差不多。长安,本来是叫你出去好好逛一逛松快一天,结果就这么全都毁了。九叔我对不起你,下次找机会给你赔罪。”

越秀一破天荒没有因为越千秋老气横秋而恼火,突然伸出手去在越千秋背上那裸露的伤处按了按,等看到越千秋龇牙咧嘴发出了一声哎哟痛呼,他才虎着脸说:“不是蚊子盯一口吗?那你哎哟干什么?”

这回换成越千秋恼羞成怒了:“死鸭子嘴硬你懂吗?难不成还要我在床上直哼哼?”

咬着嘴唇呆立了好一会儿,越秀一最终重重一跺脚道:“从前我真是看不懂你,为什么你偏能这么胆大,偏能这么胡闹……现在我明白了,你这人真是不要命!”

见越秀一转身拔腿就跑,越千秋不得不伸出双手支撑身体,大声叫道:“喂,告诉你祖母不要紧,千万别告诉别人!”

尽管越秀一头也不回,更没有答应,可他知道只要小家伙回去对大太太说,大太太也绝对会下禁口令,心里倒没什么不放心。相形之下,反而是身边泫然欲涕的周霁月更麻烦一些。

之前小丫头对他说,他比那个什么七叔要紧,他自然记得,那么别的话就不用说了。他干脆岔开话题道:“周姑娘,那个黑衣人抛下的纸片,你拿到了吗?”

周霁月总觉得是自己求越千秋,他才会出门去设法,才会在东阳长公主那儿遇险,才会险死还生,如今越千秋竟是绝口不提这个,她自然又内疚又自惭。足足愣了一会儿,她方才意识到越千秋说什么,慌忙从怀中拿出一团东西。

“严先生之前随手拿到一张,看了几眼就揉成一团,我就捡了起来。”

越千秋笑着接了在手,眨眨眼睛说:“回头我给爷爷去看看。今天你也饱受惊吓,回房去歇歇吧。别记在心上,就一点皮肉小伤,怎么比得上你从前漂泊在外吃的苦头?”

“九公子……”

越千秋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认认真真地说:“这样,我占你个便宜,以后就叫你霁月,你呢,就别九公子长,九公子短,直接叫我千秋。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不等周霁月答应,又或者拒绝,他猛地咳嗽了一声:“现在,向后,转!起步,走!好好回去睡一觉,回头今天的事就都忘了!”

周霁月不知不觉地照着越千秋说的转过身去,可拖着犹如灌了铅的步子到门口时,她还是停了一停,最终低声说道:“千秋,今天谢谢你。”

等人逃也似地出了门去,越千秋不由得目瞪口呆,最后无力地拍着额头。

他今天这个配角当得莫名其妙,真的没帮小丫头做什么,谢他干什么?

谢他被人暗算差点跌下楼摔死,然后被那个神秘黑衣人救了,紧跟着又自导自演苦肉计,让刑部逃脱不了责任?

丢开这一丝郁闷,他仔细地将那张纸在床上压平,这才飞快浏览了起来。当看清楚上头的内容,发现不是自己交给爷爷的那几张重要纸片,反而更像是之前周霁月丢在裴府马车的东西,大肆渲染了那位刑部尚书私人情事时,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用如此拉风的出场来散布绯闻传单……这真的是资源浪费……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能有命施展苦肉计,多亏那位仁兄伸手拉了他一把!

可惜,到最后酒楼那边完全散场,吴仁愿冒着得罪所有大人物的风险,虎着脸将所有人的随从都检查了一遍,却愣是没找到可疑人,于是他也没找到救命恩人。

可他总有一种感觉,那一抓有点熟悉……可是,影叔当时明明不在酒楼吖?

第46章 爷爷生气了

昏昏沉沉之中,越千秋仿佛又回到了那高处坠落的一幕。

他徒劳地想要伸出手来去抓住什么,可指间穿过的却只有轻飘飘的空气。那种快速坠落的感觉仿佛深深刻到了他的每一处骨肉深处,直到最终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地弹了一下,他才一下子惊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掉在床上……不,是趴在床上,他顿时如释重负。

出了一头冷汗的他抬起手来擦了擦额头,发现湿漉漉油腻腻,心想从前也做过这种高坠的梦,可是和今天那种近乎真实的感受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

可就是这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不由得立时扭头看了过去。当发现坐在床前锦墩上,那面色阴沉的老人竟然是越老太爷,他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支着双手抬起上半身。

“爷爷……”

“之前胆大包天,让严诩在你背上弄出那印记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还有我这个爷爷?”

越老太爷气不打一处来,直接霍然起身要上去揪越千秋的耳朵,可看见他眼巴巴看着自己,他不由颓然叹了一口气,顺势在床头坐了下来,却是狠狠屈指弹了越千秋的脑门。

“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换成别人险些死了一次,不是哇哇大哭,就是想着找大人做主,你倒好,竟然转眼间就想出这么个坑死人的主意!你就这么信不过爷爷,信不过那位长公主能给你讨个公道?”

见越老太爷白天在衙门和人斗智斗勇,如今回到家却还这样陪着自己,越千秋只觉得胸口暖暖的。他干脆盘膝坐了起来,满脸的一本正经。

“我知道长公主会质问吴尚书,也可能会去找皇上告状。我更知道爷爷一定会替我报仇,可我这不是等不及吗?我不喜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只喜欢报仇不隔夜,现世报来得快。能不让爷爷亲自出面,就能让别人自己掐,有什么不好?”

“你……”盯着面前那笑嘻嘻的小孙子,越老太爷到了嘴边的训斥和大道理不由得全都噎了回去。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他就不由分说扳住了越千秋的肩头,等把人转过来,看到了背后那已经用白棉布缠裹敷药的伤处,他才颓然摇了摇头。

“早知道你是这性子,我又何必捅破你是我抱来的,想要逼你一逼?”

见越千秋眼神倏然明亮了起来,却不见怨尤,只有勃勃兴致,越老太爷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再次敲了敲他的脑袋,这才没好气地说:“今晚好好睡,明天我休沐,带你去个地方。”

“遵命!”

越千秋唱戏似的高喊了一声,等到越老太爷吹胡子瞪眼,随即扭头就走,他再次趴在了床上,随手把被子拨拉过来,心中只觉得平安喜乐。

接下来这一觉,他睡得踏实安稳,白日里那场噩梦仿佛完全过去了。

前一日睡了一下午和大半个晚上,次日一大清早,神清气爽的越千秋就打扮得整整齐齐出现在了鹤鸣轩。可他穿着往日越老太爷最爱看的一套大红色,结果却挨了个大白眼。

“昨天刑部那帮子验伤的好手才说你这背上伤处不轻,现在你还穿这么招摇跟我出门?赶紧回去脱了!你影叔已经把马车布置过了,足可让你舒舒服服躺着。回头你影叔会抱你上马车。今天是家事,就不让你师父掺和了。”

发现自己竟然要如此出行,越千秋顿时傻了眼。当了七年的小孩子,他当然也能习惯小孩子被人抱来抱去的待遇,可如今他到底不是连路都走不稳的年纪了!

可想要抗议的他却被越老太爷给喷了回来,无非是数落他置身险地不孝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这种文绉绉的话也拿了出来,他不得不落荒而逃,乖乖回到清芬馆把那招摇的行头给扒了。

等到越影进来,一块锦毯把他裹得严严实实抱上就走,他忍不住嘀咕道:“这还真是现世报来得快……”

之前他好像就是这么把周霁月诓到家里来的。

越影自然不知道越千秋在想什么。他很巧妙地避开了越千秋的伤口,一路往外走时,始终一如往日一般沉默寡言。直到觉得胡子被人揪了两下,他这才低下头,却只见越千秋正闭目装死。在越千秋还小的时候,这种情形也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他不禁生出了几许怀念。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没有开口说什么,而接下来越千秋即便再冷不丁出手,却是再难得逞了。等到把人抱上了经过特别布置的马车,见越千秋竟是在软软的褥子上打了几个滚,他便淡淡地说道:“九公子最好老实一些,马车一路颠簸,你小心晕车。”

越千秋不以为然。我从前坐过飞机、轮船、火车、汽车,从来就不晕,怎么可能晕马车?

不多时,越老太爷虎着脸上车,从他身侧绕到靠后的那个位子袖手坐了,却是根本不搭理他,可每逢他要爬起身,老爷子都会似笑非笑瞥来一眼,他只好老老实实趴着。结果,当出城上了官道,再从官道转便道,他就真的开始晕了。

金陵城里的路不断修缮,无数车马碾压,平坦宽敞,可出城之后这些叫路吗?他只觉得整个人被甩得撞来撞去,到最后也顾不得越老太爷的脸色,蹭得坐起来,又一手一边把扶手拉紧,这才终于觉得腹内翻江倒海的感觉渐渐消减了许多。

“知道厉害了吧?你才吃过多少饭,走过多少路?看你以后再逞能!”

当马车终于停下来之后,越千秋就挨了老爷子这一句说。知道老爷子是借此敲打,他一脸虚心接受的样子,等老太爷走在前,他才耸了耸肩。

只是再次被越影抱着下车的时候,他不由得小声抱怨道:“影叔也不把话说清楚,万一我晕车之后忍不住吐得到处都是,那怎么办?”

越影嘴角勾了勾:“换成别人自然有可能,但如果是你,在晕车之前就会自己想办法。”

等走了几步,他发现怀里锦毯裹着的越千秋半点不老实,东张西望,最终甚至蹙起了小小的眉头,他方才提醒了一声。

“不用看了,这是大太太的陪嫁庄子,向元娘和她的女儿儿子就在这里。”

闻听此言,越千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而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头。

“大太太比老太爷早来一步,应该已经到了。”

这么说来,今天这是秘密进行的家庭会审?

老太爷竟然不惜把他这个晚辈带过来,是要给他一个交待,还是要让他看到别的东西?

越千秋心里一下子空落落得没个底,随即转瞬间想起,自己当初可是借了大太太这把刀,把向妈妈斩落马下,但让青草通过向二娘撺掇大太太出面的那个借口,就是鹤鸣轩偷书事件,那却是说不出口的,他顿时有些后背心出汗。

大太太不会这么老实,把向妈妈两个儿女把鹤鸣轩偷书当成了发财捷径也说了吧?

老爷子已经生气了,要再知道鹤鸣轩丢书他却知情不报,回头他就惨了!

第47章 牵出萝卜带出泥

越府四世同堂,里里外外主仆那么多人,要说除却越老太爷和越影,越千秋最看不透的人,那么一定是大太太,而不是他七年之中统共只见过两次的越大老爷。

所以,当他被越影抱在怀里,跟着越老太爷进了一座看上去轩敞亮堂的屋子,看到衣着端庄的大太太迎上前来行礼,他不由得很想从越影怀中挣脱出来,好歹也借着行礼的机会和大太太来一段简短的交流。

然而,他尝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逃脱,最终只能怏怏作罢。

款款大方行礼之后,大太太把越老太爷迎到了居中主位上坐下,见越影就这么抱着越千秋侍立在一边,她就退到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坐了,随即开门见山直入中心。

“老太爷,上次后门放进了贼人,试图拐走千秋,却被那些浣衣妇拿了的事情,我这里查到,我当初陪嫁过来的向元娘与此有涉。所以媳妇想问问,老太爷把贼人送去了应天府,可听说如今那贼人却已经死了?”

越老太爷眯了眯眼睛,对大太太这样坦诚无矫饰的态度并不意外。

他微微点了点头,同样直截了当地说:“我把人送衙门,是因为若在家里私刑处置,别人定要借题发挥。而应天府推官宋英奇那边,是我让小影嘱咐过他,如若那丁有才打算嚷嚷是我越府中人和他勾结,那么立时打死算数,我丢不起这个脸!”

越千秋已经瞪大了眼睛,暗自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直觉得,老太爷曝光了他的身世之后,越家人对他的态度一下子疏远了起来,越二老爷和三老爷更是阴阳怪气,如果说二房三房有人导演了上次后院的那场闹剧,那是很有可能的。可就算是向妈妈,也应该不会这么蠢到亲自和丁有才接洽,有让人反咬一口的机会。

那么岂不是说,也有可能是外人作祟,目的是造成越府内乱?

然后趁机打击越老太爷的名声?

他正这么想,大太太就微微颔首道:“宋推官是老太爷的心腹,自然不会违逆了老太爷,可身为理刑推官,杖讯的时候死人,只怕对他也有些妨碍。老太爷对心腹素来体恤,媳妇愚见,此中还有别的内情才是。”

越老太爷不动声色地和长子媳妇四目对视,最终打哈哈道:“你就是心细如发,缜密得让男人都自愧不如。老大官当得不小,脑子却没你清楚,你又不肯跟去任上,否则他这个太守早就能挪一挪位子了!”

“杖讯打死人,对宋英奇来说自然不光彩。可这是因为下头一个差役居然在一开始就往丁有才脊柱上抽了一棍子,一下子就打死了人。他眼尖,第一时间发现,没等再继续打就拿下了那差役,指斥其过失杀人,现如今把人下在了狱中。”

“只不过,应天府衙其他人可不是宋英奇。那差役说不得还会有人保一保,但是……”

越老太爷耸了耸肩,语气平淡,其中的含义却不平淡:“那天千秋和长安跟着严诩从同泰寺回来,遇到那群读书人堵门,我又把那个煽动闹事的也丢了过去,再加上裴家散布没人缘情史的揭帖四处一贴,宋英奇又告病在家,我倒要看看,他们能不能一手遮天,能不能给我一个交待!”

这番话听上去平平淡淡,可却涉及了一连串事件,其中杀机四伏,大太太听得出来,越千秋毕竟不是真正的七岁孩童,当然也听得出来。

最让他心头触动的,是老爷子说,昨天御史中丞裴旭派人满城张贴刑部尚书吴仁愿情史的揭帖……这和昨天刑场边上那座酒楼的撒传单事件有关系吗?

“既是应天府那边暂时没问出什么,我这就让人带向元娘上来。”大太太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指了指主位后头的屏风,“只不过,她的性子精明太过,最会委过于人,为了以防她看到老太爷乱叫乱嚷,还请老太爷带着千秋暂避一二。”

越老太爷自然没有二话,冲着越影打了个眼色,越影立时走到末位,一手抱着越千秋没放下,另一只手却直接提起了一把沉重的太师椅放在了屏风后头。

知道越影很厉害,可此时见他非得这么折腾,他还是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道:“影叔,你抱着我在爷爷旁边那么一站,足以比屏风还高了……”

“小兔崽子,怎么说话的?你影叔不能坐着?”

被越老太爷这么一反驳,越千秋不禁哑口无言。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越影没有再搬第二张椅子,等越老太爷到屏风后坐了之后,他就抱着越千秋过去,随即把人放了下来。如蒙大赦的越千秋也顾不得身上还裹着块锦毯,连忙扒着屏风缝隙,聚精会神往外看。

不消一会儿,向妈妈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押了进来。见大太太不动声色地坐在居中的主位上喝茶,她连忙屈膝跪下,手足并用爬了过去,可被大太太垂眼一瞥,她就再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垂下了本打算去抱人大腿的手,可怜巴巴地说道:“太太,我知错了。”

“那些文过饰非的话,就都不必说了。”大太太随手搁下了盖碗,口气冷峻地说,“你跟了我二十多年,应该知道我素来做事的宗旨。说吧,长安对你抱怨过千秋之后,你说要找人教训他,后来就立刻出了个丁有才,这不是巧合吧?”

发现大太太根本没有提偷书,也没有涉及落霞和向妈妈这对干母女之间的纠葛,越千秋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暗想怪不得老爷子夸她缜密,这种力求不牵连任何人的态度真让人舒服!

向妈妈顿时面色惨白。她张口就想申辩,可对上大太太那目光,她一下子又蜷缩了下来,足足好一会儿这才期期艾艾地说道:“太太,真不是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看到大太太露出了一丝冷笑。想到当初对方还是丧母却未出阁的小姐,就把偌大一个太守府打点得井井有条,如今在越府虽不管事,可那是主动让出来的,不是被三太太把大权给抢过去的,之前更是二话不说就把她发落到了这里,她不禁有些吞咽困难。

“想抵死不认是不是?那好吧,你那一双儿女,明日我就让人一个卖到矿山,一个卖到灯船去。”

这一次,向妈妈终于慌了神。她再也顾不得大太太威严,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那膝盖,声音颤抖地说:“太太,求您看在我跟了您那么多年的份上!我说,我都说,是三房的管事媳妇冯氏……”

“你还敢攀咬别人?指量我不知道有人给你通风报信,说是老太爷病了的时候,三房那个蠢货在鹤鸣轩外头拦着千秋?你觉得她得罪过我,又惹上了千秋,就想拿人顶缸?好啊向元娘,我念在过去情分没给你大苦头吃,你竟是打算把我当枪使?来人,批颊!”

越千秋一只眼睛瞪得老大,透过屏风缝隙看到刚刚那两个婆子又抢上前来,一个反手扭住向妈妈的胳膊,另一个抡起蒲扇似的大手,朝着她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意识到批颊就是打嘴巴,他不禁嘴角抽搐了两下,心想大太太够雷厉风行的。

不过七八下过后,向妈妈就已经嘴巴肿得老高。当两个婆子松手把她丢在地上时,她终于不敢再有最后一丝侥幸,竟是带着哭腔道:“太太,我再不敢瞒了,我说!是我想给青茵说一门好亲,结果撞见了后街口上的赵媒婆,不合说了九公子的事,是她大包大揽……”

这一次,大太太依旧没等她把话说完。

“你们两个出去,把她说的赵媒婆押来。”

屏风后头的越千秋只觉得目瞪口呆。他刚刚还以为大太太要再去临时抓人过来对质的,没想到早就准备好了……大太太莫非是把向妈妈相关的人全都给弄到这儿来了?

向妈妈同样呆若木鸡。果然,接下来,就犹如牵出萝卜带出泥,向妈妈供出赵媒婆,赵媒婆供出刘掌柜,刘掌柜供出……一时顺藤摸瓜拎出来一大串,但只见堂上形形色色七八个人先后登场,越千秋真没想到大太太竟是在今天把人都给收集齐了放在这!

而到最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那个饭馆跑堂,看上去八面玲珑的小伙计身上。

一大早被人蒙了眼睛绑过来的他打了个哆嗦,随即带着哭腔道:“是余公子身边的一个长班找的我,说了那个拐子的事,我一时猪油蒙了心,听说越府的事情后,就给人出了主意。”

听到这里,越千秋倏然扭头望去,却只见越老太爷皱了皱眉,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刻薄的冷笑。而外间的大太太轻轻叩击了一下扶手,亦是呵了一声。

“我就知道,天仙局这种高端的东西,也是靠你们这些人和一个毛头小子玩得出来的?”

第48章 真相的一角

回程的路上,越千秋照旧是和越老太爷同车。

只不过,这次没人强迫他非得躺着,因此他裹着锦毯坐在左边,状似发愣,心里却在飞快地思量连日以来的一系列事情。就在他越想越入神的时候,突然觉得耳朵一疼。

“爷爷……”

见小孙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越老太爷哂然一笑,手上少用了点劲,却没有松开的意思。他俯下身子,近距离直视着越千秋的眼睛:“小兔崽子,你大伯母给你的这个交待,你可满意?”

“那不是给我的交待吧?”越千秋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那是给爷爷你的交待。再说,分明大伯母早就都查出来了,只等您过目。”

“你知道就好。不过余家我自有主张,不怕他蹦出手掌心去。”

越老太爷眯了眯眼睛,随即松开手:“今天带你出来看这个,无非是想让你知道,这金陵城里,玩弄阴谋机巧的人多了,也包括我。想来昨天你们三个跟着严诩去看杀人,结果你却险些丢了性命,你是不是心里也嘀咕过,是我让严诩带你们去的?

越千秋有些尴尬,但想想和老爷子打马虎眼,那是自己找虐,他就理直气壮地说:“没错,我问过长公主,她是打听了师父的行踪,然后发现那酒楼的包厢全都订出去了,非富即贵,所以才来插了一脚。师父虽说很闲,可我不觉得他会闲到那么巧去带徒弟看杀头。”

“啧,那女人平时对谁都没好脸色,难得倒是你讨了她喜欢!”

发现越老太爷提起东阳长公主,有些唏嘘,有些忿然,还有些说不出的怅惘,越千秋不禁眼睛骨碌碌直转,很有些八卦的意思。

可他还没来得及浮想联翩,脑袋上就被越老太爷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

“太复杂的事情,你这小子也不懂。你只要知道,没人缘昨天监斩的四个人里头,是有周霁月的七叔,我是想让严诩带着她去认一认人。她七叔和另一个死囚都是武品录上的除名门派出身,两人都是在那个小门派给没人缘做的内应。”

越千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本能地迸出了四个字:“过河拆桥?”

“小子成语学得不错!”越老太爷哈哈一笑,这才松开了手,随即摇了摇头。

“不仅仅是过河拆桥?没人缘得罪的人太多,这两个帮着他鞍前马后,他却怀疑人是两家除名的门派为了报复扳倒他,特意送上门放在他身边的死士。没人缘这家伙要放在先秦,那是比韩非子还彻头彻尾的法家,最恨侠以武犯禁。”

“所以他明面上考验了一下这两人,把他们收在身边,却很快把人派去那个企图谋反的小门派做内应,查明后就调了刑部总捕司六个一等捕头里的四个,连同刑部分司的一大帮人一块铲平了那儿,可之后却把这两个人也拿了,打算斩草除根。”

越老爷子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对才七岁的小孙子说这些。

也许是越千秋这些天实在是披着小孩子这张皮,做了太多胆大妄为的事,他都已经快见怪不怪了。也许是除却越影,家里那两个他从前没怎么管过的儿子,还有一堆或大或小还派不上用场的孙子,都不是他能说话的人。

越千秋对这些朝堂上的阴谋不大感兴趣,反正天塌了有越老太爷和大太太挡着,他去动这脑子简直是让人笑话。他的眼睛里闪动着八卦的神采,拽着越老太爷的袖子就问道:“爷爷,照你这么说,那这么多人去看热闹,是想要揭发吴仁愿连自己人都杀?”

对于越千秋这种说法,越老太爷嗤之以鼻。

“几十年前武品录出来之后,刑部从六部之中靠边站的冷灶,成了数一数二的热灶。刑部总捕司的捕头里,刑部自己培养上来的人和上三门中六门总共九大门派举荐来的人,各占了一半。已经被除名的下品门派的人,在总捕司又没挂名,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别人在意的是刑部尚书这个位子。没人缘在江湖上的名声和从前所谓的魔头已经相去不远了。九大门派现如今是巴着京城权贵,哭着喊着求换人,这不,高泽之就是众望所归的接任者。今天,很多人都想着先人头落地,然后再把死了的两个人认到自己门派之下,栽赃没人缘杀自己人,顺便扯上我和他打擂台,没想到让你把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越老太爷没好气地把袖子从越千秋的魔爪中解脱了出来,这才慎重地说:“你被人暗算,是我的疏忽。我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想算计我和他斗一场。但你这一伤,没人缘没杀成人,却猛地发现这么多人和他过不去,从前和某个寡妇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史更是人尽皆知,啧啧啧,你爷爷我反倒能看热闹了!”

啧,金陵这趟浑水真乱!

心里感慨了一声,越千秋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测。他猛地从车窗探出头去,盯着越影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好一会儿,随即甩下窗帘,猛地凑近越老太爷的耳朵。

他用比蚊子叫还低的声音问道:“爷爷,昨天那个从屋顶跳下来救了我的,不是影叔吧?”

话音刚落,脑袋搁在老爷子肩膀上的他就发现,越老太爷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知道自己这大胆一猜恐怕直中红心,越千秋忍不住心里犯嘀咕。

越老太爷竟然捏着最有力的证据不用,而是宣扬了一番刑部老吴的情史?他很搞不懂。

而越老太爷也显然没有让越千秋搞懂的意思。

他怎么会说,越影当初趁着裴家和吴家的人大打出手,神不知鬼不觉上车,把周霁月丢上车的那几张纸片给逐张都看过了?

当越影在那楼顶抛洒传单的时候,恰逢御史中丞裴旭指使的人正在满城张贴关于吴仁愿情史的揭帖,这种大规模行动本来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无数行迹,吴仁愿没找到越影,回到刑部就查到了这一茬,于是本来就水火不容的两边这下更是闹得天大。

再加上越千秋被暗算的事,吴仁愿无暇分身,对那四个死囚多少能分心一些,他也能够更从容地挖出一点东西。

他冷着脸将八爪章鱼似的缠着自己的越千秋从身上弄下来,见小家伙虽不得不坐了,可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外头的越影,眼睛不停地转着,分明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忍了又忍,最后不得不掐了掐那吹弹得破的脸蛋。

“小兔崽子,想到也不许说出来。没人看见你影叔在那酒楼出没过,他一直都在刑部外头我的轿子里等我,懂吗?”

“懂!”越千秋响亮地答了一个字,随即就抱着靠枕眯眼假眠去了。

他可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

奈何他如今这小孩儿身体就是贪睡,一路上这么颠簸着,他竟是真的睡着了过去,当最终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了清芬馆正房他自己的床上。他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睛,看到身边那个熟悉的人影时,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呵欠道:“师父,天亮了?”

“什么天亮,还没天黑呢!”严诩没好气地掀了越千秋的被子,一把将人衣服后摆撩了起来,等确定伤口没什么大碍,他才嘀咕道,“伤还没好就把人拎出去,真是一点都不体恤自己的孙子……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受欺负。”

他没注意到越千秋那偷笑的表情,摩挲着下巴说:“你这几天要养伤,不能习武,可老躺在床上也不是办法。这样,趁着天气好,师父我带你四处去逛逛。”

要是之前,越千秋听到一个逛字,一定会一蹦三尺高,可此时此刻,他却只翻了个白眼。

“又去看杀头?”

“谁爱看那玩意!”严诩顿时暴跳如雷,“如果不是你爷爷威逼利诱,我哪有功夫带你去看这个!他不就是想让周霁月去认她七叔吗?这回你自己说,只要能说出个地名来,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越千秋怀疑地撇了撇嘴:“如果我要去皇宫大内呢?”

“去就去!”严诩压根想都没想,“我从小就把那当成家里后花园似的,那儿我最熟!”

忘了这家伙不只是富二代,还算是皇二代……

想到这一茬,越千秋顿时笑眯眯地说:“但我有个条件,我不要当磕头虫。如果师父你能答应我这个,我就跟你一块去!”

“咱们吴朝没那么多规矩,平常上朝冲皇上也就一躬身而已,哪来那么多要磕头的地方。”严诩一面说,一面还如同拐骗孩子的怪叔叔,伸出手指和越千秋勾了勾,“不但不磕头,还有一桩好事。只要你会作揖,我保管你进一趟宫,就能骗一堆红包回来!”

其实,他是想对那些从前老爱捏自己脸的娘娘们炫耀一下他的小徒弟……

第49章 跟着师父去皇宫

越千秋去过紫禁城,去过拥有众多宫殿建筑的各种影视城,但真实世界住着皇帝老儿和妃嫔的皇宫,他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他本来是打算带上周霁月,叫上越秀一。可周霁月一听说去皇宫就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想想人是白莲宗的,虽说这世界的白莲宗和自己那世界的白莲教暂时好像不是一回事,可毕竟心理障碍他也有,周霁月不去,他自不会强求。

而越秀一则是直接捎带了两个字——没空!

但凡跟着越千秋出门,结果肯定要出事,他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吧!

越千秋当然不知道越秀一的腹诽,虽说不带越秀一和周霁月,一个人独享皇宫一日游,可长房二房三房还有其他兄长侄儿之类的,他却一个都没想到。

亲疏远近,他可是分得很清楚的。

只不过,他在外人眼中还是伤员,出门就不能太高调了。这天一大早,越老太爷上朝之后,他就换了大太太送来的,原本属于侄儿越秀一的一套天青色绢衣,跟着严诩出了门。

准确地说,应该是趴在严诩背上,让这位翻墙如履平地的师父背着他爬墙溜出了越府。

因为事先没有禀告越老太爷,越千秋很怀疑今天自己逃家似的跟着严诩出去玩,回来会不会换一顿劈头盖脸的怒吼。可皇宫对他来说着实很新鲜,又有严诩保证不当磕头虫,又能换回一堆私房钱,这和闷在家里比起来,他还会做出第二个选择吗?

然而,严诩并没有和越千秋想象的那样,背着他出门就直奔皇宫,而是先去了他寄居越府的那座独门独户小院,而后牵了匹马出来,和越千秋双人共骑出了门。

这自然比被人抱来抱去好多了,再加上马背上视野广阔,他又坐在严诩前头,不用和坐马车似的,拉个窗帘还要半遮面。因而,这一路上他只觉得心情开朗,神清气爽,一直到一座低矮的城墙渐渐在望,他这才发现路上人流车马渐渐少了。

尽管城墙看上去并不雄伟,可知道要去皇宫,不可能出城,越千秋姑且把它认作了宫墙,再加上遥遥望见有甲士守卫着一座大门,他满心以为严诩会径直策马过去,谁知道人竟是在距离还有百多米时直接拐了弯。

眼看这架势竟然是绕着皇墙根在遛弯,他不禁生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严诩的身手他见识过,不会是抱着他这么一个小孩准备翻越皇宫的城墙吧?

还别说,严郎真做得出来!

想到这里,他慌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父,咱们都绕着这城墙走好一会儿了!”

“别吵,让为师摸清楚这儿的驻防规律。”

听到这样确切的暗示,越千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他立时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严诩手中的缰绳,用高难度动作回过头去,义正词严地说:“师父,如果你说的游皇宫拜娘娘领红包,是要翻墙进去的话,我可就不奉陪了!”

严诩顿时一愣,等看到徒弟那郑重其事的眼神,他顿时没好气地使劲揉了揉那脑袋。

“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是皇宫,一般的百姓私自窥视宫禁,多张望两眼,那都要抓进官府去打板子,靠近宫墙更是死罪。就算我娘是长公主,我要敢随随便便在上头飞檐走壁,舅舅肯放过我,满朝文武也不肯放过我,你以为你师父没长脑子吗?”

越千秋第一次听严诩挺像样地做分析,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不禁暗暗腹诽。

可你老人家从前做事确实不怎么长脑子……

他当然不会把这样欺师灭祖的话说出来,当下就改成了疑惑的脸:“那师父你张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