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秋抢在前头一声哂然冷笑,见裴旭那张脸已经黑得无以复加,他这才笑眯眯地说,“北燕使团又来了,这是国家大事,皇上要商量也是召见爷爷和各位老大人,我和师父要去找那些坏我名誉的家伙算账,就不奉陪了!”

“小兔崽子,快滚吧!”越老太爷笑骂了一句,等到越千秋行过礼后一溜烟跑得飞快,他这才呵呵笑了一声,“这小子的乌鸦嘴现在生效了一半,北燕皇帝派了使团过来,就不知道所谓的国书会不会来。”

越老太爷是不是正在那继续使劲撩拨裴旭气死人不赔命,越千秋已经无暇理会了。和严诩会合之后,他噼里啪啦把之前在垂拱殿的经过一说,又把刚刚那纷争的情形复述了一遍,见严诩开始发起了呆,他不禁心中一动。

“师父,你不是想去出使北燕当这个副使吧?”

“知我者,千秋也!”严诩顿时眉飞色舞,“这天下我哪都没去过,若是一去就能跨越万里到北燕,那也不枉我学文练武一场!”

最重要的是,越小四也在那!

想到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跳出过东阳长公主手掌,严诩那股远走高飞的冲动空前强烈。

第257章 兴师问罪

过了年,越千秋十四,严诩三十二。

按照年纪来说,越千秋才应该是中二病发作的那个,可他跳脱桀骜的外表下,实际上还藏着不少圆滑世故,反倒是早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严诩,骨子里依旧是那个难忘初心的固执少年。因此,被越千秋戳破了心头念想,严诩这一路上就没少对徒儿唠叨。

很简单,无论在越老太爷还是在东阳长公主面前,他的徒儿都比他更有说服力。他最敬重的老爷子,他最畏惧的母亲,全都更信他这徒儿。

越千秋哪敢随便乱答应去当说客,可禁不住严诩死缠烂打,再加上他自己也真想去北燕看一看那截然不同的国度,“顺便”见一见上次送信来说是“情况危急”的越小四。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明白,越老太爷为什么会建议最器重的越大老爷冒那么大的危险去出使北燕,那绝不单单是为了接回在异域漂泊多年的幼子。所以,他就给了个含糊的答复。

“师父你别心急,回头我探探爷爷和长公主的口气。”

“那可就交给你了。”严诩深知徒儿诡计多端,此时登时眉开眼笑。可当他发现眼下目的地渐近,那表情就大不相同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把表情转换成了更适合兴师问罪的杀气腾腾,当到了大门口时,他更是运足中气高喝了一声。

“甄容,你给我滚出来!”

尽管是来讨公道的,可越千秋听到严诩这声嚷嚷,他还是觉得有些丢脸。

明明是他有理,可被严诩这么一闹,怎么自己师徒俩这么像上门找茬或要债的恶棍呢?

所以,眼见里头没动静,严诩张口仿佛要叫第二遍,越千秋慌忙阻止道:“师父,矜持一点儿,气度,气度!您不只是玄刀堂掌门,还是这金陵城上一代两大公子之一哪!”

越千秋嘴皮子一动,就瞎掰出上一代的两大公子来,严诩听着却很满意。虽说他和越小四七年前一见面就大打出手,可那仍然是他在金陵城身份相当的同年人中最认可的朋友。所以,他有些不太情愿地闭上了嘴,抱手等着面前这座道观中的人做出反应。

好在里头的人并没有让师徒俩等候太久。不多时,一个人就匆匆迎了上来,正是曾经拜会过东阳长公主府的云霄子。想当初除了少林那位二戒和尚,他和峨嵋派的青英都是越千秋代师接待的,素来以处事老练圆滑著称。

可即便是江湖人称长袖善舞如云霄子,这会儿疾步出来之后,长揖拱手行礼时,发现严诩别着脑袋不理人,也不禁一阵尴尬。虽说不至于恼羞成怒,可他还是忍不住暗自腹诽。

之前严大掌门设宴款待各派长辈的时候,看着像是个挺讲道理的人啊,怎么现在就如此不好打交道了?

师父唱黑脸,越千秋当然就只能唱白脸了,虽说之前差点被毁了名誉的人是他,不是严诩。他似笑非笑地上前答礼,随即拉着云霄子的袖子,把人拽到了一边。

“昨夜师父和几位前辈潜伏在暗处以防不测,贵派落英子道长和其他几位说的话,师父一字不漏都听到了,当时若非被回春观岳观主死活拉住,他差点就冲出去露馅坏了大事。”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仿佛后怕似的叹了一口气:“我师父是至情至性的人,想当初为了对太师父一句承诺,就致力于重建玄刀堂,堂堂贵公子却像个潦倒落魄的穷汉,却从来没后悔过,面对高泽之吴仁愿之流时也是毫不退缩,因为他最恨的就是玄刀堂名声被人玷污。”

越千秋决口不提自己的愤怒和委屈,只说严诩,只说玄刀堂的名声被玷污,云霄子只觉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事先准备好规劝越千秋大肚容人的那番话都泡了汤。

因此,他唯有苦笑道:“九公子,还请严掌门和你能够入内商谈,甄容昨夜回来之后就已经认错悔罪,负荆请罪也好,磕头赔罪也罢,全都好商量。”

“说得轻巧!”

严诩看似在一旁装高冷,可他何等功力,越千秋和云霄子交涉的过程岂会听不见?他倏然转身一个箭步到了云霄子跟前,一字一句地喝道:“昨夜的事情,往小了说,那是想要抹黑我玄刀堂掌门弟子千秋的名声,往大里说,那根本就是要抹黑我玄刀堂!区区一个落英子甄容,就想扛得下所有责任?除非青城打算把一个杰出弟子赶出门庭,否则他扛不下!”

云霄子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挣扎了好一会儿,他最终无奈地低头道:“严掌门和九公子随我来吧。”

转身领了两人进入那座他们临时借住的道观,足足走了一箭之地,这位青城长老确定外间人绝难听到自己说的话,他才停下脚步,脸上货真价实全是苦涩:“昨夜甄容回来之后,就向掌门师兄请罪,可他一味大包大揽,说一切都是他看不惯九公子,都是他的罪过。”

对于这样的说辞,严诩刚刚就表示过态度,此时轻哼一声,昂着头连话都懒得说。而越千秋则呵呵一笑,耸了耸肩道:“虽说甄师兄和我是有点龃龉,可他又不是五行宗那个蠢货钱若华,理应不至于因为一时龃龉演那种猴子戏。我想,道长和贵派掌门也不会相信吧?”

纵使是别人眼中出尘脱俗的道长,可此时云霄子听到蠢货两个字时,却忍不住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解气笑容:“多谢九公子能够不计前嫌,为甄容说这么一句公道话。我和掌门师兄昨夜就去见过钱若华,还有另外三人,结果说辞迥异。”

“钱若华说,一切都是甄容的主意,他是不谙世事被拉下水的无辜人士。”云霄子说到这里,竟破天荒爆了粗话,“无辜个屁,他以为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的话,全都能一个个字吃进肚子里不成?更何况还在玄刀堂耍无赖,我当着他老子的面就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严诩听着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跟着一块破口大骂,可想想自己要维持兴师问罪的架子,不能被云霄子带进沟里,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继续扮高冷装哑巴。

而越千秋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哈哈大笑道:“道长骂得好,那家伙确实是招人恨。不过昨夜另外三位可是苦苦支撑救了他的性命,因此受伤不轻,单从这一点来说,那三位理当不是钱若华这等推卸责任的卑劣小人,他们怎么说?”

云霄子倒希望严诩和越千秋跟着多骂钱若华几句,如此大家同仇敌忾,他才好说话,没想到这师徒俩竟是不上当,越千秋干脆直接岔开了话题。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和掌门师兄是去见过他们三个,但和甄容一样,他们都一口咬定是自己的错,抵死不说别的。”

“也就是说,幕后主使是谁,所谓群英会到底有哪些人,青城派根本没有问出来?”越千秋眼睛瞪得老大,见云霄子老脸一红,他就直截了当地转过身看着严诩道,“师父,那就别耽误时间了,咱们去五行宗那儿。”

严诩素来对宝贝徒弟的建议很少打回票,此时想都不想扭头就走。眼看越千秋亦是大步跟上,云霄子顿时急了,三两步追上前去拦住了师徒俩。

“严掌门和九公子何必心急,掌门师兄已经在联络各派了……”

“求人不如求己。”越千秋笑眯眯却不由分说地伸手搭在了云霄子伸开的手臂上,一字一句地说,“甄容和那三位师兄想要做守口如瓶的硬汉子,我们不去逼他们,让他们去守着他自己一心认为的大义。柿子挑软的捏,我们当然是去找钱若华。”

他笑得连牙齿都露了出来,但那笑容却很冷:“至于道长刚刚说什么负荆请罪,磕头赔罪,全都不用了。”

“甄容劝神弓门的庆师兄参加群英会,庆师兄原原本本都告诉过我。道长和贵派掌门还请好好斟酌斟酌,如此一个跨门派的‘年轻俊杰联盟’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成型,你们却一无所知,甚至连他们这一出闹剧都一无所知,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告辞了!”

越千秋故意加重了年轻俊杰四个字的语气,紧跟着就再不管云霄子是什么表情,拉了师父大步就走。直到出了道观上马离开,他方才为之嘿然。

群英会的小子们,你们最大的错误不是选了我立威,是选了钱若华这个最不靠谱的同伴!

第258章 我就仗势欺人

尽管屋子里除却和钱若华一同抵京的李长老和几个弟子,还有此番自己带出来的另两个徒儿,樊长老和好几个后生晚辈,可此时此刻,面对大马金刀坐在那儿的严诩和越千秋师徒,钱谦荣却知道自己其实是孤身作战,只后悔此番上京带上了那个逆子。

趾高气昂地出门,却半死不活地躺着回来,而且还惹出来这样一场天大的祸事!

和之前在青城派的时候一样,严诩这会儿依旧跷足而坐,一言不发,越千秋这个当徒弟的照样负责所有接洽事宜。然而,和在青城派的咄咄逼人相比,这会儿他的态度却非常和蔼,如果不是一旁那冷着脸的严诩,谁都不会认为笑眯眯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而他说出来的话,更是让满屋子的人大吃一惊。

“昨儿个晚上,钱少宗主在石头山上受了点伤,我深感过意不去,所以才来探望。”

钱谦荣就算再厚的脸皮都不敢相信越千秋会如此以德报怨——江湖人讲究的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就是换成他自己遇到昨晚上那种事,也绝对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身家阔绰,到了金陵还能包下整整一座客栈的五行宗钱宗主,此时此刻分外低声下气。

“严掌门,九公子,我这孽子不知天高地厚,这才闯下了弥天大祸,我这个做父亲的实在是无地自容,等他伤势稍好,便押着他前往玄刀堂负荆请罪。我也会亲自登门向各大门派掌门长老说明原委……”

“钱宗主不用如此,这又不是你的错。”

越千秋言辞很客气,但他却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直截了当打断钱谦荣说话却显得更不客气:“我只是来探望钱少宗主的,师父是不大放心我,所以才陪着来的,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想见一见钱少宗主,想来他还不至于伤得不能见人吧?”

钱谦荣哪里不知道儿子的德性,哪怕他已经劈头盖脸把人痛骂了一顿,可此时此刻再见越千秋,天知道人会不会不但不收敛,反而乱发疯?他绞尽脑汁还在想推脱之词,可就在这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声冷笑。

“宗主,九公子不记旧怨,以礼相求,若是再推脱,传扬出去五行宗可就要真的成笑话了!少宗主误交匪类,还污蔑九公子借神弓门的事邀名,这么大的事,怎能不让人问清楚?”

直到这时候,严诩方才迸出了他自从来到这儿之后的第一句话:“总算还有个明白人。”

尽管只是这么一句话,钱谦荣却只觉得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五行宗现在是钱家人做主,所以他也利用宗主权限,把钱若华立为继承人,可三代以前,五行宗却不姓钱,而姓樊!

他的祖父父亲不是不想把五行宗变成钱家天下,奈何樊家并不是孤立无援,更何况武品录就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柄钢刀,使钱家三代人都不敢贸然造次。所以,就算是他,此行除却忠心耿耿的李长老,却也不得不带上素来和他不大对付的樊长老。

一向谨小慎微不曾犯过错的他,如今却被那逆子连累了!

见得到严诩称赞的樊长老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钱谦荣终于再也不敢犹豫,立时改口答应道:“好吧,还请严掌门和九公子稍待,我这就去让人把犬子带出来……”

“都说了是探望,哪有让伤者出来见客人的道理?”越千秋想也不想站起身来,脸上还带着诚恳的笑容,“请钱宗主带路,师父和我一块去探望伤者。”

眼见樊长老虎视眈眈,钱谦荣唯有对李长老打了个眼色。

可李长老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匆匆退下,他突然就只觉得后背心一凉,等抬头对上严诩那犹如针刺的目光,头皮发麻的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根本走不了了。而趁着这个空档,樊长老的两个弟子竟是不动声色看住了后门。

见李长老被阻,如今分明是内外交困,钱谦荣纵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把心一横头前带路。当来到了儿子独自养伤的小院时,他见两个带来的伺候童子正守在门前,刚打算开口提醒内中的钱若华,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儿子那嘶哑的咒骂声。

“越千秋,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捡来的贱种而已,竟敢仗势欺人,骂我辱我害我,我和你势不两立……”

钱谦荣听到贱种两个字时,脑际就轰然炸响,竟忘了喝止,直到钱若华又骂了两句,他方才气急败坏地冲到了门前,飞起一脚把门踹开,继而厉声喝道:“小畜生住口!”

被这一声小畜生骂得完全懵了,直到父亲怒气冲冲上前一把拽住了自己的领子,钱若华这才如梦初醒,却是又委屈又愤怒。可还不等他发脾气,他就发现父亲俯身靠近了自己,那双素来顶多只是责备的眼睛里,此时此刻竟是带着几分杀气。

“就因为你闯祸,你爹的宗主位子都快坐不稳了,你还有脸耍横?在金陵这种地方,街上随便找一个坐轿子的官儿,就能一手指头把你爹摁死,你居然还敢去惹你爹都惹不起的人?我把你养这么大,已经对得起你娘了,你要敢再像现在这样无法无天,我就直接杀了你,大不了再另娶续弦,就算这辈子再没儿子,也比你这孽子强!”

和此时这带着深深寒意的警告比起来,钱若华只觉得昨夜父亲那训斥简直只是春风拂面。完全吓傻了的他直到钱谦荣松手,回转身走过去和越千秋说话,他方才渐渐回过神来,心下又羞又怒的同时,背上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如果父亲的宗主之位都丢了,他算什么?能够把父亲摁死的人,又会如何收拾他?而如若父亲真的不顾惜和母亲的情分,杀了他向权贵谢罪,而后再另娶生子,他岂不是白死了?

知子莫若父,钱谦荣的话,击碎了钱若华心中所有的傲气和凭恃。

越千秋倒是很佩服能够当着自己和师父的面,当着刚露出夺权之势的樊长老,光明正大说出这话的钱谦荣。和那个浅薄愚蠢的钱若华比起来,这个当老子的实在是能屈能伸能忍多了。因此,他瞅了一眼刚刚若不是钱谦荣一脚踹门,险些就要爆了的师父严诩,发现人这会儿还在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突然呵呵一笑。

“我确实是捡来的,但高贵还是低贱,似乎轮不到外人来评判。倒是自命不凡的钱公子,昨夜那几个伤了你的人,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已经都问出了相应的口供。主谋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下属,你们群英会居然把北燕谍探弄过来配合抹黑我名声,虽说险些遭了反噬,可那岂非是说,你们群英会也和刚刚叛逃北燕的徐厚聪一样,心怀谋叛之心?”

钱若华刚刚已经因为父亲的警告而心中大恐,此时再被越千秋这一恐吓,他简直都快气疯了,下意识地吼道:“越千秋,你休要血口喷人,那根本就不是群英会的人……”

“令尊刚刚说过,在金陵这种地方,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越千秋悠悠闲闲地看着钱若华,不慌不忙走上前去,好整以暇地在床头坐了下来:“当初在码头上,是谁二话不说就摆剑阵围了我们的?又是谁在我妹妹生日那天跑到玄刀堂山门外拦路撒野的?更是谁大晚上跑到石头山演猴子戏给我身上泼脏水的?”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直接重重点在了钱若华的脑门上:“你说我仗势欺人?那我就仗势欺人一回!只要我一口咬定你和群英会都是北燕秋狩司的走狗,你以为你是什么下场?”

一直都以为自己很有骨气的钱若华,此时此刻却能听到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却能感觉到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下掉的声音,却能听到自己那砰砰砰剧烈无比的心跳声。他下意识地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声音中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你到底想怎样!”

“所有你知道的群英会成员名单,一个不漏给我说出来。”吐出这句话之后,见钱若华面色大变,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说道,“你这么倒霉,他们却还好好的,难道你不觉得不公平?”

面色一连数变,钱若华终究目露凶光地叫道:“好,我说,我都说!”

捱到这时候,严诩实在是忍无可忍,一刻都不想在这多呆了,扭头就走。直到屋外,他方才用力吐出一口气,当发现身边钱谦荣也跟了出来,那脸上除却失望还是失望,他就没好气地冷笑道:“钱宗主,不是我交浅言深,我劝你还是另外娶个媳妇,再生个成器的吧!”

这种睚眦必报,却又眼高手低,忘恩负义的小子,怎么承担得起门派基业之重?

第259章 内讧

对于越千秋来说,钱若华报出来的三四十个名字,一一记下并不是难事。因为其中不少都是此次来金陵的各派年轻弟子,他都见过。但也有人是留守门派并没有跟出来的,可架不住都在武德司和刑部总捕司的名单上收着,他也都听说过相应事迹。

可是,听完一字不漏向钱若华重复了这些名字之后,见其艰难点头表示就这些,他突然又微微一笑。

“你确定就是这些,没有少……也没有多?”他骤然之间提高了声音,见钱若华登时面色僵硬,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要知道,我还有地方可以求证,比如甄容,比如少林和造化门的那三位师兄。少一个人还能说是你记错了,可如果多一个,你自己知道这里头的玄虚。”

钱若华强自镇定地说:“我没有污蔑他人,就这些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那很好。”越千秋站起身来,可就真当钱若华如释重负的时候,他却又嘿然笑道,“不过,刚刚我念出来的三十八人的名单,你再重复一遍。”

刚刚一个一个名字地往外挤,此时此刻越千秋这一说,钱若华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记性,能够记住自己真中掺假,绞尽脑汁做了不少加法和减法的那份名单。

至少他不能保证不错一个!

他张了张嘴,看见越千秋那倏然间收起所有笑容的脸,他终于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他一直深恶痛绝的少年是那样难缠。

见钱若华冷汗涔涔,越千秋就似笑非笑地说:“我不管你想干什么,可如果你到这节骨眼上还想算计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眼下受命于皇上查访群英会,治你一个居心叵测,污蔑他人的罪名,那还不简单?”

“我刚刚心里有点乱,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先是被父亲一番警告摧毁了心防,又被越千秋那点伎俩彻底冲垮了那傲气底下掩藏的恐慌,钱若华终于彻底老实了。当他再报了一次名单,随即在越千秋要求下重复了三次,眼见人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似的,甚至隐约感觉到连背后的床单都湿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越千秋笑呵呵地稍稍弯了弯腰,和钱若华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对视,“咱们两个犯冲,相见不如不见,我希望咱们下次就别见面了。”

当他推门出屋,就发现门外杵着三尊门神。严诩是满脸不耐烦,钱谦荣强颜欢笑,至于那位樊长老,则是讥诮和轻蔑。显然,不论三人之中的谁,全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和钱若华在屋子里的交谈。就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没有一个人能瞧得起钱若华。

“今日叨扰钱宗主了。”越千秋照旧很有礼貌。可有礼貌,并不妨碍他给人添堵,“钱少宗主这伤势,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得好好养,别从外伤变成内伤,内伤变成心伤。”

这一次,还不等钱谦荣回答,樊长老就大剌剌地抢在了前面:“九公子放心,五行宗也是有门规的地方,不会连铸成大错的小辈都管束不了!”

见钱谦荣眼神一闪,竟是没有和樊长老针锋相对,而是摆手做了一个亲自送客的手势,越千秋也不再多话,等严诩大步往外走,他就乐呵呵地跟在了后头。出了客栈,钱谦荣无心客套,严诩和他也无心继续敷衍,彼此一拍两散,倒是省事了。

可他拨马才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严掌门,九公子,还请留步!”

发现是樊长老从客栈大门口追了出来,越千秋见师父根本就懒得理人,压根不顾从前和各派掌门谈笑风生的一派之主形象,他只能认命地跳下马背转身迎上前去。

樊长老并不计较严诩那怠慢的态度,非常客气地拱了拱手后,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九公子之前已经建言在国子监下设武英馆?之前宗主选了一个弟子打算送进去,但我有些贪心不足,九公子能否再给我五行宗一个名额?犬子此次虽说没来,但心慕金陵气象已久……”

越千秋哪里不明白樊长老的意思?他可不认为,钱若华一再主动找茬,却被一再狠狠打脸,如今终于明白踢上了怎样的铁板,因此就会吸取教训,而钱谦荣这个当爹的会因为自己替人教训了儿子就会感激他,那父子俩不恨他才怪!

因此,樊长老主动送上门示好,他当然不会往外推。

“樊长老这么说就拿我当外人了。”他轻轻一握樊长老主动伸出来的双手,轻描淡写地说,“到时候令公子上京之后,到越府递个帖子就行了。如果他愿意,带一两个同伴也无妨。”

越千秋竟然愿意给自己更多的名额,樊长老登时大喜过望。自从三代之前樊家丢掉宗主之位,这些年来,家族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兢兢业业地修习武艺,拓展人脉,不只是为了夺回祖上的基业,更重要的是为了不被钱家赶出原本属于他们的五行宗!

越千秋这样背景深厚的公子哥,能够套近乎攀交情是最好的,不能也绝不可得罪,也只有钱若华这种自以为是的蠢货会去主动招惹人家!

再次上马,越千秋也不扬鞭,也不拍马,任由白雪公主自己驮着他向前,直到白雪公主嘶鸣一声,他方才回过神,却只见严诩正不大满意地挡在马前瞪着自己。

他不得不干咳一声道:“师父,我这正在琢磨那小子给的名单呢!没想到群英会挺厉害啊,总共二十三个人里头,几乎把有名的少年英杰给一网打尽了!”

“什么少年英杰,和你爹那一代差远了,你没听那个二和尚说,当年各大门派可是有一大帮人跟着你爹去北燕了,那才是真正建功立业的英杰,现在这所谓群英会干出了什么功绩?一群只会瞎折腾,瞎嚷嚷的跳梁小丑而已!”

骂过之后,严诩却又意犹未尽:“我当年自以为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还态度死硬就是不回去,想收个徒弟却处处碰壁,若不是越老太爷,若不是你,只怕这会儿我就饿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可他们简直是比当年的我还要蠢的小子!当年我可没想着去陷害人!”

把自己骂进去之后,他就瞪着正在那惊讶的越千秋道:“怎么着,我们这就去见见那个群英会最大的头头,连甄容都要叫一声大哥的,出身下品门派,却能让一群上三门中六门弟子都心服口服称一声刘师兄的刘国锋?”

越千秋知道宫里这会儿根本顾不得区区群英会,家里估计还有个铁骑会会主彭明守株待兔等着问昨夜之事的结果,他很想放老头的鸽子,当下就想都不想地说:“去,当然去。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能够这么善于诱人心甘情愿入彀,我当然想见识见识。”

师徒俩说走就走,可当找到地头时,两个人却愣住了。

越千秋曾经来拜访过这里,不同于暂居佛寺、道观,又或者包下客栈入住旅舍,又或者在金陵城有宽敞别业的那些门派,这儿是一座两层楼的首饰铺。

位居下品第四位的天巧阁,擅长制造各种机关暗器,吴朝初年曾经造过小到铁蒺藜铁拒马,大到云梯攻城车等各种器具,可如今的主营业务却早已悄然变成了对民间人出卖的首饰,对江湖人出卖的暗器,那些大家伙早已经全都不碰了。

可此时,这座在金陵素来生意相当不错的首饰铺竟然铁将军把门。

严诩二话不说下马到了门前,用手捏了捏那把大铜锁,这才眉头紧皱地说:“这是消息灵通,故意关门落锁避开我们?笑话,练武的人还在乎锁,这二层楼拦得住我吗?”

还没等严诩飞檐走壁,越千秋就已经上前一把将他拽住了。不冲动的徒弟死死拖着冲动的师父,好说歹说劝了人冷静下来之后,他才上前敲门。可门内毫无应答或是其他动静,却被隔壁一个老掌柜给惊动出来了。

“这是来打首饰的?天巧阁一个时辰前暂时关门歇业了,嘿,那会儿里头乒乒乓乓打成一团,后来一个小伙子破门出来,有人跑出去追……闹腾得老凶了,应该是内讧吧?”

越千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严诩,见严诩同样朝自己看了过来,他不禁有些犯嘀咕。

是这位名叫刘国锋的天巧阁弟子发现事机败露,主动叛门而出,还是天巧阁弃卒保车,又或者仅仅是故作姿态?

第260章 北燕男人都死光了吗?

在名为天巧阁的那家首饰铺门前碰壁而归,越千秋请了师父掠阵的兴师问罪就暂告一段落了。当然只是告一段落,还没结束。

可脑海里印着一份写了二十多个名字的名单,他却着实心头火大。

宰相肚里能撑船,这话固然不假,可宰相是他爷爷,他又不是宰相,哪里会轻易放过那些打算往他头上泼脏水的家伙?就算群英会的那些人是因为这些年武人饱受压制,于是变得偏激,可凭什么他们就敢拿他这个玄刀堂掌门弟子立威?

刘国锋是跑了,除了钱若华之外的甄容和另外三个人是宁可独自揽责也不肯供出别人,看上去一个个都很有义气和风骨,可他们不就是认为如果他继续追究,反而会坏自己名声?

想得美!

越千秋怀揣着满腹火气回到越府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没走正门,而是径直回到自己的亲亲居。刚一进二门,他就看到正房大门被人风风火火撞开,紧跟着,一身荼白衣裳的诺诺就一溜烟冲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就嚷嚷道:“爹来信了!”

越千秋忍不住呆了呆,随即第一反应就是伸出手指头掐指算了算。

付柏虎把诺诺送到金陵这才不到一个月,而越小四人在北燕,所以绝对不可能出现得知金陵城出了什么事,所以紧急送信来这种状况,因为这点时间信使越境来回都不够。因此,若是有信过来,只有唯一一种可能性,派人送了诺诺过来后,越小四在北燕那边又有状况!

想到今日出垂拱殿时,边境刚刚报说北燕使团来了,越千秋不禁有些犯嘀咕,但还是将诺诺一把抱起来往里走,嘴里却问道:“爹的信什么时候送来的,谁送的?家里其他人知不知道?爷爷知不知道?”

诺诺一点都不诧异越千秋把越老太爷和家里其他人区分开来,因为爹从前对她说越家事的时候,爷爷和千秋哥哥也从来都是和其他人分开来说的。

她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说道:“爹的信不是送到家里来的,今天我请安姑姑带我出去玩,结果买了一串可好吃的糖葫芦……包糖葫芦的纸是三层的,中间一层就是爹的信。除了安姑姑没人知道,爷爷才刚回来,听说正在鹤鸣轩审三伯父呢!”

敏锐地听到身后某处呼吸声陡然粗重,那气息仿佛是安人青,当他回头时,恰只见一个人影飞一般消失,分明是跑远了,越千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本能地想到了之前越小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大摇大摆作为北燕使团副使跑回金陵的往事。

难不成这次某人固然没法再次混进使团,可还是一面对他哭着喊着说处境堪忧,一面则是悄悄潜入金陵城来了?

诺诺提到老爷子在审三老爷,越千秋本来很感兴趣去旁观一下,最好能让人挨顿家法那就更解气不过了。然而,此时天大地大,也比不上他那个便宜老爹的幺蛾子大,因此他再不迟疑,立时追问道:“信在哪?”

等看到小丫头伸手指了指头上的珠钗,他不禁哭笑不得。

从前是他对安人青身上层出不穷的小玩意感兴趣,现在是诺诺。

从迷烟丸,到空心珠子、空心玉簪,再到底下藏着利刃的绣花鞋……他有时候简直担心诺诺会不会随手一摁把自己给弄伤了。此时此刻,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摘下小丫头那支珠钗,将其叼在嘴里后,又根据她的提示旋下了其中一颗珠子,最终掏出了那张写满字的软绢。

仔细看信的越千秋在抬脚跨过正房门槛时,脸上表情瞬间僵硬,下盘最稳的他竟是被门槛给绊了一下,整个人连同诺诺一块往前倾倒。

好在他到底练了这么多年,在往前绊出去的刹那把手里的人和东西往高空一扔,随即双手往地上一撑,双脚腾空向上一甩,一个空翻后稳稳落地。

这时候,他方才勾手把诺诺重新接住。再看怀里那小丫头时,他就发现人哪有半点受惊吓的样子,反而又惊又喜,笑得双颊一片红艳艳的。如释重负的他伸出另一只手,这才接住了那张和扔诺诺一块扔出去的软绢。

他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素来有几分忌惮,此时便忍不住问道:“诺诺,信的内容你看过没有?”

这个过了年才五岁的小丫头,其实是识字的,那才是真正的资质顶尖,聪明剔透,谁如果小看她……就和当年他被人小看不识字糟蹋书是一个下场!

“看过了呀。”诺诺瞪大了眼睛,喜滋滋地说,“爹明显也是写给我看的,用的字我几乎每一个都能认得。”

虽说这是一个能猜到的答案,可越千秋还是很想揪着越小四的领子暴打他一顿——尽管很可能打不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口气温和一些,别那么恼火。

“他可是在信里说,他又要回去当他的驸马爷了!”确定外间无人,越千秋低低说出这话的时候,几乎是在咬牙切齿,“北燕公主就算真有那么多,可北燕男人都死光了不成,居然又能轮到他?他上次不是说有人翻旧帐,所以他被人怀疑了,这才被赶到边境?”

上次付柏虎固然替越小四带了话,可真正重要的信,也是诺诺贴身携带的。此时,还是这个小丫头一本正经干咳了一声,随即才低声嘟囔道:“千秋哥哥,爹之前就是娘走了之后,死活不肯娶大姨母,所以才被赶去边境的。”

越千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不早说!”

“可你也没问我呀?”诺诺的声音挺小的,脸上却很是理直气壮,“爹从前说过的,大姨母那是出了名的……嗯,叫人尽可夫?她前后有过十几个驸马了,他才不要这种女人。爹肯定是那个……那个什么虚与,虚与委什么来着……”

越千秋这才想起,之前越小四的妻子,诺诺的母亲平安公主确实太没存在感,打听不出什么情况来。可北燕最有名的那位大公主就不同了。

这位是北燕皇帝已故皇后独生女,娘家势力庞大,又没有兄弟,所以皇帝尤其纵容宠爱,哪怕她结婚离婚都是家常便饭,一年嫁两三次,皇帝也毫不在意。

可要是越老太爷知道越小四丧妻之后居然要娶那么个**女人,不气得吐血才怪!

诺诺看着越千秋面色一连数变,不禁有些内疚,当下勾着越千秋的脖子说:“千秋哥哥,娘对我说过,大姨母最喜欢勾搭那些看不上她的人,而且会想方设法下死劲,可真正勾搭上了就反而没兴趣了。之前她的一个驸马就是我七姨父,她花了七个月把人勾搭上,然后我七姨父和我七姨离婚,可两个人成婚才一个月,大姨母就把人赶出家门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随即认认真真地说:“可大姨母撵在爹屁股后头,追了他一年半,娘走了之后更是天天跑来,爹也没理她!爹肯定是耍她来着……”

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小丫头你真信你那个爹,如今你娘都不在了,就算人是个荡妇,万一他偷腥,那也是没准的!可听到诺诺口口声声说娘走了,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亏他还拜托二戒和尚把越小四和那些个武林同道接应回来,现在越小四却在信上用隐语说,那几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武林同道都已经安排好了脱逃的线路和时机,只等人接应即可,他自己还没玩够,要重新杀回上京旧地去。

那个二和尚要知道越小四变卦,不气煞才怪!

这死老爹还在信上说,让他转告越老太爷,甚好,勿念……好个屁!幸好他上次没把诺诺捎带的那封信给老爷子看,否则这大起大落非得把爷爷气出个好歹来不可!

越千秋抱着诺诺到主位的太师椅坐下,却突然联想到当初越老太爷建议越大老爷出使北燕。越小四突然杀回上京,是不是不谋而合,也打算去做做老爷子吩咐大老爷去尽力试试的那件事?

“越家人就是这么麻烦,逞能,死犟!”越千秋嘴里喃喃自语,可想到严诩的“野望”,他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可我也姓越!”

基于越小四这封信,他险些被人抹黑名声的这件事,得快刀斩乱麻尽快处理了。

至于办法吗……呵呵,你夺我的名声,那就别怪我雀占鸠巢!

第261章 疑神疑鬼

趁着宫里和朝中正在因即将到来的北燕使团而思量对策,越千秋叙述细节,严诩执笔,给各派在金陵城内的首脑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一大篇,叙述了上元夜师徒俩借神弓门弟子引北燕谍探出动,又请了三位长辈从旁掠阵,而后聚各派弟子布天罗地网将人擒获的故事。

至于甄容和钱若华等五人属于群英会,群英会那天晚上又到底干了什么,越千秋只字不提,严诩自然就心领神会地避而不谈。可信上没提,他却应越千秋所求,在附着的请柬上,写了鲜艳夺目的群英会三个字,还附上了所有受邀者的名单。

兹定于正月二十,玄刀堂宴请各派才俊,昭群英会之名于天下!

只不过,受邀者大名单除却钱若华供出的二十三人大名单中,跑了的刘国锋之外在京城的十三个全都罗列其中,越千秋还请上了宋蒹葭和峨眉三姝等好些上元夜帮了自己,内定要加入武英馆的少男少女。

上元夜之事虽说朝廷还在封锁消息,可参与的人却很不少,更何况各派长辈们几乎个个人精,串联一下就能拼凑出一个大概。而当严诩的信和请柬送到他们手中时,一下子就引来了不小的骚动。尤其是请柬上的群英会三个字,足以让某些被邀请的年轻人心神不宁。

然后,就在这一日傍晚,天巧阁正式派人知会各派,原掌门弟子刘国锋以下犯上,打伤长辈,负罪潜逃,从此逐出天巧阁。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谁不知天巧阁刘师兄为人仗义豪爽,愿意为同道两肋插刀,哪怕功夫不是最好的,可做人是最好的!

随之而来的最新消息,便是青城年轻弟子中最出色的落英子甄容,被勒令闭门思过。哪怕是玄刀堂请柬上的受邀者名单明确标明了请甄容,所有人都在怀疑他届时能否出席。

而不在受邀名单上的五行宗少宗主钱若华,据说因伤被其父钱谦荣派人护送回江陵。

少林的两个弟子和造化门的一位弟子,据说也受伤不轻,还遭到了长辈严讯。

在这些让人应接不暇的消息面前,正月二十玄刀堂这场写明了群英会的邀约,自然而然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曾经参与过上元夜伏击和庆功宴的那些少年儿郎毫无负担,虽说有人察觉到自个的门派有些气氛不对,可大多木知木觉地纯当去玩,也有知道群英会存在的人心里犯嘀咕,可情绪最不稳定的,要属那些早就参加了群英会的年轻弟子。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甄容等人明明是代表群英会去招揽神弓门庆丰年,同时揭穿越千秋的真面目,怎会到最后什么都没做成不说,反而遭到长辈们那般严厉的处置?为什么甚至连那晚根本没有出场的刘国锋都被天巧阁逐出门派除名了?是谁出卖了他是群英会的首倡者?

刘国锋都被出卖了,那他们呢?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天中午,玄刀堂山门口,当十来个饱受压力的曾经英杰彼此照面时,往日那意气风发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途莫测的愤懑和焦虑。

当然,在这气氛沉郁之中,也是有例外的,翠微山庄弟子叶凤杰就没事人似的和别人打了招呼,等回过头时还突然嚷嚷了一声:“咦,甄师弟也来了?”

他这一喊,其他几人都转头望去,发现一身青衣的甄容正进了山门。还是从前那般清浚出尘的少年道士,还是那般沉稳的步伐,可熟悉他的众人却发现,其身上笼罩了一种沉沉暮气,尤其当发现人一贯随身的黑鞘宝剑竟是不见踪影,更是有人低声议论猜测了起来。

“果然他也来了。呵,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把刘师兄供出去的!刘师兄太惨了!”

“你怀疑甄师弟?不会吧,我听说青城派护短,没让他见玄刀堂那师徒俩。要我说,十有八九是那个欺软怕硬的钱若华供出去的,没见五行宗钱宗主急急忙忙把他送了回乡?”

“对,甄师弟不可能那么没担待。他连剑都没带,肯定是被青城的长辈给收走了,青城弟子一旦收剑,就表明犯了门规要重处,这次他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哼,玄刀堂好大的威风!”

“可今天的邀请名单上并不仅仅只有我们。”叶凤杰听到这些鄙薄和抱怨的声音,不得不出面当和事佬,“我看人家只是把除却各派长辈之外的年轻人都请来了而已,别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如果不是针对群英会,请柬上为什么有群英会那三个字?”

悲观的,愤怒的,乐观的……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可当甄容走过来时,各种声音暂时消失了。虽说落到眼下这甚至受到自家长辈疑忌的尴尬田地,大家心里都有恨有怨,恐慌不安愤懑,但对于那个武艺风度全都异常出众的少年道士,大多数人还保留着一分敬意。

甄容在众人面前停下步子,沉默片刻后,脸色依旧苍白的他就低低迸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顿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只是勉强克制的众人一下子为之炸开。

难不成真的是甄容出卖了刘国锋?

相对年长的叶凤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率先开口质问道:“甄师弟你什么意思?”

甄容之前看到云霄子亲自拿给他的严诩亲笔信和请柬时,发现信上只说上元夜擒贼经过,对于他和钱若华等人甚至连一笔带过都没有,根本就是略过不提,他一则庆幸,一则失落。

庆幸的是那构陷的恶劣行径并未因此曝光天下,让群英会声名扫地;失落的是兄长远走,他甚至不知道此举背后兄长是否另有隐情和难处,更不要说替其洗刷污名。

可此时面对这些群英会的兄弟,他却不能缄默不言。挣扎了片刻,见此地再无别人,他就低头上前,蠕动嘴唇,低声将上元夜的真正经过说了出来。当他提到那金阿七自陈替换掉了群英会派去做戏的那批人,竟打算将神弓门和甄容等人一网打尽时,每个人都为之色变。

叶凤杰更是下意识地叫道:“这不可能,刘师兄怎可能是这样的人?定是有人捣鬼!”

甄容想起伤势未愈,今日没有来的少林和造化门那三个同伴,不禁苦笑了一声。

“一定是那个越千秋……”

这话还没说完,说话者就听到了一声哂然冷笑:“哟,居然有人在我的地盘说我这个主人的坏话?”

施施然出来的越千秋见聚在山门口的这十几个人齐齐朝自己看来,他就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道:“各位师兄,背后非议人,不太好吧?”

一语过后,他又笑眯眯地说:“别人来了都是到里头说话喝茶叙旧,你们都已经算得上姗姗来迟,为什么却还都聚在玄刀堂这山门口说话?要不是守门弟子过来禀报,我还不知道你们来了。”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见甄容这个当初的群英会首倡者神情低落,最终,还是叶凤杰主动站了出来。之前还规劝大家往好处想的他,此时此刻却直截了当地问道:“九公子,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甄师弟刚刚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越千秋确实来了一会儿,可那时候甄容已经说完了,众人全都正在震惊慌乱,所以才没发现他,可他还真不知道甄容对他们说了什么。可既然要装高深莫测,他只能顺着叶凤杰的口气说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各位与其在这儿深究什么真的假的,不如进去聊。”

说到这里,他就笑呵呵地说:“不管怎么说,群英会这本该响亮耀眼的名字,都不应该如同老鼠一样鬼鬼祟祟躲在阴暗处吧?”

“你说什么?”刚刚在背后怀疑越千秋的那位立时暴跳如雷,“你说谁是老鼠?”

“不是老鼠就来金戈堂,别人可都在那!”越千秋毫不理会地耸了耸肩,笑吟吟地说,“来晚了就只能吃别人的残羹剩饭了!”

第262章 夸功

当听到看守山门的弟子禀报说甄容等人先后到来,却都聚集在山门说话,越千秋就吩咐姑且将守卫内撤到金戈堂附近,然后自己赶了过去。当此时此刻他把一群人带了回来时,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内中一片欢声笑语,他的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不得不说,十四五六的孩子们多半是吃货,聚集在一起之后,可有共同语言了!

而甄容等人也看到了这一幕。尽管之前诺诺生日会的那一次,他们已经见识过了这样的自助餐,可相比那一次,此时气氛更加轻松活跃。

他们放眼看去,就只见一个个往日在长辈们面前被管束得非常讲规矩的少男少女们,此时端着盘子走来走去,高声谈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就连他们的同门师兄弟都是如此。

从前若有饮宴,人不到齐,哪能开宴?就算吃饭的时候可以说话,大家或十人或八人一桌,虽说有离席敬酒谈天的机会,可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走动,谈笑无忌?就连他们群英会的这些人,彼此说是兄弟战友,可谁又能说,心目中真的就完全不存门户之见?

就在群英会一行人微微失神的刹那,越千秋重重拍了拍手,见众人往自己这儿看来,有人还拿着筷子,有人嘴里还塞着食物,有人正在和朋友起哄说笑……当看到众人他后头还有甄容等人时,少年们方才慌忙吞咽食物,狼狈地把盘子筷子往身后藏,他就不禁笑了起来。

“大家别慌,我刚刚就对他们说了,是他们自己来迟,一会只剩下残羹剩饭,那也是他们自己的错。”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自顾自走上前去,听到宋蒹葭附和似的嚷嚷了一声就是就是,他莞尔一笑就来到了正中央,随即干咳一声道:“上元夜,玄刀堂虽说草草也开了一场庆功宴,但那时候毕竟大家忙活了一晚上,困了累了,吃吃喝喝也不痛快,该说的话更没说透,我这才厚颜请师父帮忙写了请柬,这样就不至于因为我太会折腾,那请柬被各派前辈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