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知道再不出去,那些没文化的小姑娘天知道会怎么败坏自己的名声。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他才刚刚跨出去一步,为他辩白的声音就来了。

“诗经·小雅·伐木序中说,‘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所以,亲亲两个字的意思是,要亲近自己的亲人,懂不懂?不懂就不要大惊小怪,千秋哥哥起的这名字可好了!”

发觉竟然是诺诺在为自己辩解,越千秋的脸色简直精彩极了。他快步出了门,当看到小丫头的对面站着四个目瞪口呆的小姑娘,记得名字里头好像全都有一个相同的葭字,分属于峨眉和回春观,他不禁重重咳嗽了一声。

眼见得那四位江湖小侠女发现自己出来,全都脸色绯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显然因为诺诺“太有文化”而自惭形秽,他心中暗叹妹妹神助攻,却连忙招手把诺诺叫了过来,又气又爱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你刚刚说得那些都是谁教你的?”

“安姑姑呀!”诺诺想都不想就把安人青给卖了,“安姑姑说,哥哥起的这三个字被很多没读过书的人误解过,所以这亲亲两个字的出典一定要背熟了,要能够随时随地对人解释清楚。她还说,连飞星和逐月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就连外院王一丁和虎头他们都能说出七八个古往今来名人提到亲亲二字的原话……”

听到越千秋身边的丫头下人都比自己有文化,宋蒹葭和峨眉三姊妹已经不止羞红了脸,甚至脑袋都垂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面对这一幕,越千秋一面庆幸自己在亲亲居中充分普及文化教育的重要性,一面和颜悦色地对那四个小姑娘说:“诺诺不懂事,你们别放在心上。不过,这亲亲两个字,确实是亲近亲人的意思,回头我送你们几本诗经,闲来随便翻翻,挺好的。”

四个小姑娘面面相觑,全都耷拉脑袋应了一声是,而借着这么一个小小的东风,越千秋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笑问道:“四位师妹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要真论年纪,宋蒹葭和越千秋同岁,紫葭三姐妹甚至比越千秋还要大一岁多,可越千秋这一声师妹叫出来,她们四人就没有一个想到他是在占便宜。宋蒹葭更是抢着说道:“九公子,诺诺的资质很适合我们回春观,你让她拜入回春观吧,观主说要收她当隔代传人!”

紫葭顿时暗骂宋蒹葭狡猾,一个箭步窜上前去,却是直接在诺诺面前蹲了下来:“咱们峨眉的阴阳剑阵是最棒的,而且诺诺你可以自己挑人对练哦!咱们峨眉的规矩是,女的挑男的……”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两个姐姐给直接拽了走。而越千秋更是哭笑不得地把诺诺扒拉到了身后。耳听得背后传来了诺诺“什么叫做女的挑男的”那疑惑的发问,他正准备把这两拨跑来拉徒弟的小姑娘给打发走,却不想外头又传来了逐月的声音。

“公子,嘉王世子派人给小小姐补送生日寿礼。”

眼见四个小姑娘同时瞪大了眼睛,越千秋回头看了一眼皱着小眉头很不理解的诺诺,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只听他那人小鬼大的妹妹低声嘟囔道:“大伯母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越千秋听到四个小姑娘同时笑出了声,刚刚很糟糕的心情不知不觉也松弛了下来。

“你去把礼物收下,然后去衡水居交给大伯母,请她帮忙斟酌回礼。”

等逐月应声而去,越千秋这才看向了宋蒹葭和白葭红葭紫葭三姐妹,犹如一只拿着糖诱骗小红帽的大灰狼:“四位姑娘都很喜欢诺诺?如果是这样,你们愿不愿意留在金陵,入学武英馆女学,学一点诗经楚辞之类优雅的诗词文章?”

诗经?楚辞?四个小姑娘彼此面面相觑,全都有些犹疑。

“像你们这样大的年纪,练好武艺之外,多读点书,走出去自然而然便有一种不同的风华。”越千秋循循善诱地蛊惑道,“你们想想,射一箭后,念一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岂不是比单纯站在那更威风?一剑将贼人枭首之后,念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不是很有高手风范?”

在场众人就没有一个完完整整背过诗经楚辞的,此时四个小姑娘都忍不住目露异彩,诺诺更是兴奋得开口恳求她们留在金陵,唯有最熟悉越千秋的追星心里犯嘀咕。

这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句子,和公子从前念诵过的诗经楚辞好像不一样,难道又是杜撰的?还是老太爷的鹤鸣轩又出新书了……说起来,她已经很习惯这种情况了!

第225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如今虽不是春闱之年,各大门派的弟子云集金陵,也就有不少学文不成想学武的年轻人闻风而动,希望投入门下。当然,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至少是冲着上三门去的,中六门都被视作为鸡肋,下十一门更是从来就不被放在眼里。

永宁楼二楼,此时此刻便坐着好几桌抱着如此目的的外乡年轻人。可大多数人都不时去看凭窗的一副雅座,然而,那里却用三面屏风遮挡得严严实实。

刚刚那位媚骨天成,妖娆艳丽的少妇施施然落座,而后又吩咐掌柜拿屏风遮挡的情景,食客们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认为她才二十出头,也有人认为那至少有三十岁,可不论年纪,没有一个人不承认对方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只有几个老客看也不朝那边看一眼,跑堂的小伙计亦是如此。因为他们知道,这位女客是永宁楼的老主顾,隔三差五就会跑过来独自喝酒。自从一个登徒子被这位女客直接一脚踹下楼,应天府衙差役来了之后却赔笑溜走,认识她的再没人敢轻易凑过去讨打。

这会儿,一张桌子旁边,三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断拿眼睛往屏风缝隙瞟,言谈中无不觉得这少妇绝对不是良家。可就在他们互相打赌,准备挑出一个人上去搭讪的时候,突然听到楼梯口传来了非常明显的嘎吱嘎吱声。那声音刺耳难听,就仿佛这老旧的楼梯上一下子挤上来几十号人。

甚至在没有武艺的小伙计听来,就仿佛这座楼下一刻便要崩塌了一般!

可当酒客们骇然往楼梯口望去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个高大伟岸的老者登上了楼。本有人想要开口喝骂,可当那双本应当昏花的眼睛一扫射过来,几个刚刚还趾高气昂高谈阔论的年轻人却立马蔫了,一时大气不敢喘一声。就连本待迎上去的小伙计竟也不禁站住了。

那老者四下里一看,目光最终落在了那遮挡出一副座头的三面屏风上。他毫不迟疑地大步走上前去,随即一手轻轻巧巧拉开屏风入了内。

食客们和小伙计侧耳倾听,发现里头那少妇竟是丝毫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骂了一声嫩白菜被老猪给拱了。

外人哪里想得到,雅座中正喝着小酒的少妇,此时此刻很想发火,可喉咙上却被人抵着一根筷子,别说邪火发不出来,这时候要她抛多少媚眼都行。眼见对方反客为主地将自己那壶酒揭开盖子,就这么往喉咙口灌,她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彭会主,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有话直说?呵,你这只小狐狸到底是攀上高枝了。”

来的正是铁骑会会主彭明。他一点都不介意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窗外更有众多行人,只要抬起头就能看见自己的筷子正抵在面前这娇滴滴少妇的喉咙上。他微微一笑,一字一句地说:“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居然也能有锦衣玉食的今天,确实很不容易。”

安人青只觉得后背心发凉,尾椎骨上一炸一炸,仿佛时时刻刻都有一种扑上去和对面这老者拼一个死活的冲动。然而,她却知道这只是对方那巨大精神压力给自己的错觉,别说是她,就算是越千秋的师父严诩,对上这老家伙都很可能是输面居多。

而且,这老家伙怎么会正正好好在这儿堵着她?

她强挤出一个笑容,这才勉强伸手撩动了一下额前乱发:“彭会主,我过去是坑蒙拐骗,可越家上下都是知道的。公子如今长大了,我也就是在他那儿挂个名,随时可能被扫地出门。”

“哦?”彭明眯了眯眼睛,手中的筷子竟是转了个漂亮的圈,稳稳当当放在了桌子上。可还不等安人青舒一口气,他就淡淡地说道,“别在我面前装可怜了,你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你虽说至今都是云英未嫁,可据我所知,越家里里外外好几个人都颇为中意你,你不过是拿着江湖上吊肥羊的那招吊着他们而已。”

安人青只觉得自己最大的软肋一下子被人狠狠戳中,一时间气得柳眉倒竖。她也顾不得面前这老家伙的厉害了,使劲一按桌子就低喝道:“彭会主,你到底想怎样?”

“你替我通报一下,我要见越太昌。”

“越老太爷?”安人青只觉得喉咙发苦。她宁可和越千秋打交道,也不肯和越老太爷打交道。彭明叫她小狐狸,可和那个九条尾巴的老狐狸比起来,她的道行差远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拿盘子往人脸上砸的冲动:“你那天在玄刀堂不是见过我家公子了?要见老太爷,你那时候干嘛不和我家公子说,却还要来威胁我?”

“越千秋?”彭明不感兴趣地挑了挑眉,语气不屑地说,“我信不过他,说一套,做一套。再说这小子才多大,做得了多少主?不过是越太昌和严诩的提线木偶而已!”

直到发现彭明瞧不起越千秋,安人青眼睛里才闪过一丝窃喜,语气随即就强硬了起来:“老太爷如今是当朝次相,哪里那么好见的?越家上下那些儿孙,整日里也难得和他照面,更何况是我一个女流?进什么庙拜什么菩萨,你真要见老太爷,就应该去找我家九公子。”

彭明瞳孔猛地一缩:“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安人青暗骂老家伙一大把年纪就知道乱放杀气,可却知道这时候自己不能退缩,否则非得被人得寸进尺提一堆要求。只恨她当初行骗被这老头子抓过一次,此时好端端在这喝自己的酒,竟又撞在人手里。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她不经意间往楼下一看,却是捕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她几乎想都不想,忿然拍案而起。

“老娘推脱又怎么了?老娘就算从前做过点乱七八糟的事,可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堂堂一门之主,居然跑这里和我磨嘴皮子,亏心不亏心……”

随着这最后亏心两个字吐出,她竟是陡然伸手掀翻了桌子,紧跟着,她就直接纵身从窗口跳了出去。纵使彭明最是警醒的老江湖,也被她的掀桌子闹得愣了一愣。下一刻,他就看到安人青飘然落在了大街上一个骑马中年男人的身后。

不料安人青从天而降,徐浩愣了一愣方才开口说道:“大太太正找你……”

“徐老师,楼上有个讨厌的老家伙缠着我!”安人青不由分说一把箍住了徐浩的腰,丝毫不理会这早就是鳏夫的家伙一下子浑身绷紧,随即才抬起头叫道,“伙计,那桌酒菜和砸了东西的帐,我回头和你清。那老家伙是个穷鬼,不用扣下人要钱了!”

见彭明气得面色铁青,安人青知道再刺激得厉害一点儿,人家恐怕会不惜当街和自己还有徐浩打一架,那就万分划不来,当即咳嗽一声道:“老家伙,要见什么人,直接过来投帖,少玩这些你从前最看不上的歪门邪道!徐老师,咱们走!”

她直接腾出一只手,五指如针,在马屁股上重重一戳,这下子,两人身后的坐骑一下子吃痛疾驰了出去。慌忙控马都来不及的徐浩压根顾不上骂人,直到又惊又险地疾驰离开这条街,他方才头也不回地骂道:“你这是发什么疯!”

“上头那是铁骑会的彭明,难道你没认出来?”见追风谷出身的徐浩陡然安静了,安人青才恨恨说道,“这老家伙当年就是个武疯子,为了买马,他居然敢打进中六门中为首的翠微山庄!为了造枪,他更差点吃了官司。现在他说要我带他去见老太爷,我哪有那本事?。”

徐浩有些不自然地哦了一声,随即方才面色古怪地说:“我刚刚都没注意那是彭明,说来也巧,我出来那会儿,九公子刚出门去找他徒儿小猴子去了。”

安人青这才呆在了那儿。这老家伙要是气冲冲回去,正好和越千秋撞个正着,那会不会拿越千秋撒气?越千秋回头会不会拿她撒气?

而在这时候,徐浩竟然还来了一句轻飘飘的神补刀:“还有,你把迷烟丸给小小姐的事,大太太告诉了九公子之后,又让我找你回去。”

只觉得生无可恋的安人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把箍住了徐浩的脖子,用又甜又腻的声音说:“我突然想起来,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这永宁楼我日后恐怕就来不了了。徐老师,陪我去清清帐怎么样?有你在,那老家伙也就没什么可怕了。你要不去,你听老太爷和影爷吩咐,常常盯梢九公子的事,可别怪我多嘴……”

那事儿都暴露了,再不拖住这老家伙,让人和越千秋相遇,回头闹出什么事情来,她就真的惨了!她当年就吃够了那对祖孙的苦头,现在这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徐浩那一丁点幸灾乐祸立时化为乌有,只觉得背后那简直是个红粉骷髅。

他就知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226章 别苗头

小猴子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师父正在永宁楼和安人青徐浩打擂台。对于越千秋的来访,他又惊又喜。师父不在,他也不怕回头挨骂挨打,笑吟吟地把越千秋带进了那座荒屋野宅似的临时住所,还把随行的另一位哑巴师兄引介了给越千秋。

奈何哑巴师兄和他的自来熟截然不同,露个面就躲了。

而越千秋也不乐意在这种荒凉碜人的地方和小猴子套近乎,眼见小猴子连待客的茶都翻找不出来,尴尬得无以复加,他就开口说道:“这样吧,你师父既然不在,你要有空,咱们去玄刀堂如何?”

小猴子一听到玄刀堂三个字,想到的就是那不计其数的美食,那舒适宽敞的屋宅,那些豪爽好客的师兄师姐们,立时垂涎欲滴,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那敢情好!不过,师兄他一个人留下,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隔壁的帘子被拉开,紧跟着哑巴师兄探出头来摇了摇,又朝他摆了摆手,仿佛是说你要去自己去,不用管我,他遗憾的同时又有些如释重负,立时点头答应道:“既然师兄同意,那我就去了!”

虽说是严诩授意越千秋通过袁侯,探一探铁骑会会主彭明的底,但从越千秋的本意来说,对这个动不动抓耳挠腮,活脱脱似猴子的小子,他确实感觉不错,打算把人收进武英馆。

出了那座让他感觉很不好的荒宅,他刚想回头招呼小猴子,却没想到人比他动作更快。

当发现小猴子一转眼就冲到了他的坐骑白雪公主前,伸手就去摸马脖子,他下意识地叫道:“快住手!”

这三个字才刚出口,就只听小猴子怪叫一声,整个人猛地腾空而起,险之又险地躲过了白雪公主那突然抬起的蹶子。等到落地,心有余悸的小家伙舒了一口大气,眼瞅着越千秋大步走到坐骑旁边捋着那短短的鬃毛说什么,他却忘了刚刚险些遭到偷袭,屁颠屁颠凑上前去。

“九公子,你这马儿性子好烈,要是我师父在,一定会说,真是棒棒的好汉子!”

越千秋神色古怪地侧头看了小猴子一眼,直到把人看得心里发毛,他才干咳一声说:“这是一匹跟了我六年的母马,最讨厌别人摸它的脖子,也不大乐意驮别人。”

袁侯顿时傻了眼,好半晌才哭丧着脸说:“那岂不是说,我也没办法坐了?难不成我要跟着九公子你的马用两条腿跑到玄刀堂去?”

这次换成越千秋诧异了:“难道你这堂堂铁骑会会主的关门弟子,竟然没有坐骑?”

“就是没有啊!”小猴子满脸的悲愤,脸上五官几乎全都皱在了一块儿。

“师父是个老固执,师叔和好多师兄们都和他处不好,一个个去自谋生路给人当保镖护院什么的,整个铁骑会只有三匹马,倒是还有一个马场,可我都不知道在哪里。这次到金陵,师父说反正可以坐船,结果我们师徒三个,一匹马都没有!”

越千秋简直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堂堂铁骑会啊,你没有马还号称什么铁骑?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

看着气鼓鼓的小猴子,他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地摸了摸心爱坐骑的脖子,随即一本正经地轻声说:“白雪公主,今天让这小子蹭一回,反正他比诺诺也重不了多少……”

他非常敏捷地躲开了那轻轻撩起,显然是恐吓意味居多的蹶子,再次耐心地安抚道:“好啦,只要听话,回头你的晚饭除却豆饼,我再让他们额外加料……”

小猴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眼见越千秋给一匹马许下了一堆好处,最后,那匹名叫白雪公主的马方才矜持地刨了刨蹄子,马脖子往上一仰,唏律律叫了一声,仿佛很勉强地答应了。等到越千秋回过头来叫他时,他就忘了刚刚的瞠目结舌,兴奋地上了前去。

尽管之前也被越千秋带着骑马去见曲长老,可那次袁侯是被捆得严严实实,还堵住了嘴,哪里像此次是去做客。

一路上,享受着白雪公主那风驰电掣的速度,他越发渴望能有一匹自己的坐骑。尤其是当上了山道速度放慢之后,眼看白雪公主竟然能自己稳稳当当寻路上山,他就更羡慕了。

而坐在他前头的越千秋一路上都在寻思怎么从这只小猴子嘴里套话,再加上白雪公主是一匹识途老马,他一时便有些心不在焉,哪怕玄刀堂山门在望他都没注意。直到身后传来了袁侯的大呼小叫,他这才回过神来。

“九公子,玄刀堂大门口围了好多人,会不会是有人来闹事?”

闹事?越千秋没好气地挑了挑眉,哂然一笑道:“玄刀堂的陌刀阵连武德司的沈铮都要吃亏,更何况是别人?到我的地盘来闹事,那是活腻了!走,我们过去看看!”

小猴子对越千秋这嚣张的言辞非但不反感,反而觉得有气派极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这铁骑会弟子也能在外头这么说,只可惜如今山门几乎快要倾颓,师父却又固执得如同倔牛,再这么下去,他简直怀疑除了自己和哑巴师兄,铁骑会就要没人了。

而当越千秋和小猴子二人一马渐渐近前时,山门处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大师兄来了!”

“大师伯来了!”

而随着玄刀堂弟子的欢呼,越千秋就看到了山门前有几个人急急忙忙转过身。他一眼扫去,须臾就从里头认出了两张还算有点印象的脸。他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声,等到小猴子敏捷地跃下马,他就拉着缰绳策马上前,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一声。

“哟,余公子和钟三郎竟然成了密友?这还真新鲜。”

钟灵一看到越千秋就想起了那次在国子监自己被其当众羞辱的情景,一时气得脸都白了。可他终究没有意气用事反唇相讥,而是一甩袖子就径直背转了身去。

而看到钟三郎没逞口舌之快,余长清稍稍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从从容容举手一揖:“我和钟三郎冒昧来访,确实有些唐突,刚刚因为玄刀堂门人说你不在,不放我们进去,于是下人无状争吵了几句,还请越九公子见谅。”

那潇洒飘逸的动作,再加上锦袍华服和他那张确实极其出众的脸,确实显出了一副翩翩贵公子的风采。

可架不住越千秋此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李崇明对他提起过的金陵四公子,想到野猪、花孔雀、白鹦鹉和蝎子王四个绰号,他越看越觉得余长清像是一只花孔雀,脸上的笑意不知不觉越来越深。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和江陵余氏本家没什么仇,江陵余氏不承认余建龙余泽云父子是旁支,这还给他出了气。哪怕因为余大老爷外甥赵絮的关系有点不愉快,但那早就是过去的事了。这些年,余大老爷和越老太爷行事仿佛有点默契,所以他看在爷爷份上,也得给人一点面子。

于是,他利落地一跃下马,笑着拱手还礼道:“余公子言重,不知今日有何见教?”

“是钟三郎递了一份请建文华馆的奏疏上去,又打算给你送一份,所以拉了我一同来找你。去了越府听说你不在,想想你大概到了这边来,他和我就特意来了。”余长清不动声色地把自己和钟小白撇清,见越千秋微微一笑,分明已经懂了,他就回头看了同伴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人还在背对着越千秋赌气,他不禁有些恼火。

这一趟是为了谁跑的?居然事事都要我自己冲在前头!

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快步过去,把手一伸,从钟灵那儿把奏疏副本给抢了过来,随即转身来到了越千秋跟前递了过去。

他自然不会想到,当越千秋面色微妙接过那本东西,然后随手一翻了,看到标题上写着文华馆可行性报告几个字之后,立时就在那疯狂腹诽。

文华馆——文化馆,还把可行性报告几个字都抄上去了,这钟小白是想当文化馆馆长吗?

“多谢多谢,我一定好好拜读!”越千秋打了个哈哈,可听到余长清下一句话,他却是哭笑不得。

“此外我还有一事相求。久闻越府鹤鸣轩藏书广博,常有世人不知道的名言警句,诗词歌赋,不知道我可有荣幸去借几本书?”

一不留神之间,我竟把爷爷的鹤鸣轩刷成了藏着众多珍本书的大图书馆!

越千秋若有所思,正要推脱时,他就只见钟小白一下子转过身,那脸上满是傲气和不忿。

“余大郎,你问他借书,传扬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谁不知道越家人什么跟脚,那鹤鸣轩有什么书!我倒要看看,一旦皇上答应了在国子监中分设文华馆,他这武英馆能招到什么人!就算他真的把阿猫阿狗都给诳进去做学生,可没有老师也是白搭!”

钟灵说着便露出了满口雪白的牙齿,一副想咬人却硬忍住的样子。

“我知道你那些狐朋狗友正在满金陵寻找去教书的先生,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读书人都是有骨气的,不吃嗟来之食!”

在钟小白那期待的目光中,越千秋非常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哦,那我拭目以待。”

屁的骨气!读书人也是得看人的,一部分是硬骨头真士大夫,另一部分却是软骨头摇尾巴狗……当然,哪怕是为了打出武英馆的招牌,后一类的人他不想要更不能要。可是,要争取一些硬骨头的话,看来得把他早就在秦大舅秦二舅那儿悄悄做的某些东西提早拿出来了。

第227章 如此师徒

蓄力一拳却犹如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着力,钟灵自是气得一刻也不想多呆,当即拂袖而去。而他一走,余长清更加尴尬,可还不得不去追钟灵,免得今天帮人跑一趟还结了仇回去。可是,和越千秋擦肩而过时,他还是低声留下了一番解释。

“三郎这些天心里一直不痛快,他之前在国子监挑衅你,是他伯父的授意,结果他伯父到皇上面前却提出国子监分设国子学太学和各种学堂,他一直都耿耿于怀,有气没地方出。”

等到余家和钟家的随从急急忙忙追上了自己的主人,刚刚好似被围攻一般的玄刀堂山门终于清静了下来,越千秋不禁揉了揉眉心。

余长清刚刚的话,那可是信息量非常大。首先,钟小白的伯父兵部钟侍郎挑唆了侄儿来给他下马威,可紧跟着却又作为皇帝的马前卒,提出了国子监改革方案,这说明什么?说明钟侍郎很可能是帝党,又或者是察觉了皇帝的态度进行政治投机的人。

而国子监那么多监生,为什么非得挑唆钟小白来和他硬抗?这不是坑侄子吗!

难不成号称的钟家,内部其实不是铁板一块?

越千秋那思维一下子发散到了各种骨肉阋墙的戏码,反倒把钟小白之前那些威胁的话都抛在了脑后。

可就在这时候,他只觉得自己的袖子被人拽了拽。侧头一看,他才发现是刚刚被自己忘了的小猴子。只见小猴子脸上没有半点被忽略的不高兴,反而有些神秘兮兮的。

“九公子,不吃嗟来之食这话,我师父也常说。”

越千秋没想到小猴子竟然想说这个,不禁被逗得莞尔。

“你师父这态度是没错,但有些时候,只要耍点小花招,别人的嗟来之食,就会变成双手奉上求你赏脸的美食,所以没必要一棍子打死。来来,我们不要在这门口堵着,进去说!”

让越千秋有些遗憾的是,白莲宗那位成熟稳重的宗主大人今天不在,据说是应翠微山庄之邀过去商谈合作事宜了,而打架狂人白不凡和戴展宁刘方圆也都没来,所以他只能独自应付小猴子。只不过,这是一桩非常简单的任务。

因为,他只不过是带人好好正式参观了一番玄刀堂,然后提供了一桌子美食,小猴子的话匣子就立刻滔滔不绝完全打开了。

铁骑会有多少人,多少马,多少田,多少房子,如今人心如何……反正各种涉及到门派,理应是机密的信息,小猴子那是张口就来。

以至于越千秋都有些不忍心地提醒道:“小猴子,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不怕你师父捶你?”

“当然怕呀!”

袁侯塞了满嘴好吃的,抬起头时,脸上却是一副我又不傻的表情:“所以我才想投奔九公子你呀。我先跟着你混,等以后我本事大了,我就回去请师父把掌门位子让给我,好好把铁骑会发扬光大,然后再把师父请出来看看我的本事。那时候,我就是铁骑会的大英雄!”

眼见小猴子满脸陶醉的模样,越千秋想象了一下彭明听到这话时会是如何暴怒的表情,他不禁很佩服这只小猴子旺盛的想象力。只不过,他可不会给人泼冷水,当即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那昨天你说想进武英馆的事,现在反悔了吗?”

“咦?”袁侯慌忙三口两口把嘴里的东西都给咽了下去,随即就跳了起来,“九公子你真的肯收我?”

“当然。但是……”越千秋仿佛没看到小猴子听到但是两个字后抓耳挠腮的表情,慢条斯理地说,“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武英馆那是要读书的。”

“我早就想好好读书了,只不过铁骑会没有好先生!”小猴子一脸我一定会是个好学生的表情,甚至一把抓住了越千秋的手,“九公子,你一定要收了我!”

越千秋听着收了我这三个很有歧义的字,只觉得和这小子打交道实在是又有趣,又无奈。他一把挣脱了小猴子的手,随即似笑非笑地端详着对方:“我这里自然没有问题,但还是得绕到之前那个问题。你得说服你师父。”

小猴子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九公子你就不能去说服一下我师父吗?”

“不能。”越千秋昨天虽说只和彭明打过一会儿交道,可在他印象中,那是个犹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老家伙,所以,他自然把小猴子踢过来的皮球又踢了回去,“这得你自己想办法,我可不希望你师父回头打到玄刀堂或者越府来。不过,我可以给你点帮助……”

说到这里,他有意卖了个关子顿了一顿,见小猴子急得什么似的,他方才笑吟吟地说:“你可以告诉你师父,我已经上奏皇上,把神弓门庆师兄他们六位收进武英馆。我相信,他们将来一定成为文武双全的好男儿,建功立业,重新复兴神弓门。”

窗外,顺风耳小齐死死捂着嘴巴,硬是把到了嘴边的惊呼给摁了回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越千秋招待小猴子的地方,又是怎么敷衍路上碰到的玄刀堂弟子。当他跌跌撞撞回到了临时的居处,一进门就直奔正在院子中央的应长老,把越千秋刚刚的话说了。

应长老默默听完后,放下斧子站起身。眼看正房门口,庆丰年、慕冉和其他三个弟子都已经出来,每个人脸上那原本迷茫的表情都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激奋和信心,他就叹了一口气,随即勉强笑了笑。

“要想让神弓门只是暂时消失,而不是永久消失,我和曲师兄做不了什么,都要靠你们了。想做的就尽管去做,越九公子……至少是有担当的人。”

见庆丰年重重点头,随即招呼了师弟们出去,应长老看着面前那些大小不一的木柴,心里很明白,他的心已乱,如今还能勉强坐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这些神弓门最后的种子。

一旦真的把他们托付给越千秋,那么,他就可以毫无牵挂地走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一定要杀了徐厚聪,杀了那个该死的叛贼!

敲定了打包一揽子收下小猴子和神弓门六个弟子的计划,虽说小猴子乐不思蜀不想回去,越千秋到底忌惮彭明,还是把人给带下了山。

算算之前通过诺诺这个吉祥物,他把宋蒹葭和峨眉那三朵姊妹花说得“芳心大动”,如今武英馆已经有四个门派十一个弟子有意向加入,他自然很满意这般进展。

只不过,他懒得和脾气古怪的彭明碰面,干脆就在半道上放下了袁侯,让其自己回那荒屋野宅。可当他独自策马回到越府门前那条大街,看到越府门口赫然伫立着一个人影时,他就不禁傻眼了。

他一个劲想避开这位铁骑会会主,可到头来人家竟然直接在这儿堵门了?

避无可避,越千秋只得跳下马走上前去。可还没等他打招呼,那个一大把年纪却依旧高大威猛,小猴子口口声声说固执的铁骑会掌门人,竟是冲着他冷笑了一声。

“我本来想见越老大人,可九公子你身边的人却说越老大人日理万机,轻易不会客,我得先见你。我倒好奇得很,你在这越府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养孙,能做几分主?”

没想到这死老头竟然如此尖酸刻薄,越千秋顿时心里极其不痛快。他懒得去想老头儿嘴里自己身边人到底是谁,直接**地说道:“我在这越府确实不过是晚辈,当然做不了几分主。但我至少能做到一件事,只要我不点头,彭会主你就休想见我爷爷!”

第228章 抬杠

安人青之前无可奈何折返永宁楼,和徐浩两个人齐心合力,总算把已经炸毛的彭老头给捋平了毛,可她终究架不住这个执拗的老头儿要见越千秋,只能把人带回了越府。可她哪里想得到,彭老头竟然不肯跟着她进亲亲居,就如同门神一般扎在越府大门前。

当越千秋回来,彭明一见人就那般挑衅,她更是快气疯了。

早知如此,她就把人丢在永宁楼,管他是否会和越千秋撞见,撞见也好过眼下这情景!

然而,安人青听到越千秋同样**地把彭老头给堵回去,猫在墙头窥探动静的她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竟忘了越千秋回头若是清算,她这个把彭明带回来的罪魁祸首肯定要倒霉。而在她身后,徐浩到底清醒一点,当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你高兴什么?要是彭老头和九公子打起来,那时候怎么办?”

“笑话,这里是堂堂越府,高手还会少吗?那彭老头要是不识相,乱棍打出去都是轻的!”

嘴里说得满不在乎,但安人青心里还是紧张的。她盯着外头的彭明,心里不断地念叨着。

千万别打起来,千万别打起来!

那位她从来摸不透底细的影爷还没回来,这越府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高手,万一出事她就直接抹脖子或者上吊吧!

然而,仿佛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安人青就只见那位一大把年纪还脾气火爆的铁骑会会主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大喝一声就朝着越千秋扑了过去,那擂起的铁拳清晰可见。

骇得魂飞魄散的她下意识地从墙头疾扑了下去,而比她动作更快的是徐浩,只见人如同一只大鸟似的从她的头顶飞过,但吸引了她全部目光的却是越千秋。就只见越千秋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闪不避,仿佛丝毫不在意彭明的铁拳几乎直扑他的面门而来。

糟糕,她也好,徐浩也好,全都赶不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安人青突然发现彭明眼神一闪,紧跟着,那拳头竟是在紧贴越千秋鼻尖一寸许的距离停住了。她刚刚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此时一口气一松,落地的刹那几乎一个趔趄摔倒。

好在旁边的徐浩发现没了用武之地,不但及时止步,还非常贴心地搀扶了她一把。

越千秋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保镖男女二人组,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那个停在鼻子前头的拳头,下一刻便嗤笑了一声:“彭会主怎么不继续了?”

彭明重重冷哼一声,随即恼火地收回了拳头负手在后:“你小子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你当然不敢。要是你彭会主一意孤行,在越府门前逞一时之快,那么接下来你的下场恐怕就只有和神弓门的徐厚聪一样,叛逃跑去北燕。”

越千秋嘴角一翘,抱手露出了一个气死人不赔命的笑容:“这里是金陵,不是巴蜀,这里是越府,不是你铁骑会。到了金陵要遵守金陵的规矩,到了越府要遵守越府的规矩,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彭明被越千秋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噎得一阵胃疼,等瞥见徐浩和安人青正站在围墙边上,他就强捺怒气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能为我引见越老大人?”

“你如果之前客客气气道明来意,做个好客人,那我自然有话好说。可你非要一见面就冷嘲热讽,事有不成却又想动手,那我可不会欢迎如此恶客!”

越千秋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此刻见彭明那张脸如同黑炭似的,他却哂然一笑道:“瞧在彭会主你徒弟小猴子的份上,刚刚你先是出言不逊,然后又是出手打人,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从哪来就回哪去,徐老师,安姑姑,替我送客!”

眼见越千秋头也不回地朝越府大门走去,彭明只觉得又气又恨。生性固执的他下意识地转身去追,可当眼看要跨上大门口那台阶时,却只见刚刚还好似懒散看热闹的门房却一左一右同时出手阻拦。猝不及防的彭明本能地出手相抗,可两三招过后,他就不禁心中一沉。

这两个门房看似极其不起眼,可一旦联手合击,他竟是短时间拿不下他们!

情急之下,彭明不禁大声叫道:“你莫非就不想知道那个联络神弓门叛逃的北燕人是谁?”

越千秋头也不回地耸了耸肩道:“不想。”

不用想也知道,彭明此时定然气急败坏,因此随着步子往前跨,他就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不就是北燕秋狩司的走狗吗?我当年七岁就差点干掉一个,有什么了不起的?”

安人青和徐浩对视一眼,同时想起了当年那场惊心动魄却又结果让人瞠目结舌的搏杀。那个倒霉的北燕谍探事后落到了武德司的手里,原本就被越千秋折腾得半死不活,后来捱不过严刑拷打,招供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所以,越千秋还真是有资格对彭明说这话。

可他俩知道,彭明却不知道,此时简直气得怒发冲冠:“你往自己脸上贴金也该有个限度,就算是你师父,也不敢说七岁就能干掉秋狩司的小卒!”

“师父是师父,我是我!再说,你怎么知道师父不能?他只不过没碰上而已!”

越千秋这才转过身来,虽说个头还比彭明矮一大截,强词夺理时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

“再说,彭会主不知道,那是你孤陋寡闻。我能拿到现在这个六品出身,就是因为我那时候拿下了那个想要掳劫我的北燕谍探。至于你刚刚说蛊惑徐厚聪叛逃的北燕人,十有八九是秋狩司那个楼英长,我说错了吗?”

彭明那森然怒色顿时完全僵在了脸上,平生第一次产生了尴尬这种情绪。多年以来,他对那些达官显贵的痛恨根深蒂固,只以为这种十三四岁的贵介少年,纵使看似长袖善舞,能够巧妙周旋于诸多门派之间,也不过是长辈的提点,可关键的信息却未必知悉。

谁能想到,这越千秋根本就好似什么都知道!

他使劲定了定神,语气下意识地放软和了一些:“既然知道是楼英长,你应当明白,我要见越老大人商议此中内情,这是最重要的大事!”

越千秋却依旧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刚刚说过了,彭会主你要是好好来拜访,好好说话,我自然会把你当成有要事求见爷爷的贵客,不但尽心接待,也会立刻替你通报,可谁让你非要当恶客?我自己也是武人,当然知道武人应当有武人的脊梁和骨气,可没事就乱放嘲讽得罪人,这不是傲气,这是矫情!”

他看也不看彭明那眼看就要爆了的表情,自顾自地说:“我今天才刚刚见过你徒弟袁侯,那小猴子我就很欣赏。他知道铁骑会是个什么光景,却还雄心勃勃想将来当掌门,把门派发扬光大,还想让你看看他的本事!可这样一个想好好看世界的好苗子,却连马都没骑过!”

“连马都没有,还叫什么铁骑会?不如改成铁掌门铁拳门铁刀门铁剑门算了!”

“你给我闭嘴,闭嘴!”

随着彭明这暴怒的喝声,他拼着硬挨了两个门房的几记拳脚,硬生生突破阻挡,朝越千秋扑了上来。这一次,他下定决心不计后果也要好好教训这个小子。可就在那张讨厌的脸近在咫尺时,他陡然觉得面前一花,下一刻,越千秋的那张笑脸就被一张平板无奇的脸取代了。

而他蓄力已久的攻势,竟是被对方平淡到极点的拨拉拆挡,轻轻巧巧化解得干干净净。

眼见就要无功而返,他一咬牙便打算拼命,谁曾想下一刻就听到越千秋开口叫了一声。

“影叔,你怎么来了?是爷爷回来了?”

越影只听越千秋这声音,就知道小家伙有些心虚,刚刚还毫无表情的脸上就露出了极其寡淡的笑意。

“老太爷说,武林的事情,各大门派的事情,你师父和你管,他不管。只不过,你这张嘴也该收敛收敛,不要动辄得理不饶人。彭会主这么多年维持下来,毕竟也不容易。”

第229章 黑脸和白脸

如果告诉越府的其他人,越影也能作为调停纠纷的中人,一定会收获一片白眼。可此时此刻,这个大多数时候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感觉,犹如影子似的,在越府大多数人见着绕道走的煞星,却货真价实扮演着调停的角色。

至少,如果不是越影在,彭明不知道自己在踏进亲亲居的时候,会不会忍不住砸掉那块他一眼看去就觉得很不顺眼的招牌。而更让他恼火的是,越千秋在院子里和那个他昨天看到过的小丫头诺诺打了个招呼,随即就头也不回地甩下了一句话。

“诺诺,来,给这位彭会主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亲亲。”

“哦。”诺诺之前才给宋蒹葭和紫葭三姐妹上过课,此时大有为人师的兴奋,清了清嗓子就大声说道,“诗经·小雅·伐木序中说,‘亲亲以睦友,友贤不弃,不遗故旧,则民德归厚矣’。所以,亲亲两个字的意思是,要亲近自己的亲人。”

纵使越影当初在亲亲居牌匾挂上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此时听诺诺装大人似的解释,再看到彭明那拉长脸的表情,他仍然觉得有些好笑。

越千秋的性格,越影是最清楚的,只要能入眼,那就是朋友和兄弟,而只要你和他好好说话,他也会对人客客气气。哪怕是曾经敌对过,只要你事后好好道歉,又或者干脆认输,他也不会不饶人,白不凡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可问题在于彭明到底是一派之主,年纪又一大把,怎么会随随便便认输认错?

于是,这一老一小,就这么扛上了!

越影虽说替越老太爷带话,但他对于这种斗嘴斗心眼的事,却没有半点兴趣,此时就径直撇下那一老一小,走向了诺诺。当他一把将诺诺抱在手中,带着她跟在越千秋和彭明后头进了正房时,诺诺早已经笑着搂紧了他的脖子。

“影叔,影叔,今天好几位姐姐来看我了,她们都说要我给她们当小师妹!”诺诺没头没脑地说着,恰是眉飞色舞,“她们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后来还是千秋哥哥有办法,千秋哥哥说,她们还不如留在金陵,这样以后就能和我抬头不见低头见。”

跨进屋子的越影不禁莞尔,可当他瞥见落座的彭明面上装成若无其事,但耳朵明显在听他们说话,他就顺着诺诺的话问道:“那你千秋哥哥留她们在金陵打算干什么?”

“千秋哥哥说……嗯,好像说留她们读诗经和楚辞!”

诺诺没看到越影那极其诧异的表情,冥思苦想好一会儿,竟然一字不落地把越千秋的原话给复述了出来:“嗯,射一箭后,念一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一剑飞仙之后,念一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这不是很有高手风范?”

正接过逐月送来的茶,喝了一口就听见这话,彭明忍不住被呛得一口喷了出来。把茶盏往旁边重重一顿,他就恼火地斥道:“这是歪门邪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歪门邪道啊!”

越千秋非常无所谓地回了彭明一个白眼:“耍帅扮酷嘛,否则就像青城的那个落英子甄容一样,打扮得那么风骚干嘛?可这种门面上的东西,就如同很多招式也有个漂亮名称一样,学一点有什么不好?堂堂大派弟子,走出去被人笑话胸无点墨,很光彩么?”

“对了,和彭会主你打个招呼,小猴子很不错,留他在国子监武英馆读书吧!”

彭明听到胸无点墨四个字,就只觉得越千秋是在讽刺自己,当听到下一句话,发现越千秋竟然要抢自己的徒儿,他更是气得跳了起来:“你休想!”

“那你是想小猴子一辈子窝在那么一个小地方,名义上是你这个铁骑会会主的关门弟子,结果却连一匹马都没有?铁骑会现在还剩几个人,连功力相当陪他练武的都没有吧?都说穷文富武,他都十三岁了,个头才多高,身上才几两肉?要不是没得吃,他至于看到点好吃的就垂涎欲滴?”

几句话噎得彭老头面红耳赤,越千秋方才一本正经地说:“要是你真当他是你徒弟,真心对这个徒弟,就应该为他着想。我已经说动了峨嵋派和回春观的几位姑娘,接下来还会力邀各大门派的年轻英杰加入武英馆。小猴子在金陵可以开阔眼界,可以学骑马射箭,可以学诗词歌赋,我不怕说一句大话,他想学什么,武英馆就能提供什么!”

彭明终于彻底说不出话来。越千秋的一字一句,都戳中了他心中软肋。他冷着脸坐了下来,但到底没有再坚持什么绝不让小猴子留在金陵的话,可那只紧紧抓着扶手的手,却显出了他那极度挣扎的心情。

眼见气氛又僵住了,越影无奈地发现,自己今天这个和事佬竟是当定了。他不得不咳嗽了一声,等到把那一老一小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方才说道:“彭会主,九公子关于武英馆的奏疏是早就呈递给了皇上的,皇上还传给政事堂以及各衙门看过,并不是临时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