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皇上一句话,回上京之后要杀人也好,要抄家也好,臣都能代劳。至于杀多少,会激起多大的怨气,皇上知道的,臣一向无所谓。至于今夜皇上宿在竞陵,实在大可不必。别说姐姐其实并不曾安葬在这里,就算她在,想来也不希望皇上在这儿涉险。姐姐为人,一向是不喜欢防守,只喜欢进攻。”

萧敬先来了,越千秋就立刻功成身退,闭嘴不作声。而徐厚聪眼见刚刚还三缄其口的萧敬先再次出面力挺越千秋,忍不住再一次在心里琢磨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而紧跟着,他就发现自己需要琢磨的人还要更多一个。

“皇上想要引蛇出洞,可难免有人打算调虎离山。”越小四是跟在萧敬先之后过来的,见越千秋恶狠狠地朝自己瞪了过来,他顿时回了一个示威的眼神,随即才笑道,“这还是那小子之前用错成语,臣这才想到的。要是皇上打算在此诱敌深入,臣愿意李代桃僵代劳。”

他仿佛在炫耀自己成语水平似的,说着就笑眯眯地说:“只要把那个引人注目的小子留下,臣相信一定能瞒天过海。”

臭小子,刚刚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看你只不过想赶紧回城和严诩他们团聚,懒得在这里多费力气,我偏不如你的愿!留下来和我做个伴,对付也许会有的阴谋吧!

越千秋仿佛从越小四那眼神中看出了这坏心眼,登时气得够呛。他没想到自己那点不足为人道的小心思竟然会被越小四窥探得一清二楚,唯有在心里把那家伙骂了个半死。而更让他郁闷的是,皇帝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竟然轻轻点了点头。

“也罢,长珙带着千秋留下,禁军精选三十人随朕回上京,晋王和汪卿随行,神箭将军留在竞陵总揽全局,莫要让人看出了破绽。”

对于自己被留下,徐厚聪并不意外,尽管在这种情况下留在竞陵很可能会面对不可测的危险,可也是建功立业的良机。然而,他斜睨了越千秋一眼,却是有些惶恐地说道:“臣自当尽心竭力,只不过唯恐上下不肯应命……”

“想来你自己挑的那三百人总是靠得住的,至于其他的人,朕会给你手诏。”

有这样的后盾,徐厚聪当然不会再推三阻四。然而,当他慨然答应之后,皇帝就看向了越小四:“朕虽然给了徐厚聪手诏,但关键时刻,你的身份却比他更压得住,真若是有事,你就拿出你诛杀叛将的手段来。”

“皇上可别吓我,我只是打算舒舒服服在这过一个晚上而已!”越小四笑眯眯地袖着双手,见越千秋站在旁边直打呵欠,一脸惫懒的样子,他那接下来的千言万语也就化作了一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也好,这小子也好,徐厚聪也好,轻易死不了的!”

在一旁无精打采的越千秋已经懒得吐槽越小四的损人不利己了。因此对于皇帝换上便装之后临走时看来的一眼,他也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反而目光朝赫金童和康乐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注意到萧敬先那有些微妙的视线。至于汪枫,他根本就完全把人忘记了。

等到这些大人物们直接从竞陵后头一条山道小路悄然离开,徐厚聪去布置禁军防戍,越小四把随行护卫都撒了出去警戒,随便挑了一座不那么起眼的偏殿进去,越千秋跟着入内之后,立时恶狠狠地瞪过去道:“你干什么非得拖上我?”

“在这快天黑的时候赶回上京,就算路上没危险,却也不那么好走,还不如在竞陵安安生生住一晚上做个好梦。贵人们都走了,现在我最大,有我罩着你,你怕什么?”

越千秋没想懂啊越小四这么笃定,不由得眉头一扬:“听你这口气,我简直怀疑上京城那母子俩死了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呸呸呸,少往我头上扣帽子!”越小四伸手就往越千秋脑袋上拍,见他敏捷地躲开,他这才重新揣着手说,“我到底在上京城住了这么多年,比你这初来乍到的更清楚局势。皇上这些年是故意放纵废太子和诸皇子,想要看看有谁适合日后接管江山,没想到最终失望了。所以,路上劫杀会有,潜入竞陵图谋刺杀的也会有,可一动不如一静,我觉得你留在这好。”

越千秋不禁失声轻呼道:“你是说上京城要有大乱子?那你还不让我回去!”

越小四转过身来直视着越千秋的眼睛,眼神显得非常亮。

“晋王有卫队,我有,你之前揍过的长乐郡王也有,之前死了的韩王更是有。但所有王爵公侯,在上京城都不掌兵权,萧敬先的禁军中将军一职更是个特例。今天你以为为什么新任三将军都出来了?就是给刚换过帅,如今无主的禁军有一个异动的机会。”

他一面说一面笑嘻嘻地说:“我出发之前就对阿诩提过醒了,他们有数,我那王府易守难攻,再说我不在,谁会为了几个南朝使臣去我那兰陵郡王府大动干戈?上京城需要弹压的地方多了!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们要不要来比一回狩猎?”

“没兴趣!”越千秋满心气鼓鼓的,却还不得不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管睡觉,没好处我才不杀人!上次是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这次北燕皇帝都不在,我干嘛还拼死拼活的?”

“啧啧,你真是被阿诩给惯坏了!”越小四有些头疼地揪了揪袖子,最终犹如诱骗孩子似的,笑眯眯地说道,“好处当然有,万一有不止一个人潜入刺杀,不用你对付他们,只要你出马给徐厚聪背个黑锅,你看怎么样?”

见越千秋没吭声,他就循循善诱地说:“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他把神弓门中最最忠心于他的几个弟子,秘密调进今天随行的禁军之中了。他想要建功立业,成全他不好吗?”

第350章 父子和夜袭

越小四在北燕这边时而大寇,时而驸马,如今又封了兰陵郡王,而越千秋仗着越老太爷和东阳长公主的势,在南吴也算是金陵一霸,因此名分上算是父子,但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固然碰过许多次头,这样近距离没有其他人打搅的相处,却还是第一次。

这会儿,父子两个人全都猫在那根结实的房梁上,但坐姿却大不相同。

越千秋是靠着一根竖着的廊柱,屁股和一只脚完全搁在房梁上,另一只脚垂落在下晃啊晃,满脸不耐烦。

越小四则是如同猴子似的蹲着,嘴里还叼着一根似牙签似草根的东西,恰是显得很悠闲。

这种谁也不说话的局面,已经持续了有好一会儿,最终打破沉寂的,却是不耐烦的越千秋。他正好瞅见一只蜘蛛在不远处迅速爬过,立时眼疾手快一指点在其背部将其摁死,紧跟着捞起来就朝越小四扔了过去。

眼见这个刚刚还呆呆发怔的家伙只是微微一偏脑袋就避开了,他不由得心烦意乱地叫道:“喂,难道你打算一直在房梁上过夜?”

“怎么,怕掉下去?”越小四扬了扬下巴,“想当初我被人围剿的时候,最惨的时候因为亲自断后,打到只剩下自己一个,在树上也不知熬了多少夜。你尽管放心大胆地睡,我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就算你真的掉下去,我也准保会拉住你!”

“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上屋顶去睡!”越千秋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见越小四贼笑着耸了耸肩,他知道这家伙说不定会来一句小心一会被夜行人踩,他看了看自己两人的位置恰是在房梁最靠边的角落,底下两张床上的被窝拱起颇像有人在睡觉,他就懒得搭理这家伙了。

可他不搭理人,不代表越小四不会找话头:“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越千秋爱理不理地说:“不是逃婚吗?如今郎有妻,妾有夫,你们俩没凑成一对,真心挺好的,老爷子每次说起都很感慨,说好歹没耽误人家姑娘。”

越小四没理会越千秋这**裸的讥讽:“虽说我知道,家里二哥三哥是故意给我传那种讯息,口口声声说她家中虽是军中世家,却贪腐得很,可我也确实去偷瞧过她。”

他叼着嘴里那根东西,有些惘然。

“第一眼看到她,我就知道,她是这年头任何一个家里最推崇的贤惠精明主妇,嗯,准确地形容,就是大嫂那样的。也许对有些男人来说,是求之不得,可我不喜欢。我这人的心思和别人不同,我不喜欢的人就不会珍惜,所以我宁可一走了之,省得日后成了怨偶。”

说到这里,越小四轻轻吐出了嘴里的那一截草根子,意兴阑珊地说:“而且,金陵城就好似死水一潭,虽说有老爷子那样时不时就喷发的活泉眼,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陈腐发臭的老一套。官场也好,军中也好,我都呆不下去,还不如豁出去踏遍大好河山。”

越千秋毫不留情地吐槽道:“结果你脚踢三山,拳打五岳之后,就跑到人家的河山来了?”

“这前头八个字用得不错!”越小四眉开眼笑,随即满不在乎地说,“我当初刚刚出来到各大门派挑战的时候,正是武品录钳制最烈,巡武使气焰最嚣张的时候,所以有很多武人都像我这样看不清前路。我本来没打算来北燕,可一大帮人聚在一起之后,我就想到了这主意。”

说到从前的事,越小四显得眉飞色舞,哪怕此时在黑暗中,他那双眼睛却显得亮而有神。

他低声和越千秋讲述着那段当流寇的经历,说着救下真正的萧长珙一行,结果那个萧长珙却死了之后,他如何想到冒充已经死了的那家伙,如何与平安公主邂逅,如何向其表白,最终又是如何成婚……口才很好的他就犹如一个说书人,只不过说的都是自己的故事。

就连起初只是心不在焉的越千秋,渐渐也被越小四的故事给勾搭了过去。总算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突然打断了越小四的话,提了一个非常突兀的要求:“你怎么就没想到带我去见她?”

尽管只是一个含含糊糊的她字,越小四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指的是谁。他顿时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非常敏捷地挪到了越千秋身边,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

“怎么,想去见见你娘?”

“哼,我是代爷爷去看儿媳妇!”越千秋才不肯承认自己对平安公主一直都很好奇,理直气壮地说道,“为了某个不孝子,爷爷也不知道叹过多少气!而且那个不孝子还教女儿说什么娘走了,害得大家全都误会,简直是罪大恶极!”

越小四没理会越千秋一面抱怨,一面使劲挣脱自己的手,照旧揽着越千秋,口气里却透着几分哀怨:“我这不是没办法吗?大老远送回一个女儿,我也怕她给人欺负。想来你们知道诺诺她娘不在了,就算心里有怨气,怎么也会怜老惜贫疼弱小,好好照顾她吧?”

“她还弱小?”越千秋气得拽住越小四的胳膊想来个坐式过肩摔。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见越小四只是摇晃了一下就最终坐稳了身子,他只得没好气地说,“师父家里两个混世魔王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大伯父几个孙子也跟在人屁股后头叫姑姑,她现在是家里的孩子王!”

“那是当然,毕竟是我女儿!”

越小四一脸与有荣焉的自豪,正要继续炫耀一下自己把女儿教得养得有多好,他就听到了外间传来了非常急促的虫鸣声。他脸上的戏谑之色立时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警惕和凝重。他的手在越千秋肩膀上重重一按,发现便宜儿子这一次没有任何抗拒,他就低声笑了笑、

“有人来了,照之前说的,别出声,别冲动!”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越千秋不满地轻哼一声,这次终究没有逃脱越小四的魔爪,脑袋被人狠狠揉了一下。

“就像我在老爷子眼里永远只是个孩子一样,你在我眼里就是个没长大的臭小子!”

眼见越小四撂下话之后,如同一溜轻烟似的溜到了房梁的反方向另一边,越千秋没好气地收拾着满头乱发,心里狠狠骂了越小四两句,但却着实没什么紧张的心情。

那家伙固然有各种各样的可恨和不靠谱,可现在这种时候,应该还是靠得住的!

几乎就在两人同时躲好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猛地破开。随着那破裂的碎片往屋子各处激射而去,一道身影挟着凌厉无匹的一刀,往其中一张床上恶狠狠地猛劈了下去。居高临下的越千秋看得清清楚楚,那赫然是一把长长的陌刀。

到北燕第二次看见这样的兵器破门逞凶,他却屏气息声,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而来人也在第一击之后就感觉到不对劲,当即收回刀,却是根本就没有费神去劈另一张床,而是信手就把另一张床的被子给掀开了。发现果然是两张空床,他懊恼地低吼了一声,立时往后退。

可直到他满心警惕地一路倒退到门口,却也没发现屋子里有任何动静,因此等到门前两个同伙过来汇合,他就怒声骂道:“见鬼,上当了,里头没人!”

“那就是都集中在皇上那儿……快走,趁着正面那些禁军被牵制攻进去!”

直到门前动静逐渐小了下来,越千秋眼睛眨了眨,当看到越小四率先飘然落地的时候,他这才膝盖一动,从房梁上纵身跳下,落地却是轻盈无声。他蹑手蹑脚走到越小四身后,低声说道:“听口气,居然还有人正面强攻那边扎营的禁军,然后他们趁机潜入?”

“不到千人的禁军三面扎营,不可能把这偌大的竞陵完全封锁住,这是正常的。”越小四哂然一笑,自然而然地又勾住了越千秋的肩膀,“说实在的,要不是你死活把皇帝给哄走,今天晚上我们就没这么轻松了,你少不得要扛着陌刀冲锋陷阵,然后给自己再换点大好处。”

“得了,已经来过一次,我可不想再有第二次!”越千秋意兴阑珊,倒没注意去拨开越小四的爪子。

“皇上给了徐厚聪手诏,可他也不能完全靠着那玩意节制下属,所以之前我把自己的侍卫借了给他去撑场面。投桃报李,他悄悄藏下的人手我也就摸清楚了。接下来,我们就照之前说的,去给他捣点乱!”

浑水摸鱼这种事,那是越千秋的最爱,此时自然而然喜笑颜开:“那好,我这就去!”

越小四微微一笑,递了一块蒙脸黑布过去,眼看越千秋蒙上脸后,就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竟是如同吹气球似的蹿高了一截,手臂和腿也粗了一大截,刚刚自己借出去的那一身松松垮垮的夜行衣,此时穿着却正好,他不禁笑出了声。

玄刀堂这一门内功,等闲见识过的人很少,因为寻常武人不允许用陌刀,而且谁也不会想到关键时刻却还能派上这种用场!当然,能像越千秋这细胳膊细腿却练得这么成功的,那也确实是少见!

“可千万别阴沟里翻船给徐厚聪拿下,否则我带着人就算接应,那也来不及救你!”

“乌鸦嘴,你不能少说两句?”越千秋这会儿的嗓子又粗又哑。他狠狠瞪了越小四一眼,脚一蹬地就快步疾掠了出去。

第351章 浑水摸鱼,霸道武断

汪枫和晋王萧敬先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三十精锐护送了皇帝回去,自己则是接手了将近九百禁军,附带兰陵郡王萧长珙和若干侍卫,再附赠一个越千秋——乍一看,这留下来充当诱饵似的任务简直是吃力不讨好,仿佛是皇帝信不过自己,但徐厚聪却觉得很满意。

上次只带了寥寥一些人跟着皇帝和越千秋出去,结果遇到失心疯的韩王带人行刺——哪怕这次行刺最终证明只不过是笑话——徐厚聪已经觉得心理负担太重了。

作为一个刚刚降附过来的南朝武人,他更愿意接受一些风险不太大,而不是动辄就要掉脑袋的任务。而今天这样皇帝走他留的情景,他无疑非常满意,尤其是在他私底下把自己神弓门的几个亲信弟子和师弟悄悄夹带进来的情况下,他更希望皇帝等重要人士不在。

所以,当外间有人攻进来的时候,听到竞陵之外亦是喊杀震天,徐厚聪却显得非常淡定。他摩挲着身边那把御赐大弓,想着自己那百步穿杨只在最初远远觐见皇帝时淋漓尽致地发挥过一次,今天却可以尽情施展,他不禁对着隐伏在屋子里的几人微微颔首。

皇帝不能看到又怎么样,禁军的那些将卒却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到时候尽可口耳相传!

在这种夜里,正是神弓门的夜箭大展神威的舞台!

“大胆,皇上正在里头休憩,还不快退下……啊!”

听到这一声惨叫,徐厚聪再不迟疑,一个箭步抢到门前,脚尖轻轻一勾,开门之后抬手便是一箭。在这只有十余步的距离之内,他可以说是指哪射哪,那一箭直中一个持刀黑衣人的胸膛,直接把人钉在了地上。

而随着他这带头一箭,他身后几个神弓门弟子瞬间抢出,人人抬弓射箭。一时间,临时皇帝寝殿之前的这块空地上,但只见弓矢不绝,但只听弦声破空声不断,而一个个从各个方向冲过来的黑衣人,几乎是成为了神弓门展现不凡夜箭射术的靶子。

饶是越千秋早就从庆丰年那儿领教过神弓门的射术,此时隐伏在暗处,也不由得为之咂舌。而这时候,黑衣人们被这凌厉的一波弓箭攻势给杀得人仰马翻,留下一地至少二三十具尸体,几乎为之崩溃,但只听叫嚷声不断传来。

“有伏兵!”

“兰陵郡王萧长珙那边也没人,刚刚扑了个空!”

“快撤出去,是陷阱!”

而在这些嚷嚷之中,越千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大的声音暴喝道:“我们上当了,这根本就是徐厚聪为了立功,故意放出消息诱我们过来的!”

没等徐厚聪以及那些黑衣人反应过来,他就继续大吼道:“赶紧分头突围……”

还没叫完,他就已经一个翻滚了离开了原地,下一刻,他就只见一支箭从天而降,如果他还呆在原地,那一箭分分钟就能让他领会到什么叫做祸从口出。

早就知道神弓门还有一手厉害抛射功夫,此刻他连出冷汗的功夫都没有,当下身形疾退,果不其然,哪怕他隐伏的地方有一些障碍物,刚刚站着的地方却已经唰唰又钉了两支箭。

可他却也知道光是这么一声大吼还不够,当下把心一横,趁着黑衣人们一哄而散的机会,竟是立时一个翻滚上前隐在了其中,一同拔腿开溜不说,一面跑还一面叫道:“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徐厚聪怎么会把神弓门的人都拉出来,这禁军已经改姓徐了!”

徐厚聪没想到自己秘而不宣的杀手锏竟然被人污蔑成了邀功心切,冒险设伏,一时气急,抬手就是两箭。奈何此时此刻那个身材又高又壮的汉子已经混入了其他人当中,他接连两箭都只是误中了那家伙身边的人。

正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扣上了三支箭预备连珠攒射的时候,却只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叱喝。

“快,把这些犯上作乱的家伙给我截下,别放走了一个!”

眼见那边厢迎面就是十几个人穿插到了黑衣人当中,刹那之间便已经是混战一团,认出那似乎是兰陵郡王萧长珙的侍卫,之前自己还借过这些侍卫去弹压禁军当中对他不服的人,徐厚聪那一张脸顿时变得颇为僵硬。

哪怕他的眼力再好,在这漆黑一片的敌我混战之中,渐渐也是找不到之前大呼小叫败坏自己名誉的那个粗壮大汉了。

而当他看到萧长珙本人亦是突入人群,手起刀落劈死了两个黑衣人时,他纵使再暗骂这位兰陵郡王来得不是时候,却也不敢让身边那些神弓门弟子再乱射箭。毕竟,在这种敌我不分的时候,箭术再好也很可能误伤友军。不得已之下,他只能丢下大弓,提刀上前援手。

眼见萧长珙那把单刀用得出神入化,那些黑衣人亦是奋不顾身朝他扑了上去,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伙的,徐厚聪眼神闪烁,抽冷子敲昏了一个人,示意跟上来的神弓门弟子把人拖走留一个活口,接下来就下手再不容情。

当他最终和萧长珙并肩而立时,就只见一开始涌进这儿的上百名黑衣死士,此时顶多只剩下了负隅顽抗的七八个,再难以称得上是威胁。这时候,他终于有时间和萧长珙定定心心说说话。

“郡王之前没在房里?”

“大晚上看天气不错,我就硬拽着那小子到外头溜达了一圈,想套套话,谁知道回到房里就听到外头动静不对,再一看,连被子都被人掀开砍了一刀,他娘的!”越小四骂骂咧咧地迸出了一句粗话,随即恶狠狠地道,“刚刚我还听到这些家伙污蔑你?哼,乱臣贼子!”

听萧长珙的口气分明不信那些鬼话,徐厚聪心中稍定,这才用手指了指那几个保护了一个活口退回屋子门口的神弓门弟子。

“郡王能体谅我的苦心就好。我是实在被之前那一次韩王行刺的事给吓怕了,所以就吩咐几个神弓门弟子到竞陵周边会合,等皇上离开才让他们进来的。”

即便这样解释,他还是担心引起误会,少不得又解释道:“他们用的都是禁军携带的弓矢,并没有带武器进来,这一点禁军之中有人能作证……”

“徐将军,你是我推荐的,我会信不过你吗?”越小四一脸的推心置腹,可这次却不像对越千秋那样,随随便便去揽人肩膀,只是一脸特别真诚的笑容,“就为了有人嚷嚷那种鬼话,就疑忌你这有功之人,这像话吗?要是有人胡说八道,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

别说徐厚聪原本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就算他再狂妄,也不会自认为可以和皇帝的前女婿,现在还被几个公主抢来抢去的兰陵郡王萧长珙相提并论。所以,萧长珙当众表示力挺他,他用眼角余光清点着对方带来的那些侍卫,发现一个都不少,心里终于完全释疑。

只要不是萧长珙算计他,那他就是多了一个靠山,而不是多了一个敌人!

眼看自己挑选出来,特意留在这附近的一些心腹禁军和萧长珙的那些侍卫们迅速收拾着残局,徐厚聪少不得对萧长珙道谢连连,这才把这位兰陵郡王请去屋子里说话。可落后人一步进屋的时候,他又状若无心地问道:“对了,越九公子怎的没跟过来?”

“别提那臭小子了,没好处的事情抵死不干,势利眼加小财迷!”越小四气急败坏地骂道,“那小子竟然把那张没被人砍过的床给霸占了,他居然能睡得着!我是发现不对直接就带人赶了过来,正好还打了一场,总算没白来!”

想想越千秋那少年人的体格,再对比之前那一条大汉,徐厚聪渐渐打消了疑心。

尽管他也听说过玄刀堂有法门能让瘦小的人挥舞沉重的陌刀,可体格相差实在太大,再者越千秋应当难以在萧长珙之后出发却比人先到,而萧长珙这样的北燕权贵也不至于维护本来就有仇隙的越千秋,因此他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

而有萧长珙在旁边,接下来他少不得雷厉风行审了那个自己特意留下的活口,结果问出来的话却让他有些后悔操之过急。

越小四轻轻屈指弹着那张自己亲自录下的供状,满脸啧啧称奇:“闹了半天,竟然是废太子……不对,是前废太子的余孽?呵,现在的废太子今天白天才刚死,前废太子都死多少年了,还好意思翻出来?我看是扯着虎皮做大旗,背后肯定另有名堂!”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徐厚聪,满脸的殷切希望:“徐将军,我看你今夜处置这些叛逆时,雷霆万钧,手腕十足,等回到上京我就奏请皇上,这件事你牵头来查!说实话,晋王殿下虽说看着和我走得近,可我真不喜欢他那性子,孤傲,独断,嗜杀,他就知道杀个血流成河!”

徐厚聪听说过,之前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擅闯兰陵郡王府,于是萧长珙大发雷霆处置了一批下人,而后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气急败坏离去,还打破了王府大门和匾额,据说直接去找萧敬先告状。

今天虽说他没见萧敬先和萧长珙因此疏远,可此时听人这话,他还是品出了滋味来。

据说兰陵郡王虽为帝婿驸马,从前却在上京谈不上权势,所以从南边边境上回来之后方才踩死陈国公主驸马作为报复。所谓和萧敬先挺谈得来,大概也是因为两人都有些肆无忌惮。如今看来,和真正“独”到极点的萧敬先不同,萧长珙明显有心建立自己的势力!

还没等他犹豫是否要接下这个可能烫手,也可能会建功的包袱,他就只见萧长珙一拍扶手站起身来,迸出了一句让他措手不及的话。

“你不反对就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反对就是答应?这萧长珙竟然如此霸道武断!

第352章 杀人如屠狗

这一夜,竞陵这边自始至终就没有安静下来。

从最初的一面突袭巡夜禁军,一面多达上百的黑衣蒙面人潜入,到接下来突然北面一侧突然发生山崩,再到最后一度有人抛掷火油罐……就连起初溜回屋子里打算补个觉的越千秋,在越小四派过来侍卫把他强拖出来之后,也不得不在开阔地带随便凑合了一夜。

毕竟,若是遇到个火油罐砸在屋顶上烧了起来,他还呆在里面那就是找死。

等到天光大亮时,发现竞陵之中的好些地方既有血迹斑斑,也有焦黑处处,更留下了少说也有几十具的尸体,同样数量的伤者,越千秋不禁暗自咂舌,心想北燕太没规矩在某些时候也未必是好事。

他很难想像在金陵会出现这种相当于大规模叛乱的离谱情形!

越千秋睡眼惺忪,却没忘了打量徐厚聪和几个神弓门弟子。却只见徐厚聪面对这一夜厮杀后的残局,眉头都没眨一下,就连那几个昨夜杀过人的神弓门弟子亦是面色如常,他不禁再次确信,这些人不但是徐厚聪的心腹,而且恐怕手上都沾过人命。

别看他那天在老参堂门前那条街上,杀人如切菜,可那是头一次见血过后的亢奋,等回过头来,后遗症却是不小,亏得有严诩在,而且半夜三更又遇到个跑来偷看他洗澡的女人,在连番事态之后,反而没时间去想别的,所以特别快地恢复了过来。

可眼下这些神弓门弟子都跟着徐厚聪忙活了一夜,根本就没有歇息过,哪来的功夫调节?一个人能够镇定自若那是心理素质特别好,可两个三个所有人都这样,那就绝对有问题了。

徐厚聪极其善于察言观色,所以兰陵郡王萧长珙审视那些神弓门弟子的眼神,越千秋那若有所思的目光,他全都看在眼里。可如今是在北燕而不是在南吴,他也不怕被翻旧帐。

神弓门偏居一隅,他也没有军中经历,神弓门弟子们亦然。朝廷用武品录和巡武使钳制武林的那些年,因为神弓门占有的田地因为各种问题被削减,为了维持门派生存,他曾经秘密带这些心腹弟子潜入太行山,剿灭过几家小小的土匪寨子练胆色顺带敛财,每一个人手中都沾过血。

所以这一夜杀戮之后,这几个弟子气定神闲不奇怪,若是有人和初次杀人的初哥一样惊慌失措,那反而不正常。与弟子们惯于杀人这一点被人发现相比,他担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那便是昨夜遭受的袭击强度比他预料的更严重,九百禁军死伤竟有将近二百,若非兰陵郡王萧长珙也在,又亲自带着侍卫出面弹压,后来那些不归他管,却又知道皇帝和晋王萧敬先以及汪枫都不在,于是为之大哗的禁军早就翻天了。

毕竟,那个从他箭下逃脱便无影无踪的大汉嚷嚷的那些话,也同样散布得四处都是。

他连日以来好不容易才笼络过来的那几个亲信便传了很多不好的讯息给他。数百禁军之中,相信他立功心切,于是故意放出风声引人来袭的占了一多半。此外,更有人说他在各方面布置禁军时,把好的位置留给了自己人,把可能遭袭的位置留给了友军。

而昨夜建功的那几个神弓门弟子,更是因为杀人最多,日后论功行赏时可能得到皇帝的嘉赏,成了众矢之的。

对于徐厚聪的纠结和郁闷,同样一夜未眠的越小四却似乎丝毫没察觉,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当着徐厚聪的面,对几个前来请示的偏将说:“不用忙着收拾善后了,直接回上京,押上那几个轻伤的活口走,剩下的伤者直接就地格杀,省得路上带累赘,回头多祸害!”

越千秋不由大吃一惊,可吃惊过后,他就释然了。反正死也是死北燕的人,关他什么事?

可他正在那打呵欠,一大早就被特意甄别出来的几个活口中,就有人立时大叫道:“越九公子,你们动动嘴皮子,就让我们这么多大吴豪杰赴死,现在还要见死不救吗?”

本来以为事不关己的越千秋顿时愣住了。他记得一早越小四还对他说,那是前废太子余孽作乱,怎么这时候却突然攀咬起了自己?他没理会那些突然恶狠狠瞅着自己的禁军,循声找到了那个突然嚷嚷的家伙,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人一会儿,他就嗤笑了一声。

“照你这意思,昨夜这么多死伤里头,有一多半是咱们大吴的人?”没等对方回答,他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抢在所有人反应之前,把人一把拽了出来,就这么将其丢在了徐厚聪和越小四面前,这才轻轻拍了拍手。

“第一,咱们大吴大概、也许、应该、肯定是有谍子放在北燕。可这样的人才何等宝贵,用在昨天晚上这种场合简直暴殄天物!我是不信驻北燕谍探总哨这么愚蠢地让我大吴豪杰来攻打竞陵,如果这么愚蠢,那么他和他指使的人死了比活着好,因为他们只会祸害军政!”

见那汉子使劲想要爬起来,脸上尽是怨毒之色,他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第二,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曾经亲自在南边窝了那么长时间,还策反了当初的神弓门徐掌门,现在的禁军徐将军。而咱们大吴的谍子七年前好歹也接应了刘戴二位将军和那四大家南归,你这样的饭桶也配当我朝的谍子?随随便便就攀咬我这个正六品朝奉郎,你当谍子是什么?”

“那些是隐密战线上的英雄,不是你这样自以为聪明的软蛋!”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斜睨越小四道,“兰陵郡王和徐将军你们看着办,爱杀就杀,爱留就留,爱审就审,我很好奇他们能编出什么故事来!”

哪怕没有越千秋的冷嘲热讽,徐厚聪心中也不信这突如其来的指证,可当着其他那些对他这个南人异常敌视的北燕禁军军官,他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偏向,只默然不做声。然而,他却只见和越千秋素来有仇的兰陵郡王萧长珙突然大步走上前去。

众目睽睽之下,越小四直接拔出佩刀,竟是当胸直搠,把人捅了个对穿。见那大汉满脸难以置信的惊怒,他却也不忙着拔刀,而是对着这个本来在昨夜突袭中失败的黑衣伤者说道:“还有谁附和这家伙,指证南朝使团的人指使了昨夜这闹剧?”

见没人说话,越小四就暴怒地吼道:“这些使团的南蛮子先是住在南苑猎宫,然后是宫里的长缨宫,再然后就是本王的兰陵郡王府,每逢出去必定有人跟随。照你这口气,是本王还是徐将军,又或者干脆是皇上自己和和这些南蛮子勾结,于是让他们有机会联络外人攻打竞陵?”

徐厚聪没想到越小四直接扯上了自己,登时脸色有些难看,可想通此人乱攀咬的后果,他心中不免立时警惕了起来。

至于越千秋,眼看越小四直接往人头上扣罪名,他脸上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没搭理人,实则快笑破了肚子。

而越小四在喝骂过后,见四周围一片安静,他就怒声叫道:“本王刚刚说了,此番回上京不带累赘。不过,只要谁能指证这家伙刚刚所言有假,那么本王可以饶他一条狗命!”

即便昨夜攻进来的这百多人中不少都是死士,可就算死士,意志却也有极大的区别。此时越小四一刀刺死一人,却又给了这么一个承诺,在片刻的死寂过后,当即有人尖声叫道:“我不知道主使,可我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我是燕人,和南吴没有半点关系!”

眼见有几个伤者怒吼一声就朝那开口自辩的家伙扑了过去,越小四眼看刚刚被自己一刀穿胸的家伙已经是没了气息,他一把拔出刀来,脱手就是一掷。

随着那准头极好的一刀顷刻之间把人钉在了地上,其余几人在这震慑下,动作慢了何止一拍,他耳听弦声乍响,顿时笑了笑。

果然,随着弦声,那几个惊怒之下想要杀人灭口的家伙悉数中箭倒地,却是徐厚聪终于让底下的神弓门弟子出手了。

这时候,越小四方才慢条斯理地上了前去,将那开口自陈是燕人的家伙拖了回来,随手掷在徐厚聪脚边,旋即方才转头说道:“如果还有要开口的,最好动作快一点,我不需要那么多肯说话的证人,路上带不了那么多累赘!”

在这样的雷霆手段杀鸡儆猴之下,声嘶力竭嚷嚷说自己知道内情的伤者一时更多了。

越千秋眼看不断有人在甄别后被拎出来,七八个人之后,越小四身边的侍卫就提刀大步上前,杀人如屠鸡狗,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多达近百名伤者屠得干干净净,饶是他不久之前还亲自把人活劈成两半,此时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可他心里更清楚,越小四巧妙挑动了那些想活命的家伙,也彻底搅混了这趟水。

当众人离开竞陵回程的时候,徐厚聪把禁军之中的伤者都暂且留了下来,负责清理那一具具昨夜和今早刚刚留下的尸体。至于剩下的活口,却全都绑在了马后用绳子拖着,就这么一路疾驰回了上京城。

当一行人已经能远远看到城门口时,眼尖的越千秋就只见城楼上正把一个个头颅吊了下来,赫然是正在悬首示众。

显然,昨天夜里,这座上京城亦是杀机重重!

第353章 血流成河

尽管前一天晚上被越小四用话给挤兑了留下来,然后又客串扮演了一把黑衣刺客,可越千秋并不是真的就对越小四说上京城中更危险的理由信之不疑。

可当入城之后,看到大街上那来不及洗掉的血迹,看到不少被焚毁的房屋,看到路上偶见的上京百姓满脸惊惧,他就深深意识到,城头那悬首示众的几个脑袋只怕还不算什么。

果然,每一个路口的旗杆上,都能看到几个高悬的头颅,进城只不过才走了一小会,他就已经看到了三座贴上了封条的宅邸。饶是他已经一次次提高了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的估计,可此时此刻还是觉得头皮发麻。

而就在他斜前方骑马而行的越小四说出来的话,也进一步加深了他的忧虑:“这十几年上京虽说也常有动荡,可这样的情形也实在是太少见了,难不成我们那边有人攻打竞陵,这里就有人一边杀了前贵妃和废太子,一边去攻打了皇宫?”

徐厚聪不禁苦笑道:“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兰陵郡王还请少说两句吓人的话……”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就只见此时行人寥寥的大街上,前方那零星几个行人纷纷往两边让开。越千秋下意识地策马上前几步到了越小四身侧,下一刻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恰是一袭袭飘扬在空中的黑色披风。

认出头前第一个人赫然是汪靖南,越小四就直接不闪不避地挡在路当中,语气不善地问道:“我就说怎么一回城就看到处处血迹和人头,还有被查封的宅子,原来是汪大人办事,怪不得满城噤若寒蝉呢!”

汪靖南一看这长长一队人马,又敏锐地瞧见了众多人身上那根本没来不及清理的血迹,他就知道昨夜竞陵那边必定也是绝不太平。他没有理会刚刚那挑衅,扬手示意身后的秋狩司众人暂时停下,随即就在马背上拱了拱手。

“兰陵郡王,徐将军。”

他一如既往把越千秋忽略了过去,随即沉声说道:“此番上京城中查处善后等等事情,并不是秋狩司主管。事实上,从晋王殿下护送皇上回来开始,这上京城中就颁布禁令,夜间宵禁,就算白日,官民百姓如无特殊情况也最好不要出行。从昨晚开始,晋王殿下亲自拿人杀人,说是血流成河也不为过。”

看到一张张或瞬间僵住,或遽然变色的脸,虽说在这种关键时刻关键事情上被撇在一边,汪靖南心里也窝着一把邪火,可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晋王殿下刚刚举荐了兰陵郡王监秋狩司,皇上已经允准。兰陵郡王既然回来了,不如眼下和我同行?”

越小四万万没想到,萧敬先竟然真的把自己给塞进了秋狩司。愣了一愣的他随即眉头紧皱,没好气地说:“他这到底是捣什么鬼……你先说明白,这是往哪里去?”

汪靖南平复了一下呼吸,沉声说道:“去陈国公主府。”

仿佛不知道昔日的陈国公主驸马就是被越小四纵马踩死这一重关节,他用极其冷酷的口气说:“晋王殿下查到了陈国公主怨望、诅咒、勾结废太子谋害皇上等实证,再加上昨日回程进宫时竟是险些被出身公主府的门人拦在宫门外,皇上如今正在火头上,因此命赐死陈国公主。”

“顺便说一句,这是昨夜到现在,被赐死的第四位金枝玉叶。”

越小四自忖也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了,可听到皇帝一夜之间已经杀了三个儿女,这已经是第四个,饶是他和陈国公主有杀夫之仇,也不禁觉得一股寒气直往上冒。

想当初踩死那位驸马,他是当着其浩浩荡荡随从的面,可现在要他去欺负一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女人,他着实兴趣不大。

当下他就没好气地说:“就算皇上真有让我监秋狩司之意,你说了不算,我总得先去请示一声。至于汪大人说的这点小事,你这点人怎么也够了,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一面说一面一扬马鞭对身后众人道:“诸位,先进宫见了皇上再说!”

汪靖南见越小四没有和自己同行的打算,不由得望了一眼夹杂在人群中的越千秋。见少年正在神游天外似的发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他就收回了目光,示意身后众人给这一行禁军让开路。

等到几百号人呼啸而过,他不免多看了几眼最后那些被踉跄拖着奔跑的家伙。

“大人,那些人……”

“应该是昨夜攻打竞陵却被擒下的活口。”

“可据线报,不是少说也有数百人……”

那个说话的秋狩司小校还没说完,就接触到了汪靖南那冰冷的视线,立时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了。而其他人在面面相觑之后,想到刚刚过去的那一行人虽说身上血迹斑斑,可都还能骑马,显然顶多只是轻伤,那昨夜的伤者显然就都留在竞陵了。

只有汪靖南想得更加深远。留下禁军之中的伤员看守俘虏,这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兰陵郡王萧长珙那次为皇帝嘉赏十分的平叛时,和曾经的萧敬先一样,直接屠了从上至下近千人,这次怎么可能突然就转性子了?

话说回来,这次萧敬先亲自领衔,大开杀戒,他甚至都没机会利用前贵妃和废太子的死,把天丰行和南朝使团中那个左肩有刺青的甄容给牵扯进来。因为牵扯到的人已经太多了,已经有些失控了,萧敬先那个疯子无所谓,他却不敢冒着怨气和恨意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风险。

而且,昨天南朝使团出的事,也已经够大了,不用他再罗织罪名!

尽管越千秋恨不得先回兰陵郡王府,见一见留在那儿的严诩等人,可越小四尚且能克制住担心和关切先进宫,他也只能压下心头那按捺不住的忐忑,心想要是使团有什么问题,汪靖南应该早就当着越小四的面刺他了。就在这患得患失的情绪下,他终于看到了皇宫在望。

从皇城到宫城,再到长乐宫,经过层层盘查,最终他身边就只剩下了徐厚聪和越小四。他倒是希望有人质疑一下他这个外人为何能在这时候入宫,他也好顺带用伶牙俐齿来撕开突破口探听一下消息,奈何没有人对他的出现表示任何异议,他也只能姑且忍着疑惑。

可当看到长乐宫前那几滩正在由内侍拼命擦洗的血渍时,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

而越小四则抢在他前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谁胆大包天到阑入长乐宫?”

所谓的阑入,就是擅闯,这也正是越千秋想问的问题。然而,让他意外的是,亲自出来迎接的赫金童却是眼角下垂,低声说道:“不是有人阑入长乐宫,是皇上今日免朝,却在长乐宫召见了多位皇亲国戚,这是有人叩头留下的血迹。”

此话一出,越千秋登时悚然。除非是相当重要的场合,南边的吴朝并不用时时刻刻行磕头礼,北燕亦然,这一点从他上次作为使节上朝递交国书就能够看得出来。而一群皇亲国戚拿着脑袋和地上的青石板过不去,磕头磕到这样血迹斑斑,那么唯有一个原因。

寄希望于用这样卑微的方式,保住一条命!

而越小四就问得直接多了:“这些人是和逆贼有涉?”

“是否有涉,我不敢说,晋王殿下已经亲自去查了。”赫金童的回答小心翼翼而又不失恭敬。等到领了众人入内,他瞥了一眼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越千秋,轻声说道,“皇上正在气头上,各位如果没必要,竞陵那边的事一笔带过就好。”

这算是非常直白的提醒了,越千秋自然是打定主意就跟在后头打个酱油,如无必要一声不吭。然而,等到一路来到最里间,他随大流躬身行了个礼就闭紧嘴当哑巴,却没想到越小四竟是根本罔顾赫金童的警告,直截了当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见到皇上安好,臣就放心了,昨夜要不是徐将军神箭大发神威,竞陵那边兴许就要被一把火烧了。臣斗胆越权下令挑了十几个活口出来,剩下的伤者全都杀了。”

皇帝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瞪着越小四的越千秋,原本分明冰冷到极点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看来千秋劝了朕回程,倒不是杞人忧天。朕不过就是在皇宫门口被几个耳聋眼瞎的狂徒留难,没想到竞陵竟是遭到了围攻。说吧,你们杀了多少人?”

“大概一二百吧。”越小四含含糊糊说了个数字,这才有些尴尬地说,“这一夜厮杀起来却是顾不上,臣也不知道是否坏了竞陵的风水。”

此话一出,徐厚聪即便低着头,脸上也终于变了一变。昨夜他只想着尽快杀敌,完全忘记了那是帝陵,别说杀人,就是染血也不吉!

可是,他这忐忑和惊疑才刚刚滋生出来,就被皇帝的一声冷笑给掐断了。

“竞陵不比别地,皇后当年请人点穴的时候就发过话,不要什么太容易被人坏了风水的福地,要禁得起杀戮,最好能上应西方白虎的杀伐之穴。别说你只杀了一二百,如果能杀了一两千,竞陵的风水只会更好。”

“那臣就放心了。”越小四嬉皮笑脸地咧了咧嘴,随即就将昨夜徐厚聪拒敌等林林总总主动解说了一遍,就连有人嚷嚷徐厚聪主动放消息,诱敌邀功,私召神弓门弟子隐伏在侧也没瞒着。而到了末了,他方才诚恳之极地说,“事急从权,再说徐将军一片丹心,还请皇上明查,重赏神弓门有功弟子!”

第354章 石破天惊

刚刚赫金童提醒他们最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竞陵那边发生的事,越小四却反其道而行之,将昨夜发生种种事无巨细地对皇帝和盘托出,甚至连他私调神弓门弟子潜入,于是遭刺客指斥的事也不例外,徐厚聪最初又惊又怒,直到越小四说出最后半截话,他这才若有所悟。

皇帝现在不问,不代表以后就不问,而且有那么多禁军在场,他想要瞒住某些细节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与其日后再被人揭出来,不如眼下先捅破,还能争取个主动。

更何况,萧长珙已经算很够意思了,对他大加褒奖之外,还额外替神弓门弟子请功!

低头做恭谨状的徐厚聪并没有看到,皇帝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并不仅仅是激赏,似乎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和终究不了解皇帝真实性情的徐厚聪相比,越小四到底当了皇帝那么多年的女婿,没等皇帝金口玉言,给徐厚聪昨夜的那番作为彻底定性,他就立刻词锋一转道:“刚刚臣进了上京城之后,在路上遇到了秋狩司正使汪大人,臣听他说,晋王殿下居然举荐臣监秋狩司?”

“你遇见了汪靖南?”皇帝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既是没有和他一块去,难道有异议?”

“皇上赐死陈国公主,那是国事也是家事,臣哪敢有异议,可这监秋狩司,还请皇上万万指派别人。臣是个懒散的人,最不耐烦和琐碎的事情打交道,更不耐烦和鬼鬼祟祟的人在一起共事。”

越小四满脸都写着我不愿意,随即桀骜不驯地说:“臣请求皇上不拘把臣派到哪去带兵打仗,臣实在是不耐烦憋在上京城里!想当年为了平安,臣已经憋够了!”

他一面说一面瞪了一眼旁边正好看过来的越千秋,气咻咻地直接拿手指朝着人点了过去:“尤其还要应付这种死缠烂打的小仇人!”

“皇帝陛下要是把兰陵郡王外调,留下他的王府给我吴朝使团暂住,外臣没有意见。”越千秋终于开口,随即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兰陵郡王这种一言不合就抡拳头的架势,在外头比在上京更合适,去秋狩司确实是大材小用了!”

他一面说一面无视越小四那恶狠狠的目光,转而看向了徐厚聪,笑吟吟地说:“倒是徐将军带出来的神弓门弟子缜密细致,调几个去秋狩司给那位汪大人当左膀右臂的话,比兰陵郡王这样一个只会打架的强多了。”

徐厚聪看不出越千秋是成心和越小四抬杠,还是给自己设陷阱,连忙开口说道:“皇上,神弓门诸人都是长在山野之间,对于秋狩司那些细微事务实在是并不适合……”

没等徐厚聪把话说完,皇帝就摆摆手道:“徐卿无需过谦,朕已经听说,你之前把几个弟子推荐了出去给人当侍卫,那确实是大材小用了。你这次在竞陵调用过的那几个神弓门弟子,全都调去秋狩司,授校尉。至于你,朕赏你一座更大的宅院,把你神弓门的人都安置好。”

几个原本是白身的弟子一起头就是校尉,这可以说算得上是殊恩,但徐厚聪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满心惊疑。

要知道,那都是他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真正心腹,神弓门那么多弟子之中,也只有这几个最得他信赖,他原本打算把这些人一一补进禁军作为自己的臂助,哪知竟然会横生枝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