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太爷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尽管他从来不记得自己对越千秋说过这话,但这并不妨碍他赞赏小孙子的战斗力。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个沉着的声音。

“吴尚书既是揪着白莲宗的这位小姑娘穷追猛打,巧得很,我这儿恰好有几样证据,能够证明吴尚书指使两个亲信捕头捏造证据,污蔑白莲宗劣迹斑斑,由是先假意将白莲宗叛门弟子周梅东收在麾下,然后将白莲宗武品录除名,最终担心事败,屈杀白莲宗长老卢明月,又令周梅东在查访一桩谋反案时为内应,事成却意图将人一块灭口!”

见一大堆目光最终汇聚到了自己身上,御史中丞裴旭阴恻恻地一笑,得意地看着吴仁愿那张脸瞬间变得再无血色。他转身面向了皇帝,镇定自若地拱了拱手说:“只不过没想到今日能遇到白莲宗的幸存者,皇上既在,不妨就借着长公主府的一亩三分地,断个公道如何?”

听到皇上二字,又看到那老者满脸凝重,刘方圆顿时骇然。他迅速看了一眼戴展宁,见一贯最佩服的宁哥亦是满脸震惊,他心里的某个念头不知不觉更强烈了。

而越千秋则是眼睛圆瞪,恨不得从看热闹的越老太爷脸上瞧出点花来。

他记得让周霁月丢给裴旭的都是没人缘的花边八卦,怎么一下子变成这等真材实料了?

把这种证据交给别人去操作?老狐狸爷爷究竟怎么想的?

第96章 严郎年轻天真了

自从那一日刑场之事,而后又是莫名其妙有人把三个人蒙头丢在他府邸门前,他得以知道这是先后探望过周梅东,威逼利诱的三个执行者,吴仁愿就意识到了自己已是四面楚歌。

可局势险恶是一回事,败北离场又是另外一回事。

寒窗苦读十年,一步一个脚印升到现在这个地位,又执掌刑部总捕司多年,杀伐果断的吴仁愿哪会这么容易认输?从别人送来的那三个人,他就认清现在想要自己离场的势力是好几拨,彼此之间心不齐,却还有人似乎打算拉拢他,否则也不至于送了人来。

浑水摸鱼,死中求活,这就是吴尚书给自己定下的宗旨。

可没想到,不过是以防越太昌带着皇帝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他跟到东阳长公主府来凑热闹,居然也能凑出事情来!如果可以,他眼下恨不得给上自己一个嘴巴,把当初捅破周霁月和刘方圆身份的那句话给吞回去。

都怪他想要追回那几张纸片都快想疯了!

吴仁愿徒劳地让目光在众人身上游弋,希望能找到那个曾经悄悄帮过自己一次的同盟者,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顶多是爱莫能助,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洋洋得意。

而随着坐在正中央的皇帝看完裴旭呈交的东西,看他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恼怒,而紧跟着那几张纸片又在几个高官中间传阅,他终于一颗心沉了下来。

之前此物丢失之后,他就一直都如同待宰羔羊,就连冒险将周梅东二人一同放在刑场问斩,也不过是为了投石问路,探一探是否有人拿此物兴风作浪。没想到自己的那点情史被人宣扬得满城都是,唯有这几张最关键的证物,哪怕在他遭人围殴时,也仍然没有人拿出来。

吴仁愿甚至一度认为那飞贼偷了东西出去之后,却将此纸片失落,又或者藏了起来!

想到刑部尚书的位子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他此番决计保不住官帽,吴仁愿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摘下头上的双翅官帽,就这么直接抛在了地上,继而悲愤地笑了起来。

“好,好,我真没想到,这么多人早就挖空心思盯着我,甚至连飞贼入宅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认栽就是!这刑部尚书我也不做了,从此之后告老还乡,种我那一亩三分地!只不过各位别忘了,我当了这么多年刑部尚书,却也不是白干的!”

越千秋眼见得那几位窃窃私语的高官大佬瞬间安静了下来,就连裴旭脸上原本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也瞬间全部消失,继而却又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他顿时恍然大悟。

这年头的刑部尚书之所以那样热门,不止因为掌握着很多门派的生杀大权,还因为握着刑部总捕司和各地刑部分司这一庞然大物。

可想而知,有那么多高手可供调配,吴仁愿只要愿意,能够查出多少官员的斑斑劣迹?

换言之,没人缘打算用自己的官帽子,交换接下来安安稳稳去过罢官后平头百姓的日子!

这看起来是一场挺公平的政治交易,可他为什么……就是这么不爽!

越千秋一把压住了按着自己肩膀的周霁月那只手,低低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放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周霁月说出这句话,甚至他知道,自己就算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见得能在这种双方达成政治妥协的时候有什么效用。

至于皇帝老儿,连两度册立皇后都没办法做主的天子,你指望他乾纲独断?做梦吧!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状似天真地说:“听吴尚书这话,好像你还受了委屈,受了冤枉似的?你能丢了官帽子告老还乡,但刚刚裴大人说的被你屈杀的人,那些命谁来赔?”

如同一尊雕像默然伫立在那里的严诩瞬间复活。

他又惊又喜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只觉得自己有生以来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答应越千秋跟着回越家,然后拐到了这么一个称心如意的弟子。

他狠狠一跺脚,怒声咆哮道:“千秋这话,我也想问问诸位老大人!这么多成年人,还比不上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叫律法严明,天理昭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到了吴尚书这儿,就变成了挂冠而去就可以轻轻松松抵消的事了?”

随着他这一脚外加这一声咆哮,正有人面色不自然,有人想要反唇相讥,却只听咔咔一声,在一道道惊骇的目光下,就只见严诩的脚下,几道裂纹正迅速蔓延开来,分明是刚刚某人含恨一脚实在是踩得不轻,连地砖都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大力了!

越千秋用膜拜的眼神看着严诩,随即就感觉到周霁月按着自己双肩的那双手好似在微微颤抖。这一次,他大大方方地举手拍了拍肩头,随即大声称赞道:“师父好样的!”

见严诩被越千秋这一声叫得血脉贲张,仿佛下一刻又要立刻爆起发难,越老太爷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见包括裴旭在内的那些官员有些警惕地看向了自己,面色铁青的吴仁愿也看向了自己,严诩更是死盯着自己,他这才嘴角一挑,微微笑了笑。

“严郎到底还是年轻,稍稍天真了些。”

然而,就当包括皇帝在内的每一个人,认为他即将不动声色地将严诩的质问挡回去之际,越老太爷那云淡风轻似的声音,陡然之间变得尖利刻薄。

“可这世上要不是有他这样,天真到认为确实有是非对错的人,那这个世道就完了!”

老爷子大步走上前去,直接抬起手,手指头几乎都要戳到了吴仁愿鼻子上。

“你不就是以为手里捏着朝中一批官员的各种证据吗?你不就是以为这样一来,就没人敢动你?呵,别人不敢动你,我越太昌敢!你有本事在这儿直截了当说,你手里捏着我什么把柄,嗯?你手里捏着我儿子什么把柄,媳妇什么把柄,嗯?你要敢说有,我直接辞官,回去直接大棍子把那些不孝儿孙统统打死!”

吴仁愿被骂得越发紫涨了面皮。他多想照着越老太爷的脸直接呸回去,然而,他没有底气,哪怕他握着无所不能的刑部总捕司,却愣是抓不到面前这老狐狸乃至儿孙的半点把柄。

就仿佛这个在官场这口大染缸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真真正正纯洁如白花!

见吴仁愿哑口无言,越老太爷又呵呵笑了:“所以,别人不敢嚷嚷严惩你这败类,我敢!别人不敢去抄你的家,我也敢!若是你犯下这许多罄竹难书的罪行,却还能够太太平平下台,天理何在,公义何在?”

“越太昌!”吴仁愿简直要气疯了,“侠以武犯禁,我是以一己之力,还这世间一片清宁!”

“我呸,口口声声侠以武犯禁,你怎么不说儒以文乱法!”

越老太爷寸步不让地顶了回去,随即轻蔑不屑地眯了眯眼睛:“之前几乎被刑部总捕司屠了,被你安上谋反作乱罪名的那个小门派,不就是打算举门迁去北燕的?叛国自是十恶不赦,可若不是你逼,安得如此?你以为能够杀一儆百,却不知道这天下武人不是个个都被你打断了脊梁!你是打算把所有武人都逼得叛国北投,你才甘心吗?”

老爷子最后那一句话,更是如同刀子一般锋利刺骨:“难不成你不是我大吴的子民,而是北燕的走狗?”

第97章 图穷匕见(上)

爷爷好生猛!爷爷好厉害!

此时此刻,这是越千秋最大的感受,最大的感慨。他一直都认为越老太爷是精明强干到极点的老狐狸,也很崇拜这位爷爷,可这全都比不上刚刚老爷子拿着品行和大义两把棒槌,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把吴仁愿砸得头昏眼花。

他很愿意相信,如果没人缘接下来还要死撑,老爷子估计就会拿出和兵部尚书打架还大获全胜的那点本事,直接用拳头把这位刑部尚书揍得满地找牙!

这一次,他看呆了,忘了开口给爷爷助威,可禁不住一旁还有个看傻了,然后又自觉看爽了的小胖子。

英小胖李易铭那是什么人?暴虐阴险是一面,察言观色又是另一面。

发现老娘冯贵妃曾经对他说过,万万惹不起的刑部尚书吴仁愿显然要栽了,他立时直接跳上了桌子。

他没有严诩那一脚剁碎地砖的本事,只能一脚把那些杯杯碟碟全都扫了下去,趁着那些乒乒乓乓摔了一地,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当口,他就奋力在桌上蹦跶了两下。

看到这一幕的越千秋,竟有些担心那小桌子承受不住小胖子的重量,在众目睽睽之下咔嚓开裂了。可紧跟着,他就听到小胖子开口嚷嚷了起来。

“越老大人说得太好了!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越千秋差点被噎得闭过气去。死小胖子这是拍他爷爷的马屁?还人人得而诛之……也是,这话也只有未来皇位准继承人的英小胖能说,他还真的不大好说!

可在这种关键时刻落在小胖子后头,对他来说是万万不能忍受的事。他自己不好拾人牙慧,跟着小胖子出来摇旗呐喊,他眼珠子一转,这一次却把身后的周霁月直接拉了出来。见其已是泪盈于睫,他就用力在其手臂上捏了一把,随即冲着皇帝那边使了个眼色。

周霁月千里迢迢最终抵达京城,还成功从吴府偷到了东西出来,本来就不是迟钝的人,就算她迟钝,听到刚刚那些称呼,再有越千秋的暗示,她哪能不明白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

想到越老太爷刚刚那番让她感激涕零的话,想到严诩疾言厉色把吴仁愿骂得狗血淋头,想到越千秋阻拦她冲动报仇,她跌跌撞撞上前几步,最终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求皇帝陛下明察秋毫,还天下武人一片朗朗乾坤!”

越千秋顿时以手扶额——这话太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了!

侍立在皇帝身边的东阳长公主,直到这看似大势已定的当口,方才轻启樱唇,轻描淡写地说:“皇上,若不趁着今日这大好时机,把吴尚书手中捏着的那些要命东西起出来,然后仿效古来明君贤臣之举,一把火烧个干净,只怕接下来朝中就要翻天了。”

裴旭等人刚刚本已打算点到为止,先把吴仁愿搬开,然后再徐徐计较对方手中扣着的东西,没想到越老太爷主动发难,东阳长公主推波助澜,那白莲宗的小小苦主又已然把皇帝挤兑到了不得不点头的地步,他们倘若还不知道如何穷追猛打,那就枉在官场厮混这么多年了。

吴仁愿手中捏得东西算什么?在越太昌已经一语定性,皇帝也已经明白的情况下,只要不是谋反谋叛,总能想办法翻得过来!更何况,也许还能因祸得福,把总捕司牢牢捏在手中?

因此,叶广汉也好,裴旭高泽之也罢,就连事不关己的户部侍郎李长洪也没有高高挂起,而是清一色地站出来,慷慨激昂地揽事上身,义正词严表示应该严惩吴仁愿。

见吴仁愿失魂落魄,犹如臭狗屎一般无人敢沾,见一大群高官大佬充分表明了什么叫做墙倒众人推,而越老太爷却退到一旁不做声了,分明并不是偃旗息鼓,而是在为接下来的最后一点戏养精蓄锐,越千秋不禁很钦佩老爷子那旺盛的精神和强大的战斗力。

他正思量间,在高官们争抢胜利果实的当口,他突然只听得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皇上,民女回春观弟子苏十柒有话要说!这些年刑部总捕司和分司在各地横行霸道,动辄给武人安设罪名,刺探各门派虚实之外,还在各地要挟官员,刺探阴私,无所不为,是应该好好管一管了!”

苏十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脑袋一热站出来,而且还当着这么多朝廷命官说话,可此时真的做了,她见正中的皇帝面色和蔼,一旁的东阳长公主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还赞赏似的冲她点了点头,她心中底气一下子强了许多,声音也更加平稳了下来。

“而且,各门派如若真有不法之举,严惩犯事者,师长连坐,追夺当初的赐田,又或者勒令封门思过……林林总总有的是办法,为什么非要用除名解散这种手段?民女听说,北燕正在准备御前比武大会,但使头名,立授三品将军!若有门派肯举派迁入,立时给良田万亩!”

听到这话,越老太爷立时拿眼睛去看严诩,仿佛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看看,你小子就不知道趁热打铁,之前我这话可是安排你说的,还不如个女人!

严诩自我感觉读懂了越老太爷的视线,顿时有些被女人比下去的恼羞成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接着苏十柒的话头说:“北燕那边敞开大门欢迎武人,我大吴却靠着一本太祖年间根本就连影子都没有的武品录,这么多年来任由吴仁愿这样的酷吏横行!”

他说着便往那些官员面前冲了好几步,见这些家伙好似非常畏惧他武力,竟是立时很没种地四散开来,他方才自觉找回了几分脸面。

“北燕如今在位的那位宣武帝,今年正好四十岁,趁着这个机会召开御前比武大会,广招天下英豪,又以三品将军虚位以待。我知道,各位大人肯定是在想,任凭他去闹,说不定又惯出一个戚悠然来,可此一时彼一时,各位不要忘了,当年卫朝一统天下,那个戚悠然也许是祸害,现在我大吴和北燕南北相望,再出一个戚悠然,焉知不是汉时中行说?”

越千秋听到这里,却没有暗赞师父也能如此有条有理地说话,反而暗自嘀咕,严诩这话听上去挺有道理,可细究起来,却好像给别人留了空子。果然,他就只见面如死灰的吴仁愿固然没了反驳理论的力气,刑部侍郎高泽之却陡然插了进来。

“严公子,你这话未免言过其实了吧?要知道,当初玄刀堂的两个弟子刘静玄和戴静兰先后投敌,这些年来,北燕可有用过他们南攻我大宋?”

那一瞬间,越千秋只觉得一颗心猛地大跳了起来。他就只见刘方圆和戴展宁那两张脸倏然绷紧,若不是戴展宁一手死死拉着,刘方圆仿佛随时都能跳出去打人!

就在这时候,严诩脚下一挪,整个人神乎其神地跨过四五步远,直接出现在高泽之面前,竟是一把揪住了这位刑部侍郎的领子。之前吴仁愿监斩的那天,严诩在刑场旁边那座酒楼,对着高泽之还客客气气,可此时此刻,严诩脸上却满是狰狞和杀气。

“高大人,高泽之!你倒是还好意思说,真以为吴仁愿倒台,这刑部尚书的位子就归你坐了吗!当时坐视大石寨被围攻,却不派援兵的代州太守高行之是谁,难道还要我在这儿高声嚷嚷出来?那不就是你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

第98章 图穷匕见(中)

尽管今天这戏台子是越千秋串联搭起来的,借口也是他用自己过生日找的,可此时此刻,眼看这你方唱罢我登场,他不禁赞叹起了他开头之后,爷爷和长公主准备的后续剧本。

戏台子搭好了,要演员配合,要一幕幕上演大戏,没有剧本怎么行?

而爷爷和长公主的剧本里,那些原本觉得自己只是看戏的观众,却也是演员!

比如眼下这个刑部侍郎高泽之。

当然,越老太爷也好,东阳长公主也好,严诩也好,就算之前再疼爱越千秋这个小小晚辈,也不至于真的就全盘告诉他当年之事背后的隐情,越千秋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个黑手存在。至于剧本,那几个小气的大人也只告诉了他几个阶段性节点,余下的他就一点都不知道了。

可毕竟,他还是串场的重要角色,不是龙套。

趁着严诩正如同不会武艺的书生似的拼命掐着高泽之的脖子,一群老大人们在发呆之后,正以裴旭为首上前劝架,越千秋趁机悄悄上前,拉起了刚刚已经出场过,风头却被苏十柒盖过的周霁月,随即退到了一边。

他倒没觉得周霁月有什么可遗憾的。小丫头身为白莲宗暂时硕果仅存的苦主,只要露个脸,表个态就够了。反正在那位无法乾纲独断的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也未必见得是好事。

可作为今天这一环中,同样重要的刘方圆和戴展宁,这样连番大戏唱过之后,他又怎么能让两人继续当这看客?

此时此刻,他看到苏十柒也已经退到了东阳长公主身边,再旁边一点则是今日恰逢其会却完全只是看热闹的齐南天和齐夫人,他就轻声对周霁月吩咐,支使她去东阳长公主和苏十柒那边,不拘说点什么。

周霁月一过去,立时就分去了别人关注严诩和高泽之事件之外剩下的注意力,毕竟白莲宗最后一个明面上的孤儿,比刘方圆这个也许是出身玄刀堂的弟子更重要,毕竟这会儿众人聚焦的是身为玄刀堂掌门弟子的严诩。越千秋暗庆得计,当下不动声色地来到刘方圆的身侧。

瞅见刘方圆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又瞥见戴展宁面上不见往日斯文,只有赫然怒气,他就知道自己来对了。他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拽住了两个人,在他们反抗之前就低低说了一句。

“师父盼这一天,已经盼很久了。”他把声音维持在不但旁边两人能听清,其他人也能听见的程度,“咱们别在这儿碍事,到后头去听着。”

戴展宁本要反对,可听越千秋的意思是避开别人,还能继续看这一场对峙,他瞅了一眼很可能随时要露馅的刘方圆,最终点了点头。有他出手帮忙,越千秋轻轻巧巧就把两人带到了水云天后头的角门,隔着屏风继续偷窥这场大戏。

而这时候,刘方圆还在咬牙切齿,戴展宁却忍不住低声问道:“九公子,你是怎么拜在严……严公子门下的?他真是玄刀堂掌门弟子?”

终于来啦!

越千秋心头一松,嘴里却说道:“说起来,我能够找到这么一个师父,实在也挺巧的。”

越千秋用最言简意赅的语句,说了一下当日在同泰寺中找到严诩时,严诩巧言令色诳人入门的落魄,这才唏嘘不已地说:“等到我拜师之后,知道师父心心念念惦记着复兴玄刀堂,我心里总有些埋怨长公主,心想她既然是皇上的妹妹,又那么大名声,怎么连把玄刀堂留在武品录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到。”

戴展宁见刘方圆满脸赞同,尽管也是同样的念头,可话却不能这么说:“也许长公主也有她的苦衷。”

“是啊,后来我听她说了才知道,她不是不想,竟然也是没办法。”

他把东阳长公主当初旁观那一场风波不断的刑场杀人时,感慨玄刀堂最后一任云掌门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即看也没看两个孩子是什么表情,立时非常痛快解气似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爷爷和长公主都那么厉害,竟是在今天给师父找了这么好的机会!”

仿佛是映衬着他这句话,严诩已经把高泽之掐得进气少出气多,眼看快不成了。不但如此,严郎君还凶猛地将两个偷偷摸摸拉偏架的官员给甩到了一边,随即又大吼了一声。

“高泽之,你当巡武使的时候和吴仁愿一样,没安好心!想让玄刀堂武品录除名,却又生怕地方官提供得证据不够,就把主意打到了大石寨!你知道你兄长看不惯大石寨那两个玄刀堂出身的武将,却又架不住他们屡有功勋,就趁着北燕入寇,扣下求救的信使,不派援兵!”

严诩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咆哮:“不但如此,你生怕我那两位师兄刘静玄和戴静兰战死大石寨,届时得一英烈的美名,竟是暗中纵容商贾里通北燕,将他妻室父母全都送去了北燕,燕军这才得以在攻城最后,大石寨粮绝无兵时招降成功。”

“若非你这釜底抽薪的毒计,这一仗大石寨打到最后,刘静玄戴静兰身边十七名亲兵,又怎么会愤恨主将遭遇,最终全数归降!高泽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吴仁愿还只不过是推崇严刑峻法,时时刻刻警惕侠以武犯禁,你却因母家和玄刀堂一场争地的官司输了,就一直耿耿于怀,用毒计害人!”

“你这比没人缘家的黑狗更加卑鄙无耻的小人!”

听到这里,越千秋顿时遽然色变。他万万没想到,大伯母口中提过的那两位大石寨守将,师父曾经耿耿于怀的那两个师兄,所谓投敌竟然有那般隐情。而眼前这个已经白面无须,身材高大,看上去比吴仁愿要亲和力大多了的刑部侍郎,竟做过这种比吴仁愿更卑劣的事。

他扭过头去看着面色苍白的刘方圆和戴静兰,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

“师父从没告诉我,玄刀堂还有那样两位长辈……可师父之前虽说离家出走,可没走多远,而且之前又没钱,肯定查不出来这些陈年旧事,多半是东阳长公主替他查的。”

被死死掐着脖子说不出话来那么久,高泽之终于趁着严诩情绪彻底爆发,手下稍稍一松的时候,挣扎着嚷嚷反击道:“胡言乱语,你没有证据!”

第99章 图穷匕见(下)

严诩微微一呆,随即冷笑了一声:“我是没有人证物证,否则我早就给你厉害看了!你以为扳倒了吴仁愿,你就能当刑部尚书是不是?我呸,我倒要看看,今天我在这里直接打死你,你还能不能做这个刑部尚书!”

听到这很有些中二气质的发言,越千秋立时按着额头,小声嘟囔道:“竟然没有证据……这么说来,师父是只想好好把人揍一顿,根本没想到任何后果?长公主居然也由他胡闹……啊,我忘记了,长公主应该想着反正回头去哭太庙,总能把儿子救回来……”

太大的道理,刘方圆不懂,戴展宁就算比他更成熟一些,其实也只是似懂非懂。然而,越老太爷正气逼人,东阳长公主用实际行动力表达了对玄刀堂已故云掌门的歉疚,周霁月和苏十柒虽为女子却一身武人的风骨,还有严诩那如假包换的好武艺,虽出身显贵,却只凭一腔意气就替他们的父辈鸣不平,无不是他们之前没想到的。

就连越千秋,之前也敢挺身而出,对上那位在北燕也同样凶名卓著的刑部尚书吴仁愿!

这种时候,难道千里迢迢方才来到金陵的他们,就一路旁观到结束?

更何况,眼下只差最后一击而已!

在刘方圆那期冀的目光下,戴展宁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伸手从胸口拉出了一根红绳,红绳的底部系着一根有些奇形怪状的金属棒。

刘方圆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也从自己的脖子上拉下了一件类似的东西。他接过戴展宁手中的金属棒,将其合在一起。

一直注视着两人的越千秋虽早就知道有这东西,此时等到戴展宁从刘方圆手中把合在一起的金属棒拿了过来,递到了他的面前,他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戴展宁郑重其事地说:“严公子没有证据,但我们有当年受代州当地刑部分司唆使,将刘戴二位家眷送去北燕的商贾供认状,有代州当地那位刑部分司主事的供状,有高行之和这位主事往来的密信,有高行之和高泽之的往来书信,还有大石寨被破,血战力竭,最终死难的将士七百余人联名血书!”

这些东西一部分是爹爹和刘叔叔辛辛苦苦弄来的……也有一大部分是越四爷用了非常手段,他爹都无法确认真假,如今也只能赌一赌了!

尽管周霁月潜伏屋顶听到了一点风声,但越千秋真的听说有这种证物存在,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张望到外间还在僵持不下,他就轻轻吸了一口气,快速思量该怎么把证物交上去。

他第一时间问道:“刚刚高泽之提到戴刘二位将军,是你和刘方圆的父亲吗?”

刘方圆连忙抢着说道:“没错,就是我和宁哥的爹爹。”

“他们还在北燕?”

见戴展宁满脸凝重地点了点头,越千秋就当机立断地说:“那你们当初在我家二门,就不该报出全名的!”

戴展宁脸上露出了几分尴尬:“我和阿圆只是希望,早点见到越老太爷,至少也探听一下他对我爹和刘叔叔的真正态度……横竖我和阿圆都只是爹和刘叔叔的幼子……”

对呀,按照年龄来看,两人应该是刘静玄和戴静兰两人降附北燕之后生的……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道:“但不管怎么样,今天你们不能就这样出去,否则你们俩的爹爹在北燕就很危险了!这样,如果你们同意,东西给我,我去拿给桑紫姑姑,立刻当成长公主得到的证据,现在就去拿给皇上!”

刘方圆还在犹豫,戴展宁却想都不想,直接把东西给了越千秋。见他如此信赖,越千秋微微一笑,立时转头从后头溜出去。不过一会儿,戴展宁和刘方圆眼见得人从另一边门口溜进来,出现在了侍立在那儿的桑紫旁边,与人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即又溜了。

还不等越千秋回来,两人就只见桑紫大步走了出去,就在刚刚周霁月跪过的那个位子跪了下来:“皇上,严公子说没有证据,奴婢这儿却有!”

此话一出,刚刚还吵吵闹闹的水云天中,一下子陷入了一片死寂。在这样的氛围中,东阳长公主无视一大堆惊骇欲绝的目光,竟是径直从皇帝身边过来,接过了桑紫呈交的东西。

桑紫知道众人想知道的是什么,当即从容说道:“奴婢奉长公主之命,访查此事多时。如今证物尚未拿进府,这是一把密匣的钥匙,而那密匣埋藏的地方,只有长公主和奴婢知道!”

严诩知道自己的老娘东阳长公主找到证据,这不过是托词,可即便如此,他依旧难掩心中畅快。他在惊骇欲绝的高泽之脸上狠狠来了一拳,这才松开了手,恰是哈哈大笑道:“这件事在我心头积压十年,没想到这次竟是能够一朝得解,实在痛快!”

越小四,你偷了我的计划离家出走留我顶缸,现在却又送了我师兄的两个儿子回来,还了我一个人情,算是我们两不相欠。等我回头替你教好儿子,再让他找你算账!

越老太爷嘴角流露出一丝冷笑,见裴旭满脸措手不及,其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他这才再次站了出来,躬身施礼道:“皇上,这些年,刑部从尚书到侍郎,全都是从当年巡武使任上出来,如今却一个接一个爆出这等罪状,实在让人寒心。足可见当初为了监察武林的巡武使制度,实在是流毒无穷。”

不等裴旭等人反驳,他就趁热打铁地说:“为了自己有政绩,被人赞扬铁面无私,便鸡蛋里挑骨头,拼命压制武林,这难不成便是太祖赐各大门派御匾的初衷?臣恳请皇上,从今往后,刑部尚书再不需要巡武使资历,再不从巡武使选,以此定为永制!”

“臣再恳请皇上,召上三门,中六门,下九门于金陵,一则商讨重修武品录,二则抵制北燕的御前比武大会,三则,重申朝廷嘉赏武者报国之心,重惩之前败坏朝廷风气的败类。拿不出北燕那真金白地的许诺,至少也要拿出当年太祖皇帝的魄力来!即便不能如北燕那般穷兵黩武,却也不能一味崇文抑武!须知,大敌在北,难道朝中不该人人觉得芒刺在背?还有功夫压制武林,简直鼠目寸光!”

第100章 祸水东引

魄力……

皇帝已经许多年不想听这个词了。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缺乏魄力,从前是和太后硬顶的魄力,后来是和大臣力顶的魄力,现在则是突破现状的魄力。他当年就不是太后亲生,再加上太后有意引导,处事和决断素来不喜欢硬碰硬。

等到太后过世,留给了他一班强硬的大臣,他没有理会别人对太后的非议,在谥号和死后哀荣上极尽公道,轻轻松松就迫退了不少原本想要借着尊崇圣母兴风作浪的宗室和大臣。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试过和大臣两次掰腕子,结果杀敌八千,自损八百,他也就审慎地决定不要大动干戈,以免朝廷纷争四起,被外敌趁虚而入。这些年来,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提拔和维护自己信赖的那些大臣,以及生儿子上。

现在他觉得,治大国如烹小鲜固然不假,可该割的腐肉还是不能手软。尤其是看到比自己年纪还大十二岁的越老太爷竟这般让人惊喜,他又听到最后八个字,不由心头一热。

不等裴旭等之前被今日这套连环组合拳给打懵的高官完全清醒过来,皇帝就霍然起身,一字一句地说:“越老爱卿说得对,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朕自然不会等闲视之,否则若是就这样让北燕钻了空子占了上风,朕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皇帝用前所未有严厉的目光扫了一眼裴旭等人,见他们皱眉的皱眉,不满的不满,似乎正在踌躇应该如何反对,尤其是素来与越老太爷不合的兵部尚书叶广汉更是跃跃欲试,他不禁一阵头痛,下一句话干脆直接丢给了越老太爷。

“刑部尚书和侍郎一同缺位,越老爱卿可有什么人选可以举荐的?”

此言一出,一时间裴旭等人一片哗然。可抢在他们开口阻止又或者攻谮之前,越老太爷就笑眯眯地直接瞧向了他们,那狡黠的笑容看得几个吃过亏的老家伙心里发毛。

“老臣对刑部的事情不大熟悉,也就熟悉户部这一亩三分地的事。不过……”

这不过两个字,皇帝听着眼睛一亮,裴旭等人听着却心头一紧。

就连刚刚返回的越千秋,他也感觉一颗心一跳一跳的,颇有些激动。

就在刚才越老太爷表明态度时,看到东阳长公主一个眼神差退了桑紫,他连忙拉着刘方圆和戴展宁一块溜了出去。可等到和桑紫会合时,他却发现还多了个齐南天。

“为免意外,齐将军会跟着我一块护送他们哥俩。”

想到刚刚齐南天冲着自己狠狠瞪的一眼,他哪里不知道人家是埋怨他和严诩一搭一档拿人耍着玩,可眼下相比齐南天的小小郁闷,更让他在意的,自然是场中局势。

就只见皇帝身边的一个亲信内侍板着脸到门口,叫了两个侍卫进来,把行尸走肉一般的吴仁愿,鼻青脸肿的高泽之,这一对刑部的难兄难弟先带了出去。

而皇帝没有因为越老太爷的推脱而改问别人,而是再次问了一遍越老太爷关于刑部尚书的人选,那劲头仿佛是想卯足了劲把这个职位放上自己的头号心腹推荐的人。

越千秋盯着再次成了众矢之的的爷爷,心想在如今这几个大臣心目中,今后当真第一要务就是防火防盗防越老头。

越老太爷仿佛没看到那一大堆容色各异的脸,轻描淡写地说:“老臣认为,户部侍郎李长洪挺合适的。”

只瞧那几个大臣倏然间目光转向,集火到了一个中年人身上,越千秋就知道那绝对是爷爷这次举荐的人了。他本以为对方既然是户部侍郎,总应该是爷爷的心腹,至不济也是非常关系密切的下属,可看到对方那一脸茫然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完全猜错了。

看这位的表情,恨不得对四周围那些大佬举手投降,然后表白自己绝没妄想过刑部尚书!

越千秋都能看得出来,皇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非但看出来了,皇帝还一下子醒悟到,自己就是不问,这位户部尚书老大人也会自己举荐李长洪,由此把众人的目光从召集各大门派中人,重修武品录,转移到刑部尚书的人选之争。他终于体会到,越老太爷和自己的妹妹东阳长公主为何不曾想过拿下刑部尚书之位了。

没有这样一个鱼饵让那些吃相难看的家伙去争抢,怎么能做到那样一件高难度的事?

毕竟,这是要推翻太宗朝末年定立的武品录制度!

可怜的户部侍郎李长洪被越老太爷一招祸水东引打得猝不及防,在无奈之下,他突然看到了眼睛忽闪忽闪,似乎正在发呆的越千秋,顿时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慌忙高声叫道:“皇上和诸位大人忘了不成,咱们今天不是来给越老大人的孙儿过生日的吗?”

看到一大堆人瞬间如同泥雕木塑,虽说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平安过去这一关,他还是硬着头皮说:“皇上为此,还让陈公公去宫里内库选了贺礼,怎么这时候全都把正事给忘了?”

这一次,轮到越千秋自己一脸发懵。户部侍郎大人您不是吧?相比起那些朝廷大事,我这个七岁小孩儿瞎掰出来的生日才是正事?就算爷爷玩的一手祸水东引的好计,可您这依样画葫芦就有点太逊了……

可这次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只听几声响亮的巴掌声,再一看,原来是还在桌子上的小胖子根本就没下来,这会儿正在拍巴掌。

“对啊对啊,父皇,千秋好容易过一次生日,居然就这样被搅和了,要给他补偿才是!”

发现自己这个串场的竟然成了目光的焦点,越千秋又好气又好笑。可他连自己的生日都拿出来牺牲了,此时干脆打蛇随棍上,一溜烟跑到越老太爷面前,笑吟吟地说:“爷爷,原来是你把皇上和诸位老大人一同请来陪我过生日的?这可真是太好了,一二三四五六七……”

他一个个数过来,最后一个数到了皇帝头上:“这不是说,除了爷爷之外,还能给我添上七份贺礼?”

“这回你却犯糊涂数错了。”越老太爷略过皇帝,随手一指同僚,手指在李长洪身上尤其多停留了片刻,直到对方极其不自然,他这才语重心长地说,“你要知道,之前吴仁愿和高泽之那两个,也都是皇上掏腰包,从皇家内库给他们垫了一份送你的贺礼。”

“原来如此。”越千秋拳头一敲手掌,做恍然大悟状,但随即就冲着皇帝笑意盈盈来了个深深的打躬。

“多谢皇上深情厚谊,但爷爷说得那两份,我却实在不敢收,只能退给皇上。师父是玄刀堂掌门弟子,我是师父的徒弟,绝不收仇人的东西!周姑娘是我的朋友,朋友仇人送的东西,我也一样不能收!”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一个人影蹬蹬蹬从身边冲过去,等看清楚是小胖子,而且小胖子直接在皇帝身边抓着手撒娇卖萌,饶是他自己在需要的情况下也能把这一套用得炉火纯青,还是忍不住一阵惊悚。

“父皇,千秋既然不要,您就转赐了儿臣吧,儿臣送给他当贺礼。好歹儿臣刚刚也给越老大人壮声色助威了,您给儿臣这个面子,儿臣出来得急,贺礼是备下了,但有点太薄了!”

这一次,连越老太爷也已经嘴角抽搐了。

要是还看不出这死小胖子在拼命和他家拉近关系,他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可就在李易铭看到皇帝面色渐渐转好,显然可能答应这个条件的时候,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竟是突然离地而起。吓了一跳的他使劲挣扎了两下,随即就意识到了什么,慌忙往左右一看,这下立时瞧见了那个拎着自己的黑手。

不是严诩还有谁?

死板着一张脸的严诩冷冷说道:“舅舅既是帮着他们给千秋出贺礼,千秋不收,我代他收了!那两个家伙欠了白莲宗和玄刀堂那么大一笔帐,收他们一点贺礼算什么,再说还是舅舅帮忙出的!”

说到这里,他还脸色不善地横了李长洪一眼,让后者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莫名其妙。

“至于户部侍郎李大人,你马上就要升官了,你不觉得应该送我家千秋双份大礼?要不是他今天过生日,你会有机会荣升刑部尚书?”

我还不是刑部尚书呀!倒霉的户部侍郎大人欲哭无泪。我今天到底招谁惹谁了!

第101章 越小四的消息

黄金九连环一副、玉球一对、金锁一个、铜制摩罗小人一组十二个……

数着自己这次“过生日”的收获,越千秋不由得撇了撇嘴。

内库出品,必属精品,问题是上头几乎都刻着印记,又不能变卖了换钱,又不能吃喝,这就和从前逢年过节他收到的那些礼物一样,只能压箱底。

他有些唉声叹气,落霞和追星逐月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劝。

她们今天也是高高兴兴出去玩的,谁曾想在水云天里竟然会看到那样大乱斗的一幕?好好的生日,就这么被那些复杂的朝廷大事给完全搅和了。更让她们瞠目结舌的是,周姑娘竟然不是普普通通来家里投亲的。而刘公子戴公子似乎也有什么事被滞留在长公主府。

直到现在,那三个人都还没有回来。听说,还有不少案子要周霁月去作证。如果不是有老爷子和长公主作保,她们简直得担心周霁月会不会脱一层皮!

“九公子……”落霞终究最年长,此时见越千秋似乎情绪不高,她就不得不上前低声劝道,“等周姑娘回来,赶明儿咱们重新给您过生日吧,今天这一趟不算。”

“不算?”越千秋愕然回头,等看到三个丫头满脸担心的样子,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烦恼的和她们烦恼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可这种被人关心爱护的感觉,他当然不会拒绝,当即笑了起来,“好好,等霁月回来,咱们关上门,叫上师父,在这儿开个夜宴!”

夜宴二字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王一丁的大嗓门:“九公子,大太太来了!”

大太太……自从前天晚上匆匆出门之后,直到他今早去长公主府都听说还没归来,这是回府了?

想到今天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越千秋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奔了出去。当匆匆来到内院门口,他就只见大太太带着向二娘走了进来,面上显然有些憔悴和疲惫。

他起初还以为大太太的所谓探病是个借口,如今见这位大伯母如此模样,反而有些不确定了,连忙上前去作揖叫了一声大伯母。想到自己今天拐了越秀一出去,结果又让倒霉的侄儿饱受惊吓,他不禁有些心虚,当下缩了缩脑袋说:“长安……”

他这后半截话还没说呢,大太太就笑着打断道:“我刚回来不久,长安把事情大致都告诉我了。他小小年纪经历这么一场大阵仗,哪怕就是看看热闹,对他日后也有好处。你能带上他,足可见你们叔侄的情分,我倒要谢谢你才是。”

尽管对大太太的通情达理并不意外,可人家一点都没有怪罪的意思,越千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越老太爷可没让他把越府重长孙带去公主府凑那种天大的热闹。

“大伯母不怪我就好,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想既然是打着过生日当幌子,请的一个个都是外人,咱们越家自己人却一个都没有,看上去难免不正常,叫上和我年纪相仿的长安,那就看上去很自然了。否则,我就算把刘方圆和戴展宁都拖去,他们也会起疑……”

“好了好了,不用解释,你是帮老太爷做事,又牺牲这么大,我怎么会怪你?”

大太太笑着用牺牲二字打趣了一下越千秋,用眼神示意向二娘留在门外,自己跟着越千秋往里走,却是无限感慨:“我倒没想到,老太爷这次和长公主商定之后,动作会这么快,竟是晚了一步,否则若是我一块跟着去公主府看看那一幕,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她说得情真意切,随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撤去红布的亲亲居三个字,她就有些怅惘。

“我之前想着你这儿既然有玄刀堂的刘戴两家子弟,老太爷又留了周霁月,陡然想起我姨母提过,她父亲曾经多地学艺,所以她收留了如白莲宗玄刀堂这样被除名的门派遗留的十几个孤儿在自己的庄子上,还请了个人教习他们武艺,以免忘了自己的出身。”

见大太太面色黯然,越千秋不禁微微色变:“大伯母,难不成这些孩子……”

大太太擦了擦眼角,苦笑着摇了摇头:“孩子们如何,我还来不及去瞧,但我那姨母却是正好在见我派去的向二娘时犯了病。我匆匆过去,守了她两日,她终究还是去了。她那些子女都是软弱无能的,所以她临终前,把这些孩子都托付给了我。”

越千秋顿时有些大汗。他还以为大太太半夜出去探病是借口,没想到是真的!想来也是,这年头可不比后世,爹娘爷奶外公外婆病了张口就来,全都能拿来当成各种请假搪塞的借口,哪像这年头孝字大如天,敢拿长辈生病来糊弄人的……呵呵,那就不止唾沫星子喷死你了!

他不大会安慰人,可看大太太明显是真伤心,想来和那位姨母的关系相当不错,而当初爷爷装病,他在知情后固然又好气又好笑,可最初还不是觉得好似天塌了?

于是,他只能低声说道:“大伯母,人死不能复生,您也请节哀……那位婆婆是个良善好人,一定会往生极乐,下辈子更加多福多寿。”

因为是姨母去世,大太太要服丧五月,刚刚回去之后,已经收获了晚辈和下头仆妇的无数安慰,越千秋的话听着并不出奇。可她看到越千秋低着头,仿佛也有些感同身受的样子,心里不禁纳罕。她摸了摸越千秋的头,素来严肃的面孔竟是更温和了一些。

“你师父是玄刀堂掌门弟子,周姑娘又是白莲宗硕果仅存的继承人,等他们回来之后,你和他们说一说,到时候有空跟我一块过去看看,是否可有旧识,再商量商量如何安置。”

“好!”越千秋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又笑嘻嘻地说,“我也一同去!”

“告诉你就是要你一同去。”大太太哑然失笑,“若是没有你这最会说话的小机灵鬼同行,那些尝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滋味的孩子,万一不认识更不相信你师父和周姑娘呢?到那时候,好事变成坏事,我岂不是白对姨母承诺了?”

大伯母你直说我最会忽悠就行了!

越千秋很想这么说,但最终还是把这话当成夸赞收下了。等到他亲自把大太太送到夹道的入口,眼看人消失在了视线之中,他却没有急着回房,而是站在那儿沉吟了起来。

今天的事情,越老太爷和长公主已经图穷匕见,掀翻吴仁愿和高泽之那是肯定的,因为证据似乎挺充分的,但接下来刑部尚书和侍郎的位子要扯皮,武品录能不能重修要扯皮,白莲宗和玄刀堂是否能够重回武品录,还是要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