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既是不分胜负,诺诺你可就不用去爷爷的鹤鸣轩偷书了!”

此话一出,小胖子顿时急了:“喂,越小九你不能过河拆桥,连这点彩头都要克扣!”

李崇明倒不像小胖子这么猴急,话当然还是说得挺漂亮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而已,越九哥和诺诺妹妹不用放在心上。书乃是至尊至贵之物,若是老太爷赠予,我自是求之不得,可要是诺诺妹妹偷出来送人,我岂不是害你回头被老太爷责备?”

小胖子没想到李崇明竟是如此指桑骂槐,顿时面色一僵,恨得立时就想破口大骂。可话还没出口,就被越千秋打断了。

“多大点儿的事,还吵到我这玄刀堂来了。好了好了,书是没有了,今夜劳烦你们帮忙,回头我弄两卷古画送你们做谢礼!”

百年前不怎么知名的卫朝古画,秦家多了去了,只要加一首好诗,立刻身价百倍,正是最适合送礼的东西!

越千秋见小胖子和李崇明同时为之大喜,左手抱着诺诺的他就用右手拇指往身后的金戈堂里指了指,“这会儿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吃夜宵,你们去不去凑个热闹?”

小胖子哪里不知道今夜聚集在这里的人全都是越千秋预备拉进武英馆的,尽管他和李崇明因为立场所限,肯定只能去国子监,可并不妨碍他去挑拣一下,看看有没有合自己脾胃可以笼络的人才。毕竟,拉拢这些武人的代价,可比拉拢士人要小得多。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冲着李崇明冷笑一声,昂首挺胸先进了屋子。不多时,里头就传来了他非常熟络和人打招呼攀谈的声音。只不过,小胖子还是被越千秋带歪了思路,因为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一个重要问题。

越千秋今夜金蝉脱壳,引蛇出洞,他娘的到底钓出了谁?

而李崇明上次诺诺生日会缺席,和各派才俊都没能见面,此时此刻本就有天生的劣势,可他眼珠子一转便对越千秋说:“越九哥,庆师兄他们应该也在吧?”

“在,当然在。”虽说李崇明心机不错,但就现在这点程度,越千秋还是看得出来。他笑眯眯地扫了一眼这位嘉王世子,语带双关地说,“今天晚上神弓门那几位师兄师弟可是出生入死,建功不小,你一会儿帮我好好谢谢他们。”

“那是自然,不论背后有什么隐情,可曲长老是我的师父,他们都是我的师兄!”

李崇明说得掷地有声,拱了拱手后就大步入内。他却不像小胖子那样咋咋呼呼极其招摇,越千秋竖起耳朵,只听得金戈堂中人声鼎沸,七嘴八舌,足足好半晌,他才捕捉到了李崇明和神弓门几个弟子低低说话的只言片语。

听不出什么有实质性意义的东西,越千秋就放弃了窃听的打算,把手中的诺诺交给了戴展宁之后,正要开口问问之前在嘉灵楼两个龙子凤孙斗嘴中,是否还带出了什么比较要紧的细节,刘方圆却忍不住抢在了前头。

“大师兄,刚刚我们上山的时候遇到了五行宗的人下山,他们抬了个人,看到我们就和做贼似的,到底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越千秋顿时呵呵一笑耸了耸肩,恰是满脸的讥诮。

“那是五行宗的钱若华,他和甄容带着几个所谓群英会的,打算在神弓门弟子面前证明我是个沽名钓誉的混蛋。结果配合演戏的被人替换,他们被人狠狠反咬了一口,钱若华若不是要挟了甄容一定要去救他,险些连命都没了。就这么个眼高手低的货色,却还要装不吃嗟来之食,不肯在玄刀堂接受医治。既然这样,我就只好给五行宗的钱宗主送信了。”

“就是那个想要和千秋哥哥抢周宗主妹妹的骄傲公鸡?”

话音刚落,越千秋听到了怀里的诺诺惊呼了一声,一时不禁呆若木鸡,其他人亦是陷入了片刻的呆愣。转瞬间,深知周宗主奥妙的戴展宁和刘方圆很不给越千秋面子地捧腹大笑,可他们那夸张的笑声才刚响起一小会儿,就如同被掐断似的消失了。

因为如同亲兄弟似的两人赫然瞧见,周霁月正从金戈堂后缓缓踱出来,看他们俩的眼神那是相当的不善。戴展宁到底沉着,此时重重咳嗽一声就冲着诺诺竖起大拇指道:“骄傲公鸡这形容确实绝妙,不愧是诺诺……来,阿宁哥哥带你进去吃好吃的!”

随着戴展宁突然出手,从越千秋手中抢过诺诺,立刻转身闪进了金戈堂,刘方圆见其他小伙伴们也同样一个个都很不讲义气地溜了,独独剩下自己对着越千秋和周霁月,他不禁硬着头皮犟嘴道:“我就是笑笑而已,怎么了,笑也不行啊?”

“是没什么不行。”越千秋看着刘方圆邪邪一笑——他想尝试这个表情已经很久了——继而用力地掰着双手指关节,“只不过阿圆你的心理准备应该也做好了吧?你骨头硬不硬?”

刘方圆眼见越千秋骤然扑上来,顿时下意识摆了个防守的姿势,刚要哇哇乱叫指责越千秋报私仇,他却没想到整个人猛地腾云驾雾,等再回过神来时,他竟是已经直接躺在了地上。看到身量颀长的周霁月从身边走过,他满心都是懵的。

就这两个他谁都打不过的家伙,居然还好意思一个使诈,一个偷袭来坑他!

和他们俩从前干的一模一样!

越千秋才不在乎刘方圆是如何欲哭无泪。撇下那个再次被周霁月摔了个跟斗的家伙迎上前去之后,他就直截了当地说:“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我都得去跑一趟,这儿拜托你帮我看着一点,别让一群人醉了之后撒酒疯。”

“嗯。”周霁月一如少年时的光景,想都不想就点了点头。可等到越千秋笑吟吟一抱拳,随即洒洒脱脱转身就走,她没有注意到刘方圆恨恨爬起身,一面嘟囔一面溜了,突然出声说道:“等等,之前是敌明你暗,现在是你明敌暗,万一有人半路偷袭……”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越千秋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周霁月轻哼一声,他就哈哈大笑道:“我这人是最要命的,曾经差点被北燕人掳去,现在就算练好了功夫,又哪里会轻忽我这条性命?放心,外头接应我的,是师父、峨眉掌门、回春观观主和追风谷谷主。”

成功看到了周霁月的愕然之色,他才坏笑道:“就算是师娘带队,影叔助我,可我是玄刀堂掌门弟子,那么多少年才俊是各派的心头肉,那些老前辈们哪里会一点后手都没有,就放人出来胡闹?咳,应该说是历练。你就放一万个心吧,就连这玄刀堂,除却师娘和应长老,还有好几位前辈在暗地里盯着。”

闻听此言,周霁月却忍不住笑了。那笑容一如在别人面前的俊朗豪气,只是多出了几分和旧日一样的微妙情绪。

也只有这个家伙,做事时总把自己的靠山堆砌得厚厚的,让别人哑巴亏吃个没完!

虽说已经七年了,但千秋还是那个千秋!

第252章 攻敌攻心

越千秋一直都觉得,自己和刑部挺有缘。

想当初他刚被捅破是老爷子抱来的,就在路上捡了个刑部尚书吴仁愿府邸逃出来的小飞贼周霁月;紧跟着又在拜师宴上受爷爷指使怒怼吴仁愿;被师父带去刑场看杀头,他又闹出一场绝大的风波,最终利用自己的生日宴将刑部尚书吴仁愿和刑部侍郎高泽之一块拉下马。

而现在的刑部尚书余大老爷险些挑了他当侄女婿——这还是他事后从师父嘴里知道的;刑部总捕司里曾经当过一年总捕头的一等捕头杜白楼和他的影叔有“奸情”,虽说他到现在还没有参破;最最重要的是,想当初刑部换血,总捕司固然首当其冲,可书吏也换了一大批。

人哪来的?户部调派去的!那是越老太爷的老本营,哪怕只是十个骨干,可余大老爷上任至今,都没有换掉其中任何一个!可以说,如今的新刑部,带着一丝抹不去的越氏印记。

所以,哪怕大晚上越千秋乒乒乓乓敲门,应门的门子却还是笑容可掬,恭恭敬敬地把他给请了进去。至于背后的严诩和几位明显有不小年纪的武林名宿,他也一一点头哈腰伺候。

等到他小心翼翼地把人带到了刑部总捕司的地盘,眼见得杜白楼出来接待,咂舌的他才悄然退下。只是行过礼转身出院门的一刹那,他猛地觉得什么东西飞进了袖子里。心下惊疑的他一面走一面伸手去摸时,发现竟是一串铜钱,他那脸上就顿时喜笑颜开了。

阔气地打赏了门子,当着身后师父和一堆前辈的面,越千秋仍是第一个和杜白楼打招呼。他笑吟吟地说道:“杜前辈,彭会主在这儿帮上忙了吗?他这个老固执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哼!”

随着这一声冷哼,彭明大步现身在众人面前。他看也不看越千秋一眼,没好气地瞪着严诩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我千辛万苦给他做铺垫打墙角,就得了他这一句老顽固?”

“是我教出来的徒弟!你本来就顽固,我徒儿怎么就说不得?”严诩**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见彭明脸色气得发黑,他这才一本正经地说,“不过一码归一码,这次是你查出有人冒名武德司招募人手,首功当然是你的……”

“谁稀罕这首功!”彭明差点气得骂脏话,“敢情那小子这么蛮不讲理,强横霸道,全都是因为有你这个师父!”

“过奖过奖!”严诩神气活现地呵呵了一声,浑然不顾旁边三位掌门恨不得离他远一点。

人家哪里是在夸你?

趁着彭明和严诩扛上了,越千秋这才抽空小声询问杜白楼那些黑衣人眼下情况如何。得知死了三个,重伤四个,剩下七八个也是人人带伤暂时死不了,刚去过武德司却被敷衍了出来的他眼神闪烁,脑海中转动着各式各样的盘算,但紧跟着就开口说道:“师父和各位掌门是护送我来的,还请杜捕头带我去问问那几个能说话的人。”

“好。”杜白楼并没有任何犹豫,点点头后就转身在前头带路。

而眼看着越千秋当仁不让地跟了上去,彭明眯起眼睛大步要跟上去,可才迈出去第一步,他就不由得身躯一晃,肩膀一缩,躲过那一抓之后骤然一弹转过身来。发现对自己出手的竟然是严诩,他立时恼羞成怒:“你有完没完,到底想干什么?”

“我家千秋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我……”严诩直截了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有指向了其他三位掌门,“还有他们三位,都是护送他来的。至于问案,没我们什么事。”

此话一出,彭明原本就阴霾重重的脸色就更难看了。他斜睨了一眼那三位掌门,声音不知不觉就变得嘶哑而难听:“一个是上三门的峨眉掌门,两个是中六门回春观和追风谷的头把交椅,就被这个莫名其妙坐上玄刀堂掌门的小子支使得团团转吗?”

“不是支使得团团转。”追风谷的老谷主孟非凡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了开来,说出口的话却显得尤为犀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越九公子是奉了圣命,所以他可以问,严掌门纵使是长公主之子,却不能去。至于我们,确实是怕年轻人出问题,所以来护送,仅此而已。”

彭明登时被噎得眉头倒竖:“你们是不想趟那浑水?”

“这是给年轻一代历练的机会,谈不上趟不趟浑水。”峨嵋掌门青灵师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们还没那兴趣去管。”

“哪怕事涉朝中某些道貌岸然的官员暗地里如何男盗女娼?”彭明却没有气馁,反而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见面前的四个人虽说毫不动容,但眼神和之前显然大不相同,他就嘿然笑道,“我可不像你们,对杜白楼死缠烂打,见过了那三个伤势还轻的。”

顿了一顿,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他们的头子就是越影已经送去武德司的那个家伙,名叫金阿七。这金阿七自称是武德司的,他们还几次看到人从武德司中进出,所以深信不疑。最重要的是,金阿七曾经授意他们去打探朝中官员的阴私把柄。”

片刻的寂静之后,回春观观主岳盈就冷笑道:“好啊,朝廷像防贼一样防着咱们这些武人,先是惯出陷害忠良的一个尚书一个侍郎,把总捕司变成了人人皆知的黑皮狗,现在又放纵出一个武德司,不是我看笑话,消息穿出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该乱成一团了吧?”

“那是自然!”彭明对于岳盈的态度明显表现得非常振奋,“我们武人只要稍加利用此事,就能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这话还没说完,严诩就哂然冷笑道:“怎么个漂亮的翻身仗,把这些很可能是北燕秋狩司苦心搜集的把柄一股脑儿抖落出去?我也恨不得朝中那些尸位素餐,贪赃枉法,陷害同僚的卑鄙小人统统去死,可用北燕人查出的把柄去兴风作浪,你不觉得是被北燕人当了枪使?”

不等彭明反驳,严诩声音一时转厉:“你以为北燕人在金陵这么折腾是何缘故?北燕人狼心不死,这是又要打仗了!攻敌攻心,如果你刚说的这消息是真的,不用等你想着怎么惩治那些贪官污吏,北燕人就会让他们名声扫地,到时候朝中人人自危,会乱成什么样子?”

越千秋跟着杜白楼进去,匆匆问了几个人,他就赶紧退了出来,万分庆幸把这些容易啃的骨头丢进了刑部总捕司,而把那块难啃的骨头让影叔送去了武德司。当发现严诩和彭明还在横眉冷对,他就快步上前说道:“师父,我要进宫一趟,得悄悄的,最好别惊动人。”

“我送你去!”严诩想都不想就应承了下来,“我早想到可能遇到这情况,和你南瓜叔叔说好了,他今夜正好守拱宸门,我亲自带你进宫!”

眼见严诩朝其他三人点了点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带着越千秋大步离开,彭明心里大不是滋味。

自从刑部总捕司收敛之后,他这几年悄悄潜入金陵,不知道在武德司这条线上下了多大的功夫,这才发现了武德司都不曾注意到的暗流。

他只想着借此给武人出一口恶气。可如今被严诩这么一说,某些文官声名扫地自是大快人心,可如果北燕不只是借此落中原士气,还要借此南侵,那他这所谓的快意还有什么意思?

第253章 宰相出气筒

这一夜,玄刀堂灯火通明,醉倒一大片少侠侠女。跟着诺诺过来的小胖子和李崇明,因为斗口没有分出个结果,便斗起酒来,最终同样双双醉得不省人事。

这一夜,武德司灯火通明,因为越影带去的那个光头大汉,沈铮和韩昱吵得完全翻脸,可越影不劝不语站在那儿,他们最终却还是不得不“大局为重”,忍气吞声一同审理。

这一夜,刑部总捕司紧急出动,满城大索,最终大牢里塞满了自称出自武德司的人。

总之,对于平民百姓来说,这一晚是狂欢上元不夜天,可对于达官显贵来说,消息闭塞的还能睡个安稳觉,但凡得到消息的,全都敏锐地意识到,又一场绝大的风波已经来了。

尽管平日也没有宵禁,可大晚上的在外走毕竟碍眼,趁着眼下举城热闹,也不知道多少官宦人家彼此串联商量。

而作为如今金陵城中举足轻重之地的越府,自然是所有人打探消息的重心。奈何那两扇大门紧闭,守门的家奴对求见越老太爷的每个来访者都只有千篇一律的一句话。

“老太爷已经早就歇下了,谁也不敢扰他睡觉。”

至于聪明地提出要见越千秋的,那答复就更简单了——九公子压根就没回来!

前一夜早早歇下的越老太爷,次日一大清早起床洗漱过后,那自然是神采奕奕。虽说正月十六仍然属于灯节范畴,按照一般的习惯,宰相不用去政事堂点卯,可他老人家还是坐了轿子慢慢悠悠出了门。当他优哉游哉进了政事堂时,却发现赵青崖和裴旭竟然全都在。

“哟呵?两位果然夙兴夜寐,这正月十六一大早,居然都在这政事堂忙公务,真是天下官员的楷模啊!”

裴旭被越老太爷这揶揄口气顶得一阵胃疼,一拍扶手就没好气地叫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孙子大晚上折腾出老大事情,我们怎么睡得着?”

“孙子?是说千秋?哎呀,我年纪大了,昨晚上早早就睡下,也没去看灯,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越老太爷一边说,一边笑眯眯地拉开椅子,随即一屁股坐下,这才饶有兴致地问道,“昨夜放花灯,我家千秋难不成去强抢民女了?否则你们用得着这样对我黑着脸?”

此时此刻,就连赵青崖也受不了越老太爷这东拉西扯的态度了。他没好气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说道:“千秋和你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越影纠集了一大群各派武人,把一个自称武德司,大晚上带人去伏杀神弓门那几个弟子的家伙拿了送去武德司?”

裴旭更是紧跟着说道:“刑部总捕司一等捕头杜白楼又紧急提请总捕头和其他一等捕头,满城大索,也不知道把多少人抓了进去,闹得满城不宁,你敢说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啊!”越老太爷惊讶地揪了揪自己的胡子,那莫名诧异的表情活灵活现,浑然不理会对面两个老家伙是否会气出个好歹来,“千秋这小子,什么时候做事居然知道叫上小影了,这小家伙倒是越来越贼机灵了!至于杜白楼,他要干什么,关越家什么事?”

你这孙子什么时候不机灵,想当初七岁的时候,他就已经够难缠了!

杜白楼和你家没关系?谁不知道他三天两头找你那个护卫比试!

赵青崖和裴旭气得无不暗骂越太昌老滑头。可这时候不是和人斗气的时候,他们急着知道,越千秋抓人的细节——毕竟,有小胖子和李崇明这两个龙子凤孙帮忙打掩护,要说皇帝什么都不知道,那分明是不可能的。

难不成在之前清洗了刑部总捕司之后,皇帝又对武德司有所不满?

然而,越老太爷不想说真话的时候,别说两个宰相加在一起,就连皇帝也拿他那东拉西扯的态度没办法,因此两个人越是追问,越老太爷越是瞎扯这些年带孙子的辛苦,到最后连带孙女的心得也拿出来分享,直让赵青崖暗骂狐狸,裴旭则按捺不住暴跳如雷捋起了袖子。

见此情景,越老太爷眉头一挑道:“怎么着,想打架?那敢情好,我这些年没活动过腿脚,筋骨都快要生锈了!”

裴旭本来就不是好脾气,被越老太爷这一撩拨,他那点拙劣的忍耐功夫顿时为之彻底破功。怒喝一声后,他就冲着比自己年长一大截的越老太爷扑了上去。

就在这政事堂眼看要上演一场全武行,赵青崖正在思忖是劝还是放任的时候,门外终于传来了有人低声说话的声音。裴旭下意识地皱眉住手,却没看见越老太爷耸了耸肩,仿佛非但不是如释重负,而是还有点失望。很快,大门就被人轻轻敲响了。

“皇上在垂拱殿召见三位相爷。”

裴旭面沉如水,越老太爷但笑不语,赵青崖只能沉声问道:“还有谁?”

这就是作为首相的审慎了。果然,自己一言过后,赵青崖就发现门外那禀报的书吏沉默了下来,分明是并没有想到这一茬,此时正忙着跑回去追问来传话的人。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听到了一个略有些气短急促的声音。

“三位相爷,英王殿下、嘉王世子、越九公子都去了。武德司的沈都知和韩知事去了,刑部总捕司的杜爷去了。除此之外,刑部尚书余大人也去了。”

虽说把刑部尚书余天成放在最后头仿佛有些不恭敬,但赵青崖和越老太爷都听出来了,外头那个书吏是裴旭的人,从这种角度来说,此人故意贬低刑部尚书余天成迎合裴旭,那是根本就没什么好惊讶的。

至于越千秋,那肯定是因为和李易铭李崇明那叔侄俩联袂去的,所以被放在了前头。

可不管怎么说,从垂拱殿中此时汇聚的人选来看,三个人谁都知道事关重大。

所以,刚刚耽搁了这么一小会,此时此刻,这三位宰相立时站起身来,整整衣冠后就先后出门。不论平时他们对彼此是什么态度,刚刚又是否险些抡拳头打架,可这时候却严格遵守着次序,赵青崖最先,越老太爷居中,裴旭则落在最后。

走在前面的两位宰相,丝毫没有注意到落在最后的裴旭脸色发黑,眼神犹如锐利的小刀子似的往前头的他们背上扎。直到出了屋子,裴旭这才回复了一贯死板的那张脸。

接下来往垂拱殿的一路上,三人少不得也会说说话。领路的小黄门是陈五两的心腹,一路走一路观察,却发现赵青崖和越老太爷还常常交谈几句,裴旭反而很少开口,一开口则必定是**的,仿佛另外两位欠他钱似的。

“怪不得陈公公说,政事堂若是要换人,裴相爷虽说出身最显贵,却肯定是第一个被挤下去的。”

发现越老太爷正在和赵青崖谈笑风生,说的是当年设计皇宫的几位前辈先贤,话里话外却有所暗指,那小黄门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直到把人带进了垂拱门,他才停下脚步,眼看着陈五两亲自出来,领着这三位可称得上吴朝官阶最高的三位文官进了垂拱殿。

三人是最晚到的,一进殿就发现英王李易铭侍立在皇帝左边,而右手边稍稍下首处,不但站着李崇明,而赫然还有越千秋。至于其他人,一溜站在下首,却也没有分左右。对于这样的格局,哪怕三位宰相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可裴旭还是朝着越千秋投去了狠狠的一瞪。

可下一刻,裴旭却迎来了自己绝对意想不到的反击。

“裴相爷你瞪我干嘛?我忙活了一晚上,几乎连觉都没来得及睡,这才好容易把事情收拾干净抹平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值得你对我这么吹胡子瞪眼吗?”

“你……无事生非的黄口小儿,昨夜好好的上元之夜,被你搅和成了什么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功劳苦劳!”裴旭下意识地狠狠回击,可当这气话一出,他就看到了越千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等发现皇帝微微皱眉,小胖子和李崇明面色古怪,他就意识到说错话了。

就因为越千秋出言撩拨,他竟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反唇相讥,实在太不冷静了!

这小子从来都和越老头一样难缠!

裴旭不安地扫了沈铮一眼,却只见这位之前自己还维护过的武德司都知目不斜视,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暗示,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千秋,哪有你这样对着宰相居功自傲的?”

皇帝板着脸看了越千秋一眼,见人喏喏应是,却别过脑袋不去看裴旭,一副赌气的架势,他这才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淡淡地说道:“裴卿确实有些苛责了千秋。昨夜是他带着一群少年英杰设伏,抓了一个打着武德司名义兴风作浪的北燕谍探!”

这下子,裴旭顿时瞠目结舌。

想当初越千秋就是凭着抓了北燕谍探这个名义,摇身一变进阶六品的,现在居然又被他瞎猫撞到死耗子抓到人了?那些北燕的蛮子也太没用了!

越老太爷笑呵呵地瞄了一眼越千秋,心想这孙子真没白养。他倒是想在裴旭身上试试自己那还没生锈的拳脚,可惜裴旭半途而废,但如今却有千秋接上给了人凌空迎面一拳!

第254章 烫手山芋

尽管裴旭心中对皇帝所言之事半点都不相信,可是刚刚的教训已经让他不敢再随随便便开口质疑,免得在皇帝面前那不分青红皂白,以大欺小的印象越来越深。他少不得拿眼睛去看赵青崖,期冀这位当朝首相站出来质疑此事。

赵青崖也确实站出来了,可和刚刚裴旭相比,他的说辞,却非常温和:“皇上,臣等三人刚刚才到,是否能请越九郎原原本本说明一下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旭这个世家子弟出身,仕途一帆风顺的容易撩拨,赵青崖却不好对付,因此越千秋才懒得多费劲,想都不想就打太极道:“人都交给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了,还是请沈大人和杜捕头说吧。”

他一边说一边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就差没有伸懒腰了。可对于他这惫懒样子,皇帝非但没有责备,反而对陈五两吩咐道:“你让人给所有人都搬一把椅子来。”

只要是长时间议事,宰相素来在御前有座,但其他官员就未必有那样的待遇了,而此时皇帝特意吩咐是所有人看座,自然惠及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李崇明不由得偷瞥了越千秋一眼,见其没事人似的,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不禁心情复杂。

这位越府养孙,到底凭什么在皇帝面前如此有脸面?

因为搬椅子的缘故,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坐下了,沈铮方才开始陈述。然而,他毕竟是昨夜先被韩昱绊住,直到接手了那个光头大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自然而然也是满腹按捺不住的火气。

可他这一次却不敢冲着越千秋开炮了,因为如果越千秋昨夜反一反,把罪魁祸首送去刑部总捕司,把小杂鱼送给他,那么只要这六年和武德司矛盾越来越深的刑部总捕司操作一二,他私募人手,大逆不道的这个罪名根本别想摘掉。

“越影先生把那设伏截杀神弓门弟子的主谋金阿七送到了武德司,臣和韩知事用了最猛烈的酷刑和三人份的秘药,这才从其口中撬出,他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心腹,一直都以武德司暗哨的身份,在金陵大肆招揽人手。因为组织明确,上下严明,麾下竟是信之不疑。”

把这个事实原原本本说出来,沈铮只觉得脸上发烧,可却万万不敢有半点矫饰:“只是此人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在问出他属于楼英长直辖以及招揽人手之后,他就清醒了过来,臣和韩知事此后想尽办法讯问,却是再也没能问出一个字,还得防着他自杀。臣实在是无能,不曾察觉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更使得武德司之名被人冒用,实在罪该万死。”

离座而起的他免冠叩首,心里很清楚,他早就把越千秋得罪死了,如今落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在人手里,越千秋却又和韩昱交好,如果皇帝只追究失察,他这个都知降职是最轻的处罚,如果重一点,丢官去职回家养老都不奇怪。

如果是换成从前太后在时,常有大臣动辄得咎的那会儿,他这颗脑袋绝对是保不住!所以与其推脱责任,不如爽快认承下来,也许还能换得体面下台。

而沈铮说完,杜白楼从容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些被金阿七招募的人手,原本大半是金陵城中的青皮地痞,不但接受了非常严苛的训练,而且赏赐非常丰厚,但因为金阿七很少放他们回去,所以竟是一直都没有泄漏。据那几个人透露,金阿七驭下严厉,恩威并重,所以他们从来没怀疑过人并不是武德司的。说到之前那场截杀,他们无不捶胸顿足,而且……”

稍稍一顿,杜白楼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除却昨夜之事外,他们还曾经冒名武德司,做过其他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时候,除却早就知情的越千秋和皇帝,其他人全都面色大变,就连越老太爷也皱了皱眉。为免多事,越影昨晚就没离开过武德司,他是货真价实不知道昨晚的具体经过。

一贯冷静的沈铮此时此刻面如白纸,平生第一次深深懊悔当初趁着刑部总捕司整顿扩充眼线。想来正因为此事有风声透出去,所以那些地痞混混之流才会对所谓的武德司招募人手信以为真。而他的麾下恐怕还出了其他问题,这才会让金阿七之流被视而不见。

“杜大人,他们还干了什么?”越千秋一脸纯粹好奇的模样,“难不成他们还敢冒名武德司,打探朝中大员的阴私不成?”

他这话刚出口,杜白楼就干咳了一声。这下子,越老太爷想起了当初吴仁愿也曾经利用刑部总捕司做过类似的事情,甚至还在狗急跳墙之际拿出来要挟人,他不由呵呵笑了一声。

“杜捕头,难不成还被千秋猜对了?”

他根本就不是猜,而是知道实情!

杜白楼明白越老太爷这笑声乃是嘲讽,可想到昨夜越千秋紧急入宫,后来又回了玄刀堂,就连越影也一步不曾离开过武德司,他就明白,越老太爷竟是真的没有事先了解情形。

心念一转,他就郑重其事地对皇帝一拱手道:“越九郎说的没错,那金阿七确实是指使他们去刺探满朝文武的阴私,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方才会认为金阿七确实属于武德司……”

他还没说完,越千秋就又插嘴道:“敢情如今刑部总捕司总算在民间百姓眼中不再是黑皮狗了,可武德司就被他们当成是刺探阴私无所不为的鹰犬了吗?”

在皇帝和鹰犬面前说鹰犬,这自然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跪着的沈铮低着头,牙关紧咬,只觉得自己这六年自以为功劳不小,实际上却隐患重重,否则,武德司眼线这么多,怎会没人察觉到此事?

而韩昱同样有些不自然,心想自己虽没有附和沈铮,可也悄悄打探过某些官员的阴私。

至于杜白楼……曾经的大高手浮云子哪怕如今身入公门,却从来都没当自己是鹰犬,所以在拱了拱手之后,照样脊背挺得笔直。

“但这些人只知道自己探知到的那部分官员阴私,可汇总后的簿册却应该都在金阿七手上,所以臣问了三条讯息之后,就果断不问了。”

李易铭素来对朝中大多数道貌岸然的官员没有好感——一个个都不建言立太子的官儿,他有好感才怪!所以,刚刚耐着性子装了好一会儿哑巴的他立刻干咳一声问道:“那杜大人问出来的三条是什么?横竖都是瞒不住的,说来给我们听听呗?”

杜白楼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追问,不由得先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眼见天子没有阻止,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些家伙大概也知道什么消息最容易引人关注,所说的三条是关于三位宰相大人的。”

这一次,裴旭登时遽然色变。可赵青崖和越老太爷都没有阻拦杜白楼往下说的意思,他纵使心头再不安,却也只能冷哼一声道:“北燕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着实卑劣无耻!”

可他刚骂了一声,越千秋就用急不可待的口气问道:“杜捕头,人家查出越家有什么阴私,你别卖关子啊!是不是关于我身世的?”

一个身世成谜的越家养孙,竟然会毫不避忌问这个,裴旭顿时被噎得心头气闷。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也兴致勃勃地问道:“千秋问的这事,朕也颇感兴趣,北燕秋狩司在金陵活动这么久,朕就不信他们没去查过千秋的身世!他们怎么说?”

沈铮看皇帝那兴致盎然的眼神就知道天子是真的感兴趣。那也不奇怪,武德司追查过几次都一无所获,越老太爷一口咬定说自己也不知道,刑部总捕司也受命跟进过,可同样铩羽而归,北燕秋狩司还筹划过一出金枝记,声称越千秋才是真皇子,这又怎么可能不查此事?

“咳咳!”杜白楼可不像沈铮这么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没想到连皇帝都掺一脚,他此时不禁有些郁闷,“那几个小卒确实去查过越九郎的身世,但都无功而返,最后诳金阿七说越九郎和诺诺一样,就是越四爷的亲生儿子,金阿七也只能认了。至于这越家的阴私……”

杜白楼真心不想卖关子的,可面对那些抱着各种期待的目光,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有人查出来,说是越三老爷在银楼藏了三千贯私房钱。几个家伙如获至宝跟进之后,却发现三老爷向三太太娘家借了五千贯说是生意周转,其实却是用来自己做了一单大生意,挣了三千贯后就藏了私房钱……”

随着小胖子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满堂都是哄笑声。

对于堂堂宰相之家来说,儿孙贪赃受贿,关说人情,横行霸道……这些当然算是污点;而倘若在外置养外室,弄出私生儿女来,自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丑闻;可如果只是藏三千贯私房钱……算个球!

越千秋却没笑,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爷爷,心里知道,三叔老大人那是绝对要倒霉了。

想当初老爷子说分家你不愿意,如今却在外头藏私房钱,老爷子不抽死你才怪!

第255章 没安好心的求情

裴旭根本不愿意相信,杜白楼从疑犯口中问出的所谓越家阴私,竟然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可他此时更急于想知道的,是自家究竟有什么事落入了那帮北燕人的掌控。

他到这时候方才想起,杜白楼和越老太爷的护卫越影乃是旧识,又曾经是江陵余氏的供奉,不禁更加气恨,暗想这定是杜白楼有意回护越家。

余大老爷从之前开始一直都显得存在感低迷,直到杜白楼说了越家的事,他见皇帝似乎有些失望,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亦然,他方才呵呵笑道:“看来越老相公乃是官场典范,竟然连儿子藏私房钱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被人煞有介事禀报给金阿七。未知那些北燕人又查出赵老相公什么阴私?”

杜白楼见赵青崖微微一笑,显然没有任何不安忐忑,他就正色道:“有人查知,赵府有门房收受外地官员门包,前后千贯。只不过我恰好听说,赵老夫人前一阵子整治府中秩序,有不少私自受贿的家奴发卖了出去,还以朝廷命官的名义给东阳长公主的善堂捐了款。”

赵青崖在听到前半截话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可等到后半截,他就笑吟吟地伸出一整只巴掌,五指伸开道:“门房之职,没有辛劳也有苦劳,所以我允许门房收一定程度的辛苦钱,不论是钱还是土产,一日不得超过两贯。既然有人过了,那么自然就罚!”

他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一日两贯,一个月也有六十贯,很不少了,若是再多,让士农工商情何以堪?”

见赵青崖也轻松过关,裴旭只觉得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随即便呵呵笑道:“看来北燕奸谋未必有效,我朝官员自有操守,他们查探阴私也是徒劳。”

越千秋哂然一笑,慢吞吞地问道:“杜大人,现在只剩下裴相爷了,谁不知道咱们裴相爷是出仕以来两袖清风,秉公无私,他应该没什么把柄给人抓吧?”

明知道越千秋是故意说漂亮话,裴旭不禁冷哼了一声,满脸的鄙夷不屑:“裴氏名门望族,家资巨万,自然用不着和那些没见过钱的人一样,一心只想着填满自己的腰包。”

这话说出去的时候,裴旭觉得解气,可等到看见一双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才想起赵青崖和越太昌被人查探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金钱问题。可他自忖裴家那数百年传承,家里又是累世官宦,便在心里安慰自己,赵越两家没有大纰漏,他也不可能有。

杜白楼瞥了一眼好整以暇的余大老爷,见其脸色轻松,但眼神却透出了鲜明的侵略性,想想之前宾主多年,余家也对自己不错,自己虽说没有故意整裴旭的意思,可既然真的发现一桩他无法容忍的案子,不论是看在余家份上,还是越家份上,又或者是裴旭这让人讨厌的做派份上,他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地让裴旭糊弄过去。

因此,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之中,他淡淡地说道:“裴相爷自己也许真的一尘不染,奈何裴家却没有那么清澈见底。我审的一个家伙招供,裴相爷的弟弟看中一个戏子,讨要无果之后,将一个戏班子的班主逼死,其余人等以窃盗为名栽赃下狱,逼了那戏子卖身为奴。”

要不是因为吴仁愿的前例,刑部总捕司这些年定了死规矩不得监视大臣,捕头捕快们更是生怕被人举报犯禁,根本袖手不管大臣家事,这种事早就曝光了!

真俗套……

越千秋则在心里哂然冷笑了一声。除非是耳清目明心如明镜,像越老太爷又或者赵青崖这样分心顾着家里,而且威信深重的,那么勉强可以镇住宅子里那些私心,否则,达官显贵之家,有几个真正有出息的人?又有几个庸碌之辈能够压住心头的**?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被人在御前戳破自己弟弟做了那么一件丑事,裴旭顿时脸都青了,可还没等他继续申辩,就只听到咚咚一声,却见是皇帝不轻不重拍了扶手。

“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大吵大嚷有什么用?如果此番千秋设计抓到的金阿七,真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心腹,那么除非一举擒获这个楼英长,否则诸卿都应该做好准备。杜卿刚刚说的只是三条,如果楼英长策划了整整六年,他们查到的很可能是三十条,三百条,甚至三千条!”

见裴旭这才真正面色刷白,赵青崖和越老太爷同样是面色凝重,余大老爷却好似欲言又止,皇帝就先摆了摆手,随即看着沈铮道:“沈铮,事到如今,你既然已经认罪,那么朕也就不得不以国法处置你了。武德司失察至此,朕有责任,你亦是难辞其咎。”

沈铮在听到三位宰相也被人狠狠查了一遍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幸理,此时早已是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干涩地说道:“臣认罪……”

他这三个非常不情愿的字才刚刚出口,却只听得有人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如若是在朝会,这绝对称得上失仪的行为,可在垂拱殿这种议事上,起居舍人的记录大多会宽松许多,可仍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放肆。就算是他,此时也几乎忍不住想侧头去看那咳嗽的人。

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越千秋!

抢在所有人之前,小胖子没好气地说:“越小九,你年纪不大,喉咙就坏了吗?要说话就说,咳什么咳,这都哪儿养成的坏习惯!”

越千秋正在酝酿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却被小胖子这样打断,顿时气坏了:“昨晚这么冷的天,我又是赶路又是打架,打架打完还得收拾善后安抚人心,一晚上下来喉咙早就不舒服了,咳嗽两声不行吗?”

“那你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在沈大人认罪的时候咳?”小胖子自觉昨天晚上被越千秋坑了,而且和李崇明拼酒好像还输了,自然非常不满,想着自己和越千秋反正是人人皆知的死对头,干脆耍赖找茬道,“沈大人已经认罪了,你大度一点,别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沈铮没料到一直显然对自己看不顺眼的英王殿下竟然会维护自己,一愣之后,不禁有些后悔之前因为想着避嫌,从来都对小胖子不苟言笑,保持距离。可是,紧跟着,他就迎来了一桩让他更加预料之外的事。

“谁说我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我想说沈大人这次挺冤枉的背黑锅,若是他把罪责都背了,北燕就该额手称庆了,凭什么啊!”

越千秋没理会沈铮那张不可置信的僵硬面孔,径直对皇帝深深一躬身:“皇上,臣向来是就事论事,神弓门徐厚聪等人叛逃,却追究神弓门那些来京城参加重修武品录的长老弟子,臣觉得不妥;如今有人冒充武德司中人胡作非为,沈大人一人受过,臣同样觉得不妥。”

下一刻,他直起腰,非常认真地说:“金阿七口供难问,杜大人那里的几个人却口供容易问,索性就请沈大人一并负责呗?金阿七整理好的那些案卷恐怕早就送给楼英长了,有沈大人领衔,从那几个人口中多撬出点内情,回头朝廷应付此事的时候应该也能简单点。”

“关于那些朝官阴私,楼英长既然都扣在手里,那么自然会有两种用途。一种嘛,拿着把柄充当要挟,逼人为其耳目,又或者在关键时刻为北燕说几句好话。另外一种嘛,说不定北燕皇帝会专门送一份国书来,美其名曰,替我朝甄别贤与不肖?”

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时垂拱殿中鸦雀无声。刚刚还以为越千秋是故作大度替沈铮求情的裴旭,此时此刻却觉得仿佛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整个人凉透了。

据说,北燕皇帝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之前刘静玄戴静兰带着四个家族南归,据说北燕皇帝事后砍掉不少脑袋仍难以泄愤,否则也不会有如出一辙的神弓门叛逃。越千秋说的这种情况虽说是最坏的,但北燕皇帝恐怕真的做得出来!

而沈铮同样倒吸一口凉气。他还以为越千秋怎会转了性子给他求情,原来越千秋根本就是不怀好心,将这甄别信息的苦差事全都交给了他!

否则,如果北燕皇帝真的把那种东西送来,哪怕皇帝能够故作大度一把火烧了,安知北燕人不会留着副本,然后大肆宣扬,朝廷在姑息养奸,包庇官员?要想不让北燕人抢先,朝廷就得自己挥刀,忍痛一个个割掉毒瘤。

可那个挥刀的会得罪多少人?

而同样醒悟到这一点的韩昱只觉得心有余悸,一时朝越千秋投去了感激的一睹。

幸好幸好,否则如若他真的一时贪心想要去顶沈铮的位子,得得罪多少人?

第256章 畏死者不配当士大夫

当这一场垂拱殿议事结束,赵青崖离开垂拱门时,这位当朝首相忍不住往左右看了一眼。左手边,越老太爷面沉如水,丝毫没有孙儿一举建功的得意。右手边,裴旭失魂落魄,分明是因为杜白楼揭发出的那一桩案子而乱了心神。

就连他自己,此时也不禁万般庆幸在当年吴仁愿之事爆发,吴仁愿挟短要挟众官员后吸取教训,吩咐老妻治家时一定要瞪大双眼从严发落,对儿孙更是一条条家规异常严厉,就连老家亲戚,他也吩咐当地官府严加管束,否则说不定这时候自危的就不止裴旭,还有他了!

走在半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越老太爷的声音:“千秋说的虽说只是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大。出使北燕的事情,还请二位能够尽快定下来。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家老大主动请缨,那就派他去。至于副使……”

裴旭正因为很可能不得不挥泪斩马谡,忍痛处置一个弟弟而心中懊丧,听到越老太爷又开始提出使北燕之事,他那之前硬生生按下的怒火终于完全迸发了出来。

他一个箭步绕到了越老太爷的跟前,恶狠狠地质问道:“越太昌,你和我裴家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硬是揪着我裴家不放?”

“我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老汉,和你高高在上的裴家没仇没怨。”

越老太爷不动声色地盯着火冒三丈的裴旭,声音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让裴旭暴跳如雷。

“你那弟弟作孽逼死人,不是我和他的仇怨,是苦主和他的仇怨,是你这个当兄长的失察,是裴氏家教缺失,你敢说不是?你那个御史侄儿有能耐在大殿上振振有词,批驳别人,却没胆量自己去涉险,这种货色去北燕,不是给我朝丢脸?当初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要真敢答应,我还敬他三分,现在就算他愿意,你愿意,我还不答应呢!他不配当这个副使!”

“你……”裴旭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怒吼一声道,“好,好,越老儿你嘴毒!我倒要看看,你敢扔一个儿子去冒险,可你手下还有哪个被功利之心冲昏了头脑的蠢货,敢跟着你儿子去北燕送死!”

越老太爷的眼睛已经完全眯成了一条缝,刚刚犀利如刀的言辞,此时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了一根根在裴旭肺腑中搅动的银针。

“裴相爷,裴大人,知道我瞧不起你哪一点吗?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眼高手低……最重要的是,没有责任和担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自以为护着同族晚辈不涉险,那便是好族长,好家长,那些世家大族早就湮没了。你说没人肯去北燕送死?呵,我现在就问一句,有哪个大好男儿,肯去北燕见识一下和我吴朝截然不同的风光?”

裴旭怒极反笑:“简直可笑!这宫中不过是些宫人内侍之流,如若去了北燕那才是丢脸!”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沉着的声音:“越老大人刚刚所言,实在是深得我心。犬子余长清虽则年少,却愿附骥尾,跟从令郎越大人去北燕见识一下北国风光。”

此时此刻,就连刚刚一直冷眼旁观两个宰相吵架的赵青崖都转过了头去。看到余大老爷不慌不忙地上了前来,他想起从六年前开始就流传的越家和余家深有默契的传言,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却没有贸贸然开口。

裴旭和余大老爷这个刑部尚书这几年一直在较劲,此时那惊怒就别提了:“余大,你就不怕你儿子切齿痛恨你这个当老子的心狠手辣!”

“如若他那般没担待,那就不配当我江陵余氏子孙。”余大老爷眉头也不动一下,眼睛也不眨一下,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风范,“有些事总要有人做,世家子弟若是只知道占据高官厚禄,却没点儿担待,岂不是平白让天下官民百姓给看轻了?”

“好!”此时此刻,赵青崖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他无视了裴旭那气怒的表情,诚恳地对余大老爷点点头道,“余尚书的心意确实让人佩服,令郎俊秀天成,才华横溢,但北燕虎狼之地,他年少阅历太浅,你敢放他去,我却不放心他辅佐越鸿胪。”

余大老爷正要答话,可他身后却突然探出来一个脑袋:“赵相爷,余公子不行,我行吗?”

发现竟是越千秋,赵青崖不禁愣了一愣。他还没来得及答话,越老太爷却沉下了脸喝道:“胡闹,余长清年少阅历浅,你比他还小一岁,跑到这里充什么大人?”

上次在书房,越老太爷对越大老爷说到出使北燕这件事时,越千秋就曾经主动请缨,结果被老爷子骂了个半死。这会儿说出来再次被训了一顿,他自然不会觉得意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笑眯眯地说道:“我又没说要去做副使,我去给大伯父做个随行护卫也不行吗?”

裴旭眼睛闪动,心里快速合计,打算用个激将法逼这个讨厌的小子把此事敲定。然而,还不等他把打算付诸实践,就只见前方一个小黄门一溜小跑地朝这边奔来。

发现路上拦着好几位地位崇高的老大人,那小黄门脚底下放慢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他毕恭毕敬地双手作揖行礼,随即开口说道:“三位相爷,余大人,九公子,外间边关快马急报,北燕又派了使团入境,据称,此次的副使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

尽管前后两个副使,但站在这小黄门面前的五个人,没有一个人会弄错其中截然不同的含义。见另外四个人眼睛都往自己身上瞟,裴旭又羞又怒,可这会儿他说什么都是错,干脆冷哼一声不做声。而那小黄门把这消息先给众人通了气,当下就立时告退冲进了垂拱门。

“看来大家都别想走了,好好想想一会儿见皇上怎么说吧。”

越老太爷再次把双手笼进了袖子里,好整以暇地说:“楼英长在北燕消失了七年,很有可能在我朝也潜伏了七年。他游说了神弓门叛逃,在金陵城埋了一个金阿七,轻轻巧巧用武德司的名义收了一堆吴人给他们做哨探,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来去,如今更有胆量堂而皇之来金陵。”

裴旭知道越老太爷是用这话刺激自己说没人敢去北燕送死,登时反驳道:“楼英长乃是北燕皇帝的鹰犬,主子有命,他当然悍不畏死。”

“原来鹰犬不畏死,士大夫畏死?啊,我说错啦,畏死者不配当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