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的吴朝常常说北燕是没有礼法的国家,但恰恰是北燕这边,哪怕是皇子,嫡出和庶出的封爵也截然不同。如果不是北燕先皇后无子,如今的这些皇子全都要在郡王这一级爵位上窝着,甚至在地位上还比不得因为平叛战功而封爵的越小四。

虽说皇帝最终把几个娘家有点势力的皇子封了亲王,但像咸宁郡王和长乐郡王这样年纪才十六七,序齿靠后,生母又不怎么受宠的皇子,也就只能封郡王了。可是,就这样的货色,竟然也敢在皇帝刚刚遇刺之后,跑来想试试能不能染指老参堂这块肥肉?

简直是狂妄自大到昏头了!当然,也许是给人撺掇了当出头鸟……

想到之前越小四在天青阁打过的五王两侯之中,好像就有这两人,越千秋微微一踌躇,随即就笑眯眯地看向徐厚聪。

“徐将军听到了吧,两位郡王,而且都是皇子。你是打算先回宫告一状呢,还是现在就直接借着查昨天的行刺为名,找上门去?我可事先和你说好,你不去,我就先进宫去告状,然后带着甄师兄庆师兄和小猴子一块去算账,一百支人参我是一定要他们吐出来的!”

徐厚聪当然不会认为越千秋四个人跑去是飞蛾扑火。

在他看来,既然是萧敬先和萧长珙设计把越千秋引到皇帝面前,无论这位南朝次相的养孙到底是什么身份,皇帝会不会真的维护他,那两位都不会坐视越千秋遇险。

至于他……如果连两位没落皇子都惹不起,他这个即将掌管禁军的新贵谈何立威?

“九公子既然要去,我当然舍命陪君子!”

越千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好,说走就走!谢大小姐,我现在帮你去讨公道,不过我可不干白工,你可把一百支人参给我准备好!”

说完这话,他就扭头对自己的三个小伙伴笑道:“不管今天最后收获多少,你们三个各得十分之一,所以,咱们尽情大闹一番!”

他是准备吃了被告吃原告,可反正原告的人参有皇帝买单,难道他还要顾忌被告的人权?

小猴子是最不怕闹事的,至于庆丰年和甄容,眼看着越千秋巧舌如簧让徐厚聪跟着一块去闹事,他们哪里还有什么顾忌?当下三人先后应了一声,齐齐拨马跟在了后头。可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还没来得及走,却只听后头传来了一声娇叱。

“徐将军,全都拜托你了!”

徐厚聪讶异地转头看去,见谢筱筱看也不看越千秋那四个人,唯独对自己郑重其事地拱了拱手,他顿时笑了起来,心里异常满意。

别看越千秋口气天大,作风嚣张,可说到底不过是南朝使团中的第三号人物,在这上京城怎及得上他这个刚崛起的新贵?老参堂这个临时主事的小丫头不论是因为气不过越千秋的态度,还是因为认清了局势,因此有意对他示好,他都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毕竟,他要在这北燕立足,财势两样缺一不可!

而当这一行人离去之后,二戒和尚从药材行之中探出脑袋,心情和这会儿的表情一样纠结。虽说昨天越千秋该吩咐的已经对他吩咐了,可明明见着人却不能问事情进展,还真是憋得慌。直到这一刻,他方才发现,之前那老掌柜是多么不容易。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明明看得见你,明明关系密切,却还要装成陌生人似的不认识!

看来他得跟上去看看,别让胆大包天的越千秋把事情闹太大了!

今天不像昨天,皇帝吩咐只带十个人,徐厚聪又到底防着越千秋,因此在禁军之中精挑细选了三十人随行。因为前一日跟他出去的人除却受伤,一个都没死,反而得了保驾的大功,因此底下的人对于他这个新任上司多了一点期盼。

哪怕此时要去郡王府闹事,却愣是没人说一个不字。

当一行三十余人在长乐郡王府门前停下时,越千秋轻轻用马鞭点了点一旁的小猴子,干瘦少年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吼一声道:“开门,要债!”

徐厚聪正在寻思应该如何在第一次和北燕权贵交锋时打出自己的气势,听到这四个字,他顿时呆了一呆。眼见得两个门前伺候的门房看着他们这一行人,慌忙就往里头跑去通报,虽说被越千秋这一招坑得不浅,他不得不立时扬声高喝。

“奉旨权领禁军徐厚聪,前来查访昨日皇上遇刺案,请长乐郡王即刻出面交待昨日行踪!”

越千秋虽说一直都在撺掇,可真的见徐厚聪豁出去往那最深的漩涡之中一脚踩下去,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个能下决断的人物。这样有执行力的人,如果没有他搅局,说不定真的能被徐厚聪一手一脚在北燕打出个局面来。

可此时此刻既然有他,他就不会让徐厚聪这么轻易了。当下他就跟着嚷嚷道:“姬小八,你爹遇刺的时候你不见人影,你爹回宫之后却跑老参堂闹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没用的儿子!你把打劫我的人参还来,那是老子拼命换来的,是你家老爹答应我的酬劳!”

姬小八……

饶是越小四知道这会儿自己不宜露头,听到这飞扬跋扈的称呼,坐在不远处萧敬先那马车里的他还是笑得直打跌。相较于他,萧敬先就镇定冷静多了,此时此刻只是挑了挑眉道:“小元子再无能,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皇子,他倒是敢随随便便给人起绰号。”

“他有什么不敢的?南朝皇帝就一个儿子,只不过是没封太子而已,他还敢给人起了个英小胖的绰号,更何况是这位庸碌贪婪的长乐郡王?”

说到这里,越小四托着腮帮子盯着面前的萧敬先道:“我说,你不是领了圣命吗?竟然看着徐厚聪和那小子去闹?”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用字正腔圆的吴语念出了这八个字之后,萧敬先才笑了笑说,“反正小元子不是什么有本事的,杀鸡焉用牛刀?”

越小四顿时耸了耸肩:“得,反正没我什么事,我看戏!”

第336章 打劫

被越千秋直接起了绰号姬小八,又被萧敬先称作为小元子的长乐郡王,乃是当今北燕皇帝第八个儿子,生母是一位美人。这位美人论出身极其寒微,还曾经当过和太子一同被废的那位贵妃的侍女,可被宠幸过几次之后,就早早失了宠。

贵妃和太子还在的时候,长乐郡王在宫里有能巴结的人,在外也还算能吃得开,如今贵妃太子齐齐被废,他却非但没有因此安分,反而生出了非分之想。毕竟,都是皇子,他怎么就输给别人了?可想想母家基本上可以算没有,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了大军南下上。

如果能建立无与伦比的军功,谁还能和他争?

之前东奔西走积极联络人,他一时满腔热血,可当听说皇帝接见南朝使团,他愤而赶去天青阁找兰陵郡王萧长珙算账,结果却挨了一顿胖揍。更可气的是,萧长珙打了五位王爷两位侯爷,结果却是一点处分都没有。这就如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他只觉得透心凉。

所以,昨日听说父皇遇刺,他怕牵扯到自己,事后才赶去老参堂,果然扑了个空,当下就把满腔火气发泄了出去。毕竟,他和那家老参堂本来就有仇。

当初老参堂刚在上京开张不久,刚十三岁的他听了人撺掇,想要试图吃下这一门最赚钱的产业,结果砸了人家的店后,那帮采参客非但没屈服,还一度断绝了所有卖给他的人参,甚至他背地里和几个兄弟雇佣了一批高手去白山黑水,结果却是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反倒是另几个兄弟拿着便宜人参四处当人情,还肆意嘲弄他,让他丢了大脸面。

可昨日叫嚣老参堂和刺客勾结,于是公报私仇,再次砸了那家店的长乐郡王做梦都没想到,这次老参堂没能拿他怎么着,却惹来了别的人!

此时此刻,他恶狠狠地瞪着面前那个头都不敢抬的仆人,劈手就砸了一个杯子:“你们都是死的吗?那个越千秋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形同囚犯的南蛮子,那个徐厚聪更只是个南朝叛徒,居然就被他们堵了门?他们才带了几个人,不会派人出去把他们统统打走?”

面对暴怒的主人,那仆人只能苦着脸道:“郡王,徐厚聪现在毕竟管着宫城防戍……”

“管着宫城他就不应该到处乱窜,更不应该来管我的事!”长乐郡王登时额头青筋暴露,忿然叫骂道,“我看他是至今还心怀故国,所以和那个心怀叵测的越千秋混在一起!给我点齐府中护卫,然后把这些家伙打出去!”

听到长乐郡王竟然打算用这样暴力对抗的方式,那仆人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唯有苦苦劝解道:“郡王争这一时之气,如果皇上知道了……”

“父皇?哼,你这就错了,父皇最瞧不起的就是软弱无能的窝囊废!再说了,又不是我派人去行刺的,我凭什么受这窝囊的鸟气!”见那仆人还在犹犹豫豫,长乐郡王忍不住厉声喝道,“总之,给我立刻就去集合人,我亲自带着他们去迎敌,有什么责任,我担着!”

长乐郡王府门口,见两个门房进去之后大门便一时紧闭,许久没有动静,越千秋就下了马来,从马背两侧那两个长长的革囊中,取出了陌刀的刀头和刀柄,慢条斯理地组装着。有了昨天的教训在前,今天徐厚聪看到他带着这装兵器的革囊,连个屁都没放。

他既然带了个头,庆丰年立时开始检视今天带出来代替大弓的弯刀,甄容则是把剑拿到了身前,小猴子则是干脆拔出了刀,满脸的兴奋和期待。

徐厚聪虽说已经下定了决心,可看到越千秋等人竟然已经开始准备厮杀,他难免倒吸一口凉气,当即跳下马背匆匆来到越千秋面前,却不防对方突然拿着陌刀转身对他一挥。当那寒光扑面的时候,饶是他不是无胆之辈,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放心,是没开锋的,否则要是像昨天那样一死十几个,徐将军你也不好做人,不是吗?”越千秋犹如老相识似的捶了捶徐厚聪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立威这种事,不能不见血,可也不能见太多血,给该教训的人一个教训就行了,徐将军你说对不对?”

该说的话全都被越千秋抢着说了,徐厚聪一时又尴尬,又惊疑,忍不住有一些动摇。然而,就在这时候,就只听大门那边传来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刚一扭头,就只见十几个骑兵从里头冲了出来。紧跟着,里头还传来了一个巨大的嚷嚷。

“给我冲,给那些可恶的南蛮子一点厉害瞧瞧!”

眼见这些人举着明晃晃的兵器,他几乎第一时间想起了昨日那一幕。

长乐郡王这是因为他查上门了,于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还是仅仅因为这些年嚣张跋扈惯了,所以才胆敢如此硬碰硬?

可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他都意识到自己惹上了不小的麻烦。然而,他还来不及怨恨越千秋的撺掇和挑唆,却只见这位长笑一声来得好,竟是握着陌刀不退反进,悍然朝着那些骑兵冲了过去。

眼见得越千秋一声大喝后直接手腕一转,将当头一人劈落马下,庆丰年和甄容小猴子连忙也扑了上去,他登时醒悟了过来。

这时候没时间后悔,如果在这儿弱了声气,他这个原本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禁军将军恐怕再也没有正位的机会!

“我不过是来查问昨日长乐郡王为何砸了老参堂,没想到郡王竟是不由分说出动府卫,这是心虚想要造反吗?”徐厚聪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诸将士随我应战!昨日为皇上解围的的那些勇士个个连升三级,今天若是被人撵回去,有什么脸面回去见袍泽?”

一个是给我冲,纯粹用皇子郡王的身份来压人;一个是随我应战,又用昨天那些人连升三级的例子来激励部下。越千秋不用想也知道,两边的士气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瞧瞧,拉公家的人出来干私活也是有技巧的!

连劈了三人之后,眼见得自己的一个对手在落马之后竟是不思进攻,反而转身就跑,越千秋也不挥刀追击,而是暴起一脚踹在了人的屁股上。

眼见得人惨叫一声往前仆倒跌了个狗啃泥,他双脚猛的一蹬地,整个人竟是倏然冲进了后头刚刚乱哄哄出了大门,却因为徐厚聪那番话而陷入进退两难的那群王府护卫之中。

十四岁的他本来就身量不算太高,此时抄着一把比自己人还高的未开锋陌刀见缝插针,专砸马腿,一时间就只听惨嘶不绝,人仰马翻,被堵在后头的那些骑马护卫哪里还能出得来?

而在他身侧,同样兴高采烈的小猴子跟着补刀,看人家落马就抡刀拍上去。他身形本来就敏捷,虽说常有被人或者被马险些砸中的情形,可每次他都运气很好地险之又险躲开,显然是早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师父彭明的斗智斗勇中历练出来了。

当他发现甄容和庆丰年全都冲得比自己快时,这才慌忙提着刀追了上去,嘴里还嚷嚷道:“九公子你冲太快了,等等我呀,不把这些酒囊饭袋收拾掉,他们断了我们的后路怎么办……”

徐厚聪身后那些禁军眼见得长乐郡王府的这些护卫如此战斗力低下,越千秋不过四个人就直接冲进了王府,一时更是没了顾忌,竟没有太大的犹豫就争先恐后越过了徐厚聪,跟在越千秋等人身后闯进了大门。

反倒是徐厚聪想到昨日韩王以及麾下护卫同样如此名不副实,心下不由冒出了一个念头。

是不是上京城这些看似光鲜的皇族贵胄,其实都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想归这么想,他动作却不敢慢。可即便如此,他仍是最后一个冲进王府大门的。当发现自己带来的那些禁军竟是跟在越千秋等人之后,将满院子的护卫冲得七零八落,他根本就找不到长乐郡王人在哪里,他方才脸色沉了下来。

可此时这种混战根本就停不下来,再加上还有王府护卫奋力挥舞兵器朝他冲了过来,无奈之下,他只能顺手反击,撂倒几个之后,他不免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测。

都说北燕兵马强于南吴,可看看韩王和长乐郡王麾下的这些人,一个个不都是软脚虾?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当权的就没几个是真正人物!

直到前院之中和门前大街上一样,全都只剩下了躺倒一片惨哼呻吟的人,徐厚聪方才沉声问道:“长乐郡王何在?”

回答他的,恰是一声有气无力的喝骂:“徐厚聪,你这个该死的南蛮子,你竟敢伙同南朝使团的人打我……我一定禀告父皇,铲除了你这个祸害……哎哟!”

徐厚聪循声望去,就只见越千秋那一只脚正踩踏在一个人的胸口。认出那个比越千秋大不了多少的,赫然就是自己要见的长乐郡王姬元元,他哪怕瞧不起对方,可总不能让人被越千秋这样屈辱地踩着。

他不得不快步赶上前去,正要开口请越千秋脚下留情时,却不料越千秋非常轻快地收回了脚,随即却一脚狠狠踹在了长乐郡王的右臂上。

“啊……”

随着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徐厚聪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叮的一声,发现越千秋弯腰从长乐郡王身边捡起一把非常短的匕首,还在手指间转着赏玩,他立时醒悟到长乐郡王刚刚竟是想趁机下黑手,挨的那一脚一点都不冤枉,这才懒得去为他求情了。

越千秋冷笑道:“我说了,我是来讨债的,老参堂被你砸了,我的一百支人参想来也落在你这儿。给我老老实实拿出来,然后好好回答徐将军的问题,我可以饶了你,否则……”

长乐郡王强忍剧痛,眼睛凶光毕露,可下一刻,眼见一道寒光扑面而来,他这才骇得几乎连呼吸都停了。直到回过神来发现那把短匕赫然贴着自己的左颊深深地扎在地上,他方才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可是,当他僵硬地伸手去摸脸时,摸到的却是一手的鲜血。

那一刻,从来只见过别人的血,没见过自己血的长乐郡王顿时发出了更大的惨叫。可很快,他的惨叫声比响起时更加突兀地结束,因为越千秋一把拽着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吵死了,流点血也要叫个没完,女人都比你胆子大!要是被皇上听到,你说他会不会嫌弃有你这么个丢脸的儿子,于是把你丢到北海去数星星?”

越千秋随口讽刺了几句,却只听背后传来了呵呵一声笑。

“很有可能。皇上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硬汉英雄,最讨厌的就是软弱庸夫!”

越千秋和徐厚聪这才连忙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萧敬先竟是旁若无人地越过满地伤者,优哉游哉地过来了。

见还站着的众人全都看向了自己,萧敬先这才眯着眼睛微微一笑。

“我昨晚刚刚受命,皇上昨日遇刺的事情,交给了我来查。至于长乐郡王这个自己无能还逞威风的败类,他既然砸了老参堂,我做主,徐将军你不妨和千秋一块去王府库房里翻一翻,搬些值钱的东西给老参堂弥补损失,剩下的就算你们出这趟活的辛苦费。”

第337章 抄药库,萧王孙

仿佛财迷心窍似的,越千秋登时眉开眼笑道:“晋王殿下,这可是你说的!回头姬小八要是忍不下这口气,要打御前官司,那我可不管,反正都是你许可的!”

徐厚聪见今天跟出来的那些禁军发现萧敬先之后,立时噤若寒蝉退到了墙根,此时闻言却全都喜出望外,他就知道自己不能把这到手的好处往外推,却还不得不出口试探道:“晋王殿下所言当真?若是事后长乐郡王指责我们打劫了他的库房,我们可吃罪不起。”

“放心,他不敢。”

萧敬先踱到了长乐郡王面前,见人两只眼睛死死瞪着自己,但眼神流露出来的却不是恨意,而是深深的恐惧,他便蹲下身来,轻轻用手拍了拍那已经有些松弛的脸颊。等收回手时,他看了一眼手指上沾着的血,这才嗤笑了一声。

“见着血居然不是狂性大发,而是惨叫,要是皇上知道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把你扔北海还是轻的。说吧,昨天不去救皇上,事后却跑去砸人家的场子,你到底怎么想的?”

如果是别人问,长乐郡王或是拿出骄横跋扈的脾气,或是巧言令色,随随便便都能搪塞过去,可在萧敬先面前,他却绝对不敢。现在那位兰陵郡王萧长珙正得势时,能够踩死陈国公主驸马,能够痛殴五王两侯,可当初晋王萧敬先还是兰陵妖王的时候,何止跋扈一倍!

借着谋叛谋反这种罪名,被他直接亲手杀了的皇亲国戚,不下十人!

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昨天没去救父皇,一是来不及,二是……二是不敢。”

生怕萧敬先不相信自己,他慌忙补充解释道:“如果我带了王府护卫过去,却被父皇当成是行刺他的同谋,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见萧敬先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轻蔑的冷笑,长乐郡王虽说心中屈辱,可终究知道这话对方应该是信了,当下又硬着头皮说:“至于砸了老参堂……我和那地儿有仇……”

“不就是你想占人家的产业,结果却吃了个天大的亏吗?”萧敬先再次用手拍了拍长乐郡王的脸,可这一次却用了点力气,没几下就把那原本并没有血的右颊拍得通红。

见这个便宜外甥不敢怒更不敢言,他就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说:“既然如此,我让人去开你的库房,你没有怨言吧?”

我有怨言难道敢说吗?

长乐郡王委屈地在心中大叫,面上却只能忍气吞声地说:“是我的错,晋王舅舅说怎样就怎样。”

可他却忍不住拿眼睛往徐厚聪和越千秋狠狠瞅了两眼,心想日后再找你们两个算账。

长乐郡王这阴狠的视线,萧敬先瞧在眼里,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而越千秋看到这眼神,却还做了个鬼脸,见这位没用的皇子想要发怒却又不敢的样子,他只觉得分外解气,当下就开口说道:“既然晋王殿下说了,长乐郡王答应了,徐将军,各位,咱们却之不恭,搬东西去吧!”

等到拖了小猴子,叫了甄容庆丰年,他就一路走一路说:“金银珠宝是死的,我们直接去药库,只拿药材,师父跟师娘学过,会熬各种大补汤,正好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把我们这段时日的损耗补回来!”

他似乎压低了声音,可这低沉的声音却巧妙地传遍了全场,别说萧敬先和徐厚聪这等耳聪目明的,那些禁军大多数耳朵不错,就连躺在地上肉疼心疼哪都疼的长乐郡王,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下子,萧敬先首先笑骂道:“这个小财迷!”

外头一墙之隔的长街上,越小四也听到了越千秋的打算,不由得嘿然一笑。

怪不得老爷子这么喜欢这小子……嗯,和他小时候那财迷真是有得一拼!金银财宝有什么用,又沉又未必带得走,还不如能立刻拿来用的药材管用!

刚刚打了一场,好好活动了一下筋骨,如今越千秋又提出了如此美妙的建议,小猴子甭提多高兴了。虽说四个人没有一个知道王府的药库在哪儿,可随便揪了两人,越千秋报出萧敬先到哪都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让人领路去药材库,那两个仆人立时二话不说头前带路。

当来到库房门前时,眼见竟是铁将军把门,小猴子立时嚷嚷着要从屋顶进去,越千秋却退后几步哂然一笑道:“爬屋顶干什么?这不是有兵器吗,看我的……迎风一刀斩!”

嘴里胡乱嚷嚷着牛头不对马嘴的招式名称,越千秋突然全速冲了上去,手中陌刀猛地朝大门就是一劈。之前在老参堂大门前,那厚厚的门板再加上各种堆积的家具,尚且禁不住那手持陌刀的彪形大汉重劈,更何况越千秋此时用尽全力,面对的却不过是两扇轻薄的大门?

堂堂王府又不是府库国库,而且这不是堆放金银珠宝和值钱器皿的地方,药材这东西珍贵却也不能当饭吃,因此他一记重劈之下,门板立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豁口。而随着越千秋暴力劈砸了第二下,两扇不堪重负的大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洞开。

“走,跟我进去挑好东西!”

“好嘞!”

眼见小猴子兴高采烈,一把拖起庆丰年跟着越千秋快步入内,甄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抱着剑守在了门外:“你们去挑吧,我在这儿守着。”

虽说长乐郡王乃是敌国贵胄,可从小的熏陶之下,甄容还是做不出这种趁火打劫似的事,此时此刻干脆就给自己找了个望风的名义。

而那两个仆人却唯恐被长乐郡王知道是他们引狼入室,不敢多呆,点头哈腰地打了个招呼,立马就溜了。

甄容才站了一小会儿,眼角余光一扫,却突然瞥见那边墙头探出了一个脑袋。下一刻,一只短箭嗖的射了过来。虽说他只是微微一偏身就躲过了这一箭,可回头看了一眼药库之中被这利箭破空声惊动的小猴子,他还是当机立断地说:“我去看看!”

当翻上墙头追了过去时,甄容心里却异常纳闷。他虽说和萧敬先谈不上熟络,可之前一路上以及到了上京城的经历都告诉他,这位晋王赫赫权势,别说寻常官民百姓招惹不起,就连那些王孙贵胄也同样避之惟恐不及。在人已经莅临长乐郡王府的时候,谁竟敢如此大胆?

因此,当穿越了两个几乎空空荡荡的院子,发现那个看上去仿佛王府寻常仆役的人依旧在视线之中时,甄容立时觉察到事情不那么对劲。他停下了脚步,直接用北燕语说道:“既然引我出来,那就不要装模作样,有话快说!”

下一刻,他就看到那个跑得飞快的家伙身体一僵,随即转过身来。那是一个乍一看平平无奇的家伙,此时一面东张西望,一面非常谨慎地来到甄容跟前,却是拱了拱手,低声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公子信得过我,还请跟我来!”

甄容还来不及说话,就只见人已经转身大步离去。尽管对方鬼鬼祟祟,明显心怀叵测,可想要诱使他到僻静处去说话,却是很明显,他无法弃之不顾,当下只能把心一横立时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偌大的王府中七拐八绕,饶是甄容素来最好的记性,到最后也几乎快要失去了方向感。

终于,前头的那人再次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等甄容走到他身前不过三四步远,他才仔仔细细打量了这位南朝年轻人一会,旋即郑重其事地说道:“听说公子之前在宫中演武场赤手搏熊后,曾经露出过左肩的纹身?那块纹身有巴掌这么大?”

甄容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冷冷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公子当真是自己年少无知时刺上去的?天下纹身那么多,龙蛇白虎等等更威风的比比皆是,为什么要刺狼?再者,南朝很多人都知道,狼是我大燕用得最多的纹身,为免被当成大燕的谍子,很少会有人刺这样的图案。甚至可以说,我大燕的谍子,也从来不刺纹身。”

这大半年来被连番事件刺激,现在的甄容已经不再像当初,一旦被人看到又或者谈到这块东西就遽然色变了。他想都不想就嗤笑道:“大吴那边少见并不代表没有。你也说了,北燕的谍子不刺这样的纹身,难道我大吴还会因为我有纹身,就把我抓起来?”

“从前不会,日后未必不会。”那人直视着甄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但公子,就连那位越九公子,大庭广众之下和大燕皇帝父子相称,只怕回到南边,同样会遭到某些官员的群起而攻。更何况,越九公子还没有你这样的纹身,谁也不能硬诬赖他是我大燕人。”

见甄容冷着脸不吭声,那人便加重了语气道:“我大燕贵胄的那些纹身,民间百姓若是真的不怕忌讳,不怕惹官司,也能够刺上,但因为染色的颜料全都是皇族秘传,所以并不是轻易能够混淆的。而巴掌这么大的纹身,皇族之中更是少见,因为婴儿刺青很容易感染,面积越大危险越大。这么多年来,据我所知刺上这么大一块纹身的,只有一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低喝道:“那就是当今皇帝的兄长,那位太子还没有被废之前,太子妃生下的幼子!在那场惊天大变之后,那孩子就从了母姓,我们都称呼他为……萧王孙!”

和这个院子一墙之隔,听到动静之后不放心,悄悄跟过来的越千秋忍不住撇了撇嘴。

萧王孙……这是打算演一出王子复仇记吗?这名字他怎么好像觉得挺耳熟呢?

记起来了,好像是哪本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

话说回来,萧敬先也好,皇帝也好,似乎都在拼命对外界放烟雾弹,仿佛非得让别人觉着他就是当年那个倒霉的小皇子。他现在只希望那位小皇子的名字能好听点,至少不能输给萧王孙吧?

第338章 斩草不除根

“你认错人了。”

甄容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任何心情波动,说出来的话亦是**的。此时此刻,见那个引他出来的人眉头紧皱,他就淡淡地说:“我这肩头纹身不但已经在北燕皇帝的面前露过了,而且他还亲自触碰过。如果真像你说得这么离奇,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吗?”

见对方顿时沉默了下来,他就哂然一笑道:“倒是你,藏头露尾把我引到了这里,然后说这么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就想要诱我入彀?要知道,你还根本没见过我肩头那块刺青,哪来的自信做那样的断言?我姓甄名容,是青城掌门弟子,不是什么萧王孙!”

墙外的越千秋不禁莞尔,心想这和当初自己说自己姓越,不姓别的何其相似。

似乎是没料到甄容竟然会回答得如此决绝,那引他过来的中年人微微迟疑了片刻,死寂就叹气道:“你不会明白的。我大燕现在的皇帝,是一个自负到空前绝后的人。若非他故意放出消息去,谁也不会知道你肩头上的这块刺青是什么样子。”

他一面说,一面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块丝绢来:“甄公子看看吧,这就是皇帝凭记忆画出来,送了秋狩司存档的东西,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偷出来。想必应该跟你肩头那块刺青一模一样吧?”

甄容微微一踌躇,终究还是上前一步接过了那块丝绢,展开一看,饶是他极力克制,眼神中终究流露出了心绪的剧烈波动。因为一千次一万次对着铜镜看过那块纹身的他非常明白,这确实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他定了定神,随手将那丝绢揉成一团掷了回去,这才**地反问道:“就算北燕皇帝记下并画了我身上的纹身,那又怎么样?”

“当年太子的前三个儿子都死了,不是死在皇帝手中,皇帝那会儿去杀先帝了,而围攻太子东宫,杀了太子太子妃及其儿女的是先皇后。”

“那一战,先皇后戴着铁面具,而身后则是跟着本应护卫东宫,却人人倒戈的秋狩司,她就犹如鬼神临世,可事后终究有风声露了出来。唯独太子妃早先觉察到一点端倪把幼子送了出去。可如果当时秋狩司全力追击,就算太子妃留下的人兵分多路故布疑阵,王孙也未必能逃出生天。”

虽然甄容极力告诫自己不要动摇,告诫自己只是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而这个讲故事的人也着实并不算说得很精彩,可他听着那段过往,仍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一墙之隔只当听传奇的越千秋,就没有那么强的感受了。他已经被一个个神经病惊吓的次数太多,就算这会儿那人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证明甄容就是北燕皇帝的侄儿,前头废太子的亲生儿子,他也不会有任何惊讶了。

狗血已经够多了,多洒两盆没关系!

甄容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说,北燕先皇后故意放走了废太子的幼子?这不是很荒谬吗?既然是她亲自带人杀进的太子东宫,也是她杀的太子一家人,为什么会斩草不除根?”

“因为先皇后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现如今的兰陵妖王还要更疯的疯子。”

面对这样一个评价,别说甄容,就连越千秋也不禁收起了那点遐思,多了几分认真。

仿佛是看到了甄容那张愕然的脸,那人哂然一笑道:“先皇后觉得,人在世上,总得留几个敌人,否则若是举世无敌,便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膨胀和疯狂而葬送了自己。所以,秋狩司在那场政变之后,因为她的关系,没有追缉王孙,重心一度放在了对南朝的侦查和经营上。可之后只过了两年,先皇后就去世了,秋狩司的头目被皇帝砍了三个,楼英长才会那么晚才潜入南边。”

尽管仿佛只是听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外人的故事,可听到北燕那位已经过世的皇后“大度”地放了敌人一马,竟是为了这种见鬼的缘由,越千秋还是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声疯子。

没有节制和监督的权力,大多数时候就会让人自我膨胀,这确实没错,可没事情玩敌人养成的戏码,不怕将来玩脱了?更何况这位放水的皇后已经去世了,这不是给现在的北燕皇帝找麻烦吗?呃,他好像太入戏了,他是吴人,替人家北燕皇帝操什么空心啊!

而甄容的回神,比越千秋更快。他只是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冷冷说道:“故事说完了没有?如果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如果不想走,我也可以把你交给晋王。”

那人对甄容的冷淡似乎不甚在意,反而拱了拱手说:“公子难得能出宫,所以我才冒险过来与你见面。我并不是希望你出面做什么,只希望你能够想通自己的处境。接下来我们这些当年的丧家之犬会打出萧王孙的旗号来做点事情。而那个时候,不论因为你是南朝使团的一份子,还是因为你可能的身份,都可能没有容身之地,走投无路时,你可以到天丰号去。”

他顿了一顿,沉声说道:“到那里就说,找萧洪兵。”

这一次,原本只当是听故事,看热闹的越千秋顿时傻了眼。出发之前严诩就和他说过,东阳长公主悄悄告诉他,在北燕上京经营有一家商号天丰号,还是当年从北燕来投的四大家暗中经营的,如今这家天丰号竟然和那些废太子的余党厮混在一块?

老天爷,打听消息的情报部门直接和暗中做事的执行部门混合在一起,那是很可能连累一整条线被连根拔起的呀!

是那边自作主张,还是东阳长公主这条线本来就是走的朝廷这一边,所以被朝中什么人把控了,打算在北边搅和出什么大风波来?又或者是……这条线其实早就暴露了?

幸亏没去联络,幸亏没让老参堂和这家搅和在一块,否则就坏大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下再不敢迟疑,立时窜上墙头。然而,刚冒头的他却发现自己的动作晚了一点。因为就只见那个人已经迅速翻越了对面的一堵墙。那人也不知道是否发现了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快速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见甄容扭头看向自己,脸上赫然是无比僵硬的笑容,越千秋这才跳下围墙,走上前去,仿佛不知道那刺青存在似的,拍了拍人的左肩,随即用体谅的口气说道:“都是早有预料的事,节哀顺变……”

饶是甄容满肚子乱七八糟的情绪,也不由得被越千秋这非常没诚意的话给气得噎着了:“节什么哀,莫非你觉着他说的那些事是真的?我的父母真的是……”

“是什么是,你自己也怀疑,那不就得了?”

越千秋笑着从背后推了甄容一把:“当什么真啊!纯当听个故事呗?我那天跟着北燕皇帝过去,也一样听了好多陈谷子烂芝麻的秘辛,说得我好像真是他儿子似的活灵活现,可我还不是没当一回事。反正已经一脚趟进来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甄容哪里不知道越千秋如今的处境比自己更加险恶,此时唯有苦笑,这才生出一种难兄难弟的感觉。

“好了,别想这些,咱们先回去。”越千秋推了甄容往回走,却丝毫没有提,青城云霄子已经到了北燕。这种时候,就不要在人家已经挺脆弱的天平上加一根稻草了。

当甄容和越千秋一同返回药库的时候,之前那人非常熟悉地穿越了长乐郡王府的重重院落,最后来到了后墙边上。托晋王萧敬先出现的福,满王府的人如今都躲在屋子里,他竟一路没撞见半个人影。当最终拉开后门时,他探了探头确定后街上并没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在天丰号已经暴露的情况下,吴朝使团哪来的人手监视他?

虚掩上门快步出去的他并没有发现,后街上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正有两个人密切注意着他的行踪。尽管不能说话,但两个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眼神不但能交流,仿佛也能打架。而事实上刚刚在这儿碰到的时候,两人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差点没打起来。

“你去跟我去跟?”

“废话,当然你去跟……我堂堂兰陵郡王哪有那功夫。”

“呸,你和你那儿子一个样,尽会差遣人!”

“哪里哪里,有其父必有其子。”

在越小四的理解中,他和二戒和尚用眼神进行了如上的一番对话,紧跟着,那个败了的家伙就无可奈何地蹑了上去。至于他,则是继续在树上呆了一会儿,确定四周围并没有其他的眼线,他这才有些纳闷地摩挲着下巴,心里寻思着之前二戒用手指划字传递给他的信息。

正是越千秋说的那条追杀令。

虽说他对越千秋把事儿交给外人却不告诉自己有些嘀咕,但好歹也知道,那是生怕自己身份暴露,可越是如此,他就越不是滋味。尤其是一想到越千秋竟然叫北燕皇帝阿爹,他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辈分已经全都乱套了!

而当越千秋和甄容若无其事地回到药库时,却发现小猴子从药库里头至少搬了十几个大盒子出来,正撅着屁股在院子里分拣药材。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哪里找来了一匹布,撕成好几大块充当包袱皮,这会儿将什么人参鹿茸麝香之类的全都分门别类打包,分明是打算都带走。

饶是越千秋自己提的建议,此时看到庆丰年在一旁直叹气,他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大步上前后拎住了小猴子的衣领,随即就说道:“人参都带走,鹿茸和石斛再多顺点儿,甄师兄和庆师兄你们应该懂点药理,余下的随便拿点,够配药就行,别闹得和劫匪过境扫荡似的!”

刚抬脚准备进院子的晋王萧敬先听到这话,忍不住莞尔。皇帝让身边的心腹女官康乐来传话,说是越千秋主动拆穿了他之前的计划,他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萧长珙之前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玩笑。至于他,要的只是越千秋正式在皇帝面前露面,引起皇帝的注意,那就已经成功了。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个理所当然颐指气使的少年,他不由想起了自小便气势十足,把自己压制得死死的姐姐。

那样一个人,真的会那样悄无声息地和儿子一块死了吗?

第339章 实力演技派

砰——

如果只听这个声音,也许会认为那是砸门。可是,谢筱筱到底不是瞎子,她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根本不能用包袱二字来形容的包袱重重砸在地上,以至于原本刚刚清理干净的地面上仿佛骤然扬起了一层浮灰。

以为是捣乱的她拍案而起,结果却只见一个笑眯眯的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谢大小姐,那是赔偿老参堂被砸了的损失,你清点清点,够不够重新盖更气派的房子,请更厉害的高手?”说到这里,越千秋就摸了摸鼻子道,“时间有限,只去找了长乐郡王,剩下的咸宁郡王,有晋王殿下亲自去讨债,我就不去了。”

这家伙还真的去长乐郡王府“讨公道”了?

谢筱筱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越千秋的胆大妄为。可是等徐厚聪从他背后走上前来,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之后,她就意识到,这位在南边已经被传为叛贼的神弓门掌门,竟然真的因为越千秋的撺掇,选择正面去硬撼长乐郡王这位八皇子!

一时心乱如麻的她低头瞥了一眼那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包袱,好容易这才镇定了下来,索性也不理会越千秋,径直对徐厚聪裣衽施礼。

“徐将军,多谢你出面为老参堂讨公道。自从我家中长辈联合东北的采参客在上京开了这家老参堂,也不知道多少权贵来砸过店面,却只有您一个为我们做主。”

越千秋当然看得出这丫头在演戏,要说麻痹徐厚聪,这演技确实还算不错。当下他故作恼火地挑了挑眉,没等徐厚聪开口和人客套就催促道:“现在补偿要回来了,我的人参呢?”

“这几日一定会尽快送到皇宫。”谢筱筱见越千秋似乎想要发火,立时又补充了一句,“老参堂没有能耐在宫中行走,但届时请神箭将军转交,你总应该信得过吧?”

“哼!”越千秋发出了一声冷哼,随即扭头就走,“到底是在上京城里做大生意的,知道该巴结谁,该冷落谁!不过徐将军你最好也掂量掂量,既然这老参堂被不止一个权贵惦记上,单凭一个你,只怕也护不住这儿……趋炎附势的丫头,我们等着瞧!”

见越千秋气咻咻地出了门去,随即竟是一头扎进了对面的茶馆,谢筱筱忍不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有一半是做戏的成分,另一半是货真价实的羞怒。而她这种真实的表情,落在徐厚聪眼中,自然更加不会怀疑。

“谢姑娘还是不要和那小子一般计较的好。”徐厚聪一面说,一面自嘲地耸了耸肩,“他在皇上面前说话都是我行我素,没有半点他国使节来到上京之后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紧迫感,我哪怕如今再不当自己是吴人,却也忍不住替这小子捏了一把汗。”

谢筱筱使劲定了定神,可脸上还是带着薄嗔浅怒:“他就不怕皇上杀他的头吗?”

“谁知道呢?总之,你就算看不惯这小子,刚刚那态度也太生硬了。”

徐厚聪一面用过来人的语气劝谢筱筱,一面心想也许越千秋有利用价值,也许皇帝是真的怀疑越千秋的身世,总而言之,在皇帝态度不明,而晋王萧敬先这样任性跋扈的权贵也态度暧昧的情况下,连不知道目标究竟是皇帝还是越千秋的韩王都被杀了,他最好不要触霉头。

而且,如果越千秋真的能够平安归国,这所谓的结盟,那倒是不妨顺水推舟落到实处,但他和越千秋曾经在私底下的约定最好告知皇帝,以换取更进一步的信赖。

谢筱筱勉为其难地低头说道:“徐将军教训的是,如果我家十一叔在,也许不会像我这样生硬,可我实在瞧不得他那自以为是的样子!”

当徐厚聪正在和谢筱筱进一步接触的时候,悻悻出来的越千秋却径直冲进了对面的药材行。因为他借口那一批药材十分珍贵,让小猴子和甄容庆丰年好好看着,因此并不虞人家跑到这来凑热闹。然而,四下里一打量,发现二戒和尚不在,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那个和越小四一般德行,当初一见面就和严诩打架的和尚不是就跑了吧?

见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上来搭讪,他立时不耐烦地报出了一连串要买的药材,恰是不买对的只买贵的。那掌柜原本就已经意识到,来的是近来在上京城惹是生非的南朝使团那位越九公子,此时生怕被讹诈,哪里还敢继续兜搭,竟是连前头货物都不管了,找了个借口就溜去了后边。

而越千秋巴不得人赶紧走,可在发现人走了没回来后,他还是跑去联通门那边,把门擂得咚咚响,等发现毫无动静之后,就骂骂咧咧地在前头翻箱倒柜。之前他还在长乐郡王府对小猴子说不要和过境的盗匪扫荡似的,可现在他自己就活生生一个大白天打劫的盗匪。

然而,他着实急着想要和二戒见一面,毕竟刚刚那档子事他还需要人设法给越小四传信。

否则,就凭他这被关在宫里如同笼中雀似的,要和谁见一面都是难如登天!

就在他一面祈祷徐厚聪再和那位谢大小姐多深谈一会儿,一面暗骂死和尚还不回来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门。认出人的一刹那,他也顾不得那许多,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二话不说拽住了对方的领子。

“配合我先吵一架!”

他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了二戒一声,紧跟着便装模作样和人争执了几句,无非是没人招待客人之类的话。二戒闻弦歌知雅意,连番赔罪之后,就跑到联通门那儿装模作样叫了几声,听到掌柜发话外头的事都交给自己,他这才立时赔笑转了回来。

他一面给越千秋张罗送茶,一面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我才刚给你爹指使了去跑腿,一回来还要配合你演戏,没你们父子这样指使人的!”

“能者多劳嘛!”越千秋明里高声报着几样在长乐郡王府没找到的药材,暗中却低声把关于甄容的那档子事给大致解说了一遍。他本以为二戒要莫名惊诧一阵子,谁想和尚的脸色却变得无比古怪。

“怪不得你这次带甄容,怪不得我之前会碰到云霄子和彭老头,敢情我换个他们都走的是当年悄悄潜入北燕时的走的那条路线……原来如此,他们准备了这么多年,这次竟然准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