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皇帝已故皇后的嫡亲弟弟,兰陵郡王萧敬先!

这就是那个号称动不动就把宠姬手臂砍下来当装饰品欣赏,会挖刺客眼珠子下酒,会将人皮剥了硝制当坐垫,会把得罪自己的官员直接拖翻了大棍子打七八十,平叛时几乎屠城……总之在传闻中残暴到令人发指的兰陵妖王萧敬先?

没听说过萧敬先是个高度近视眼啊!

卧槽,我刚刚对人说了什么,泼出去的水能收回来吗?

越千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虽说没有侧头去看严诩,可他想也知道凭师父的记性,绝不至于人家已经自报家门了却还不明所以。然而,面对那一双瞬间犀利到让人无法忽视的眼睛,想到自己背后那块刺青,想到对面说不定疑似是自己真正的舅舅,他一下子就豁出去了。

当初他才七岁,越府一堆白眼当中,他都能叫来仆妇把冒牌舅舅狠狠打一顿,眼下大伯父和师父都在,他怕个头!如果人真的翻脸露出屠夫本色,我就……我就脱衣服!

想到这里,越千秋霍然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说:“晋王殿下既有这雅兴,我自然奉陪!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是个音盲,唱歌歪调,吹埙很难听,跳舞更是从未尝试过。”

晋王仿佛还没看过如此直白坦陈是音盲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道:“我儿时大棍打走三个教授琴箫乐器的老师,可等到年长之后,无论当众高歌又或是跳舞,再无人敢有只言片语挑刺,今日你尽管随我尽兴,看是否有人敢聒噪半字!”

眼见晋王下来,直接拉了越千秋就走,严诩终于从发懵中回过神,二话不说就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另一边手臂,神色不善地问道:“跳个舞而已,晋王殿下要拉千秋去哪儿?”

“兰陵王入阵曲,不换衣服面具怎么跳?”晋王微微眯起眼睛,嘴角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还是说,严大人也有兴趣下场?”

“那是自然!”严诩把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我和千秋一样,虽说也是音盲,可你既然拉了他,怎能少了我?”

“很好,那请!”晋王哈哈大笑,松开手一振袖子大步在前,等到了角门,听到后头分明传来了越千秋和严诩的脚步声,他才状似不经意地抛出了另一番话。

“好教二位得知,我虽说不是兰陵郡王了,可我大燕的兰陵郡王却还是有三个。我那外甥女看上想抢来当驸马的那家伙,才刚封了兰陵郡王!”

严诩不明所以,越千秋却心里咯噔一下。

他说的不是送诺诺回来捎信时还可怜巴巴哭诉境遇可怜,下一封信却感慨又被大公主看上了的某人吧?某人怎么就那么神奇啊!

第289章 退刺客,邀同行

昔日北齐兰陵王的威名,越千秋当然知道。兰陵王入阵曲,他也曾经在电视换台时,一晃看过一个缓慢沉幽的小小片段,据说是前世里中国失传,却在日本流传至今的。只是那动作慢得犹如老牛拉破车,他完全欣赏不来,只看了一眼就没兴趣,立刻换台了。

所以,当自己此时穿上那长长的舞衣,佩戴上一堆乱七八糟的各色饰品,脑袋上还被扣了一个非常繁复狰狞的面具之后,他根本就没时间去看清楚师父严诩在哪儿,晋王又在哪。

耳听得战鼓声声,曲乐阵阵,刚刚被人犹如提线木偶教了些动作的他竟是不由自主被排列整齐的队伍给裹挟着入了场。高堂中央那宽敞的空地上,此时挤了几十个人,因为人人都戴着同样的面具,他哪里分辨得清楚谁是谁,只能无奈地跟着前后左右动作。

然而,随着曲声越来越激昂,动作愈来愈激越有力,和自己记忆中那缓慢的兰陵王入阵曲完全不同,他只觉得自己就好似和谐乐谱中的不和谐音符,怎么跳怎么错,到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不顾乐声随便挥舞着手中剑器。

可就因为这么不顾大局瞎来一气,他总算是渐渐静下心来,终于捕捉到了另外两个同样不和谐的人。

一个压根不管别人怎么跳,拿着剑器自顾自舞剑,把别人都挤到一边的,分明是严诩。另外一个被一众人簇拥在当中,举手投足懒洋洋仿佛在敷衍,时不时来一下挥剑动作的,不是晋王又是谁?

看到这一幕,被硬赶鸭子上架的他简直气急了。我饿着肚子舍命陪君子,你个主人竟然在那瞎敷衍?老子今生第一次跳舞啊,居然就糟蹋在这种地方了!

几乎就在越千秋这一闪念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好端端的这位晋王邀我跳舞干嘛?

既然起了疑心,他不禁把更多的精神放在了观察周围的其他人上,很快,他这些年锤炼得越来越明晰透彻的精神仿佛捕捉到了某种异物,下一刻,他只觉得尾椎骨一炸,一股寒气油然而生。

他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在众多剑器之中来回扫视,最终不知不觉定格在了这破阵曲众多舞者之中的一个人身上,又或者说,一柄剑器上。

哪怕利用眼角余光再次多看了几回,那剑器和别的仿佛没有别的不同,可不知怎的,他就是觉得和自己以及严诩,还有那位晋王一样,那个明明跳得非常娴熟,非常投入的舞者,却和这浩大激昂的舞曲格格不入。

尽管他对这个神经病似的晋王谈不上好感恶感,但今日众所周知他们这三位吴朝使节被邀请了赴宴,万一晋王出点什么问题,那就真的是糟糕了。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认为是严诩的那个人投去了一睹,却发现那个面具同样转向了自己,四目隔着面具对视,他就立刻明白了严诩的意思。

师父也发现不对劲了!

权衡着自己和那个可疑舞者的距离,越千秋再看看四周围那些碍事的家伙,他突然把心一横,干脆也不管这什么舞曲舞姿,野蛮地从那些跳得好好的人当中横冲直撞朝晋王凑了过去。果然,这个疑似高度近视的家伙竟仿佛丝毫没有反应,直到他近前一把摘下面具才惊觉。

“晋王殿下你都有这么多陪跳的了,还拉上根本一窍不通的我和师父干嘛?我不跳了!”越千秋状似气呼呼的,摘下面具掣在手中便没好气地说道,“再说了,兰陵王破阵何等雄壮,这舞怎么看怎么装模作样,而且兰陵王入阵曲这名字也不好听,不如叫兰陵王破阵乐!”

这已经不叫强词夺理,简直是蛮不讲理了。可从今天一露面开始,就同样显得强横霸道的晋王,刚刚还在懒洋洋一挥剑器,可听到兰陵王破阵乐这六个字,他顿时眼睛一亮,竟是也不管四周围歌舞正酣,竟是抚掌大笑道:“好,好,破阵乐这三个字,确实比入阵曲好!”

一旁唯一坐在席上心不在焉一边喝闷酒一边观舞的越大老爷,听到这乱七八糟的对话,差点一口酒直接喷出来,继而连连咳嗽。

几乎就在他那剧烈的咳嗽响起的一刹那,他陡然听到一声轻响。如果是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恐怕只以为是剑器无意中交击发出的声响,可他家里却毕竟有一尊煞星在!

他可以说是看着越影那个杀神武艺如何一日日精湛到神乎其技的!

越大老爷反应极快地抬起了头,就只见一道寒光朝着舞者当中的晋王激射了过去,而在晋王身边,赫然是刚刚正在和人家胡乱攀谈说话的越千秋!

当他看到越千秋毫不犹豫地闪身挡在晋王跟前,当寒光几乎到面前时,才一身厉喝抛出了手中面具,那剑器和面具交击之下,竟是化成碎片朝对方兜头扑下,可那疑似刺客的舞者却依旧不顾碎片激射满头满脸,擦出了道道伤口,不闪不避挺剑直刺时,他几乎觉得心蹦到了嗓子眼。

紧跟着,他又发现一条人影从一群舞者中中如同大鸟似的窜将出来,如同泰山压顶似的朝着越千秋和晋王扑了下去。他别的不成,武艺高低却还勉强看得出来,当觉察到那同样是一等一的高手,手足不禁更是一片冰冷。

难道居然还有其他刺客?

可转瞬之间,他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敢在我眼皮底下行刺,反了你了,看招!”

眼见那凌空下击的人和越千秋配合默契,瞬间对刚刚那俶尔行刺的刺客形成合击之势,意识到那是严诩,越大老爷却半点都轻松不起来,整个人如同窒息了一般,眼睛只死死瞪着越千秋背后那个依旧戴着面具,看不出是何表情的晋王,仿佛对方下一刻就会翻脸偷袭。

就算越千秋和严诩挺身援助,可这个传闻中最是心狠手辣,心思莫测的家伙未必不会顺势把所有罪名都一股脑儿推到吴朝使臣身上……这妖孽做得出来!

即便是在这种突发行刺的当口,那数十名舞者竟是仍旧舞姿整齐,丝毫没有退避开去的意思,就连在越千秋和严诩以及那刺客周边的几个也是如此,劲气寒光铺面却仿佛犹未觉察,那种反常突兀的感觉,旁观的越大老爷越是目不转睛,就越是觉得想吐血。

这位晋王殿下简直比他了解到的更加疯!

越大老爷都觉得人在发疯,越千秋就更觉得人简直是神经病了。

刺客这种生物,在吴朝那是相对比较少见的。

至少越千秋就几次见过英小胖和李崇明在外头乱晃,带的护卫虽不少,却也远称不上前呼后拥,一个是皇帝独子,一个算是皇帝孙辈,却从来都平安无事。

可这次他们才刚踏上北燕国土没几天,这晋王刚刚邀约他们来赴宴就遇刺了,某人是多招人恨啊?

你知道招人恨,在被人行刺的时候就赶紧退,别杵在这看热闹!居然还让其他舞者继续窝在这跳舞,你发神经病不要带上我们行不行?要不是这时候不拦下刺客很可能会被卷进这场行刺风波,谁会吃饱了没事干出手给你挡灾啊!

越千秋一面疯狂腹诽,一面加紧动作。虽说没有趁手的陌刀,而且今天是晋王宴客,他各种小玩意不敢随便乱带,生怕被搜身出来惹麻烦,此时那个神经病又在自己背后,他更不敢拿出什么压箱底的手段,因此打得中规中矩,又或者说拖泥带水。

可正因为如此,他已经发现,手中那把仿佛只是好看的剑器,并不仅仅是那么简单。尽管两面都未曾开锋,可和刺客手中那把显然锋锐非常的真剑数次交击,这剑器别说断折了,竟是连半点磕破的口子都没有。

直到这时候,他方才意识到,刚刚被人塞了一把剑器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和那些本该粗制滥造,甚至可能是空心的剑器比起来,他手中的家伙分量不轻!

尽管严诩看到越千秋出工不出力,只拦着那刺客却不下杀手,他也就一样顺势磨洋工。

可即便如此,在他们一大一小的合击下,那刺客还是越来越捉襟见肘,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当他后肩终于被严诩一记擒拿紧紧扣住,他仿佛没注意到越千秋并未趁势进击,而是面色大变,竟是狠狠咬下牙关。

几乎就在他做出咬牙动作的一刹那,他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却是一个人突然疾掠越过越千秋身侧,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眼睁睁看着对方右手紧紧捏住了自己的下颌,左手则是重重砍在了他的颈侧,他不禁为之骇然。

下一刻,他看到的就是那一抹让他心惊胆战的笑容。

“敢来行刺,却不敢熬刑,只想着事败服毒死个痛快,那岂不是太没出息了?”

越千秋在发觉有人从身边掠过时就住了手,此时听到晋王那似揶揄似遗憾的声音,他想都没想就觉得牙齿有点酸,当下闪到了严诩身后,仿佛是只知道躲在长辈羽翼下的胆小少年。可偏偏他探头去看那软软倒下的刺客时,却和刚刚骤然出手的晋王目光正好来了个交击。

“刚刚替本王挡刺客时,还胆子贼大,现在躲在人后就能装胆小了?”眯着眼睛的晋王仿佛还是那样漫不经心,见越千秋根本不回答自己,他就吩咐道,“来人,收拾收拾,把那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洗刷干净,送到他该去的地方去!”

眼见得乐舞乍止,舞者鱼贯而退,其中四个人妥帖地抓起那刺客的四肢将其运送下去,地上的那些痕迹也都清理了干净。一时间,高堂之上哪里还看得出才刚有过一次凶险的刺杀?

“这次的吴朝使团着实难得,面对这样凶险的一幕,越大人不动如山,严大人和越九公子更是深有默契,本王佩服!”口中说着这些没营养的恭维,晋王萧敬先却是突然词锋一转道,“本王正好要上京,各位与我同行如何?”

没等众人答应或是不答应,他却又加上了一句调侃:“应该正好能凑一桌麻将。”

越千秋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状似好奇地问道:“上京?可晋王殿下难道不是在这儿当官吗?”

“谁说的?”萧敬先仿佛极其讶异似的挑了挑眉,“那个管理此地的家伙不过是正好贪赃枉法撞到了我的手心里,被我抽得下不了床,所以我代他管几天。我如果走了,他反而应该如释重负才对!”

微微一愣过后,越千秋本能地问道:“那之前那房子不是晋王殿下你的?”

“房子?当然不是。”萧敬先用一种吃饭喝水一般自然的口气说,“那些婢女也是那个家伙的,我抽了她们的主人一顿,她们为了性命,少不得小心翼翼伺候我。那个贪赃枉法的家伙倒是有钱,库房里藏着一大堆蜜烛,让我难得享受了一回如见白昼。”

这时候,越千秋终于明白了,不是这位晋王土豪败家,那根本是拿着人家的钱乱花,怪不得丝毫不心疼!

第290章 如意算盘噼啪响

一场行刺既然未遂,晋王萧敬先大手一挥,饮宴依旧继续,可别说越大老爷味同嚼蜡,就连素来心大的严诩和越千秋,也完全谈不上胃口。而且师徒俩更无语的是,他们一路上邀请别的牌搭子,人家都是硬着头皮上,可萧敬先竟然是和那些秋狩司的一样主动送上门。

他们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一个赌术高超的高手。

然而等到次日上路之后,萧敬先无视诚惶诚恐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的偏将吴钩,毫无避嫌之意,硬是挤上了他们这辆车。越千秋看着寥寥几个从者,心里忍不住寻思原本那高堂之外的大堆护卫在哪。可他就很快就没心思注意这事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

晋王萧敬先在传闻中是个妖孽和变态,可现在,人居然还是送财童子!

前世今生加在一块,他就从来没见过赌运这么糟糕的人!要什么牌没什么牌不说,还仿佛是瞅着别人缺什么牌就送什么牌,如果不是那晚的兰陵王入阵曲时,此人在关键时刻倏然而至,完成了对刺客的最后一击,他甚至怀疑,这家伙不是缺眼神,而是缺心眼。

他倒也曾经猜测这家伙是不是扮猪吃老虎,可中场休息,严诩和人下了一盘象棋,他就看到萧敬先被臭气篓子的严诩杀了个人仰马翻,他终于彻底相信了这位晋王殿下的说辞。

“从小到大,但凡是赌,我是逢赌必输,三盘精光!”懒洋洋地吐出这么一句话,萧敬先方才笑吟吟地说,“我回头派人画图送回上京,等我回到上京之后,再邀几个人玩上三盘,你们手里这东西立刻就会在整个上京风靡开来,到时候,分我五成利,不多吧?”

越千秋简直瞠目结舌了。他在金陵确实推出过这些各式各样的棋牌类玩具,可与其说这是盈利赚钱,还不如说,这都是小打小闹,纯粹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的,从正经方面来说,还及不上他对越老太爷和秦家推行阿拉伯数字的贡献!

可从晋王萧敬先的话里来看,人竟然仿佛连他稍稍涉足过游戏产业的这点小事都知道。要不是这家伙之前那样对待秋狩司的人,他简直要怀疑,萧敬先是不是北燕那无孔不入秋狩司的最**oss!

他正在暗自思量人到底是不是查过自己,就只听严诩没好气地说:“我家千秋还没这么穷,用不着靠在北燕卖麻将挣钱……”

话只说完一半,萧敬先就立时想都不想说:“这可是严大人你说的,这门生意你们要是不做,我就直接做了!”

“哎,晋王殿下你别急啊!”越千秋立刻扑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对方的手,“我以后分家能分到多少家底还说不准呢,当然缺钱!这麻将是我发明的,我当然愿意卖了换钱。可五成利实在是太多,毕竟我不可能亲自在上京开店,这样,我授权给你制作销售,你每卖出去一份,给我分一点点零花钱就行了!”

眼见越千秋动心,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要那五成利,只要分润一点零花钱就够了,萧敬先不由得愣住了。他抱着手,右手中指轻轻在左上臂一点一点,最后却笑嘻嘻地说:“很好,该争的就争,不该要的也不贪心,我喜欢!没问题,回头只要卖出去一副,我分你十贯钱。”

越千秋眉开眼笑。一副麻将就分他十贯钱?这家伙准备叫价多少?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只要等着分钱就行啦!

严诩看看心满意足的越千秋,再瞅瞅气定神闲的萧敬先,突然忍不住插嘴道:“这分钱怎么分?等我们回去了,难不成晋王殿下还能特地派人去金陵给千秋送钱?”

“只要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萧敬先随口迸出了这么一句承诺,随即方才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去,那还是没准的事。”

此话一出,越千秋虽说竭力控制呼吸心跳,可还是生出了一股不那么好的预感。见严诩没事人似的耸了耸肩,分明早就有所心理预备,根本不受此话影响,他也索性不去想这么多了。然而,就在此时,车厢中那个被硬拉来的牌搭子小猴子却突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晋王殿下,听说你是北燕皇帝的小舅子,可你为什么也能封王呢?”

越千秋早先早有提醒,小猴子刚刚打牌时,也一直在硬生生忍着装哑巴,可这会儿听到这位晋王口气贼大,他还是按捺不住。一句话出口,见萧敬先那双眼睛突然转向了自己,那眼神分明是笑着的,可他看着却不知不觉打了个寒噤,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这个人曾经的绰号可是兰陵妖王,不会因为他说错话就要杀了他吧……

然而下一刻,那明明笑着却很冷的眼神却变得温和无害。可此时萧敬先说出来的话,却和那犹如春风拂面的口气不同,简直可称得上劲爆。

“我们大燕的皇帝和你们吴朝的皇帝一样,也有三宫六院,一堆妃嫔。他前头死了的皇后,是我嫡亲姐姐。虽说姐姐一度定过亲,未婚夫却死了,但他既然喜欢我那姐姐,娶了去做媳妇,谁也不能说不是。只不过,我姐姐没什么福气,死得早,我这个小舅子也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这不,我姐姐刚一死,他为了补偿我,就封了我一个兰陵郡王。”

小猴子信以为真地瞪大了眼睛。可还不等他来上一句怜悯的话,严诩就不得不点醒这个傻小子:“要是大名鼎鼎的兰陵妖王还不招人待见,那别人怎么活?”

“哦,原来我在南吴的外号,叫兰陵妖王?啧啧,早知道这样,我就辞封现在这个晋王了。还是兰陵妖王这个称号听得顺耳,听得威风。现在改封了晋王,总不能叫晋妖王,可要是少个晋字,只叫妖王,听上去就显得普通了。”

萧敬先呵呵一笑,继而若有所思地丢了一张骨牌出去。

紧跟着,他就看到越千秋笑眯眯地一推牌面,顿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输了!”

他终于忍不住伸了个懒腰,也没去看正被严诩拉到一边教训的小猴子,似笑非笑地说:“等到了上京城,我介绍那位刚封了兰陵郡王的新贵给你们认识。那才是真正厉害的人,装傻十几年,一朝锋芒毕露,别说原本芳心暗许的大公主,就连其他人也惊吓得目瞪口呆。”

越千秋想都不用想就已然完全确定那是谁,可为了避免严诩立时起疑,他却只能装成不知道似的歪头说道:“这么厉害?这不是扮猪吃老虎吗?”

“扮猪吃老虎……”萧敬先整整重复了好几遍这五个字,脸上才露出了笑容,“我发现你小子说话常常挺精辟的,前有兰陵王破阵乐,后有扮猪吃老虎。唔,不枉我看在你们师徒俩让秋狩司欠下了一大笔债务的份上,邀了你们过来赴宴,又硬塞了自己过来同行!”

越千秋一直都在狐疑,自己这南吴使团固然顶着不小的名头,可如果真的是越老太爷曾经特意提到的需要非常注意甚至警惕的兰陵郡王,那么人家怎会突然又是邀宴又是同行。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搞了半天,敢情是看在他们让秋狩司狠狠丢了一次脸的份上!

而严诩则是想都不想,直接从袖子里拿出几张东西往萧敬先面前一推。见小猴子好奇地往纸上乱瞟,他给了这好奇心太旺盛的铁骑会小弟子一个暴栗,这才气定神闲地说:“既然晋王殿下这么说,那么这借据还请你帮忙。”

见师父如此见机行事,越千秋顿时在心里默默竖了根大拇指,随即非常默契地接上话茬。

“虽说钱不多,也就是不到两万两,可后来写借据的几个家伙,估摸着都是秋狩司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赌徒,要凭着他们这借据去向秋狩司要钱就千难万难了。晋王殿下你既然要替我推销麻将,这笔赌债我就无偿转给你啦。”

“无偿就不用了,投桃报李,我当然不会像秋狩司这么小气。”萧敬先直接把几张纸拽在手里,看也不看就往怀中一揣,这才笑眯眯地说,“这样吧,接下来这几天,我和你们赌输多少,回头我就去秋狩司给你们要多少的债,这才公平,对不对?”

越千秋和严诩对视了一眼,没理会惊讶得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的小猴子,两人就异口同声地叫道:“成交!”

本来还打算把那笔赌债当成烂账,纯粹赚点嘴上便宜的,有这么个粗大腿去帮忙收账,有什么不好?至于赌运这么差的萧敬先,他们今天赢个几百两也就算了,原本不大好意思一路赢下去的。可至于现在嘛……能赢多少赢多少,这可是纯收入!

第291章 拦路

晋王萧敬先和秋狩司有什么过节,越千秋和严诩都不知道,而且两人谁也不想知道。

因为从他们的身份以及他们眼下要做的事情来看,秋狩司那是妥妥的敌人,敌人的敌人虽说未必是朋友,更何况萧敬先这么个危险系数达到了最高点的敌人。可反正人在敌国,萧敬先主动送上门来,他们又没有把人推开的实力,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接下来的一路上,晋王萧敬先那突然变得少之又少的卫队堂而皇之地和吴朝使团同行,以至于原本护卫使团的吴钩和麾下兵马干脆就被排挤到了一边去。然而,就连秋狩司那八个人也非常古怪地失踪了,吴钩就更加不敢随便招惹那位出了名喜怒无常的晋王了。

而越千秋发现了另外一个非常微妙的现象,论理有晋王这么一位地位尊贵的贵介同行,沿途所过州城的官员,怎么都应该亲自迎来送往,奉上贵重的礼物甚至于女人,巴结奉承。

可实际上,但凡他们所过之处,官道上前后几乎都是空空荡荡没人,过城池那也是家家户户关门关窗,就好像是妖风过境,人人退避三舍似的。

到了这时候,就连因为越大老爷坚决拒绝,而不得不成了固定牌搭子的小猴子,也渐渐体悟到身边这个是何等强大的灾星妖孽。

他活了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一个人过境能够让整座城池几乎唱空城计的!

“啧啧,这么多年了,终于都学乖了。”晋王萧敬先打起窗帘,看着路过的第N座几乎万籁俱寂的空城,这才懒洋洋地说,“想当初一个想升官想疯了的家伙听说我出来打猎经过他那儿,也不知道怎么听说我为人**,就组织了大批女人夹道欢迎,一朵朵花往我马上扔。”

越千秋听说过萧敬先的一部分传闻,但不包括这一段。此时此刻,他在之前的听牌之后终于觅得良机,毫不留情地胡了一把,见坐庄的萧敬先耸了耸肩表示又输了,他喜上眉梢的同时,这才开口追问道:“那后来晋王殿下怎么对付那些女人的?”

“那些庸脂俗粉不是想攀高枝,就是被人骗来的,我才懒得搭理。”萧敬先挑了挑眉,淡淡地说道,“至于那个想升官想疯了的家伙,我把他家拆成了平地,然后把人远远撵去了黠戛斯当信使。听说一场风雪之后,人就再也没踪影了。”

话音刚落,他就只见严诩眉飞色舞地对他高高竖起了了大拇指,紧跟着就是赞叹不已的三个字:“干得好!”

越千秋知道,严诩绝对是在感慨,自己在吴朝没办法这么干,否则早就尝试一回。可严诩这种岁月流逝不改初心的中二病,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实在是挺可爱的,因此他一面顺势把桌上牌用绝快的手法洗了一遍,却没有急着砌长城。

“师父,您就别羡慕晋王殿下了,长公主从前只不过是被人喷了之后报复了几个文官,要不是拎出他们的罪证,自己又行得正坐得直,险些就被人指指点点说妇人干政。南北国情不同,晋王殿下能做得到的,你做不到。这种横蛮霸道无所顾忌的作风,也只能心向往之。”

“千秋,想当初你胆子多大,现在胆子实在是小了!”严诩仿佛被越千秋这话激起了心头愤慨,用力一拍桌子道,“想当年,你那么丁点大就敢对上吴仁愿,现在你要有当年那不管不顾的架势,咱们师徒俩老早就把裴旭那死老头子拉下马了!”

越千秋听出了严诩的弦外之音,立刻想都不想地叫道:“师父,不是我胆小了,我恨不得把裴老头立刻干掉。可现实情况是饭要一口口的吃!秋狩司费那么大劲,也只打探出裴旭的弟弟干了些伤天害理的事,咱们能拿他怎样?”

尽管是北燕顶尖的权贵,但萧敬先的南朝官话说得异常流利,所以和严诩越千秋等人沟通完全没问题,此时见严诩竟然非常认同自己的处置,又咬牙切齿提到了南朝那位政事堂的宰相,当再次捕捉到秋狩司三个字,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听说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是这次的副使?”

越千秋敏锐地抓住了那语病:“听说?北燕使团出使这么大的事情,晋王殿下你居然是听别人说的?”

“我已经有一阵子没回上京了。”

萧敬先一面说一面摩挲着下巴,脸上表情渐渐微妙了起来:“我也是之前才刚知道正使居然是小豆子和楼英长,这搭配倒是有点意思。小豆子也就罢了,自以为是,成天装大人,却不讨他老子喜欢,可楼英长这六年不见人影,在南边倒是做了不少事情嘛!”

说到这里,他仿佛根本不在意面前几个正是来自南边的敌国人,竟是好整以暇地说:“小豆子和楼英长刚走没多久,太子的位子眼看就空出来了。不知道这两个要是晓得错过了如此大事,会不会捶胸顿足,后悔去南边走这一趟。”

自从遇见这位奇葩的晋王,越千秋前前后后斩获了好几条超重量级消息,此时亦然。可还不等他消化完这个越影先提过,萧敬先又再次确认的消息,一个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就在车厢中响起。

“秋狩司正使汪靖南,神箭将军徐厚聪,求见晋王殿下。”

越千秋瞬间提起了全副精神。别说秋狩司正使这种名头就代表秋狩司**oss亲自驾临,所谓的神箭将军徐厚聪,不就是那位叛逃北燕的神弓门掌门吗?

他记得之前萧敬先提到过,此行距离北燕上京城理应还有三四天的路程,可这样两个人却突如其来到了这里,求见的又只有萧敬先,那就很明显了。

果然区区吴朝使团还不放在人家眼里!

他一面想,一面用非常自然的态度对萧敬先说道:“这次沾了晋王殿下的光,否则堂堂秋狩司大头头,还有咱们南边武林人**杀之而后快的徐大掌门,我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瞧见!”

严诩的反应更直接,他把手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仿佛只要有一个契机就要杀出去打个痛快。就连在三人面前一直挺老实的小猴子,也忍不住嚷嚷道:“什么神箭将军,他也配!”

坐在越千秋对面的萧敬先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三人,突然对越千秋呵呵一笑:“千秋,有兴趣跟我去见见我大燕朝最令人丧胆的旧贵,还有最令人瞩目的新贵吗?”

自从熟稔了,越千秋就死活让萧敬先收回越九公子这四个字,而萧敬先从善如流,立刻跟着严诩叫起了千秋,这少不得让严诩很有些不得劲。此时见萧敬先只想到要叫上他的宝贝徒弟,完全忘记了叫他,严诩顿时更不高兴了:“怎么,就不能带我一块去见识见识?”

几日下来,萧敬先对南吴这位身世背景完全不弱于他的副使早已经摸透了七八成,此时见严诩这么说,他就耸了耸肩道:“腿长在你身上,你要来我还能拦着你?”

要是别人,必定会认为这是不露痕迹的拒绝,可严诩生来就是听不出拒绝的。

而越千秋看看自己身上因为越大老爷耳提面命,这几日一直都好好穿着的官服,他就冲着严诩一乐,抄起官帽戴上,又再别上簪子,随即首先钻下车,还非常狗腿地伸手去扶了一把萧敬先,好像人很弱不禁风似的,

严诩看不得越千秋这殷勤态度,朝徒弟瞪了一眼,可他还是等萧敬先从容下车,这才整理了一下仪容,弹了弹衣角跟了下去。

至于被孤零零剩下了的小猴子,他歪头想了想,自作聪明地有了主意。

人家晋王殿下不是说腿长在你身上吗?既然这样,他也可以跟着去看个热闹!

于是,越大老爷和使团的其他人,总领护卫兵马的吴钩,只能眼睁睁看着晋王萧敬先正经的随从一个没带,身边一边挂着个笑吟吟的越千秋,另一边陪着个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严诩,后头还吊着一个跟屁虫小猴子,就这么堂而皇之朝来人的方向去了。

如果不知道的人,简直还会以为萧敬先才是吴朝使团的正使!

当护卫兵马以及使团众人纷纷向左右两边让路,越千秋跟着萧敬先不慌不忙地来到最前头时,就只见一行大约二十余人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然而此时人人下马,见到萧敬先时,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做出的反应,除却头前两人,余者竟是全都低下头去。

越千秋快速扫了一眼那两个例外。只见其中一人约摸五十出头,鬓发苍苍,五官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身姿笔挺,肩膀极宽,乍一眼看去很有些武者豪雄之气。而另外一人的年纪约摸要小上几岁,面容阴鹜,一双眼睛似乎眯的时间太多,显出了深深的眼角纹。

光是第一眼的印象,他就忍不住在心里猜测,左边的是徐厚聪,右边的就是那汪靖南。

可就在这时候,左边那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竟是率先一揖到地:“秋狩司汪靖南,见过晋王殿下!”

这个豪雄似武者的,方才是秋狩司**oss?

和之前见过的楼英长乍一看完全是两种人!

第292章 交锋和追债

面对一躬到地,又比自己年长至少二十岁的汪靖南,晋王萧敬先眼皮子都没有眨动一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一旁另一个中年人,神弓门掌门徐厚聪身上。直到对方亦是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口称徐厚聪见过晋王殿下,他方才哂然一笑。

“请起吧。我是不知道,我居然还有让人从上京城跑出两百里迎接我的本事。”

他微微顿了一顿,随即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话说回来,眼下这儿除了我还有南吴使团的严大人和越九公子,你们什么眼神,居然只看到我一个,也不怕失了礼数!”

严诩虽说不打算学北燕那个内侍牙朱似的乱找茬一气,可眼前人送上了门,他再忍耐那也就不是严诩了。当看到那个徐厚聪已经直起腰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他就呵呵笑了一声。

可还不等他开口,越千秋就突然插嘴道:“刘大人掌管北燕秋狩司,位高权重,自然不把我们这些南边来的使者放在眼里。徐将军虽说在南边生活了这么多年,可现如今是北燕堂堂神箭将军,比在南边当个空头掌门威风多了,想来也懒得搭理让他闲置几十年的故国人!”

严诩顿时眉头大皱:“千秋,你哪边的,帮叛贼说什么话!”

“师父,叛贼两个字太难听啦!”越千秋笑眯眯地对着火冒三丈的严诩耸了耸肩,“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你是使团副使,又不是带兵骂战的大将军,揭人家什么短呢?”

晋王萧敬先眼见先直起腰的徐厚聪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尚未完全接受身份的变化,他便看向了后一步缓缓起身的汪靖南。果然,这位北燕秋狩司正使仿佛没事人似的,从从容容说道:“晋王殿下见谅,我看这二人跟从在晋王殿下身边,还以为是您的随从。”

面对此人那明摆着的一副我不在乎你是谁的态度,越千秋不禁啧啧一声。

“人家都说只看衣冠不认人,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北燕秋狩司正使汪大人,却是只看举止不看衣冠,难不成素来对天下各种消息最灵通的北燕秋狩司,就不认得我大吴的官服?”

越千秋虽说一度吃惊于这位秋狩司**oss的雄豪外表,可此时人家直接暗指他和严诩像是随从,他立刻想都不想直接拿话给噎了回去。没给人反击的机会,他就继续砸出了下一颗炮弹。

“至于我们跟随在晋王殿下身后,原本是为了客随主便,汪大人看到过谁家客人大摇大摆走在主人前面的?再说了,晋王是有北燕封爵的堂堂亲王,咱们使团里,没有一个人能在官爵上和他相提并论,让他在前,是礼数,就和汪大人你刚刚见面要行礼一个样。”

一口气说到这里,见汪靖南面色纹丝不动,反而徐厚聪有些难堪,越千秋不禁暗自呵呵。本来他应该盯着叛贼徐厚聪,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只盯着秋狩司老大!

他侧头看向萧敬先,放慢了语速道:“晋王殿下,我刚刚都说得忘了,正主儿来了,麻烦您帮我和我师父讨一下债吧!”

萧敬先眼看越千秋对徐厚聪似乎还没有那么大敌意,却直截了当把秋狩司的头号人物给挤兑了一番,此时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不紧不慢上前了几步,直到在距离汪靖南一步远处方才停下,面对面看了人好一会儿,他便微微一咧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人家既然把讨债的事拜托给我,我当然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原本是一万七千三百两的债务,加上这几天的利息,加上本王亲自帮他们催讨的工钱,再拉掉一个零头,你就拿三万两银子,把这债务了断了吧!”

一万七加利息去掉零头,竟然要三万?而且什么秋狩司会欠南吴使团的债?

徐厚聪到北燕总共也没多久,更是最近才刚刚安顿下来,对于晋王萧敬先,才刚紧急了解过一番北燕权贵的他可以说知道得很少,除却对方乃北燕先皇后亲弟,北燕皇帝的小舅子,好像有些军功,其他的竟是一头雾水。

此刻,他发现之前认为在上京城中几乎可以横着走的秋狩司头号人物汪靖南,先是被越千秋讽刺得体无完肤,此刻又被萧敬先追债,他第一次生出了极其不安的感觉。

如若汪靖南真的落在下风,他今天想来把庆丰年要走,岂不是更不可能?这个一手夜箭在二代弟子当中出类拔萃的年轻高手,如果能够拉拢过来,也是他到了北燕之后的一大功绩。但这十有八九不可能。毕竟,是他把庆丰年在内的众人丢下的,此时人家必定对他恨之入骨。

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尽快把这很可能是来行刺他的小子铲除!

“晋王殿下还请不要开玩笑了。”汪靖南没工夫去理会徐厚聪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如同刀刻一般的三条横纹,此时显得更加深沉了,“且不说赌债律不追索,更何况,不过是几个赌徒欠下的债务,和我秋狩司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骤然往后退了一步,正正好好躲过了那当胸一抓。可虽说这一劫是逃过了,萧敬先接下来那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的话,他却是根本闪避不过去。

“区区三万两银子你要是赖账,我给你垫上也没关系。可是,你们秋狩司的人先是打碎了皇上赐给我的琉璃盏,随后又放了刺客进来行刺于我,这又该怎么算?”

汪靖南来找萧敬先要人时,就知道今日必定要面对一场最麻烦的考验,刚刚见萧敬先果然竟是不管不顾胳膊肘往外拐,站在南朝使团这一边,他那恼怒就别提了。

然而,听到刺客二字,他还是变了脸色,随即就只见萧敬先又徐徐退后了两步,面上露出了他曾经见过无数次的阴冷笑容。

“顺便告诉你一声,行刺我的人,还有你们秋狩司的那几个饭桶,我已经都差人走另一条路送去上京丢给皇上了。秋狩司固然眼线无数,可应该没有截住他们吧?否则,你也不至于特地跑到这找我要人。”

知道萧敬先说话素来九假一真,可若是当成假的,回头人家翻云覆雨,他那跟斗就会栽得狠了,汪靖南不得不打消之前那小小付出代价就能抹除此事的奢望,再次深深躬身道:“晋王殿下,也许只是一点误会,秋狩司做事一向尽心尽责,又怎会和刺客有涉……”

“三万两银子。”

被这样毫不留情的五个字打断,汪靖南只觉得难堪极了。然而,他执掌秋狩司二十年,就连绝大多数亲贵也要给三分薄面,可只要碰到萧敬先便必定折戟。

因为横亘在秋狩司,和这位北燕最最炙手可热的后族权贵当中的,是当年皇后和小皇子的死!

早知道萧敬先竟然会突然出现在南吴使团的必经之路上,他早就把人都撤回来了,如今也用不着来低三下四要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这三万两清帐之后,能放回我秋狩司的那八个人?”

萧敬先却没有回答,而是侧头瞥了一眼身边的越千秋,皮笑肉不笑地岔开话题道,“若非南朝这两位使者,那刺客说不定就得逞了。到了那时候我一命呜呼,我从起草到润色足足用了十几年的遗折拜发上去,我苦心联络的人一个个蹦出来,那时候倒有趣了。我反正没儿没女,不在乎死活,那时候要死多少人,我倒是很期待。”

说到这里,他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请汪大人把我这两句话传给该传的人。”

“晋王殿下放心,我定会让应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汪靖南终于彻底丢开了刚刚的不甘又或者是惊怒,紧跟着竟是客客气气对越千秋和严诩做了个揖:“多谢严大人和越九公子仗义出手,救了晋王殿下。三万两银子我会兑成金子,尽快给二位送来。”

直到这时候,越千秋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位据说平叛时甚至吃过人肉的晋王萧敬先,到底有多疯。怪不得遇到刺客的时候完全无所谓,就这舍得一身剐敢把人人拉下马的架势,这根本就是时时刻刻都做好了去死的准备!

怪不得这家伙说没儿没女,有人的话就有牵挂,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无所忌惮?

所以,他竟是没注意到汪靖南用了一个救字,随即又提到了兑金子。可他分了神,严诩却是不喜欢在脸上贴金的,竟是想都没想就哂然一笑道:“救个屁,就算我们不出手,你们晋王殿下也出不了事。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就和我还有千秋一样!”

看到晋王被人说是祸害却依旧不以为忤,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汪靖南的面色终于变了。

他已经计划好了如何拿捏南朝这些使者做文章,如果萧敬先铁了心要插一脚,接下来的计划就偏差太大了!他得立刻回上京,想想其他办法!

可就在这时候,他身边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徐厚聪,却突然扬声迸出了一句话。

“神弓门弟子庆丰年,我知道你就在使团当中,可敢出来一见?”

回答他这句高喝的,赫然是一记尖锐的弦响。

第293章 气饱了,气跑了

听到弦响的第一反应,越千秋想到的只有坏了两个字。

他是着实没想到庆丰年会在见到徐厚聪之后如此急躁。如果换成慕冉和小齐还差不多,可庆丰年一直都是最沉稳最冷静的,否则就算有应长老在,当初也早就被群英会拉过去了!

这一箭要真是射出去,可就大大糟糕了!

可下一刻,他就看到徐厚聪做了一个本能的敏捷闪躲动作,然而,那一支原本应该在弦响几乎同时射出的箭,却没有任何踪影。当他意识到没有利箭破空声的时候,就立刻恍然大悟。果然,他的身后很快就传来了庆丰年那低沉的声音。

“徐将军从掌门变成将军,这一身艺业似乎有些撂下了。不过是虚拉一下弓弦而已,你竟然听不出这其中的差别?这神箭将军的封号,看来是言过其实了!”

见徐厚聪那张脸拉得老长,越千秋哪里不知道这时候就应该接过庆丰年的接力棒,当即不假思索地笑道:“庆师兄,好歹那也曾经是你神弓门的掌门,你给徐将军留点面子。我刚刚倒怕有人像惊弓之鸟似的吼一嗓子刺客,回头你可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

汪靖南刚刚确实一度想喊一声刺客,可看到晋王萧敬先连眼皮子都没眨动一下,他本能地打消了这主意,此时不禁微微庆幸自己没有造次。

虽说徐厚聪没有和他商量就突然来了这一出,以至于虚惊一场,可神弓门的投奔是他最看好的接班人楼英长之前潜伏南朝的最大功绩,他纵使心中再有恼怒,也不会在此时多言。

“徐将军既然指名叫我,我有弓无箭就这么出来了,拉一下弓弦不过是为了表示对前辈的敬意。如果还被人指鹿为马当刺客,那我也没有办法。”

此时此刻的庆丰年一点都没有平时的低调,当背着大弓,箭袋空空如也的他走到越千秋身边并肩而立时,竟显露出几分气定神闲的高手风范。他不闪不避直视徐厚聪,沉声问道:“徐将军叫我有什么指教?”

徐厚聪从前和庆丰年日日相见,如今分别不过数月,他再见这个素来优秀的神弓门弟子,竟是觉得陌生无比。然而,想到刚刚那一声弦响,他再看庆丰年背后的大弓,发现这把弓竟然是自己从前没见过的,心里不禁有些狐疑。

他强自挤出一丝笑容,语重心长地说:“南朝君臣无道,欺压我等武人,以至于我只能带着神弓门的弟子北上另投明主!你既然来了,就不要再和使团的人混在一起,随我回去。凭你的射术,皇上一定会量才而用,比你在南边纵使一身艺业,也只能做一个猎户强得多!”

“徐将军美意,我心领了。”庆丰年脸色纹丝不动,**地答道,“师弟们已经进了武英馆,师父和师伯也进了神弓营为教习,大家并没有因为有人抛弃了他们就过得水深火热,恐怕让你失望了!至于我这手上这把弓,乃是长公主所赐,自然不会沦为射猎糊口的工具。”

越千秋没想到庆丰年今天这口舌功夫竟然能超水平发挥,不禁笑得眉眼弯弯,高兴极了。见徐厚聪那张脸变成了猪肝色,他便轻轻拽了拽庆丰年,等到人终于默然退到了他和严诩身后,他笑嘻嘻地对徐厚聪拱了拱手道:“徐将军,不好意思,庆师兄名草有主了,你请回吧。”

萧敬先不觉莞尔。只听说过名花有主,越千秋竟然胡诌出了名草有主?小家伙有意思!

直到这时候,一直忍了又忍的严诩方才冷笑道:“当初是谁壁虎断尾把人丢下顶罪的?现在还好意思招揽险些被你害死的人!好厚的脸皮!”

眼看话不投机半句多,自己找晋王萧敬先要人也好,徐厚聪想要把那个神弓门弟子带走也好,两者全都办不到,汪靖南自然不愿意再浪费时间。

他竭力压下心中满溢的怒气,生硬地说道:“既如此,徐将军,我们就走吧!只是没想到越大人在南朝也算是名声赫赫的能吏,此番却躲在后头不出面,只让小辈冲锋陷阵!”

越千秋虽说和越大老爷关系也算不上最亲密,可那到底是越家下一代的当家人,怎么能给外人讽刺了?再说了,他今天的宗旨就是炮轰秋狩司的boss,对徐厚聪则虚虚实实让人摸不清,当下立刻反唇相讥。

“越大人堂堂鸿胪卿,此次使团的正使,总不能北燕随便派个人来就能和他对等说话!要是谁来他都得事必躬亲去见,那岂不是得累死?”

严诩这时候就不含糊了,当即哂然道:“不错,要见越大人,还得看你自己够不够格!他可不会和贵国三皇子似的,辖制不住一个内侍也就算了,还要沿途每逢驿馆就找驿丞诉苦,活脱脱一个被豪奴欺负了的大家小少爷。他是堂堂正使,当然也得见堂堂正正的人!”

严副使大人在大吴滕县驿馆打了北燕内侍牙朱这种小事,因为方方面面联合封锁消息,至今还没传到北燕,可北燕三皇子告刁奴的状,这却在方方面面的授意下,在南边疯狂流传了开来,北燕这边的各方消息人士也已经得知了。这其中自然包括秋狩司上下。

可晋王萧敬先却仿佛是头一次听说这事,此时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小豆子长这么大,还改不掉这畏畏缩缩的毛病?啧,我倒听说他大姐送他一个内侍,有什么不好直接用鞭子抽就行了,哪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堂堂皇子被内侍欺负,别人还以为我大燕没了上下尊卑!”

不等萧敬先说完,汪靖南就再也不想呆下去了,他也顾不得回头萧敬先认为他失礼,生硬地欠了欠身就转身大步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