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厚聪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皇帝正在不远处,想说相信当然不行,想说不信却又显得极其没自信,最后干脆生硬地说道:“我只听命于皇上,任何人推荐我也好,不推荐我也好,那都不是我记恩又或者怨恨的理由!”

这话已经算说得极其漂亮,可当他看到越千秋那竖起大拇指的笑吟吟样子,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是掉进了对方的圈套。就在他这么微微一踌躇的时候,却只见越千秋已经大步追上了前头的皇帝,这下子,吓了一跳的他连忙三两步赶了上前。

可才刚小心翼翼隔在越千秋和皇帝之间,以防这位行事有悖常理的少年突然想到了行刺什么的,他就险些被越千秋的话给惊得头皮发麻。

“皇帝陛下决定了没有,到底要不要我去学一学苏武牧羊?”

“决定了又如何,没决定又如何?”

面对这绕口令似的话,越千秋非常随便地掏了掏耳朵,随即却认认真真地说:“我们这些使节不能领兵不能打仗,在金陵也就是可有可无的人。皇帝陛下大约有留下我们,向大吴施压施威的意思。但皇帝陛下需得知道,这七年不止你们有准备。而且,我们来之前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打算。可我们有这样的觉悟,不知贵国三皇子和秋狩司那位楼大人是否有觉悟?”

第322章 认贼作父

此子大胆!

哪怕徐厚聪在率神弓门大部分长老和弟子叛逃,北上来到北燕之前,也曾经了解过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这样,对武林人士抱持着善意的朝廷权贵,所以对越千秋也颇有些了解,可闻名到底不如见面,两三次打交道下来,他认识到的完完全全是个和传闻不一样的越千秋。

时而冲动热血,时而慧黠多智,时而强硬无畏……这分明是一个千变万化的少年,哪有一定的规律可抓!

他有些不安地偷瞥了一眼皇帝的表情,见其直视着越千秋的眼睛,脸上看不出喜怒,思量片刻就干脆往后退了一步。他看得出来,皇帝并不担心越千秋出手行刺,而少年也明显没那意思,既然如此,他夹在当中就显得有些多余且不识趣了。

“南朝人才济济,朕也见识过很多大胆的使节,但像你这样年纪一大,却又这般狂妄大胆的,朕还没发现第二个。”皇帝突然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觉察到身后越千秋应当是跟了上来,他就头也不回地问道,“听说你爷爷对你很好?”

越千秋早就觉察到,北燕皇帝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诡异。虽说萧敬先那一日把他们带到皇宫“讨公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和他单独照面,那个所谓的计划也就谈不上进一步深入商量了,可他隐约觉得,让他见到皇帝,这就是萧敬先最大的目的。

可当初他在想明白之后就丢开了那一重最大的顾虑,如今却也不在乎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打定了主意在家什么样,现在也什么样。

此时,他就满不在乎地笑道:“爷爷对我是很好,从小我就是在他的鹤鸣轩长大的,他教我认字和算数,随便我糟蹋他那鹤鸣轩里的书,给了我最好的成长环境,就连师父也是爷爷推荐我的。不管什么事,只要我说的,他就都信我。可以说,没有爷爷,就没有现在的我。”

皇帝微微凝眉,随即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对你这么好,就没查过你的身世?”

“呵呵。”

听到这个诡异的笑声,皇帝不禁有些愠怒。可紧跟着,他就只见越千秋快赶几步上了前来,竟是丝毫不讲礼仪地直接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皇帝陛下问我这个,不如去问秋狩司那个楼英长!当初他在金陵捣腾了一出那什么金枝记来,害得我被某些读圣贤书读得脑袋生锈的大臣喊打喊杀的,险些连命都没了!我就是爷爷从路边捡回来的弃婴而已,可他竟然让人弄了那一出戏,瞎掰我和英小胖是掉了包的!”

见皇帝面色如常,越千秋知道秋狩司关于自己的卷宗上,肯定会因为标榜功绩而提到这个,他就再次呵呵笑了一声。

“就连武德司都知沈铮,都在皇上面前劝过杀我断绝后患,只可惜我朝皇上那是个明察秋毫的明君,他不但不信这个,召见我的时候还和颜悦色,推心置腹,甚至建议我不如和英小胖结为兄弟,以后也好让那小胖子多个朋友,只不过被我拒绝了。”

说着这些旁人绝对不会知道的秘辛,越千秋脑袋昂得高高的,满脸的桀骜不驯。

“我就是我,爷爷的孙子,不需要用别的什么身份来抬高自己。武德司也好,刑部总捕司也好,那些瞧不惯爷爷和我的官员也好,也不知道多少人查过我的身世,结果都没有什么结果,我朝皇上对此一直都挺纳闷的,皇帝陛下如果有闲情雅致,也可以派人去查查。”

这一次,就连落后好几步,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开口的徐厚聪,都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自己就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没兴趣。”越千秋歪着头吐出三个字,见徐厚聪瞬间呆住,他就理直气壮地反问道,“管生不管养,管生不管教,我去探寻那样的身世干嘛,嫌活得不够自在,找虐吗?再说了,反正有的是人比我自己还起劲地拼命查,我费那个劲干什么?我在金陵那么有名,真要是我父母还在,他们有那心思,该他们主动拿着证据来找我才对!”

这话真是说得让人无可反驳,好有道理……

徐厚聪心里如此想着,等发现皇帝突然转头瞥了他一眼,他连忙闭嘴,等皇帝回过头去方才悄悄擦了把汗,心中突然有些狐疑。

话说,他确实是忍不住多嘴了不假,可皇帝对越千秋的身世那么好奇干什么?

可还不等徐厚聪想通,他就只见皇帝对自己做了个手势,领悟出其中的意思,他不禁呆了一呆,可踌躇良久,终究还是把心一横,一步步往后退,随即又指挥原本就已经散在四周围的禁卫也全都再继续往后退。如此一来,他也好,其他人也好,最终竟是距离皇帝足有五十步。

在这么遥远的距离,如果越千秋真的有什么歹念,那是如何都赶不及的!

这位北燕皇帝真的如同传闻一般,暴躁易怒之外,还更加任性自负!

皇帝见越千秋皱着眉头看四周围,他突然开口问道:“要试一试吗?”

“试什么?”越千秋回过头来纳闷地问了一句,等看到皇帝那直勾勾的目光,他突然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随即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皇帝陛下让我试试能否行刺成功?”

见皇帝默然不语,他便没好气地说:“我发疯了吗?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不是聂政,又不是专诸,你死我也得死,到时候北燕上下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发兵南下,天下人还得骂我是个惹祸精。这没有好处只有坏处的事,谁干谁才是脑袋被雷劈过了!”

这样你你我我毫无敬意的称呼,皇帝却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挑了挑眉,随即就微微一笑:“幸好你没有试,否则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宝刀未老。朕当年即位的时候,剑下也不知道砍了多少号称无敌的勇士,这些年来没砍过人,手还挺痒的。”

越千秋顿时一愣,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北燕皇帝的腰带上,随即就气乐了:“皇帝陛下要找人比试很简单,就凭你这说话气死人的态度,到大街上转一圈,打上十场八场不在话下!”

“朕确实有这打算。”见越千秋这下子货真价实瞠目结舌,皇帝才轻描淡写地说,“一会儿你换一套衣服,我们扮成父子出宫去走一走。”

卧槽……卧槽!

自从到了北燕,越千秋就一直在遭遇各种各样的出人意料,可相比萧敬先那个提议时他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此时此刻他唯有在心里连续不断地嚷嚷这两个字,甚至毫不犹豫地抬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而那剧痛证明了,他完全不是在做梦。

这真的是堂堂北燕皇帝说出来的话……人和萧敬先这一对郎舅俩真的全都是疯子!

“怎么,不敢去吗?”

听到这带着讥诮的六个字,越千秋索性豁出去了。他没好气地瞪着这位尊贵的北燕天子,冷笑一声道:“哼,有什么不敢?不就是想带着我招摇过市,让人看看,然后浮想联翩吗?真没新意,晋王早就想到这种馊主意了,你也居然想到这一条,真是心有灵犀一通!”

越千秋非常爽快地吐露真言,皇帝却丝毫没有意外,反而非常平淡地了头:“朕就知道,这一招果然很有小四儿为人处事的风格。倒是你们,那天在演武场上露出了甄容肩头的那块刺青,是想混淆视听吗?”

小四儿……萧敬先的小名?这人和越小四真是天生狐朋狗友啊,连小名都一样的!

越千秋暗自腹诽,但听到皇帝问甄容,他就收起了那戏谑的心思。自己的事情他早就斟酌过,所以刚刚选择了捅破,可甄容的事情关系到青城派的那小算盘,具体的虽说自己不清楚,越千秋也不觉得有成功的可能,可他却懒得去坏人家的好事。

“这我怎么知道,我和他又不熟。想当初我在金陵,还险些被他带的那些群英会少侠们坑了一场,好容易我才戳破了他们的阴谋,把人家的群英会变成我的,算是狠狠出了一口鸟气。他爱干什么干什么,不关我的事!”

“那你之前还维护他?”

“私怨是私怨,公义是公义,他既然是此次大吴使团的一员,我在人前当然要维护他!但这并不妨碍我在非公众场合表明和他关系不好!”

见越千秋说得振振有词,皇帝也懒得追究其中是否有不尽不实。他转过身去看着退得老远的徐厚聪,这才似笑非笑地对越千秋说:“那好,不说他了。你陪朕去招摇过市,等回来之后,你大伯父的事情,朕必定还你一个公道。”

“君无戏言,那就说定了!”

面对这么一个爽快到自己几乎就要生出好感的少年,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没有再说什么,背着手径直往回走。

当复又来到徐厚聪等禁卫面前时,他方才吩咐道:“去安排准备一下,朕要出宫。给朕准备一套便服,再按照越千秋的身材也预备一套,自你以下,挑十个人随从。”

那一瞬间,徐厚聪只觉得头皮发麻,再看越千秋那没事人似的模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去哪?”

“问他。”

越千秋见徐厚聪倏然看向自己,他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即就满不在乎地说:“哪里好玩就去哪。到上京好几天了,我还没出去过呢,什么黄金台、五雁塔、天青阁……”

一口气把之前从那些洒扫侍者口中问到的地名一股脑儿都说了一遍,越千秋也不理会徐厚聪那发黑的表情,示威似的看了一眼皇帝道:“一个个我都想去。皇帝陛下,怎么样,这些地方你都能带我去吗?”

“今天如果逛不完,还有明天,明天逛不完还有后天。”皇帝的口气闲淡得很,可接下来的话却让徐厚聪在内的所有禁卫全都彻彻底底呆若木鸡,“不过一会儿出宫之后,记得把皇帝陛下四个字收起来。别忘了你答应过朕的,记得叫一声阿爹。”

第323章 狐假虎威

让越千秋独自上殿去呈递国,越大老爷和严诩都捏了一把汗。所以,当一个中年内侍匆匆出来,询问越大老爷的情况,而后又三言两语将那些禁卫呵斥得作声不得,严诩就知道,越千秋应该是超过他们的预期地完成了任务。

然而,等到两人被先送了长缨宫,而后又有大夫过来为越大老爷诊脉开药,确认确实是饮食有问题之后,他们却是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越千秋来。

一贯把徒弟当成亲儿子一样的严诩顿时忍不住了,立刻出去打探消息,结果他来时,心急如焚的越大老爷就只见严大掌门一张脸挂着霜。

虽说他眼下仍旧有些虚弱,但还是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道:“怎么,千秋出什么事了?”

见严诩默不作声,越大老爷顿时有些急了:“是不是他在北燕皇帝面前大放厥词,又或者和那些北燕官员唇枪舌剑?”

“不止。”严诩迸出了两个字,可他实在不是卖关子,却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整理了好一会儿情绪这才脸色古怪地说,“北燕皇帝要留下千秋,不惜在大庭广众之下许了他在十二公主到十六公主这五个公主里,任挑一个,然后留下当驸马,结果被千秋拒绝了。”

越大老爷先是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叫道:“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是北燕皇帝在大殿上亲口说的,据说千秋还因此调侃了徐厚聪,又不是你当驸马你激动什么,越大人你听听,这能假得了吗?”

严诩嘴角抽搐了一下,见越大老爷已经完全愣住,他就忍不住嘬了嘬牙,“这还不算,千秋当众拒绝后,北燕皇帝语出威胁,千秋连苏武牧羊的比方都用出来了,还招致一群官员唇枪舌剑”

“后来呢?”越大老爷简直急死了,“你别像说那样留半截啊!”

“后来北燕皇帝发落了叫嚣最厉害的左将军姬迅,把人一撸到底,又再次让那三个家伙推荐三将军人选,然后”严诩挺担心地看了一眼越大老爷,“越大人你先冷静一下,否则然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据说北燕皇帝带着千秋出宫去逛街了,而且”

越大老爷已经被这神展开彻底震惊了,这前头先是许婚女儿不成,又连苏武牧羊的比方都打出来了,后头皇帝竟然还微服带着越千秋出宫去逛?这还有而且?

严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北燕皇帝说是要求和千秋父子相称宫里因为这个都快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

好容易半坐着的越大老爷忍不住身子晃了晃,等严诩慌忙上来扶着他,他才使劲握紧拳头敲了敲额头,满脸挣扎地说:“这一波一波乱七八糟的,让我说什么好?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千秋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到那时候怎么办?”

“到那时候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严诩反而挺镇定,此时甚至冷笑了一声,“反正咱们在北燕就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虱子多了不压身,状况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再说了,还有那两个家伙在。我现在才明白,那两个家伙怎么会臭味相投,又同时深得北燕皇帝宠信,有什么样的皇帝就有什么样的臣子,这就和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道理!”

尽管之前跟着萧敬先和越小四在上京城的大街上风驰电掣了一,但如今出了宫优哉游哉地走在那四通八达的大道上,越千秋的感觉自然又格外不同。他曾经看过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可哪怕那么多年过去,他对于如今这些真正古色古香的街道还是很有兴趣。

因为黄金台在城外,今天自然是没时间去了,因而他第一个去的,自然就是靖远寺五雁塔。总共九层的浮屠宝塔对于一般人来说,也就是仰头看看瞻仰一下,登塔却会被拒之门外,可既然随行的是这个北燕最最说一不二的人,要登塔自然易如反掌。

当越千秋兴冲冲地登上空无一人的最高层,他不禁扶着栏杆运足中气大叫了一声。

“啊”

扶着皇帝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徐厚聪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这鬼哭狼嚎,却又腾不出手来捂耳朵,简直差点没骂娘。而皇帝对于这魔音贯耳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就用一种责备自家孩子的口气说道:“又不是小孩子了,登个塔还要大呼小叫的?”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时心有感慨嘛!”越千秋过头来解释,随即又补充道,“这是爷爷鹤鸣轩里头珍藏的诗集里写的,虽说咏的是泰山,可放在五雁塔上也是同理。”

皇帝没理会越千秋这话里藏话,虽说爬了这么高,但他扶着徐厚聪不过是一个姿态,以他这把年纪还每日练武的身体来说,登上这九层楼甚至连腿酸都没有。当他缓缓走上前之后,他扶着栏杆缓缓转了一圈,见东南西北四下景致几乎尽收眼底,最终也颇觉得心旷神怡。

可等到他一扭头,看见越千秋犹如皮猴似的直接爬出了塔外的栏杆,仿佛要翻上塔顶,他不由得呆了一呆,而徐厚聪更是眼疾手快窜了过去,一把拽住了越千秋的袖子。

“九公子,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佛宝啊!”越千秋犹如看傻子似的瞅了徐厚聪一眼,“听说塔顶上镶嵌着佛宝,但平时顶上那道小门是封闭的,我不爬上去怎么看得见?难得有近距离瞻仰一下,看看佛宝到底是什么东西的好机会,不翻上去看看不是可惜了?”

“那你也用不着翻上去,和看管五雁塔的僧人说一声,让他打开上头的门不就行了吗?”

越千秋半个身子都探在塔外,目光却落在了自己那个被徐厚聪拽住的袖子上。在两个练武之人的较劲下,只要稍微用点力,这个袖子就会废掉,所以他只能无奈地说道:“这佛宝到底是人家五雁塔的宝贝,你除非对人明说来的是谁,怎么破例?你要不放心你跟上来。”

徐厚聪犹豫了一下,扭头一看皇帝,见其微微颔首,他只能松开手,等越千秋翻上塔顶,他也利落地跟了上去。而等到两人消失在视野中,皇帝方才缓步踱到了他们刚刚翻栏杆出去的位置,目光深沉地看着下头占地广阔的寺庙,以及更远处的街坊和宫殿。

塔顶上那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断传入他的耳朵,他甚至可以分辨出越千秋蹲在塔顶那佛宝旁边,用手指轻弹护罩的声音,徐厚聪拍人肩膀催促的声音,还有越千秋站起身不依不饶团团转圈的脚步声。当听到塔下飘来了阵阵惊呼声时,他方才挑了挑眉。

“千秋,够了没有?你再不下来,别人就要上来兴师问罪了!”

“我还没看够呢哎哟,徐将军你拖我干嘛,这才上来多久”

在上头好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似乎两个人还扭打了一阵子之后,越千秋终于第一个从塔顶翻了下来。然而,当他一跃下来在栏杆上一借力钻进这顶楼时,另一只扶着塔顶的手却似乎不小心抽掉了一片瓦。

随着他手一松,那片瓦从高高的塔顶就这么跌落了下去。仿佛吓了一跳的他在站稳之后慌忙扭头去看,却只见东西砰的跌落在地砸了个粉碎,所幸没砸到人和任何花花草草。只旁边正好有一行男男女女七八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齐齐抬头。

即便如此,跟下来的徐厚聪仍旧脸色铁青。他没好气地瞪着早已从栏杆处缩身的越千秋,却没想到人非常敏捷地往皇帝身后一闪。

“阿爹,他瞪我,这样的护卫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虽说皇帝之前提出了那父子相称的要求,但自打出来之后,越千秋一声都没叫过,此时却偏偏叫得如此毫无滞涩,徐厚聪顿时目瞪口呆。而受到更大惊吓的,是噌噌噌上了楼来的两个侍卫。当听到那一声阿爹的时候,两个下盘最稳健的人险些一脚踩空掉下楼去。

皇帝也没想到越千秋之前对自己的提议分明还那么抗拒,如今真的开口时,却显得极其自然,更没想到竟是用来狐假虎威。他虽说有一大堆儿子女儿,可除却大公主我行我素,其他人在他面前总有一种畏畏缩缩,久而久之,也就谈不上多少骨肉亲情。

于是,越千秋这种态度反而让他很有新鲜感。他没理会两个目瞪口呆的侍卫,皱眉扫了一眼徐厚聪道:“都平安下来就好,你不要瞪千秋了,他就是这德行,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抓紧时间去下一个地方。”

皇帝都这么说,徐厚聪顿时哑口无言。可就在他随着这两人在楼上又兜了一圈,忍气吞声打算提请二人下楼离开时,却只听楼板被人踩得噔噔作响,很快,一个人影就敏捷地窜上楼来。

“是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从楼上丢东西下来,是不是欠教训啊”

依旧还躲在皇帝身后的越千秋窥见那个青年先是怒气冲冲地骂人,等到看见皇帝时就呆了一呆,随即面色一片苍白,他不由得有一种捧腹大笑的冲动。

嗯,他当然是故意的谁让眼尖的他竟然看到下头的人里竟然有大公主呢?8)

第324章 胆太肥的千秋

“皇……皇……”

见那面色苍白的青年嘴唇哆嗦着,半晌却没吐出一个完整的称呼来,越千秋这才探出头去,非常好心地提醒他道:“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可以叫黄大人。”

虽说不认识越千秋是谁,但见越千秋竟然站在皇帝身后,而且这会儿还能毫无顾忌地开口说话,那青年犹豫了一下,终究忙不迭地躬身行礼道:“黄大人。”

皇帝没想到越千秋竟然如此搞怪,而对面这个家伙竟然还真的听了,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等后续又有人气冲冲上了楼来,同样在认出他后呆若木鸡,然后又是几个人,不消一会儿,这原本就算不上宽敞的顶楼竟是无处下脚了,他不由得斜睨了一眼徐厚聪。

“下头不是还留着七八个人吗?怎么让这么多人上楼了?”

徐厚聪顿时异常尴尬。他新官上任,手下根本就没几个人愿意听他的,不得已之下,他只能从那些素来被前任冷落闲置的人中挑选了一批人出来,打算作为亲信臂膀栽培。

可想而知,这么一些出不了头的侍卫,从前都是在宫城各个犄角旮旯里蹲着的,不认得太多权贵子弟,而权贵子弟自然也不认得他们,于是能拦住人才怪了。

还没等他解释,就只听似乎又有一个人登上楼来。来人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态度拨开了其他人,当挤到最前头,认出是皇帝的时候,她就立时开口叫道:“父皇,你怎么出宫了!”

因为这一声父皇,周遭一大群人站也不是,行礼更是没地方,顿时甭提多别扭了。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皇帝竟是一皱眉道:“出门在外,别乱叫给我惹麻烦。要么就叫阿爹,要么就和他们一样叫黄大人。”

越千秋看到大公主那张非常不好看的脸,干脆就缩在皇帝身后,使劲憋着笑。然而,大公主刚刚就已经眼尖地看到了他,再加上宫里那档子事早就有人火速禀报了她,此时,她不禁怒气冲冲地质问道:“阿爹,你出宫就出宫,带上这小子干什么!”

“是我带他出来的,不是他要跟我出来的。什么这小子,难道他没名字吗?”

见皇帝和大公主竟是仿佛在争吵,一群北燕权贵子弟彼此之间面面相觑。

虽说他们还没有重要职司,但各自的父执长辈全都是一等一的权贵,否则也没资格和大公主厮混在一起。毕竟,大公主的驸马现如今是少有人肯当,可在东宫无主的情况下,谁都想探大公主口风。最重要的是,今天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惊悚了!

一时间,就连刚刚叫了一声黄大人的那个青年也恍然大悟。除他之外,一双双针扎似的目光全都投向了越千秋。

然而,越千秋却已经拿背对着他们,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往下看。虽说当年在刑场那一次,他被人暗算,险些从三楼跌下去摔个半死,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恐高的后遗症,此时此刻,他甚至计算着能否试一试纵身一跳,然后倚靠在各楼借力,然后平安快速落地。

而他想做就做,当即一翻栏杆直接坐了上去,随即回头说道:“我说阿爹,这么小地方挤了这么多人,憋闷得慌,而且楼梯都没法走,我先下去了,在下头等你。”

皇帝一转身就看见越千秋纵身一跃,一愣之下竟是下意识地冲到了栏杆边上。探头张望的他就只见一个敏捷的人影在各层栏杆以及砖面突起处层层借力,不消一会儿,就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了地上,随即抬头冲他得意地挥了挥手,他不禁脱口而出骂了一句。

“这臭小子!”

转过身的他也没理会刚刚听到越千秋那一声称呼,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大公主以及其他人,径直吩咐道:“徐厚聪,开路,该下去了,今天还有的是地方要去。”

虽说自己还推荐过一个弟子给大公主当护卫,以此巴结讨好,可如今更需要在意的是皇帝的态度,因此哪怕得罪人,还不止一个,徐厚聪也只能把心一横道:“大公主,诸位公子,还请让路,大人要下楼。”

除却咬着嘴唇不肯让路的大公主,其他人如梦初醒,立时纷纷贴墙站着,竭尽全力让开了一条路。而皇帝在经过大公主身侧的时候,稍稍停了一停,随即没好气地说道:“想来就跟上,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眼看皇帝一马当先下楼,徐厚聪连忙让两个侍卫跟上,自己却压低了声音对大公主说:“皇上是一时起意,您要是不来,到时候听到外间传出什么再来问,岂不是晚了!”

大公主只迟疑了一小会,随即就狠狠一跺脚,继而转身旋风似的追了上去。她这个召集者突然就这么跑了,其他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刚刚那第一个冲上来兴师问罪的忍不住低声问道:“谁能说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皇上带人出宫也就算了,这一声阿爹算怎么回事?”

此话一出,顶楼上一时寂静更甚。良久,这才有人弱弱地问道:“会不会是皇上想要许配一个公主给他,所以才让他叫阿爹?”

“放屁,之前那小子在大殿上就已经公然拒绝娶公主了!再说,那么多驸马,连现在的兰陵郡王在内,你听到谁能叫皇上一声阿爹的?”

塔顶一群权贵子弟还在那抓狂地议论纷纷的时候,塔下越千秋却优哉游哉地东张张西望望,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那个称呼给别人带来的强大震撼。当皇帝和徐厚聪以及两个侍卫下来汇合之后,他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就只见大公主气咻咻地追了下来。

他无视了大公主那刺人的视线,笑眯眯地说:“接下来咱们去天青阁吧?听说那儿酒水菜肴都是一绝,只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贵。”

“再贵能有千金一盘?”皇帝听出了越千秋那点敲竹杠的小心思,不禁哂然一笑,“尽你点就是,只要你有那么大肚子。”

“那可就说定了!反正我今天是两袖清风,一文不名,全都靠您了。”越千秋嘿然一笑,看也不看大公主,扭头就往外走。

眼看他这般嚣张模样,大公主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她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住了皇帝的胳膊,把人拽着向越千秋前行的方向追了好几步,又用眼神制止徐厚聪等人跟上来,她这才咬牙切齿地问道:“阿爹,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舅舅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见大公主顿时身体一僵,皇帝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放心,我不会怪你舅舅,他就是再闹,也不过是一头我行我素的孤狼,如今多了萧长珙那头狐狸,也就是两个人而已。”

“阿爹,你是想阿娘和弟弟了?”

见大公主欲言又止,脸上分明流露出挣扎之色,皇帝看着前头哼着不知名小调,分明没心没肺的越千秋,他便淡淡地说:“你娘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小了,应该还记得她从前的音容笑貌,言行举止吧?她永远是那般骄傲,永远是那般我行我素,永远是那般言笑无忌,永远懒得和不愿搭理的人多说一句话,从这点来说,前头那个少年确实比任何人都要像她。”

和后头不敢跟上来,生怕听到不该听东西的徐厚聪以及那些侍卫相比,越千秋距离皇帝和大公主父女不远,耳朵又灵敏,这一字一句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知道皇帝恐怕也是说给他听的,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纳罕极了。

北燕先皇后居然这么有性格?这种性子放在宠妃身上挺多的,可皇后如此还真是难得啊!

如此有性格的皇后,皇帝还似乎挺中意,这就更是几乎不可能事件了。

当听到身后皇帝和大公主继续说着当年萧敬先的姐姐,那位皇后的光辉事迹时,越千秋更是嘴渐渐合不上了,心里简直难以置信。

皇后常常带着宫女在长缨宫操练骑术和枪法?

皇后赞襄国策,有时候甚至因为反对皇帝的意见,还对皇帝拍桌子,甚至掀过桌子?

某个自恃家族显贵的宠妃跑来挑衅,于是皇后一声令下,宫女痛起群殴,把人鼻子都打破了?那位宠妃非但没讨着公道,还因此蹲了冷宫?

每次南苑猎宫的围猎,皇后的收获常常是前三名?

这位不是穿的吧?

越千秋一面这么想,一面觉得眼前仿佛渐渐出现了一个敢爱敢恨,英姿飒爽的女人形象,尽管面目仍旧模糊,身形却鲜活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这才隐约明白,为何萧敬先一口咬定姐姐和外甥已经死了,想来如果那样的女人还活着,绝不可能低声下气地隐姓埋名,一定不惜燃尽自己,也会释放出所有的光和热。

可惜,他见识过东阳长公主,却没能见识到这位北朝的传奇皇后!

当徐厚聪等人终于追了上来,皇帝追忆往昔也终于告一段落,独自走在前头的越千秋心中一动,突然停下步子,随即转头面对这皇帝和大公主。这里并没有外人,他也就没有再和刚刚于人前那样,故意叫什么阿爹来吓人。

“我有一个实在憋不住的问题,当然,皇帝陛下可以不回答。既然当年先皇后那么特立独行,她又只有大公主一个女儿,听皇帝陛下的口气也似乎对她非常追念,为什么她在的时候,皇帝陛下就已经有那么多妃嫔,在大公主和小皇子中间,还有那么多别的儿女?”

那一瞬间,就连大公主亦是遽然色变,更不要说瞬间面色僵硬的皇帝了。

徐厚聪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越千秋,真是胆太肥了!

第325章 深情与无情

大公主一直都看不惯越千秋,不论是曾经因为他的缘故害得她喜欢的男人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还是他竟然胆大包天地劫持过她,可此时此刻听到越千秋对皇帝的这个反问,她竟是突然有一种异常痛快的感觉。

多少年了,自从母亲和弟弟莫名其妙去世之后,她就一直都想揪着父亲的领子问这个问题。然而,哪怕她在所有人眼中是最受宠的长女,她在外也肆无忌惮横行霸道,可她从来都不敢。此时此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把之前和越千秋的那点恩怨全都抛开。

就凭越千秋敢问这个问题!

而越千秋见皇帝目光已然转厉,徐厚聪等护卫一流大多小心翼翼往后或是往旁边挪动步子,仿佛生怕到时候皇帝雷霆大怒遭了池鱼之殃,他却依旧没事人似的站在那里。

他自己非常清楚,敢问这问题绝对不是因为他胆肥,而是因为萧敬先敢这么闹,那是因为自恃有先皇后的情分和国舅爷的身份,再加上军功也好积威也罢,都能支撑个一时半会,而他被皇帝硬是拉进这个大漩涡里,要是不能设法弄明白皇帝的真实态度,天知道何时炮灰!

与其日后炮灰,还不如眼下趁着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当个明白鬼!

“深情却不专情,这是她当年对朕的评价。”

皇帝很自然地用了一个朕字,见越千秋歪着头陷入了沉思,他见大公主亦是满脸怔忡,就声音平淡地继续说道:“更何况,朕登基时,南朝天子就已经因为没儿子而焦头烂额,所以只有一个女儿的她对朕说,不管朕找多少女人,先生个十个八个以备不时之需,这样哪怕死一半,也不愁后继无人。”

他顿了一顿,大有深意地看着越千秋说:“而且,朕有庞大的国家要管理,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年她还在的时候,一手清洗了秋狩司,换上了她自己挑选的人。”

越千秋忍不住又在心中大叫了一声卧槽。敢情北燕先皇后还兼任秋狩司boss吗?

确定不是庆余年北燕版?

这是连大公主都不知道的秘辛往事。此时此刻,她在震撼的同时,不由得深深感激越千秋胆大包天问出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去,干脆把心一横问道:“那为什么舅舅也好,别人也好,全都认为阿娘和弟弟的过世和秋狩司有关?是他们背叛了她?”

“当年秋狩司的前三号人物,早就在朕听说你阿娘和你弟弟母子皆亡,而且亲自去开棺,发现居然是空的时,就在盛怒之下一个个都亲手杀了。而除却他们三个之外,如今执掌秋狩司的汪靖南和楼英长,她身边的亲信婢女和内侍,朕之后一个个细细逼问过,他们却也不知情。所以哪怕你现在问朕也好,问他们也罢,谁都不能回答你。”

皇帝仿佛知道自己的回答会让大公主如何失望,可他却再次斜睨了越千秋一眼,这才用一种极度漠然的口气说:“当朕是杀人灭口也好,是真正泄愤也罢,当年那段往事,除却她和那已经死了的三个人,很可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当然,你们可以认为朕知道。”

徐厚聪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万分后悔不应该这么快追上来,如果离远点,皇帝兴许就认为他没听到这些隐秘了。如今这点距离,他之前又多次在御前炫耀箭术武艺,想要装成什么都没听见,那根本不可能!

而那些散在四周的护卫们,此时此刻更是被这一个一个秘闻的巨大信息量给震得呆若木鸡,几个心思灵活的无不战战兢兢,只担心回头会不会被灭口。

反而是作为勾起皇帝讲述过往的始作俑者越千秋,此时此刻却唏嘘不已。而这一次,他就没有再开玩笑似的叫什么阿爹了。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皇帝陛下刚刚说先皇后对您的评价是深情却不专情,这已经很不错了,如果那评价是多情却滥情,那才是最糟糕的。”

大公主本来满腔感伤,可被越千秋这一本正经地一说,她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紧跟着就立时面色铁青,当即气势汹汹地叫道:“越千秋,你这是什么意思?”

越千秋状似迷惑地看着大公主:“我没什么意思啊?”

“你难道不是在拐着弯儿骂我?”

“咦?”越千秋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多情却滥情的评价,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眼见大公主立时怒火冲天,上前就要揪住越千秋,后者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消一会儿就一个逃,一个追,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次却轮到皇帝面露怔忡了。

如果当年那个甚至还来不及序齿的儿子还活着,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就把性情急躁的大公主气得七窍生烟,姐弟二人追打嬉闹?

皇帝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没理会那两个消失的人,背着手继续前行,只不过一小会儿之后,他就看到一个人影倏然越过旁边的围墙,稳稳当当落在了他的面前,正是越千秋,可大公主却根本不见人影。

不等皇帝询问,越千秋就笑眯眯地拍拍双手道:“咱们去吃好吃的吧,她被我成功甩掉啦!当然,您也可以怀疑我没安好心,和她秘密商议过什么。”

“不用怀疑了,她那目中无人的性格,不可能信得过你。”皇帝没理会越千秋的试探,又或者说挑衅,示意越千秋跟上就往外走去。当上了马,发现大公主仍旧不见踪影,他却也没放在心上,一抖缰绳就旁若无人地说道,“朕既然说了,就不怕有些话传出去!”

眼见得皇帝一马当先疾驰了出去,越千秋就轻轻舒了一口气,心里知道,自己之前看似作死的行为,其实正中了皇帝下怀。如果不是本来就有心想把某些讯息透露出去,这位北燕天子干嘛对他这个外人啰嗦那么多?

当越千秋跟着皇帝来到了天青阁时,他在马上仰望了一下,就发现这是一座颇为豪华的三层酒楼。只不过,和那气派的外表比起来,门前的拴马柱上却空空荡荡,更不见有马车停靠的痕迹,甚至连这一条街上都少有人迹。

当看到一个小伙计满脸堆笑迎上来时,率先跳下马的他没理会人,而是径直先冲到门里探头张望了一下,随即才退了回来,满脸古怪地抬头看着皇帝。

“里头一个客人也没有,这就是传闻中上京最有名的馆子之一?这看上去都快倒闭了!”

听到有一行十几个客人过来,人人骑马不说,被簇拥在当中,状似父子的那两人气势轩昂,分明非富即贵,紧赶慢赶迎出来的掌柜听到这话,险些被呛死。

可如今自家这天青阁沦落到这光景,他哪里敢再得罪这些人,只能低声下气地解释道:“尊客误会了,实在是两天前,兰陵郡王在小店大打出手,打了两位亲王、三位郡王,还把两位侯爷摔下了楼,各家没法从兰陵郡王身上出气,所以……”

“所以居然就把气撒在你们这小店头上了?不至于吧,能在上京有这么大的门面,你们也应该是有后台的人,至于吗?”

越千秋说得异常直接,那掌柜却不由得多瞅了他两眼,心里觉得自己的判断有点失误。天青阁在上京确实颇有名气,后台恰是一位郡王。如今兰陵郡王萧长珙在这得罪了那么多人,那位郡王的名声也不好使了,所以自家只能先将就着躲过这风头再说。

于是,他只能含含糊糊地说:“有后台也扛不住那么多人的压力,没办法……”

他这话还没说完,越千秋就转头看了看皇帝道:“阿爹,我说咱们还吃吗?会不会吃到一半,有人过来寻衅滋事?”

“你以为上京城里那么多人都是瞎子聋子?”

皇帝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随即就大步往里走去。越千秋见状,有些遗憾地摩挲着下巴,心想刚刚在五雁塔,分明是大公主故意带着一群权贵子弟去堵他,如今他气走了大公主到这天青阁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如果再有人不长眼睛来闹事,那确实就匪夷所思了。

难得能带着一国之君这样深厚的靠山出来,不能享受处处打人脸的乐趣,实在是可惜了!

话虽如此,当越千秋跟着皇帝到了三楼临窗雅座,听完小伙计那报出的一连串菜名,他就笑眯眯地说:“拣你们最拿手的……不对,是最贵的上!外头那两桌,再加上我们这一桌,每桌来十个热炒,六个冷盘。正好逛累了,大家一块好好填填肚子。”

说到这里,他就笑看皇帝道:“阿爹,您看还有什么添减的?”

“你看着办就行了。”皇帝望着一片寂静的窗外,不耐地摆了摆手。等到那小伙计先是喜上眉梢地下去,随即就马不停蹄地忙不迭送来了热毛巾和热茶,他突然开口问道,“之前萧长珙在这都打了谁?”

见这位中年客人不称兰陵郡王,而是直呼萧长珙,那小伙计不禁存了十分小心。可这种事那是用不着瞒人的,他也乐得恶心一下那些丢脸却把气撒到天青阁上的权贵。

他当即满脸堆笑地说:“兰陵郡王最初是把宁昌侯和顺安侯给丢下了楼去,后来打了赵王,又揍了咸宁郡王、永安郡王、长乐郡王,最后打了韩王。如果不是晋王殿下来了,说不得他酒喝多了,打的人还会更多。”

越千秋对越小四大发神威不感兴趣,此时此刻,他把手支在栏杆上,却看见对面的小茶馆门口,一个掌柜模样的矮个老头正在畏畏缩缩探头张望,似乎对他们这些突然进入天青阁的客人很感兴趣。

当那矮个老头突然抬头时,那目光和他不期然一撞,随即仿佛自知失礼似的点头哈腰,又把目光挪向了别处,他不禁陡然瞳孔一缩。

因为他赫然看到,对方摩挲下巴的手,突然屈起一指,只用余下四指轻轻挠着。

想到这旁边的小伙计喋喋不休地说着越小四暴打权贵的种种细节,越千秋不由得生出了一个抑制不住的念头。

越小四跑这惹是生非,是纯粹为了进一步渲染凶名,还是和对面那家小茶馆有关?

就在越千秋满心疑惑之际,他就只听大街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一个孤零零的骑马人便出现在视野之中。

随着那人一把勒住坐骑,随即抬头往他一看,还得意洋洋咧嘴一笑,他不禁使劲捂住了脸。迅速缩回脑袋后,他就无精打采地对饶有兴致听故事的皇帝说:“阿爹,那位打人的兰陵郡王来了,你要问就干脆直接问正主儿吧!”

第326章 父子打架

听到蹬蹬蹬上楼的脚步声,刚刚还在天花乱坠说着兰陵郡王暴打五王两侯那丰功伟绩的小伙计,顿时如同嘴巴上糊了浆糊似的立时紧紧闭嘴。尽管他并不是第一天认识那位兰陵郡王,可当那人在闯出那么大的祸之后依旧平安无事之后,往日的亲切驸马就蜕变成了恶魔。

所以,当萧长珙最终出现时,他恨不得把头埋得低低的,完全寄希望于对方看不见自己。

“黄大人果然在这里。”越小四一上楼就非常没正经地笑着和皇帝打了个招呼,随即就看着满脸不乐意的越千秋道,“哟,小黄公子也在这儿啊!”

“我姓越,不姓黄!”越千秋对越小四这故意挑衅的态度非常恼火,当即没好气地冷哼道,“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我这人可有节操得很!”

越小四顿时嗤笑了一声:“节操,有节操你乱认爹?”

“你再说一遍!”越千秋登时拍案而起,满脸的怒火高炽,“你以为这得怪谁?”

“怪谁也怪不着我!”越小四理直气壮地反讽道,可迎接他此语的却是扑面而来的一记猛拳。虽说他出言挑衅时就在等着这样的结果,可当越千秋扑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火冒三丈。

我都还没听到你叫一声爹呢,居然对着北燕皇帝叫这么亲热,没良心的小混蛋!

他毫不客气地以攻对攻,须臾就和越千秋连对四拳。他也知道当着皇帝的面继续打很容易出问题,再加上本来就有话要说,当下就主动后撤了几步,见越千秋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头槌拳击脚踢腰撞,总之是半点不留情,他也打出了深深的火气。

不消一会儿,两人就从三楼打到了两楼。

而眼看这一幕,本来已经站起身的徐厚聪思量片刻,还是没有立时追下去,而是快步走到面沉如水的皇帝身边,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我下去……”

“不用!一个本来就和小四儿似的动不动发疯,另一个被我带出来只怕也是满肚子火气,让他们俩打一打,说不定还能冷静一下。”皇帝瞥见一旁那伙计已经是欲哭无泪,他就淡淡地说,“不用担心,保管今日之后,你们天青阁重新宾客盈门。”

刚刚见兰陵郡王对人那般态度,小伙计就知道这位确实是非同小可的权贵,可瞧见越千秋和兰陵郡王一路打下去,他却又迷惑了,此时只能赔笑应是,却慌忙借口下去看看情况,蹑手蹑脚溜下了楼。可当他到二楼时,却发现那两个刚刚厮打得难解难分的不在这。

“人呢?”

二楼的另一个小伙计看着满地狼藉,苦着脸说:“已经打到一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