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想得固然很好,可若是我和英王殿下走太近,如同这次一样,明显挑拨离间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我是觉得,还不如我和英王殿下找借口翻脸,装成是死对头,别人能够更放心。至于私底下,还不是我们俩爱怎样怎样?”

他是真心不觉得,自己能让这个暴虐冲动会演戏的小胖子转变成五好青年!

见皇帝竟是认认真真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行性,越千秋不禁心中大喜,随即小声说道:“再有,皇上既然让我干活,那总不能不给工钱吧?千秋没什么需要的,可皇上不该赏爷爷点什么压压惊?”

这些天经历的事差点吓得他半死不活,精神抚慰金总得给吧!

给他还不如给爷爷,反正他是靠爷爷罩的!

第148章 棒喝和虚惊

太医署中,今天并没有去大理寺凑热闹的东阳长公主,此时此刻正冷冷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太医令和太医丞。后宫没有皇后,冯贵妃虽说看着骄横跋扈,但并没有真正管理后宫的权力,所以说,她这个皇妹其实大多数时候连皇兄的后宫都要管。

尤其是此次两个婉仪同时查出怀有身孕,她就更加紧张了。别说她素来对那小胖子有些看不上,就算小胖子再优秀,皇帝只有独子这种状况,也很容易造成大问题。因而,揪着脉案出现的几处小纰漏,她就把两个战战兢兢的医官数落得抬不起头来。

就在她喝了口水,还打算继续敲打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桑紫的声音:“长公主,外头望风的远远看见大少爷和苏姑娘一前一后来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您看……”

几乎想都不想,东阳长公主便霍然起身道:“你们两个出去拦着阿诩他们,该说什么自己发挥,总而言之,不许透露我在这儿!”

她可不愿意让严诩知道,她颇通草药,熟读医书,对于后宫争宠的那些门道比绝大多数嫔妃还要更加精通……

太医令和太医丞两位倒霉的医官哪里敢违拗东阳长公主,慌忙答应之后便快步出去。等到他们刚让了桑紫进来,随即跨过门槛出去,顺便反身关房门,就只听迎面一声大喝。刚扭过头的太医令大人就只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太医署一把手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掐死了,一面拼命挥舞手脚挣扎,一面试图说两句话。可严诩却抢在了他的前头:“快说,我娘到底是什么病?这常常头晕可有什么良方,该吃什么滋补……啊,还有,用什么按摩的法子最有效?”

一旁的太医丞只觉得目瞪口呆。

东阳长公主什么病?人没病啊,刚刚还在屋子里中气十足骂得他们狗血淋头!

他犹犹豫豫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就只见后头一个人影风风火火跑来,明明是一身男子的装扮,说出来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严诩,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不好,长公主只不过是年纪渐渐大了,偶尔有些不大舒服,偶尔犯些小毛病,皇上也只是让你来抄点食疗又或者按摩的方子,你这么咋咋呼呼,是要嚷嚷得天下人都知道?”

有些僵硬地松开手,见太医令捂着喉咙连连咳嗽,严诩顿时有些不大自然。可想到苏十柒是回春观弟子,他又托付了人去照顾东阳长公主,如今还竟要皇帝来提醒他母亲身体不大好,他不禁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说!娘既然身体不好,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苏十柒同样不是好脾气的人,此时立刻就火了:“早告诉你有用吗?你之前一走了之好几年,你娘难道就没病过,可你回去看过他一眼?”

严诩没想到苏十柒竟是如此犀利,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

“我什么我?我有说错了吗?”苏十柒直接跨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严诩的眼睛,“长公主府那么大,就只有长公主一个主人,其他人再多,怎么比得上你这个亲生儿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子欲养而亲不待?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亲恩难还时,锥心刺骨的后悔?”

苏十柒说到激动时,直接和刚刚严诩抓那太医令时一样,一把揪住了严诩的衣领。

“我是可以每天给长公主诊脉,替她调理药膳,滋补身体,可心病还要心药医,你知不知道,长公主唯一的心病不是别的,就是你严诩!”苏十柒忿然放手,见严诩踉踉跄跄后退几步,直接后背撞在了门上,她才转过身去,竭力掩藏眼中的水光。

父母被骗走田产之后郁郁而终,她虽说学得武艺归来,狠狠教训了当初的骗子,又通过越千秋的帮忙重新振兴了家业,可那又怎么样?父母终究是不在了。

凭什么有的人明明拥有,却还不知道珍惜?

严诩虽说我行我素,时不时犯浑,可并不是一个听不进去话的人。被苏十柒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只觉得心情复杂极了,等发现背对自己的苏十柒双肩微微颤抖,他顿时心头一凉,连忙脚底一蹬地,俶尔转到了她的正面。

见她立时抬手擦去泪痕,赌气似的别过头去,他不禁下意识地张口说道:“你……你别哭啊……是我错了……是我不孝,却还对你乱发脾气,可我……”

他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讷讷说道:“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娘。她总是那么厉害,好像什么事都能应付,而且什么事情都帮我安排好,那我的人生还有什么趣味?我爹去得早,我真心希望她能过得自由自在一些……”

品出滋味来的太医令和太医丞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一丝动静都没有的屋子,随即赶紧蹑手蹑脚溜了出去。尽管已经意识到严诩这特意跑来是怎么回事,也隐隐察觉到这一男一女之间似乎有些微妙,可他们两个还要命,当然不会出去乱嚷。

否则万一惹到那位强势的长公主不高兴,官职不要紧,可命总是要紧的!

屋子里,东阳长公主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刚刚及时躲进屋子的桑紫一面庆幸外头放了个望风的,而且严诩还不认识,一面心想幸好自己闪进来快,否则就听不到此时此刻外间那对男女的真心话了。只不过,她对于严诩突然跑过来这件事,还是有些不大明白。

就算皇帝明知道东阳长公主在这儿过问两位婉仪的脉案,于是找了个接口诓骗严诩过来,还捎带上了苏十柒,可皇帝只是单纯想要唤起严诩的孝心?还是仅仅撮合外头两人?

桑紫还在思忖,东阳长公主却已然心里有数。

严诩和苏十柒今天会在一起,那是因为不放心越千秋,所以跟着一块去大理寺壮声色,可如今既然进了宫,越千秋肯定也一块来了。这两个成年人火烧火燎赶到这里来,岂不是说,他们把越千秋那年纪小小的孩子独自留在了垂拱殿面对皇帝?

虽说她只要继续不出声,外间严诩和苏十柒两人的关系一定就能稳稳当当前进好几步,可她更知道严诩的脾气,也不认为今天自己在这儿的风声真的就能够永远瞒得过儿子。当下,她便不轻不重咳嗽了一声。

果然,外头两个都是练武有成的人,下一刻,门就被人砰的推开了。

“娘?”严诩不可思议地瞪着皇帝口中身体很不好的母亲,随即脸色大变,只觉得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了。

“长公主?”苏十柒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才刚劝严诩要珍惜的正主儿端坐在主位上,随即又羞又恼,只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东阳长公主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他们两个刚刚生出的那一丝愠怒完全无影无踪。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计而已,皇兄这么简单的伎俩,你们两个也会上当?”

严诩没理会母亲这兵法解说得很有问题,一下子醒悟到自己究竟忘了什么,登时面色煞白,下意识地转身要走。可他还没来得及跨出去两步,就听到了东阳长公主的声音。

“这时候你一个人跑去有什么用?要有万一,你一个人打一百个?把你老娘我背上,关键时刻还能帮你扛住你皇帝舅舅!”

严诩如梦初醒,回转身快步冲到东阳长公主身前,二话不说把母亲背在了身上。尽管他平时背越千秋次数也不少,可成年人和小孩子的体重区别,仍是在他一路飞快腾跃时渐渐体现了出来。再加上他此刻速度太快,只觉得脚步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沉。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身旁传来了一个声音。

“快放下长公主,换我来……婆婆妈妈干什么,要是千秋有什么事怎么办?”

严诩瞧见苏十柒焦急地向自己嚷嚷,把心一横就把东阳长公主放了下来。眼看她背上人立时就走,他擦了一把汗便慌忙跟上。这一路足足与苏十柒换了三次,当远远看到垂拱门时,背着东阳长公主的他竟已经是汗湿重衣,却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就在苏十柒已经打算先闯进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就只见垂拱门前,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小小人影一步一跳地出来。两厢一打照面,她还在发愣,就只听人兴高采烈叫了一声。

“师父,苏姨!咦,这么巧,长公主竟然也在?”

严诩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连母亲带自己一块蹲地上去了。而苏十柒再不犹豫,一个起落上前,二话不说拉了越千秋跑回了两人跟前。

直到这时候,越千秋才看清楚严诩和苏十柒那汗流满面,气喘吁吁的样子,待发现东阳长公主也是眼睛往他身上直瞟,仿佛生怕他掉了哪块肉,他一下子为之恍然大悟,心中着实是又感激,又感动。

“没什么大事,皇上就和我说了会话。”

越千秋笑吟吟地解说了一句,随即就掏出帕子,上前在严诩脸上擦了擦,等发现一块绢帕变得油腻腻湿漉漉,他不禁有些尴尬地偷瞟苏十柒。眼见后者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自顾自用袖子擦汗,他这才对落地站稳的东阳长公主深深一揖。

“多谢长公主。”

见东阳长公主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又对气息渐渐平稳的严诩和苏十柒做了个揖。

“谢谢师父,谢谢苏姨!你们和爷爷影叔一样,都是对我最好的人!”

说到这里,越千秋回过头看了垂拱殿一眼,心情相当不错。

虽说金书铁券这玩意并不是最牢靠的,可爷爷只要得了,到底倍有面子!

第149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一路紧赶慢赶心急火燎地跑进来,结果却现越千秋安然无恙,严诩如释重负的同时,终究对皇帝舅舅的坏心眼大为不忿,赌气不肯去见皇帝,只和苏十柒在垂拱门前陪着越千秋。?

东阳长公主却不会和儿子一样任性,少不得去和皇帝打了个招呼,这才辞了出来。

走出大殿,看到垂拱门前那说说笑笑的两大一小,她突然眯了眯眼睛,觉得那很像幸福安乐的一家三口。

想想越老太爷儿孙满堂,即便越小四离家出走,终究还是在北燕拐了个媳妇哪怕是个病西施而且越千秋又那样贴心亲近那个老头子,她曾经是有些嫉妒的,可眼下她却觉得自己不用羡慕。

她的儿子,不是几乎把那老头的宝贝孙子拐了过来?

她相信,越千秋对严诩这个师父,比对越小四这个便宜爹爹更亲近。现在是,以后更是!

而且,如果不是越千秋,儿子只怕这辈子都不会多看某个女人一眼吧?如今看这架势,娶媳妇却是有指望了,那时候她还愁没孙儿孙女?

东阳长公主缓步走上前去,笑吟吟地说:“好了,走吧,咱们回家!”

严诩也好,苏十柒也罢,听到这回家两个字,除却松了一口气,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心安。而越千秋就不一样了,眼见东阳长公主看着他们三人那愉悦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位长公主在想什么。只不过,他对此也同样乐见其成,一路上自然绝口不提宫里那些煞风景的事。

相对于这边厢一家四口的其乐融融,那边厢的大理寺却是鸡飞狗跳。

不同于越千秋的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李易铭犹豫之后,终究还是决定留下来。因为小小年纪的他察觉到,那出让他身份陷入尴尬的金枝记,如今恰可一口咬定是北燕别有用心煽动的谣言。可越千秋一走,他却现,自己的皇子头衔好像没啥作用。

没了越千秋在一旁帮腔敲边鼓,他根本镇不住那些在朝堂多年的老油子。哪怕是支持他的官员,也都在私底下悄悄暗示,他还是立刻回宫去向皇帝禀报,没必要留在这是非之地。

言下之意就是他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可小胖子想走时才现,他却已经走不成了,因为堵在大理寺门口的仁鲁根本就蛮不讲理,不让大理寺中任何一个人出去。当他叫来差役一问才知道,越千秋竟让严诩背着翻墙出去,他更是傻了眼,更是后悔没有果断一些及早离开,现在被人硬生生堵在了大理寺中。

不只是小胖子,一大堆官员全都是各自衙门的一把手又或者二把手,哪能一天到晚耗在这大理寺?可即便他们怎么想办法,仁鲁等人就是不肯走,这一僵持就从早上不到巳正,持续到了这一天傍晚,也不知道多少人午饭都顾不上吃,气都气饱了。

相较而言,越老太爷却坐享越影亲自翻墙送来的热腾腾饭菜,下午还眯起眼睛打了个盹。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身兼两部,比谁都更加日理万机。

三法司中,如今刑部尚书缺位,御史中丞裴旭和大理寺卿李义理自然不得不和暂代刑部尚书的越老太爷商量。可老爷子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署理尚书暂代,直接撂挑子,一股脑儿把应付北燕那位正使仁鲁的重任推卸了出去。

至于冯国舅应该怎么处置,他却给裴旭和李义理出了个主意。

“都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更何况是冯国舅那种庸碌之辈?让那百无一用的家伙自己滚回家就是了,难道人还能因为阴谋败露,回去拉起家丁造反?”

冯国舅是失魂落魄回家了,可与之伴随而来的,则是疯狂流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最新版本消息。

什么英王的身世流言,正是北燕使团精心策划的。

什么金枝记动用了一批北燕皇帝的御用戏子亲自出演,如今人都被关在武德司。

什么写戏的升平和尚是北燕皇帝的御弟。

当越千秋在晚上就寝时分,听到御弟传闻的时候,他笑得在床上连打了几个滚。

“御弟……这是北燕版唐三藏吗?到底是武德司哪个有才的家伙编的,什么名头不好偏偏叫御弟!难道人也和唐僧一样,长得很可口好吃?”

听着越千秋在那胡说八道,落霞虽说觉得莫名其妙,可越千秋心情好,她也自然欢喜,等放下帐子时,落霞就听到越千秋看着帐子低声嘀咕道:“御弟……我怎么觉得很有那家伙的风格?不会是他在暗地里一面偷笑,一面散布出去的吧?”

不明白越千秋口中的那家伙是谁,落霞唯有摇摇头放轻脚步往外走。身在长公主府这个从前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却只觉得,相比人口众多的越府,这里竟是更让人省心些。

否则在连日以来那沸沸扬扬的流言之下,越府那些人也不知道会拿怎样奇奇怪怪的目光去看越千秋。如若越府全都像大太太这样,一个个都是既明理又公允的人就好了。

“咳……这天真是入夜就凉了!”

鼻子痒痒,一连几个喷嚏过后,越小四随手拿了几张细纸擦了鼻子,眼睛里的眼泪却不知道是打喷嚏导致的,还是笑出来的。

越小四对面的韩昱却没那么轻松。他刚刚亲口将面前这个越家幺儿精心炮制,极其荒诞不经的一系列流言传到外头,然后经最可靠的属下层层散布出去。意识到某人信口开河的话即将成为街头巷尾一个个最受欢迎的故事,他心情着实复杂极了。

因为刑部尚书侍郎一块落马,总捕司不少捕头牵涉其中,如今偌大的总捕司人心惶惶,运转不灵,像今日大理寺审了这桩案子后出现的大风波,便是武德司都知沈铮亲自带人去帮忙维持,武德司四大知事里头,唯独他被派到了国信所,负责看着这位副使大人。

在别人看来,这自然是沈铮还不大信任他这位最年轻的知事,可他却知道,这样的运作,不知道经过了幕后知情者皇帝和东阳长公主怎样精密的谋算。相比对越小四身份一无所知的沈铮,因为和越千秋那点善缘而被叫去清平馆善后的他,已经算得天独厚了。

他一点都不敢小看做事不着调,为人没正经的越小四,哪怕从他得到的讯息来看,这位北燕副使在北燕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可如果真的微不足道,他又怎会得到命令,拿出武德司在各大门派的全部内线,全力配合越小四?

越小四却仿佛没看到韩昱那一张严肃到阴沉的脸。他若有所思地轻轻敲了敲扶手,随即看着几个伏案研读各项情报的手下,笑了笑说:“韩知事,你不用太紧张,单单研读这些,就算我带来的这些都是最有脑子的家伙,也分析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见那些埋头苦读的人没一个有余暇反对他,他就身体略略朝韩昱凑近了一些:“我和仁鲁既然能当上正副使,就因为我们在北燕皇帝和暗地里那一路人心目中,是空有身份,愚钝庸碌的人。所以,他今天可以因为升平和尚去大理寺闹,我明天就顺带也跟着添一把火。”

韩昱听到空有身份四个字,正心中一动琢磨着,越出了下一番话。

“只要我出国信所的时候嚷嚷两句,说我是去武德司要升平和尚的,动静大一些,我想,应该有人会忍不住的。谁能忍受精心布设的好局,却被仁鲁和我这种没脑子蛮干的家伙一个接一个地破坏?只要有人露头,顺藤摸瓜,我想韩知事你应该就能抓到蛛丝马迹。”

心下赞同的时候,韩昱也忍不住默默犯嘀咕。

天底下能像你这样,装没脑子还装上瘾的人,还真是凤毛麟角……

第150章 闲暇和邀约

过了皇帝这一关,恼人的身世终于不再是问题,虽说被逼得要去和小胖子做朋友,但越千秋至少还让皇帝考虑了表面上远离小胖子的方案,因此,出宫后的他心情总算还不错。

这一天晚上,他从挨上枕头开始睡,等自然睁开眼睛时,他就只觉得从窗格透进来的光线异常刺眼,忍不住伸手遮了遮。

“落霞……”

随着越千秋的这声音,门帘须臾被挑起,探头张望的却是另一个小脑袋。看到她时,越千秋先是一愣,随即不禁一骨碌爬起身来。

“霁月?你怎么来了?”

周霁月笑吟吟地进了门来,见越千秋慌忙掀开被子下床,有些不自在地手忙脚乱从衣架上抓衣服穿,她知道自己刚刚这样进来有些冒失,连忙背转身去。

“本来昨天我就想来的,可听说进不去大理寺,看不到你审案的威风样子,只能就这么作罢啦。今天我和孙大哥卯时不到就出,赶早进了城,没想到你这么贪睡,这时候才起。”

越千秋一面有些笨拙地系好了一件件衣裳上一条一条各式各样的带子,只恨这年头的衣服没拉链,连扣子都少,都要靠系带来维持,一面急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

越千秋曾经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也不在话下,可在这年头,一觉睡到午时,也就是十一点,那却是典型的不务正业,尤其是他近些日子作息时间非常正常,如此贪睡还是第一次。

知道这是昨天审了一桩案子,又和皇帝这个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老伯暗战一场的结果,他不禁揉了揉太阳**,轻轻吁了一口气。

“嗯,下不为例,以后我一定早起。”他终于穿好了衣裳,随即绕到了周霁月跟前,笑眯眯地拎着自己的一缕头打了个圈,“落霞既然没进来,霁月,你帮我梳头吧!你看,我一晚上睡得头乱糟糟,都打结了!”

越千秋竟然把这种要求提得这般理所当然,周霁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她终究没有拒绝,而是板着脸把人按到了梳妆台前,拿了梳子过来,仔仔细细地帮他梳着头。

因为昨日要戴官帽,越千秋扎过成年男子的髻,昨日洗过之后虽已经细细擦干,一夜翻腾之后,那头已经是蓬乱得极其不成样子,她不得不用了一些油,这才总算是将他的头都理顺梳整齐了。想到今天他没有要见客的大事,她索性也不梳总角,只分两边垂着。

越千秋晃荡着双腿眯缝眼睛想着心事,浑然没注意镜子里的自己是个什么型。等到背后传来周霁月一声好了,他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霁月,白莲宗和玄刀堂的事是不是有眉目了?”

“嗯。又给你猜着了。”周霁月那答应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欢欣,“老太爷昨天傍晚特意让人去大太太的庄子上给我传信的,所以我这才请孙大哥带着我急急忙忙赶了大早进城。下午我和严先生孙大哥要一块去刑部,老太爷说,今天下午就能把这件事办下来。”

“这么快!”

越千秋大吃一惊地转过头去,等周霁月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连忙双掌合十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的意思是,之前拖了一天又一天,死活办不下来,现在却一下子进展这么快。”

“这还不是多亏老太爷署理刑部吗?”周霁月笑得眉眼弯弯,随即有些懊恼地说,“如果老太爷能当刑部尚书就好了,天下武人就不会和之前那样,动辄担心灭门之祸……”

越千秋却知道,就算越老太爷如今署理刑部,可玄刀堂和白莲宗的事能推行得这么快,更重要的原因绝对是另一个。这些天小胖子和他的身世疑云闹得满城风雨,昨天更是直接牵扯了北燕,那些高官大佬们管这一茬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管玄刀堂和白莲宗的事?

毕竟,高泽之和吴仁愿的罪行已经是铁板钉钉!

他想都不想地说:“那下午我和师父跟你一块去?”

越千秋这话才刚出口,外头就传来了严诩的声音:“千秋,我当然也想带你去,但你爷爷捎话来,说是你目标太大。只要你一出现,也不知道多少目光要挪到刑部,到时候指不定会有什么幺蛾子。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我带霁月过去就行了。”

不能去亲眼见证白莲宗和玄刀堂洗却沉冤,重返武品录,越千秋倒也没那么多遗憾,毕竟,刘方圆和戴展宁这两个更希望看到这一幕的,却因为要顾忌各自的父亲,而不得不也躲在黑暗里。他眼下最气恼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他蹬蹬蹬冲到窗边,二话不说砰的一声一把推开了支摘窗。见严诩犹如柳絮一般往后飘飞了出去,他就神色不善地质问道:“师父,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开始就来了啊!”严诩摸着鼻子,颇觉得摸不着头脑,“就在你叫落霞的时候。”

敢情你在那时候就开始听壁角!居然还不脸红!

越千秋顿时为之气结。等回过头来见周霁月面色绯红,他一面庆幸自己不是禽兽,没有调戏人家小丫头,一面却不禁咬牙切齿地说道:“师父,下次劳烦你来了之后早点出声!不要老是给我这样意外的惊喜!”

“哎呀,我刚刚给忘了。”严诩纵使再迟钝也知道越千秋生气了,连忙打了个哈哈,随即却调侃道,“不过千秋你可是长大了,也知道有自己的秘密了。”

被严诩这种一大把年纪还犯中二的人打趣,越千秋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说笑间,严诩终究还是进了屋子。下午要把徒儿一个人留在长公主府,他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昨天被苏十柒一训,他不大放心东阳长公主,听说人一大早要出去组织一群贵妇人商讨新开一家育婴堂,立时死活要求她带上苏十柒随行。苏十柒不在,他再一走,越千秋身边就没什么人了。所以,虽说下午才出门,但他还是对着越千秋千叮咛万嘱咐。

就连早就知道严诩这师父是怎么个德行的周霁月,也忍不住笑得嘴角更弯了些。

尽管和大多数武人有过的师父都不一样,但严先生还真是……最好的师父。

虽说被严诩听壁角的举动闹得有些不爽,可越千秋对师父的婆婆妈妈倒是没有任何不耐烦,直到吃过午饭,他把人和周霁月一块送走,他这才心情很好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消食,随即就却没有去睡午觉,而是饶有兴致地在院子里练了一会儿苏十柒的回春堂版五禽戏。

正当他一套练完收势而立时,却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击掌声。扭头看见是安人青,他便挑了挑眉道:“怎么,安姑姑是有什么指教?”

“哎哟,我这两手三脚猫的功夫,哪敢说指教九公子?”安人青素面朝天,风情依旧,此时很自然地抛了个媚眼,却是笑意盈盈地说,“外头越府来了个俊俏的小厮送请柬,说是七少爷在永宁楼过生日,特意请你过去凑个热闹,请你务必赏脸。”

就连长房,越千秋熟悉的也只有一个越秀一,更不要说二房和三房那些他素来少打交道的所谓堂兄。所以,此时他想都不想说:“不去,我没那工夫。”

第151章 安姑姑受贿,徐老师动心

安人青虽说在越府呆的时间不长,可对越府某些人的嘴脸却已经非常了然,更知道越千秋和这些越家人的真实关系。预料到越千秋会如此回答,她就笑吟吟地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手心,随即把手伸到了越千秋面前。

“来的那小厮大概知道你会回绝,说是如果你不答应,至少让他见你一面,当面恳请。我本来是懒得帮他传话,可他一口一个安姑姑,软磨硬泡不说,还给了我这个。”

安人青当初是拖着两个“儿女”,以越小四媳妇的身份上门行骗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越老太爷虽说在把人送去衙门吃了点小苦头后,把人留在了越千秋身边,可越千秋深知,别人肯定会认为这女人心机深,栽在他手里绝不会服气,更不会甘心跟着他一个小孩子。

所以,有人给安人青送贿赂,他半点都不奇怪,可安人青居然对他坦白,他却有些意外。他接过来一瞧,现竟是一枚玉坠,虽说算不上极其上佳的材质,可总能值个十贯八贯钱,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就算三房有钱,大张旗鼓给老七过生日,用得着非把他叫上,还不惜在安人青身上下血本,只图这女人在他面前撺掇两句?

事有反常……有古怪!

虽说确实不想去,可自己毕竟姓越,不姓严,总不可能一直赖在这长公主府,越千秋就把玉坠还给了安人青,轻轻哼了一声:“行了,见就见!这东西换钱还是留着玩,随便你。”

他倒要看看那个来送请柬的家伙有什么说辞!

当被晾在前院等了又等的锦官终于得到了回音,跟在安人青之后一路穿行,最终来到一间小巧雅致的花厅时,看到越千秋托着下巴坐在主位,满脸心不在焉,他不禁咬了咬嘴唇。

不过数月的功夫,之前因为不是越家血脉而被人冷落嘲讽的越千秋,非但没有在老太爷面前失宠,而且还风生水起,如今在这长公主府也如同正经主人一般。

可他跟着的三房七少爷,明明是正经的越家嫡孙,平素除了晨昏定省却很难见老太爷一面,见了也只是战战兢兢,更不要说像越千秋这样,有机会面见皇帝又或者东阳长公主。而且,越千秋之前竟是得了个七品出身,除了长房,二房和三房全都在埋怨老太爷偏心。

而他这个伺候七少爷的跟班就更不用提了。哪怕他和越千秋一样是被抱回越家的,经过不知道多少努力才有今天,眼前这个人却如此轻轻巧巧就拥有了现在这样安闲富贵的生活!

心中千回百转,锦官终究还是立刻掩藏了眼神中的羡慕嫉妒恨,恭恭敬敬行了礼。

“九公子,七少爷知道您如今事忙,未必抽得出空。他今年也不是整寿,论理不应该大操大办,可这次是两位舅老爷硬要在永宁楼摆酒的,还请了咱们家里好几位少爷,长安少爷也答应了会过去……”

锦官微微垂着头,以为越千秋不认得自己,却不知道仅仅是第一眼,越千秋就认出了他。

虽说越千秋和越家大多数人都关系平平,但他记性很好,越府大小人等谁是谁,他几乎都能认全,哪怕是那些丫头仆妇小厮。尤其锦官是被三老爷捡回来的,他记得自己差点被诱拐那一天在二门口,恰好听到一堆小厮在那议论自己,其中就有锦官一个,哪会这么快忘记?

这样一个心比天高的人,会舍得随随便便拿出一块玉坠来贿赂安人青?

他一面想,一面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行了,我知道了,我去。就当是帮爷爷维持家里和睦呗!”

当锦官走出长公主府时,想到越千秋那大剌剌的话,他忍不住心里一阵窝火,悄悄捏了捏腰中的一锭金子。他不知道给他金子,撺掇他让七少爷请越千秋来赴宴的人是谁,可有这么一笔钱,他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包括去悄悄读书,包括在合适的时候赎身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样都是弃婴的身世,凭什么越千秋不但当得越府九公子,还能在被人瞎编乱造成皇家血脉之后,居然没有触怒天威,而是继续过得这么逍遥自在?

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越千秋姑且答应了这样一个自己本来懒得搭理的邀约。申时过后出门时,他仍旧拜托了徐浩驾车,然后带了安人青同乘,把自己的那些小伴当都丢在了长公主府,却借了几个精干的家丁随行。

从他的经验来看,宴无好宴,更何况是三房请自己,那肯定没安好心。既然如此,带上长公主府的人狐假虎威,至少可以挡掉不少麻烦。如果不痛快,大不了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只不过,看出今天的邀约有问题,他临走前在房间里收拾时,少不得又做了些别的准备。包括把苏十柒当初给自己的两三样小玩意,好好地把自己武装了起来。

车出公主府,越千秋就对安人青勾了勾手指。直到这妩媚少妇凑近了些许,他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见人满脸不情愿,他就没好气地说道:“有备无患而已,又不是不还给你,这么小气干什么!”

安人青有些气恼地朝着越千秋瞪了一眼。上次用我的蒙汗药,你还了吗?

越千秋没好气地还了一声冷哼。下次让爷爷从刑部总捕司给你弄上十包八包就行了!

一时间,两人“眉来眼去”,愣是把口头说话变成了眼神和手势的讨价还价。

因此,当越千秋从安人青手中接过几件非常好用的小玩意时,逐一试验过之后,在安人青的帮助下藏在身上那些隐蔽的位置之后,他就笑眯眯地说道:“安姑姑,这套我回头还给我,但你如果能一模一样给我准备一套,我拿好东西和你换。这样,十颗最好的南珠。”

外头驾车的徐浩隐约能猜到越千秋正在和安人青捣鼓什么名堂,不禁嘴角抽搐。

这妖孽小孩儿已经够会折腾了,如果再多上安人青那一套装备,以后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成天给人下**?

而且,十颗南珠换那些偷鸡摸狗的东西?简直是败家子!

安人青却不知道越千秋因为东阳长公主的馈赠,如今最多的就是珍珠,眉开眼笑地应道:“这可是九公子您说的,成交!”

徐浩确实老马识途,虽说如今兼职车夫这样一个完全配不上他的工作,但他还是用最短的时间,最平稳的度,把越千秋送到了永宁楼。当马车停稳时,他死板着一张脸拉开车门,可只见安人青倒是提着裙子先跳了下来,紧跟着越千秋却探了探脑袋,随即对他招了招手。

满心以为这小孩儿又耍自己,徐浩有些不大乐意地靠近了两步,却不防越千秋先是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随即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徐老师,如果这永宁楼没被人包下,劳烦你就叫一桌席面,帮我招待一下公主府里这诸位大哥。如果被包下,你就给银子让他们去别的地方买些好酒菜,边吃边等。”

捏了捏手中东西,现是一锭银子,徐浩正觉得心情有些复杂,就只听越千秋又说道:“车上还有个食盒,里头装着卤鸭、卤肉、卤肝、卤肥肠,都是徐大叔你爱吃的卤味。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抛头露面,锡壶里还有好酒。”

见越千秋说完这话方才跳下车来,笑吟吟地招呼了安人青一块进了永宁楼,徐浩这才明白,越千秋刚刚在长公主府二门上车时为什么带了食盒以及锡壶,原来是为要面子,不喜欢让人瞧见自己几乎在给人当厮仆的他准备的。

眼看着两个伙计把越千秋迎了进去,他不由得轻轻摩挲着下巴。

越府这对祖孙论待人,确实直截了当,比余家父子那处处客气更要让人觉得实诚。最重要的是,无论爷爷还是孙子,全都正前途无量!8

第152章 嘲讽全开,黑夜黑手

越七少爷越廷镕今年十二岁,比越千秋大五岁。作为三房幼子的他自幼备受宠爱,但却没有三太太那锱铢必较的个性,也不像经管庶务的三老爷那样长袖善舞,反而生性腼腆。

所以,虽说越千秋和同辈的兄长们都没多大交情,今天最终收下了锦官的请柬,特意跑来这永宁楼,也有看在越廷镕见自己素来能微笑点点头,也不爱搬弄是非的缘故。

今日越廷镕这生辰宴并不是定在前头的一二三楼,而是在后院雅舍。此时此刻,越千秋跟着两个伙计一路往里去,前头的喧嚣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后头传来的颇为婉约的琴曲。他虽说对乐器没什么研究,但只觉得颇为好听,可转瞬间就听到了几个起哄声。

尽管越廷镕已经十二岁了,越府的同辈大多数比其大,理论上不会再有年纪更小的孩子,也就不会有熊孩子,但越千秋还是生出了一种不那么好的预感。果然,当那伙计送到院门止步,他看到伺候在门口的锦官非常恭敬地迎上前行礼时,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嚷嚷。

“越千秋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捡来的小子,竟然被人说成是皇家血脉,要我说这就应该杀头!”

锦官第一时间偷瞟了越千秋一眼,却只见这位九公子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仿佛对那叫嚣的家伙无动于衷一般。他不知道越千秋是真不在意还是假不在意,正打算把这一茬含糊过去,以免越千秋扭头就走,却只见越千秋竟是呵呵一笑,径直越过他往里走去。

落后两步的安人青却不动声色地用身体挡住了锦官,见其几次追越千秋受阻,她这才扭头笑着说道:“锦小哥,还没多谢你之前出手大方送我的东西。我可是特意拿给九公子看过了,九公子说,这玉坠颇值几个钱。”

锦官没想到安人青竟然全然不以为意地捅破一个行贿,一个受贿的窗户纸,一愣之下顿时紫涨了面皮,尴尬得无以复加。仅仅就是这么一分神,他就没注意越千秋已经一把推开了大门,直接闯了进去。

“七哥今天过生日,我来迟啦!”

施施然闯进去的越千秋一点都没吝惜自己的声音,见屋子里大大小小一二十人瞬间鸦雀无声,他这才好整以暇地笑说道:“刚刚我听到居然有人在这讨论该杀谁的头?难不成我弄错了,今天不是七哥过生日,是皇上在大殿上接见大臣,讨论该杀谁,该放谁?”

他微微顿了一顿,这才摸着下巴说:“我该不该去武德司举报,说有人抢了皇上的饭碗?”

“越千秋,你指桑骂槐,什么意思!”

“什么指桑骂槐?大家评评理,我可没说一个脏字啊!”越千秋斜睨那个暴跳如雷冲过来的少年一眼,随即作冥思苦想状,“咦,我好像在乌衣巷江陵余氏的那什么园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啧,年纪大了,记性居然差了……”

此话一出,越秀一终于憋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尽管他辈分低,可人人都知道越老太爷颇为疼爱这个重长孙,因此他一笑,几个看热闹的少年也不禁笑出声来。

然而,被嘲笑的主角赵絮却只气得七窍生烟。他几乎下意识地要动手,可越千秋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犹如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余府那位海陵夫人说,你是余大老爷的外甥,赵家三公子!呵呵,幸会幸会……咦,我记得海陵夫人当时还说,像赵三公子如此没有口德的人,以后再不许登余家大门。不知道赵三公子近些日子去过余家吗?”

年纪最大,也是越家第三代领军人物的大少爷越廷钟没来,成年的长房二少爷三少爷也没来,三房的四少爷越廷镓正病着,今日连弟弟生辰宴都没能参加,此时年岁最大的二房五少爷越廷铭本想上前当个和事佬,也好卖赵絮一个人情。

可听到越千秋这话,他一下子惊觉,三太太娘家想方设法请来增光添彩的这位江陵余氏外甥竟然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被余氏嫌弃的臭狗屎,登时缩回了已经几乎迈出去的脚。

面色苍白的赵絮想到那一日嫡亲舅舅余大老爷的冷眼,想到当时从乌衣巷回到自己家之后,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阵痛斥,想到家中长辈兄弟看自己那嘲讽的目光,想到今日来时发誓要在越千秋身上找回脸面……如今被揭穿,他突然觉得又委屈又伤心,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越千秋虽说也不止一次见过小胖子哭,可小胖子哭的同时,也往往伴有其他实质性服软动作,比如下跪求饶,又比如展露超级演技,可眼下这赵絮却分明是想通过哭来博取同情,他自然是半点瞧不上。

虽说他到现在也不喜欢那个小胖子,但他更讨厌这种以为哭就是不二法宝的熊孩子。

“哎呀,怎么就哭了?”越千秋一副意外的样子,“你好歹比我大四五岁,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呢……真是的,我要是像你,这不早得把眼泪哭完了?”

越千秋说到这里,就再不理会赵絮这个欺软怕硬的爱哭仔,径直走到越秀一面前,比了比两个人的身高,欣喜地发现自己略高一丁点,这才笑眯眯地说,“长安,你看到没有。做人得像我,谁欺负了你就顶回去,否则就只能像人家这样哭鼻子!”

越秀一没想到越千秋竟会突然一本正经地装长辈,简直哭笑不得。而三太太的两个兄长秦大舅和秦二舅看到越千秋把赵絮欺负得只会哭不算,还顺便狠狠踩上一脚,全都觉得传言实在是不虚。

这小孩子着实难惹!幸亏他们今天请人来,是为了巴结,不是为了踩人!

可就算弄明白赵絮这个余家外甥已经不值钱了,他们也不好太势利地丢下哭得更凶的小家伙不管,少不得分出一个去哄,另一个就忙着招呼众人入座。

本来众人还以为,越千秋一来就把之前高谈阔论,很有架势的赵絮给踹下去了,接下来排座位定然要占先,可谁都没想到,越千秋竟是笑眯眯地拉了越秀一,坚持年岁论座,最后只肯坐在了次末席。一时间,越家兄弟几个如释重负,其他被请来的宾客也都松了一口气。

至于借口洗脸,随即再也没回来的赵絮……呵呵,未成年人的圈子同样是个势利的圈子,就算有脸回来,哪里还有脸面对左右邻座刚刚还对他各种恭维奉承的大小孩子?

撵跑了看不顺眼的熊孩子,越千秋接下来非常安分守己。他谦逊地把说话的机会让给了前头那些越家的“兄长”,自己却忙着向越秀一打听家里最近有什么事情,爷爷怎么样,顺带给小家伙低声嘀咕小胖子的糗事,长公主的趣事,严诩的乐事……直到发现四周鸦雀无声。

他诧异地看了四周围一眼,见人人全都竖起耳朵,他就呵呵笑道:“大家不用管我,我和长安叔侄好几天没见啦,怪想他的,这才找他说说话。回头我还想求大伯母,请长安也到长公主府住两天,一来他可以散心解闷,二来师父就要忙了,我一个人呆在那也无聊。”

见众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越秀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提脚就向越千秋踩去,结果竟是一脚踏空。发现越千秋笑着冲他一挑眉,气急败坏的他下意识地想说不去,结果却看见长房嫡亲的六叔正拼命对他点头眨眼睛。

把众人撩拨了一通之后,越千秋却一抬脚跳下了椅子,团团做了个揖说:“不好意思,之前坐车时间长,憋不住了,我先失陪一会儿。”

借了尿遁出门,越千秋见锦官不知道上了哪去,安人青正等在外头,一看到他就揉揉肚子,仿佛抱怨正饥肠辘辘,他不禁莞尔,耸了耸肩就顺着长廊往净房走去。可没走两步,他就闻到背后一股熟悉的香风,知道是安人青跟了上来。

“安姑姑你还真是尽忠职守,锦官都溜了,你也可以叫点酒菜填填肚子嘛!”

安人青知道这是调侃,却是笑吟吟地说:“都是些油腻腻的肥鸡大鸭子,我还不如回去吃夜宵。”

“啧,你倒是越来越会养生了!”

越千秋刚刚吃喝全都有意克制,这会儿其实根本没多少尿意,哪怕后头这位跟来是当保镖,他还是觉得浑身不大自在。因此,当他来到净房门口时,他突然打了个呵欠。

“算了,再憋一憋好了,我回去听听他们有没有说我坏话。”

安人青没想到越千秋突然准备打道回去偷听,不禁替那些费尽苦心请越千秋来的家伙默哀,突然,她只觉得尾椎骨上一股冰冷的寒意油然而生。

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的她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朝越千秋扑了过去,可她已经动作够快了,却仍是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影兔起鹘落一般,一把抓起越千秋便腾跃上了对面的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