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猛!”

“猛什么猛,上次闹得还没结束呢,居然又来,难道封兰陵郡王的全都是灾星不成?”

被人骂成是灾星高照的越小四,这会儿却没什么惹是生非的罪恶感。

毕竟,这天青阁幕后的东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从前没在这惹事是因为那会儿要低调,现在既然有了高调的本钱,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之前在南苑猎宫时和越千秋交手的那一场着实不过瘾,此时此刻他就干脆痛痛快快地豁了出去。

当两人已经打出了天青阁,直接打到了大街上时,技高一筹的越小四瞅着越千秋一个空档,直接锁住了人的胳膊和肩头,把人按在了墙上,这才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样,认输吗?”

“认你个头!”

越千秋知道自己那点武力欺压别人可以,在越小四面前不免就有些不够看了。此时此刻,他想都不想就猛地一低头,突然一口咬住了越小四的侧腕。虽说对方躲得极快,他只留下了浅浅一个牙印,可他还是非常敏捷地顺势卸开了劲,身子往下一溜,随即脱开了封锁。

“你属狗的啊,居然咬人!”

“谁先咬我,我就咬谁!”

看到那个浅浅的小白牙印,越小四简直气得肺都炸了。他想都不想就合身扑了上去,谁知道越千秋一个非常没风度地懒驴打滚,继而竟是一跟头直接翻进了对面的小茶馆。那一瞬间,他本能地迟疑了一下,可紧跟着就立刻追了进去。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刚刚这两人从正儿八经的交手,到越千秋耍赖咬人,临窗的皇帝全都看在眼里,等到这两人打到对面小茶馆去了,里头那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断,他这才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对徐厚聪或其他侍卫吩咐半个字。

而打到小茶馆中的越千秋一进去就委实不客气地踹翻了几张桌子和凳子,随即又抓了个茶杯往门外一扔。没扔到越小四,却准头很好地砸向了对面天青阁门口一个张头探脑的小伙计,直接擦着人脑袋砸进了门里,吓得人立刻缩了回去。

眼见那边再也没人敢乱张望了,而越小四追过来之后,也没急着再对他出手,而是踢凳子推桌子搞破坏,他这下就再无怀疑了。

几乎是贴墙站着的老掌柜无奈地低声嘀咕道:“你们俩能不能手下留情,给我好歹留几样囫囵东西?”

“让他赔!”

见越小四和越千秋几乎同时抬手指着对方,老掌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眼见两人又装模作样扭打在一块,他就低声说道:“和尚去了老参堂那边。”

这简简单单几个字,越千秋和越小四却同时为之一怔。越小四手上不停,眼睛却瞪着越千秋质问道:“老参堂是谁的?”

“是我的!”越千秋一面回了一拳头,一面得意地轻哼一声。

越小四顿时更气了:“你哪来的钱?”

“师父的就是我的!”越千秋用看白痴似的目光看了越小四一眼,“师父出的本钱,我让武德司知事韩昱帮忙找的人,定的经营思路,他们都说这是送给我的零花钱!哪里像某人,挂着个爹的名,一分钱不给,把我丢给爷爷养!”

“你是老爷子捡的,又不是我捡的!”越小四被越千秋撩拨得额头青筋都快爆了,好歹还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连忙低声说道,“少废话,你怎么会叫北燕皇帝阿爹的?”

这话连老掌柜都听得眼珠子圆瞪,越千秋却没好气地说:“能怪我吗?这难道不是你给萧敬先出的馊主意?结果我在北燕皇帝面前就晃了两三回,人就惦记上我了,这不,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先是要招驸马,紧跟着又说什么父子相称,硬是把我拉出来逛,这是把我当鱼饵钓鱼!”

“原来你也知道这是钓鱼……”越小四语气不善地哼了一声,等到越千秋迅速把在五雁塔下那番对话给转述了一遍,同样吓了一跳的他也来不及多想,立时低声说道,“萧敬先根本不信他姐姐和外甥还活着,借着把你推出去,他是看中了宫中敬妃腹中未出世的孩子。这事儿还没报上去,几乎没人知道,皇上也还不知情,但月份大了就瞒不住了。”

对越千秋和那老掌柜道破了其中关节,他顺势又和越千秋乒乒乓乓过了几招,老掌柜则低声说道:“之前那和尚说,他来上京的路上遇到过青城派的云霄子,铁骑会的彭会主。”

越小四迅速消化着这个消息,恼怒地嘬了嘬牙,他就低声说道:“你打算多多接触徐厚聪,借助局势引发皇帝对他的疑忌,从而把人坑死,路子没错,但现在使团处境不妙,而且你入坑太深。皇帝性子冷酷,翻脸无情,你可千万别玩火。”

“是谁把我推火坑里头的?”越千秋恨恨反问了一句,没等越小四答话就提高了声音,气咻咻地说,“还上来就质问我是不是改姓黄……我呸,我这辈子就没爹没娘,所以我爱叫谁爹就叫谁爹!”

知道这话是嚷嚷给外头人听的,也是给自己听的,越小四不禁异常头疼,少不得小声嘀咕道:“我又没让你上北燕来……”

“诺诺晚上梦话叫了好几次爹了!”越千秋这一次的声音轻得如同呢喃,可他还是看到越小四整个人晃了晃,被他趁势一拳捣在肩膀上也尤不自知,他便收了两分劲,没好气地说,“再说了,爷爷年纪大了,当然想着小儿子。”

越小四这才垂下了眼睑,刚刚如同刺猬那一身刺似的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全都收了进去。虽说手脚没停地继续在搞破坏,可他嘴里却说道:“我这性子就不适合留在金陵,只有在这儿还能有点用,是我对不起老爹……可我不能对不起你娘,只能请你替我多孝顺老爹……”

没等他这话说完,惊怒交加的越千秋就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什么叫不能对不起我娘……平安公主不是死了吗?”

越小四顿时哂然一笑:“北燕朝廷说的话,你也信?”

“可诺诺也说她走了……他娘的,难道是这个走了,不是那个走了?”越千秋见越小四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他气得很想在这家伙的脸上砸一拳,“原来诺诺果然是你教坏的!我还没和你算账呢,童养媳这种狗屁话也是你教她的吧?”

“咦,她真的这么说了?啧啧,到底是我女儿,聪明!喂,老掌柜你评评理,老爷子教出来的孙子,配我教出来的女儿,这不是绝配吗……”

听到这对父子说出来的越来越不像话,饶是老掌柜算是多年来和越小四照面次数最多的人了,也实在受不了这位的德行。

当下他不假思索地抄起一条板凳,不由分说地挥舞着往越小四砸了过去。见人吓了一跳,随即竟是抱头鼠窜,越千秋也顺势跟了出去,他暗叹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人却得势不饶人地追了上去。

“竟然把我的店糟蹋成这样子,我不要这条老命,和你拼了!”

眼见一个掌柜似的老者挥舞着板凳状若疯虎似的把刚刚打进去的两人一块撵了出来,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见越千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人,随即也不走正门,而是就直接在天青阁外墙上几次借力,最终翻窗进来,气呼呼地坐下之后就拍桌子喝了一声快上菜,他就笑问道:“怎么,吃亏了?”

“他也没讨着好!”越千秋冷哼一声,随即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反正以后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对于越千秋这孩子气的话,皇帝没放在心上,等到越小四再次登楼,他方才不由分说地吩咐道:“一会儿把两家店的损失都加倍赔了,反正你不缺这点钱!再有,不许和千秋继续闹了,他这年纪给你当儿子都够了,以大欺小,丢人!”

丢什么人,这本来就是我儿子!

越小四狠狠瞪了越千秋一眼,终究收起了那之前的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恼火,声音也平静了下来:“皇上,那个推荐禁军三将军人选的事,一个个来走臣门路的人太多,烦不胜烦,臣懒得多动心思,所以已经决定了,就推荐神箭将军。”

正在旁边的徐厚聪先是一愣,随即只觉得一股狂喜从心底油然而生。

竟然真的被越千秋说中了!

第327章 狮子大开口

一场厮打过后,天青阁的小伙计战战兢兢地上了酒菜,皇帝见越千秋和越小四面对面坐着,却谁都不理谁,不由得没好气地拍了拍桌子道:“摆这幅脸色,诚心让我吃不好饭是不是?一个既然答应了给我当一天的儿子,一个还是不速之客,怎么都这么没规矩?”

越小四懒洋洋地笑了一个,随即挑衅似的瞅了一眼越千秋,见其冷哼一声,对他做了个气死人的鬼脸,继而竟是伸出筷子,敏捷地将刚刚上来的那条鱼大卸八块,毫不客气挑拣了其中最好的两条脊背肉,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嘲讽,就只见越千秋直接把鱼肉送到了皇帝碗里。

“那我就好好当一个儿子……阿爹,吃鱼!”

听到越千秋竟然又叫了这么一声,越小四在肚子里嚷嚷了一千声一万声认贼作父,可却只能恨恨地抢了一个肉丸,同样送进了皇帝碗里。接下来,两个人的筷子就仿佛打架似的,不消一会儿,皇帝面前那小小的碗里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无可奈何的皇帝也懒得理会这两个活宝了,伸出筷子止住了两人这不对味的献殷勤,直到两人又开始自顾自地大吃大嚼,他才若有所思地看向了窗外,对于那些珍馐佳肴却仿佛兴趣不大。他随便动了几筷子,突然开口问道:“长珙,你日后就准备这么单着了?”

越小四没料想皇帝突然问这个,刚到喉咙口的一块炖牛肉险些噎着,好容易吞下去了,他见越千秋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自己,他不甘示弱地瞪过去一眼,随即才放下筷子,用一种非常郑重其事的语气说:“我答应过平安,这辈子只她一个。”

不论越小四有多少缺点,可在异国他乡却和那样一位病弱的公主真心相恋,而且还一心一意,越千秋对这一条却是不得不佩服。此时此刻,他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地说:“任凭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兰陵郡王果然是深情又专情的人。”

刚刚那么短时间里,越千秋只来得及把五雁塔下那段对话说个大概,所以,越小四并不知道皇帝提过的先皇后那段评价。难得越千秋说句正经话,他却觉得浑身不得劲,干脆没好气地说:“小小年纪,懂什么情爱,一边去!我只知道心里装不下别人,懒得祸害了人而已!”

皇帝对平安公主这个女儿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是一道病弱娇怯的影子,之所以会问一问,不过是因为这个女婿之前在边境上的那一次擒贼擒王,实在可媲美当年萧敬先的平叛之速。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问道:“长珙,东宫缺位,你认为谁可入主?”

越千秋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找个理由回避一下,却只听越小四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是说现在那些皇子,谁都不合适!不是昏庸,就是懦弱、刚愎,三皇子之所以会出使南朝,这其中名堂就不用我说了吧?总之皇上圣寿还长,干脆就先拖着,让牛鬼蛇神都跳出来!”

说到这里,越小四就傲慢地指着越千秋,嗤笑一声道:“您带了这小子招摇过市,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皇帝没有责备他的口无遮拦,见原本侍立一旁的小伙计这才领悟到自己的身份,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他就打了个手势。

等到徐厚聪慌忙上前把人拖了下去,随即知情识趣地把侍卫们一块都带走了,他看到越千秋丝毫没有任何意外,还在那喝酒吃菜,他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激赏。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冲着越小四:“既然知道朕带千秋出来是成心的,你还拆穿,不怕朕怪罪你?”

“就算消息传出去,那也要别人肯信才行。”越小四一面说,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越千秋的眉眼,“皇上就算要怪罪臣,能不能先让臣当个明白鬼?这小子和先皇后哪点像了,值得您费那么大劲把人提溜出来招摇过市?”

这也是越千秋非常想知道的一个问题。因此,他一点都没有被人利用的觉悟,同样眼巴巴地看着皇帝。面对这一大一小的两人夹攻,皇帝又好气又好笑,可终究没有出言训斥。

“他的额头高,发际线高,这一点很像死了的皇后,还有这双眼睛,朕一看到就想起了她。当然,最像她的,是那说话时理所当然的神气,是做事时不管不顾的决绝。”

皇帝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部分,等看到越千秋摸着下巴,竟是在那沉思了起来,他忍不住打趣道:“怎么样,现在还有胆子继续把戏演下去吗?”

“有什么不敢?”越千秋满不在乎地夹了一筷子鱼,随即熟练地用舌头将一根根刺抿了出来,突然毫无公德心地张口将那一根根雪白的鱼刺吐在了地上,这才咽下鱼肉,露出了嘴角一颗尖牙,“肉吞下,刺还回去,这就是我的宗旨!”

“果然是大胆!”皇帝不禁莞尔,“若你不是南朝次相越太昌的孙子,朕倒是不介意收你为义子。”

“然后我去和皇帝陛下那些亲生儿子拼个你死我活?”越千秋呵呵一笑,毒舌吐槽道,见皇帝眼中厉芒一闪,他这才若无其事地说,“攘外必先安内,假作真时真亦假,今天这一趟回去之后,反正我就是众矢之的,也不在乎那么多了。我吃饱了,去下一个地方如何?”

见越千秋一推桌子站起身,皇帝瞅了一眼脸色微妙的萧长珙,当即沉声说道:“你回去告诉萧敬先,好好预备一下,朕要择日亲自去祭祀皇后。”

等越千秋跟着皇帝出了天青阁,他想到刚刚掌柜和伙计一个都不见,知道皇帝心意的他当然不会误解徐厚聪将人灭了口,可等到上马之后,他往楼上瞅了一眼,却策马靠近了皇帝两步,随即好奇似的问道:“刚刚阿爹对那家伙说了这么多,不怕他大肆宣扬出去,然后这招就不灵了?”

“他和萧敬先在这上京城几乎就是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的异类,谁会相信他们?”

皇帝侧头扫了一眼越千秋,又瞥见徐厚聪仿佛还在手忙脚乱协调侍卫,落在后面,而这条空旷寥落的长街显得格外幽深,他方才淡淡地说:“这世上,人会相信很多东西,但大多数时候,人会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越千秋耸了耸肩,仿佛没有说越小四坏话却遭挫的沮丧感。等到接下来去水莲坊听了上京名妓罗秀英的一曲琴,看了明珠娘子的一支舞,听了尚香姑娘的一首歌,他又去品尝了小吃一条街的各色点心,去一家有名的毛皮行采购了一堆毛皮,最后才来到了老参堂前。

在这货卖东北诸多特产的一条长街上,老参堂整整占据了五间门面,门前一溜站着四个如同门神一般的彪形大汉。对于这样的阵仗,第一次来的徐厚聪不禁绷紧了神经,有些后悔带来的侍卫太少了。可皇帝下马之后,却旁若无人地背手进去,就连越千秋都慢了他一步。

这里却和其他各处店面不一样,并没有摆着各色人参的柜台,殷勤兜售的伙计,只是如同富贵人家大厅那样,摆着桌椅。皇帝才一坐定,就看到一个相貌清俊的小厮出来送茶。可即使是这样年在十四五的少年,看上去也是脚步沉稳,精干凝练。

当人上完茶后垂手要退下时,他端详着人,突然开口问道:“站住,你们家主人呢?”

那小厮不卑不亢地躬了躬身道:“尊客如果是来买参的,还请尽管留下地址,主人自然会主动带着货色上门商谈,买卖不成仁义在,总能结个善缘。如果是来看热闹的,参须茶之后还有点心,前堂尽管看。如果是来挑事的,不妨和门前那四位去说。”

虽说是严诩的本钱,越千秋通过韩昱挑的经营性人才,杜白楼推荐的一帮东北采参客,可他真心没想到,这老参堂开到现在,竟然能在明摆着像是北燕权贵的自己二人面前做出如此姿态。见皇帝没有发火,他却不满地叫道:“如果我现在就一定要买人参呢?”

“老参堂有老参堂的规矩,这地方被拆过砸过不止一回,但规矩从来都没坏过。”

越千秋再次看了一眼皇帝,随即走到人身边那张椅子一屁股坐下,继而没好气地说:“那好,我要买上好的老山参,选年份药力最足的,给我来一百支。至于地址,好记得很,给我送北燕皇宫里去!”

他说着就好整以暇地托着腮帮子:“练武之人每天要药膳补着,我这些天在路上都吃不到药膳,亏虚大了,要好好补一补,阿爹,这点简单的要求,能满足我不?”

面对如此狮子开大口,皇帝的回答依旧简单而明了。

“只要你用得了,别说一百支,一千支又何妨?”

直到这时候,那小厮方才微微变了脸色。他谨慎地躬了躬身道:“请二位尊客稍等!”

可他还没等进去,外间却骤然翻了天。

老参堂对面的那家药材铺门里,才刚应募当了伙计没两天的二戒和尚面色凝重,却不敢轻易冒头。刚刚第一眼认出徐厚聪,而后又发现越千秋,他就知道那个中年人绝非等闲人物,心里差点冒出了一个不得了的念头,好容易才硬生生将其按捺下去。

他才在这守株待兔两天就碰到了越千秋,运气是不错,可里头那中年人如果是他猜测中的那位,他要怎么和越千秋接触?这次可没有那位能够猜暗语的老掌柜了,他之前也没敢随便接触老参堂的人,这会儿不可能和之前老掌柜溜达到天青阁那样直接过去,这该怎么办?

就在他心中为难的时候,却只听长街上传来了一声暴喝。

“来啊,把那家装腔作势的老参堂砸了!”

第328章 破门

利用买人参,刚刚才巧妙给自己的零花钱又加了重重一笔的越千秋正在得意,就听到耳畔传来了这么一个声音,他最初的感觉是又惊又喜。

能不惊喜吗?在他以为皇帝带着他微服出来逛街这么一件事,上京城达官显贵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不长眼睛的人撞上来找打,这不是绝大的意外惊喜吗?

他甚至来不及想这过来挑事的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被萧敬先越小四这种腹黑的人坑害得不知道,蹭得跳起来,直接闪到了皇帝身后,却是笑嘻嘻地扶着椅子道:“阿爹,看来这世上总有一些耳聋眼瞎的人呀?这是冲着老参堂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徐厚聪看到越千秋那双手几乎就要放在皇帝肩膀上,尽管这俩之前也有过这样近的接触,越千秋也从来没有动过行刺的念头,可此时他仍然只觉得心跳加速。

可他很快就顾不得去看越千秋了,因为守在这老参堂外头的那些个侍卫中,有人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呼哨,紧跟着就是一声大喝。

“小心,他们带着弓……啊!”

这时候,本来还带着几分看热闹心思的越千秋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弓箭这种玩意,无论是在金陵还是上京,不论用什么借口,只要是当众拿出来攻打某个地方,造反两个字都是铁板钉钉的!撒饵钓鱼,引蛇出洞,这下真的把蛇引出来了不算,居然还是过江龙似的大蛇?

眼见老参堂的几个护卫几乎是即刻退进店来,熟练地拆下门板,其余侍卫亦是慌忙架着受伤的同伴退进大堂,不消一会儿,门板就已经全部放下,可几乎与此同时,劲矢射在上头那咚咚作响的声音就不绝于耳。不多时,他又听到了一声怒喝。

“给我上大斧,把门砸开!”

越千秋轻轻吸了一口气,见徐厚聪已经如临大敌,他却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皇帝问道:“我说阿爹,一会儿要真的有人打进来,我上去英勇杀敌,您可记得给我发奖金啊!之前吃的那顿饭也好,刚刚要买的人参也好,那是酬劳,可不包括出生入死拼命的。”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面上却不见多少恐慌:“那你想要什么酬劳?”

越千秋思量了一阵,似笑非笑地说:“若真的叛贼逆党杀了进来,我杀一个,回头就换咱们使团一个人回国,如何?当然,不包括我大伯父和我师父,还有我自己。”

皇帝没想到越千秋竟是提出如此条件,先是一愕,随即就哈哈大笑道:“好,只要你杀一个,我就放南朝使团一个人回金陵,决不食言!”

越千秋不过是半真半假和皇帝讨价还价,却没想到这位北燕至尊竟然会真答应。越大老爷和严诩还有他的任务还没完成,不可能回国,但如果能把使团中的一般人给放回去,那却也是一项功德,更少了累赘。更何况,有些消息也需要他们送回去!

“好,那就一言为定!”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双手一按椅背,一个跟斗从皇帝头顶翻了过去,直接挡在了人前,随即有些遗憾似的冲着徐厚聪叫道:“徐将军,今天是你没弓来我没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是过了这一关,你又掌管了禁军,可得把某些规矩改一改,这遇事没兵器太愁人了!”

徐厚聪正在那懊悔没带弓箭,毕竟之前觉得背着那把御赐大弓出来太过招摇,到时候人人都知道他是神箭将军,一旦皇帝觉得此次微服不痛快,他其他方面做得再好也白搭。

因此,当越千秋这么说时,他就勉强笑了笑道:“玄刀堂声名在外,九公子那把陌刀又实在是人间凶器,我哪敢让你带出来,毕竟,此等事着实料不到……”

之前听到要把人参送去皇宫,那老参堂的清俊小厮就已经有些动容,此时此刻听到越千秋和人谈条件,又听到玄刀堂、九公子、陌刀、徐将军这几个字眼,他更是心中巨震,一下子就猜到了刚刚这口气又大又讨厌的少年是谁,这位没带弓,掌管禁军的中年人又是谁。

如果是这样,这口气又大又讨厌的少年背后坐着的人莫非是……

耳听得外间那厮杀声越来越大,惨叫不绝,他突然咬了咬牙,随即转身就往里头跑去。

当此之际,他这一跑,徐厚聪听到门外弓矢不绝,再看看自己带来的那十个侍卫,发现之前竟有三人在仓促之下挂彩,反倒是老参堂的那四个护卫并未受伤,他不禁又惊又怒。

如果这座老参堂也有逆党混入……那么他们就要被人瓮中捉鳖了!

“九公子,快跟进去,这时候里头绝对不能出问题!”

越千秋本来就正愁没理由进老参堂里头去看看——至于在这儿和外头那些逆党叛贼拼个你死我活,本来就不是他的责任,哪怕他和皇帝约定杀一个叛贼就换一个使团之人的自由。在这节骨眼上,弄清楚他自己的产业是否有问题才更重要。

毕竟,看北燕皇帝的镇定自若的表情,他就不觉得这位真会白龙鱼服却为鱼虾所戏。

因此,他立时二话不说拔腿就去追那清俊小厮。可他虽则动作极快,出了后门却发现迎面是一个很小的半重院子,院门紧闭,三面高墙耸立,那小厮却不见了。

这样的障碍对于飞檐走壁已经成为习惯的他来说,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他往后稍退了两部,只不过一个小小的助跑,他就直接窜上了墙面。

中间往墙角拐弯一个借力,他又是一个折返上窜,最终稳稳当当跃上了墙头。当看到这一墙之隔的院子中央赫然站着那个之前见过的清俊小厮时,他不禁微微一愣,继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往下跳去,犹如一只大鸟一般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对方面前。

左右看了一眼,越千秋竖起耳朵倾听片刻,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原来这里头就你一个?”

清俊小厮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没错,十一叔不在,我就是临时主事的。”

外头还有那么多敌我难分的人,更有那个看不出底细的北燕皇帝,越千秋当然不会去随随便便和人露底。他眉头大皱,随即开口说道:“刚刚我和外头那位说的话,你应该听到了。我需要兵器,最好是陌刀和弓箭,如果没有,其他什么能凑合用的也行。”

那清俊小厮盯着越千秋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说答应或是拒绝,而是转身径直回了居中的正房。不多时,越千秋就只听到屋子里传来了他的声音。

“进来吧!”

越千秋稍稍提起了几分警惕,面上却显得气定神闲地大步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他就看到一道黑影朝自己飞来,连忙探手一抓,入手一看,见是一柄保养极好的单刀,他不禁露出了几分遗憾。紧跟着,他就只见那清俊的小厮冷冷看着自己。

“老参堂虽说在上京有些名气,又因为别人的欺压不得不奋力自保,可也不敢藏着陌刀和弓矢那种犯禁的东西。这把单刀是十一叔的,你好好用!”

“真的没有再多的兵器了?”越千秋不依不饶地再次追问了一句,见人抿着嘴不做声,他最终耸了耸肩,随即转身往外大步走去。当他跨过门槛要出去时,却突然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很聪明,回头要是你那什么十一叔回来了,代我谢谢他的刀!”

等到越千秋消失在视野之中,连名字都没告诉对方的清俊小厮轻轻咬了咬嘴唇,心中却是百味杂陈。听刚刚越千秋和那中年人说话的口气,那中年人十有八九便是北燕皇帝,可这位南朝宰相的孙子却叫对方阿爹?

而且,他试探性地拿了一把单刀出来,又坚称没有弓矢,越千秋却没有坚持,这是暗示他不要表露更多的东西,还是让他尽快把该藏的东西藏好,又或者根本是什么都不知道?

杜叔叔对他说过太多关于越千秋的奇闻轶事,所以他刚刚才小心翼翼,可他是不是太小心以至于没把话说透?

还有,外间那些胆大包天的家伙到底是冲着老参堂来的,还是冲着北燕皇帝来的!

当越千秋提着单刀复又回到前堂时,就只听门板正在斧钺之下传来了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徐厚聪已经组织侍卫围成人墙把皇帝挡在身后,而之前那四个老参堂的护卫则是用其他的桌椅在门前搭建了临时的掩蔽,仿佛是为了遮挡可能会在破门一刹那倾泻而来的箭雨。当两拨人看到提着刀的他时,却是反应截然不同。

“你把大小姐怎么样了!”

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护卫几乎下意识地扑了上来,越千秋立刻把刀背到身后,躲过了那迎面一击,随即恼火地嚷嚷道:“我就是借了把刀而已,什么怎么样了!是他自己把什么十一叔的兵器借给我用的……咦,敢情那位不是小哥,是小姐?”

就在那护卫一愣神之际,就只听哗啦啦一声,外间那坚实的门板赫然片片碎裂了开来。随着这最后拦路虎的败退,越千秋就只见一个手持陌刀的汉子破门而入,迎面撞上了门口那横七竖八堆放的桌椅。

当看清楚那人手中那把自己极其熟悉的兵器时,他眼睛大亮,竟是一口直接用牙咬住自己那单刀的刀背,随即猫身一个翻滚,悄无声息地朝来人方向扑去。

当他堪堪滚到对方身前的一瞬间,那个高大壮硕的汉子已经手持陌刀将拦路的桌椅全都横扫劈开,趁着对方视线根本没有注意到几乎伏地的他,他右手一把握住刀柄猱身而上,竟是以短对长,直接来了一套贴身快打。

虽说对他来说,这单刀算不上趁手,可陌刀汉子气力刚尽,一旁其他三个老参堂护卫又是奋不顾身上前拦住了他的长刀,他一个猝不及防,持刀的右腕就吃越千秋划了一刀,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怒吼。

他的手才刚刚一松,就只见越千秋随手将那单刀往后一扔,轻舒猿臂接住了他在剧痛之下失手丢下的兵器,继而左手使力,双手一块握住刀柄,立时便是一记凌厉无匹的劈斩。

即便是在这种见血拼生死的刹那,越千秋嘴里兀自非常没正经地大吼道:“迎风一刀斩!”

第329章 杀人和闹剧

随着那一吼之后,一道犹如闪电一般的雪亮刀光,就只见那原本铁塔似的大汉几乎瞬间分成两半,鲜血喷涌而出,越千秋和旁边那三个来不及躲避的护卫无不溅了满头满脸。

面对这冷酷血腥的一幕,挡在皇帝身前的几个侍卫先是呆呆发怔,随即便有人忍不住反胃。尽管只是呕了一声便自知失态,立时捂住了嘴,可那声音却不可避免地传入了皇帝耳中。

下一刻,这位君临北面,和南边的吴朝半分天下的至尊便站起身来,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夺下了那个险些忍不住呕吐家伙手中的刀。

他也没理会那个呆若木鸡的侍卫,自顾自屈指轻轻弹了弹刀身,正好看到越千秋回转身来,左手随便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珠,那张分明有些狰狞的脸上竟还挂着不好意思的笑容。

“第一次杀人,手有点生,没把握分寸,场面有点不好看……”

越千秋并不缺乏惊险的经历。

七岁那年,他在刑场边上看热闹时,从三楼掉下险些丧命;同一年夏末,在永宁楼屋顶上的那场凶险搏杀中,他靠层出不穷的小手段将秋狩司的一个谍子坑得重伤;就是这几年,他练武从来没有停过一天,严诩也时不时组织玄刀堂弟子来一场偷袭和反偷袭的实战演练。

可严大掌门自己,尚且都因为东阳长公主这个太护犊子的母亲,从来没有离开过金陵,也就谈不上杀人,更何况今年过了年才十四岁的越千秋?

刚刚劈人如切西瓜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反胃,会恶心,会颤抖,可那股血腥味直冲脑际,他非但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甚至还有一种勃发的兴奋感。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那些神经病似的人厮混太久,于是变得不那么正常了。

可是,在稍稍侧身从那破口挪开,免得被人当成靶子,同时也避免面对那两片残尸,回头对皇帝这么唠叨了几句之后,他就发觉自己还是个正常人,唠叨的本意,不过是抒发心头紧张。

他握紧了手中那黏糊糊的陌刀,目光再也没看地上那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是透过门板那巨大的破口往外张望了一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一次手生,接下来就会手熟了。”越千秋的耳畔传来了皇帝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可背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的身后。很快,他就听到了其他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徐厚聪带着侍卫们也赶了过来。

然而,说话的仍然只有皇帝一个:“朕当年第一次亲手杀人,就是在登基之前。从那之后,朕杀的人就越来越多,但亲自动手的机会却越来越少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亲手动刀。”

越千秋已经感觉到说话的皇帝正站在自己的身后。他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勾勒出那个一手提着刀,满脸平静,周身却散发出十足杀意的身影。紧跟着,他就听到耳边再次传来了一个低沉却不容置疑的声音。

“杀出去,朕说话算话,一个换一个!”

平生第一次杀人之后,背后竟然还有个人怂恿自己杀更多的,越千秋忍不住苦笑道:“我说阿爹,有没有人说过,你实在太会使唤人?”

可随着这声抱怨,越千秋陡然暴喝一声,一时力贯双臂。他那往日显得匀称修长的小臂,此时此刻却因为劲气充盈而一下子鼓胀了一圈。紧跟着,他双手合力,劈出了比刚刚更加势大力沉的一刀。

这一刀之下,他面前那几块尚完好的门板登时化成碎片往外激射而去,他整个人亦是随之冲出,几乎是用一种完全蛮不讲理的高速,径直撞入了外间那稀稀拉拉的十几个弓手当中。因为他这动作实在是太快,对方那先头几箭射空之后,竟是来不及再拉弓了。

不过是手腕翻飞劈出了一记回旋斩,他的四周就传来声声惨叫。等刚刚挥刀时一度微微屈膝的他重新站稳时,周身五尺之内,竟是再无一个人站着。耳听得有人厉喝放箭,觉察到那声音和之前叫嚣砸了老参堂的赫然属于同一个人,他眼角余光一瞥,立时找到了那人影。

那是一个被层层叠叠三四十个人簇拥在当中,身着锦袍的中年胖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脚下立时使劲一蹬,整个人便朝声音来处急速窜了过去。

眼见一支支利箭迎面飞来,那一刻,越千秋只觉得脑际如同冰雪一般冷静,时而闪避,时而用陌刀将其磕飞。而在这急速前行的过程中,他能够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身后竟还有别人跟了上来。他来不及去想那是想表现忠勇的徐厚聪,还是发疯的皇帝,径直朝面前的那群人撞了过去。

甫一接触,他便再次劈出了一刀,等落地站稳之后又是一记旋斩,前后两刀,就只见数人溅血跌开,而刚刚那呼喝放箭的锦袍胖子,在几滴血溅到了脸上之后,竟是发出了比噪音更刺耳的尖叫:“杀了他,快杀了他!”

“你要杀谁?”

越千秋对这魔音贯耳大为恼怒,奈何那家伙被护卫团团护在当中,他只能愤而先拿身边的敌人开刀。当听到背后有人抢在他前头问出这四个字时,他在百忙之中回头一看,却发现北燕皇帝竟是比侍卫冲得更加靠前,一刀劈了一个傻傻冲上前的家伙之后,染血的钢刀遥遥直指着那锦袍胖子,脸上尽是寒霜。

趁着那锦袍胖子微微一愣的当口,再看到徐厚聪已经狗腿地挡在了皇帝身前,越千秋想到之前那一个换一个的承诺,立时猛地一蹬地面,继而如同冲天炮似的弹起,可骗了两人抬弓发箭,他却气沉丹田,以比跳起更快的速度猛地落地,随即一个闪身从左边迂回直冲侧翼。

只是一刀,他便在敌阵那薄弱的侧面划开了一道口子。随着两个人惨叫倒地,那发呆的锦袍中年人仿佛挨刀的是自己,再次用极高的分贝尖叫了起来,他也没时间捂耳朵,干脆蛮横地直冲了进去,心里却生出了一个挺无稽的念头。

要真是冲着皇帝来的,不得不说,就这没用的头领带着一群没用的喽啰,连放箭都只是随便乱放一气,也实在是太不够看了!也就是之前那劈门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有点样子,只可惜在他偷袭之下照旧炮灰了。

原来到最后还是一场闹剧?

如果是这样,这人头不赚白不赚,能换好些个自己使团的人平安归国呢!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手中的刀一时运转更快。旋斩、斜劈、冲撞,直刺……他没有用威力最猛的回旋十八式,而是用那些最简单最洗练的招式不断杀人。他平生第一次将这七年历练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敌人身上毫无顾忌地收割着人头。

只不过,当最后只剩下那个瑟瑟发抖的锦袍中年人时,眼看皇帝已经径直朝人走了过去,浑身浴血的他却非常知情识趣地退到了一边靠墙站着休息,手中那把刀同样倚在了墙边,一只手却在迅速掰手指算着刚刚到底砍了多少人。

然而,当他眼角余光瞥见老参堂对面那药材行有人张头探脑时,他不禁心中一突。

他随手把刀往地上一扔,扬声说道:“剩下的交给阿爹你了,可别少算我的人头数。累死了,我回去歇会儿!”

见越千秋毫不迟疑扭头就走,分明不想听自己对人说什么,皇帝也没在意。见那锦袍胖子在抖了好一阵子之后,突然扑通跪地,仿佛想解释,他却没好气地冷笑道:“不用说什么这只是巧合,你不知道朕在这里。你是只不过带了一群酒囊饭袋,可既然是动了弓矢的酒囊饭袋,那么你如果想用不知道三个字来搪塞,那就是笑话了!”

“皇上,臣可以解释……臣真的只是被人陷害的!”

越千秋听到人几乎是用刚刚那尖叫似的声音拼命为自己开脱,他忍不住用衣角擦了擦满是血渍的手指,随即使劲掏了掏耳朵。

真够聒噪的!

当他来到老参堂门口时,就只见那个自己以为是小厮,结果却是什么大小姐的丫头正站在门口,手中还提着一把单刀,赫然对他怒目相视,他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

他之前特意翻墙去要兵器,可要来了之后,却因为看中第一个攻进来那大汉手中那把陌刀,随随便便就把单刀给扔了,也难免人家生气。

可这也算不上他的错,他向对方耸肩一摊手,随即懒得去看那丫头的脸色,索性就在老参堂对面药材行的门槛上一屁股坐下了,继而头也不回地说:“有人吗?帮个忙成不?渴死了,送口热茶给我,一会儿让我那阿爹给你钱!”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恼火声音:“口口声声阿爹,你小子认贼作父啊!”

“别学我那便宜老爹说话!”和刚刚的嚷嚷不同,越千秋这会儿的声音同样如同蚊子叫似的,“我才在天青阁还有那茶馆里和他打了一场,这才听他说你来了,谁知道跑到这居然又打了一场。今天真倒霉!”

二戒听到越千秋竟然已经和越小四打过了,啧啧称奇的同时,却少不得真的先去沏了一壶茶来,状似狗腿地送到了越千秋身侧。

可还不等他说话,就只听越千秋快速低声说:“我那便宜老爹今天正式对皇帝推荐了徐厚聪,他很快能正位禁军将军。你既然跑到上京来,那就想点办法,杜撰一条武林追杀令出来,要正好在徐厚聪上任的时候传开。时间要把握得刚刚好,这边正式上任,那边正式传开。”

二戒和尚又不是傻子,此时立刻就品出了滋味来:“你是想让秋狩司怀疑这造势来得诡异,从而进一步疑心徐厚聪是否真心投靠?”

“没错。有事我会想办法再联络你。”

迸出这两个字,越千秋就咕嘟咕嘟直接拿壶嘴对着嘴痛喝了一气茶,随即丢下茶壶拍拍屁股站起身,笑着对老参堂门前那个依旧在瞪自己的男装丫头叫道:“大小姐,来一套合我身材的干净衣裳有吗?钱都记在我那位有钱有势的阿爹身上!”

见人使劲一跺脚,转身就没了人影,越千秋也懒得想人家到底怎么想的,转头瞥了一眼北燕皇帝那边的情景。不看还好,这一眼看去,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就只见皇帝手起刀落,一颗六阳魁首陡然高高飞起。

下一刻,那无头的锦衣胖子便颓然倒地。曾经多少富贵,如今也不过一具尸首。

第330章 兴师问罪,夹道送归

对于权贵满地走的上京城来说,占地极其广阔,刚刚摘下兰陵王府的牌匾,换上了晋王府招牌的那座豪宅,在一般常理中该是门庭若市的地方。然而,这里却是整座上京城最冷清的地方,没有之一。

晋王府对面是一座废园,属于皇帝的兄长,在皇帝登基时就被杀了的那位太子。

晋王府左右隔壁是当年因为皇后一事被皇帝砍了的秋狩司头两号人物。而在更久远的从前,那本应该是北燕先帝给太子挑的左膀右臂。

论理那样的宅邸在失去主人之后会立刻改赐给别人,可结果却是,晋王府对面的那座太子废园整整荒废了将近三十年,左右隔壁的府邸也荒废了十几年。于是,好端端的晋王府一墙之隔便是残垣断壁,形同鬼屋,可硬是连流浪汉都不敢在里头栖身,却成了猫狗的天堂。

一到半夜三更,各种鬼哭狼嚎就不曾断过。然而,萧敬先却浑然不在意。

这会儿是傍晚时分,当一骑人飞也似地疾驰路过晋王府东边的废宅时,冷不丁那堵在风雨侵蚀之下只剩下半人高的围墙上突然窜下来一只眼珠子绿油油发亮的黑猫。马上的人险险勒马,那只黑猫差之毫厘躲过马蹄,随即跃上对面废园的围墙,不消一会儿就没影了。

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没好气地骂道:“这年头真是没天理了,猫仗人势!”

嘴里骂着猫仗人势,当他到晋王府门口下马时,却是旁若无人地直接丢下缰绳,径直往里闯去。下人全都见惯了他,有的忙不迭打招呼,有的却装成没看见他,任由他一路闯到了王府深处的一座亭子。

就在这夕阳西下的时候,萧敬先竟是盘膝坐在亭中竹席上,一面听丝竹管弦,一面眯缝眼睛看几个舞姬长袖飘飘地跳着舞。然而,明明是不速之客的越小四却快步冲上前去,没好气地把人乐班舞姬全都给赶了走,继而冲到了萧敬先跟前。

“你那眼神别说看人脸了,就连看那舞姿都不清楚,还装什么风雅?”

萧敬先坐在那儿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反而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这才问道:“找我什么事?”

习惯了这家伙从来不和你多啰嗦的性格,越小四不耐烦地在栏杆边上跳上去一坐,这才开口说道:“本来想和你说,皇上要在三天后去祭祀先皇后,让你准备一下。但刚刚外头出了点状况。皇上带了越千秋四处逛,在老参堂遇到韩王带着一大堆人闹事,还用了弓矢。”

“结果呢?”萧敬先声音平淡,仿佛对面人口中说的不是大燕的君主,他的姐夫。

“结果越千秋那小子大展神威,活劈了十几个人。至于韩王,直接被皇上一刀枭首。”

之前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越小四也相当震惊。他当然知道,越千秋虽只是他的便宜儿子,可那是越老太爷最宝贝的孙子,也是严诩最宝贝的徒弟,那两人从前绝不会让越千秋杀人历练。所以,此次可能是越千秋第一次杀人!

而这小子第一次杀人竟然是为了保护敌国之君,有没有搞错,他在得到消息时几乎想把人拖到面前狠狠砸那小脑袋,看看人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蠢货居然死了?”萧敬先这才露出了一点点惊讶的表情。他见越小四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睛,仿佛想要确认什么,他这才笑了笑说,“放心,我还不至于给韩王送假消息,然后让那个蠢货去送死。那蠢货身边就和筛子似的,有的是人想要借着他确认皇上的心意。”

越小四登时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跃跳了下来,面色凝重地说道:“你是说,不是冲着皇上,是冲着越千秋?真有人把他当成了先皇后的……”

“这世上,很多人都是自以为聪明,浮想联翩的。”

萧敬先知道越小四为什么没说完,他笑了笑后,就施施然扶着地面,用无可挑剔的仪态站起身来:“也许我们会觉得皇上是引蛇出洞,可现在东宫无主,人人都怕跳出个最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哪怕有可能是陷阱,他们也会一头扎进去。而且,如果能借口铲除一个可能冒认小皇子的祸害,顺便把皇上一起除掉,这不是一箭双雕?”

“他娘的!”

哪怕越小四来见萧敬先之前,就曾经设想过如此可能,此时还是遽然色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恼火地低喝道:“那你还这么气定神闲?敬妃有孕的事,可是还没过明路!万一皇上有个三长两短……”

“我姐姐曾经说过,皇上有时候就是个疯子。当然,她其实没资格说这话,因为她比皇上更疯。”评价着那一对位于大燕顶点的夫妻时,萧敬先的眼神中闪动着极其狂热的光芒,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那样令人不寒而栗,“既然是疯子,当然会不顾一切后果赌一赌。她一样,他一样,我也一样。”

越小四一向觉得自己也挺疯的,可此时他打了个寒噤之后,心想自己还真的是不能和疯子扎堆的这一家人比。他此时此刻算是彻底明白了,皇帝不但是在钓鱼,还是在等着清洗的借口,萧敬先是在等着清洗这道旨意交给自己的那个机会。

相形之下,越千秋那个小疯子何尝不是在寄希望于在那混乱之际完成任务?

他轻轻拍了拍脑袋,没好气地说:“我算是服了你们这些疯子了……那臭小子运气真差,这才遇到你们这些家伙!”

如果不是要照应身体虚弱的越大老爷,严诩早就耐不住性子跑出长缨宫去了。而小猴子和庆丰年几乎一整天都蹲守在大门口,就连算得上和越千秋关系最不好的甄容,一整天也都在院子里团团转,根本无心练剑。

眼看天色昏暗下来,小猴子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溜烟跑回院子里,冲着甄容大声叫道:“干脆我们直接出去问个究竟吧?九公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样要等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