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秋狩司正使汪靖南会不会怀疑他这是想要反噬将他引荐到北燕来的恩主?

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汪靖南这样的老牌北燕高官抗衡!

可现在皇帝已经开了口,徐厚聪想要推却就成了不识时务,挑三拣四,也只能惶恐不已地替他们谢恩。当看到越千秋对他挤挤眼睛,赫然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只觉得更加看不清楚这少年了。

越千秋是指望把自己的人埋进秋狩司,日后可以打听到机密情报,与其互通有无?又或者是纯粹想要挑动他和汪靖南这个北燕权贵内斗,离间他和秋狩司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越千秋一提出,皇帝就这么快答应?

就连昨天劝皇帝离开竞陵回京也是,他和汪枫几乎把嘴皮子磨破都没效果,反倒是越千秋那般口无遮拦,皇帝非但没有追究,反而真的从善如流回京了!

赏了徐厚聪,皇帝见越小四还在和越千秋彼此互瞪,他就沉声说道:“长珙,你昨夜有功,赏你其他的,想来你也没兴趣,准你卫队再添一百人,你给我好好在上京呆着,等要打仗的时候,朕自然会派你去。天天想着打打杀杀的,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年纪轻轻,大好日子还长着呢!”

越小四顿时呆了一呆,随即醒悟到,只怕皇帝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以为他死了媳妇女儿想不开,于是破罐子破摔。他又好气又好笑,面上还偏偏不能表露出来,只能讷讷应是。

“至于秋狩司,你平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个名义多少人眼热,多少人想要把手伸进去都被剁了,你居然还不稀罕,居然还不当一回事?”

越千秋此时只觉得越小四心里一定乐得开花,脸上偏偏还要装出非常不情不愿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暗自嘀咕这家伙就是会装。可他自己也是同样因为坑了徐厚聪一把而心花怒放,脸上一样不能表现出来,因此只能轻轻按着肚子。

否则他怀疑肠子都要笑抽了。

可正在他暗自窃笑不止的时候,却只听皇帝又开口说道:“长珙和神箭将军先下去,朕有话要单独和千秋说。”

怎么又有话要单独对我说?而且,老是一口一个千秋,我和你很熟吗?

越千秋一下子懵了。他昨天晚上干的事情只有越小四知道,别人都以为他只蒙头睡大觉,后来被强拽出来后也什么都没干,就这样老实过了一夜,皇帝还要留下他干什么?

脑袋发胀的他就只见徐厚聪恭恭敬敬告退,而越小四离开时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可他却从里头明明白白地看出了提醒和关切。生怕被皇帝瞧出破绽,他干脆回了人一个白眼,气呼呼地站在那儿,直到人都走了,这才没好气地问道:“皇帝陛下留下外臣要说什么?”

“你知道昨夜上京城这一夜纷乱,人家打的是什么旗号?”

越千秋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什么十几年前那位废太子余孽作乱吗?”

“虽说在那对母子的尸体旁边留下了那样的字眼,但那只是一拨人。至于其他人谋逆也好,造反也好,却是因为朕放出的一个讯息。”此时此刻,皇帝身边只侍立着一个康乐,而他就这样站起身来,背着手走到了越千秋面前。

“朕放出消息说,昔日皇后留下的儿子并没有死,已经回来了,而朕准备认下他。既然有嫡皇子在,那么东宫之位自然而然就已经有主了。”

我去你的,原来真的让我这样给你当诱饵!

越千秋气得脸色通红,可想想两国交锋,无所不用其极,他也没办法指责北燕皇帝卑鄙无耻。而且,皇帝并没有明说当年的小皇子就是他……可问题是人家曾经带着他招摇过市!

而正因为他惊怒交加,因此也就忽略了同样神色复杂的康乐。

好半晌,他才终于镇定了情绪,冷笑一声道:“怪不得昨天晚上竞陵那么不太平,还有刺客摸到我和兰陵郡王的屋子去了。”

“若非放出这样的消息,怎会有那么多觉得没指望的人跳出来?”

皇帝负手而立,脸上尽是讥诮之色:“一次两次三次,相信的人难免会越来越多,更何况这次朕是带你去祭陵?只不过,朕真是没想到,除却昨夜谋逆的那几家,居然早就有人学当年的刘静玄戴静兰和那四家南下投敌,不但提早转移了家里人,而且趁着朕不在,两个当家的也急急忙忙出城去,看样子是打算和兵马会合举叛旗。呵,真是好极了!”

越千秋只觉得一颗心骤然停跳了几拍,脸上不用装都是无比的惊异。

而看到他这表情,皇帝似笑非笑地说:“你也不知道?想来也是,你和使团的人先是在南苑猎宫,而后被朕扣在宫里,紧跟着就到了兰陵郡王府,除了昨日,就不曾有过任何单独行动的机会,你怎么会知道?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南朝这次真是大手笔。”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所以他和师父大伯父这一行是钓饵,甄容也是钓饵,铁骑会彭明、青城云霄子,甚至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人方才是奇兵?

越千秋越想越觉得心情激荡,紧跟着,他更是听到了一个让他完全无法置信的消息。

“而且,趁着朕昨日不在上京城的这个机会,你大伯父和你师父,带着两个小的,竟然也甩开秋狩司的盯梢,消失得无影无踪。长珙回到他那王府时,恐怕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

此时此刻,越千秋只觉得一颗心已经被这一个个消息震得完全麻木了。想到越小四之前安慰他定定心心留在竞陵,严诩和越大老爷那边出不了事,想到那天早上大家兵分多路各做各的,越千秋隐隐觉得似乎有一根线把一切串联在了一起。

可脑袋想得隐隐作痛,他也还没完全想通。

因此,他干脆眼睛一眯道:“那王府还剩下多少人?”

“只有甄容,再加上几个无关紧要的随员。”

皇帝见越千秋咬着嘴唇只不作声,这才哂然笑道:“如何,你已经是被抛下的弃子,还觉得南朝皇帝,还有你那个爷爷对你是真心的?你走不了,因为今后不论在大燕,还是在南吴,你在别人眼中都是当年大燕皇后所生的小皇子。老老实实给朕留下吧!”

第355章 信赖,突见

眼看越千秋一言不发地走出内殿,康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走到皇帝身边,低声说道:“皇上,要核实他的身份很简单,为何……”

“简单?扒了他的衣服,看他身上是否有当年的纹身,如果有,他就是朕的儿子,如果没有就不是?简直笑话!如果真是当年乐乐把孩子送去了南边,那么,她会在孩子身上留那么明显的印记?既然有些东西不是用什么外物能够证明的,那朕还不如放在身边好好看着!”

皇帝见康乐哑口无言,他便淡淡地说:“朕自有主张,你无需多言。”

走出长乐宫,明明这会儿已经是晌午,火辣辣的太阳高挂空中,让人觉得非常炎热,可越千秋却仿佛有些冷似的,打了个寒噤,随即失魂落魄地下了台阶。一旁的宫人内侍不少都已经得知了某些内情,悄悄偷瞥他时,有些人的眼神中带着殷羡和讨好,也有些人则是怜悯。

至于越小四和徐厚聪,此时也并没有走。他们刚刚从底下人口中问清楚,上京城从昨天到今早究竟发生了什么,彼此全都大吃一惊,这会儿看着那个耷拉脑袋,拖着沉重脚步从里头出来的少年,心中感受却是绝不相同。

徐厚聪惊叹于皇帝竟然放出了那样的风声,声称越千秋便是北燕先皇后的儿子,日后东宫的主人。尽管这其中也许有这样那样的关节他还参不透,可皇帝金口玉言,对越千秋又那般多方容忍,哪怕只是有五六分准,那也意义不同。

可想到越千秋之前和自己的那般约定,显然人是更眷恋金陵越家,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不要在这种时候贸贸然示好,省得马屁拍在马脚上,异日弄巧成拙。于是,他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竟是丝毫没有去和越千秋打招呼的意思,就这么直接溜之大吉了!

越小四也恨不得徐厚聪这个碍事的家伙立刻就滚。如今人真的走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突然就是一拳头砸向了越千秋的右肩。然而,眼看他这重重一下就要砸实,却只见对面的少年肩头一沉,随即竟是猛地左掌如刀戳向了他的手腕。

不等招式用老,越小四就收回了拳头,这才冷笑道:“怎么,今后没了靠山,这下子是没气势了?”

“放屁!”

越千秋本来就是积压了满肚子火气,失魂落魄倒是做给别人看的,此时火冒三丈之下,他也顾不得这是长乐宫前,头槌拳打脚踢,就这么发疯似的和越小四厮打了起来。

可拳**击之间,眼见越小四毫不容情,他知道自己伤不了对方,干脆也同样开始肆无忌惮地用出各种杀招,尽情发泄着郁气。

这一打便是足足好一会儿,当他气力终于渐渐用尽,拳脚也变得疲软下来时,他发现越小四眼神一闪,如今对这家伙越来越了解的他突然借力一个后跃,眼见越小四那只爪子落了个空,气得冲他直瞪眼,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紧跟着,他就一言不发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只是须臾,他就察觉到身后有人跟了进来。在这宫里,他知道不能像在两人私底下说话那么随便,可他仍然忍不住头也不回地说道:“别人我不知道,但师父是绝对不会丢下我的!”

听到越千秋这话中满满当当尽是对严诩的信赖,越小四一面稍稍松了一口气,知道小家伙没那么脆弱,可另一面却不免有些不舒服,当即**地说:“哼,你就死心吧!他就算敢潜回来,也过不了我这一关!他娘的,竟把我当成猴子耍,我要放过他我就不姓萧!”

你本来就不姓萧……

越千秋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可原本因为北燕皇帝那些话而乱七八糟的心情,却奇特地好转了许多。他露出懒得理会越小四的表情,也懒得去看一路上其他人是怎么打量他的,眼睛只看着地面,直到终于发现一颗石子,他才突然飞起一脚将其踢了出去。

眼看那小小的石子以极快的速度飞入高空,他信步往前走去,不多时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石子落地,显然弹了好几下方才最终落地的那噼啪声。

越小四见状没好气地撇撇嘴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个。”

“心情不好,没法拿人撒气,当然只能拿它撒气。”越千秋一边说一边扭头看了越小四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几许凶光,“所以你也小心点,反正接下来我就赖定在你那了,到时候我三天两头上房揭瓦,你等着吧!”

虽说知道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可越小四听到这种宣言,第一反应就是想到自己小时候那天天闯祸的情景,竟是啼笑皆非,半真半假地喝道:“你小子有胆子就试试看,你再皮实,也比不上我手沉!”

这一路上都没有不相干的人打搅两人,因此两人顺顺当当出宫上马,在侍卫们的簇拥下出了皇城,而后又在大街上风驰电掣。当最终快到兰陵郡王府门前时,眼尖的父子俩几乎同时看见了那个抱手而立守株待兔的人。

越千秋勒马缓缓停下,随即拍拍马脖子,然后突然乖张地翻墙直接进了兰陵郡王府,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架势。

越小四就不能这么干了。尽管他对昨日到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有些摸不透,此时仍是策马过去,继而和越千秋从前那常做的姿态一样,趴在马头上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晋王殿下,南朝使团那些人在干什么,我还有点底,可你也好,皇上也好,这到底是在图什么?”

“别人我不管,至于我自己,很简单,我只想把碍事的人杀干净。”萧敬先微微眯着眼睛。唯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的眼神先天就不大好,可正因为如此,他对人的气息却辨认非常准,因此眼神差几乎不能算是他的弱点。

顿了一顿之后,他就淡淡地问道:“怎么,不欢迎我进去?”

越小四只希望和越千秋好好坐下来分析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此时此刻萧敬先竟是非得要硬掺和一脚进来,他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可能把人往外推,只能没好气地跃下马背。

“你不是来见我的,是来见那小子的。”

“没错。”萧敬先的回答利落而又干脆,“你这郡王府好手不少,守卫也还行,但现在你这里守卫的人太少了。我借给你侍卫一百,全都放在外院,应该差不多能顶几天。”

越小四顿时面色一僵。别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和越千秋的秘密太多,几乎都是完全不能让人知道的,怎么能容忍萧敬先派人过来协助王府防戍?

当下他想都不想就回绝道:“这倒是不用。皇上刚刚许了我再添卫队百人,说实话,我有人,之前只是不能明目张胆放进王府而已。现在有了皇上这句话,我今日就能把人手调过来!话说回来,你不会也真的相信了外间那传言吧?”

“皇上几乎相当于公然宣称越千秋就是我姐姐那个儿子,我怎么能不信?”萧敬先仿佛没注意对方那瞬间僵硬的表情,撂下这话就大步进了王府。

越小四简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皇帝疯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可如果发疯的人再加上一个萧敬先,那么,他怎么挡得住?想到那场金蝉脱壳很可能是他家里那位老爷子策划出来的,可眼下这般局面,他实在是不相信老爷子也能未卜先知,心情自然绝对谈不上美妙。

要是让他知道严诩也是同谋,那下回见到人时,他一定把那小子打得连他老娘也不认识!

翻墙这种事,越千秋做得驾轻就熟,然而,一路上看到兰陵郡王府众人发愣的发愣,惊讶的惊讶,还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上前阻拦的,他不禁心情越发大坏,直到冲进划归自己和严诩越大老爷的那个院子,他方才停下了脚步。

之前因为要防止消息走漏,这里距离使团中其他人的住处有一点距离,从前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现在他却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和冷清。

当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正房门口时,本以为绝对没人的屋子里却传来了吱呀一声,可当他用期望的眼神抬头看去时,却发现出来的并不是他期待中的那个人。

那是甄容。

甄容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遇到越千秋回来。四目对视之间,他突然一阵风似的上了前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两步。见越千秋只是最初身体微微一僵,随即就立时松弛了下来,分明无心防着他,他心中一松,顺势再上前一步,旋即压低了声音。

“你放心,大家都不信你是北燕小皇子。”

“那不是应该的吗?因为我自己都不信。”越千秋干涩地笑着耸了耸肩,随即盯着甄容问道,“你刚刚跑我大伯父的房间里,是想找寻什么线索,结果怎么样?”

“越大人房间里的东西就是那几样,没什么出奇,严大人房间里倒是有好几张药方,似乎是之前给咱们喝的那补汤的方子,但我看着不像是早有准备清理过的。”

甄容微微一顿,脸上满是苦涩:“而且我昨天出门,自始至终风平浪静,谁都没找过我,也没发现有人在后头盯梢,直到我回来之后,等到天黑,却没等到越大人和严大人,还有庆师兄和袁师弟回来,这才知道出事了。”

“其他人呢?他们被丢下是什么反应?”

“大家都挺平静的,至少看上去是如此。我想,应该是因为你还留在这里,是因为你上次借着人头功送了十六个人回去,是因为你之前把收获的药材慷慨分了大家那么多。大家都愿意相信你。”

越千秋顿时呆了一呆,随即耳朵微微动了动,当即扯动嘴角笑道:“敢情我人缘还挺好的……那好,我这就去见大家!苏武都能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呢,大不了咱们在北燕呆个几年十几年几十年,谁怕谁!”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隔墙传来了呵呵一声:“北燕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第356章 都疯了!

越千秋和甄容都算得上吴朝诸多门派之中,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尤其是甄容。哪怕突然接近的这两个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气息也极其微弱,但既然是身处这兰陵郡王府中,两人谁也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此时此刻这个说话的人并不让人意外,可说出来的话却非常令人意外。

看着萧敬先在前,越小四在后,就这么直接进了院子,越千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晋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留在北燕,背个空头太子的名声,我可以帮你回去。”萧敬先仿佛没看到身旁闻听此言后大吃一惊的某人,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但前提是,你想回去。”

“我当然想回去!”尽管还摸不准萧敬先的真实心意,但越千秋的回答却给得干净利落,“北燕皇帝留下我,不就是当个诱饵,当个靶子吗?我凭什么要遂了他心愿?太子……呵,名义上好听而已!这不到二十年,北燕好像已经死了两个太子了吧?”

萧敬先并没有在意越千秋这大逆不道的口气,反而伸手拦住了身后那个“暴跳如雷”的家伙。他看了一眼越千秋身旁的甄容,用非常温和的语气说:“甄公子,你能不能帮个忙,把兰陵郡王拖住片刻,我有话单独对千秋说。”

甄容微微一愣,眼见萧敬先突然窜上了屋顶,越千秋迟疑片刻也立时追了上去,他根本来不及思量太多,竟是全凭本能,毫不迟疑地上前挡在了那个被撂下的人面前。

果然,越小四动作慢了一拍,又看到甄容竟然真的因为萧敬先的话出手阻拦自己,顿时差点没气疯,指着人的鼻子就大骂道:“你小子到底是哪边的?”

甄容歉然苦笑道:“郡王,对不住了,既然越九公子选择了跟上去,那么我只能选择听晋王殿下的话,暂时拦你一会儿,得罪了。”

尽管明知道不论萧敬先说什么,越千秋一会儿回来时,十有八九还是会找自己商量,毕竟如今就只剩下了他们爷俩,越千秋怎么也不至于真的撇下自己,可此时在形式上被撇下了,越小四还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因此,他在气恼地大吼一声之后,立时就冲着甄容扑了上去。

先拿甄容这臭小子出口气再说,回头再找越千秋算账!

越小四知道萧敬先和他本质上并非一路人。而越千秋亦是明白,作为吴朝在北燕潜伏最深,也是地位最高的家伙,越小四和萧敬先这个疯子那交情恐怕只是明面上的。

所以,此时此刻一声不响地追在萧敬先身后,直到郡王府后院一座最高的三层小阁楼上,眼见所有仆婢几乎避如蛇蝎,他一个纵身跃到萧敬先身边,就沉声说道:“现在没有外人了,有什么话还请晋王殿下尽快说,甄容未必能把兰陵郡王拖很久。”

萧敬先侧头看着越千秋,他就若无其事地说:“最近上京城要清洗掉一大批人,而负责这件事的不是秋狩司,而是我,我会尽可能把那些有心南下侵攻的家伙一个一个拔除掉。”

越千秋没想到萧敬先一开始说可以让自己回金陵,此时竟然还吐出了如此惊人的话,那心情就和过山车似的,起伏不定。可他这两天实在是吃惊次数太多了,这会儿索性不动声色地反问道:“可这么做对晋王殿下有什么好处?”

“很简单,因为我的外甥在南边。”

越千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晋王殿下,你不是把那种鬼话当真了吧?别忘了当初是你自己来找我冒充你外甥的!”

“我当初对你说,让你勉为其难冒充一下我外甥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认为他活在这个世上。只不过是想要借机做一些平常就算我再疯,却也不方便做的事。可没想到,皇上只是见到你,居然就生出了和我同样的念头,而且他还做得比我更彻底。”

萧敬先似乎并不在意越千秋是否在听,听了又是个什么感受,只是自顾自地站在这兰陵郡王府中的最高点,俯瞰着下头的建筑和人。

“本来我可以只当是他和我郎舅之间的默契,但不久之前,我收到了姐姐,也就是大燕先皇后留给我的信。这样的信每年都会有一封,唯独这一次的不相同。”

他没有说自己如何看到那封信的具体细节,而是开门见山地说:“姐姐告诉我,她在死前把儿子送去了南边。”

越千秋终于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有些烦躁地捂着脑袋:“我就不信她会在信上说把孩子送去大吴,然后交给我爷爷养了!”

萧敬先哂然笑道:“我又没说那孩子就是你。”

越千秋被噎得一愣,紧跟着方才如释重负道:“不是我就好!”

“但我也没说那孩子就一定不是你。”

越千秋被这绕口令的说法给气坏了,可还不等他反唇相讥,却不想萧敬先嘴角一翘,仿佛非常愉悦地说:“但如果是你,那当然最好不过。姐姐也好,我也好,都更喜欢聪明人,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外甥是蠢笨如猪的家伙!”

告诫自己别被萧敬先这来来回回的说法给绕进去了,越千秋索性不理会刚刚这些话。

“晋王殿下,就算你现在杀了那些主战的人,可北燕如此之大,只要皇帝矢志南侵,还会涌现出更多的主战派。你总不能每次都找现在这样的借口杀人吧?再说了,北燕皇帝刚刚还对我说,他会真的把我塞东宫去,如果那样,就算你晋王殿下,又怎么可能把我送回金陵?”

“很简单。”萧敬先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亲自送你回金陵。”

这亲自两个字再次把越千秋给震懵了。他使劲深呼吸了两次,随即使劲一把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结果疼得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晋王殿下你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卧槽,这家伙要叛逃大吴吗?确定不是疯了?

“我有那么闲吗?”萧敬先见越千秋满脸你就是那么闲的表情,他就淡淡地说道,“我知道,南吴给不了我晋王这样的爵位,也给不了我兵权,更给不了我天大的财富,可那又如何?当年姐姐和我生在一个很大的家族,但只不过是边缘人,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没有比男人更强悍更暴烈的她,也没有我的今天。我的武艺,谋略,秉性,行事……每一样都是跟着她学的,有她在,我只需要安安静静地活着,不用想其他的。可是她不在,我就等同于再也没了锁链,尽可自由自在去做我想做的事。现在,我那外甥比任何人都重要!”

越千秋听着这平静却嚣张的宣言,只觉得自己有些牙疼。

如果能把晋王萧敬先带回金陵去,哪怕徐厚聪在北燕越来越滋润,一时半会死不了,他们此次出使仍然达成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大成就。可这样一个疯子到了南边会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那就真的说不好了!

他心里猜到严诩和越大老爷的突然消失,恐怕背后还有其他的隐情,他如果贸贸然和萧敬先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共识,说不定反而会引起什么不可测的后果。可是,萧敬先这种真正肆无忌惮的性子,是他说不答应,就会什么都不做的人吗?

说不定他不答应,人给他捣点什么乱,那就倒霉了!

而且,被北燕皇帝这样一宣传,他就算真的离开这里回到金陵,不是北燕小皇子也是小皇子,黄泥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不把萧敬先这么一个家伙拉回去,还真有可能天下之大却无容身之处!

“那我就姑且信你的话。”越千秋面色很勉强,口气更勉强,“你想我怎么做?”

“接下来这几日,你随我左右,看我杀人。”吐出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之后,见越千秋只是皱了皱眉,却没问为什么,萧敬先心想和这样一个聪明小子说话就是省事。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越千秋点点头的同时,却又提出了一个要求。

“行,但我有一个要求,到时候带上甄容一块去。”

萧敬先微微一愣,随即大笑道:“你倒是把故弄玄虚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好,就这么说定了!若是萧长珙有异议,你可以直接搬去晋王府。”

要是那样,某人恐怕也要发疯了!

这上京城再多一个疯子的后果,那就不是精彩而是惊悚了……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了笑说:“晋王殿下要带我去做的事情,皇上肯定乐见其成。皇上乐见其成的事,兰陵郡王就算不乐意恐怕也会捏着鼻子认下,再搬家反而显得刻意。对了,你还得先容我歇两天。任凭是谁,遇到这样的巨变,都不是那么容易想通的。”

“可以。”萧敬先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我会放慢一点速度,两天后,我在这兰陵郡王府的门口等你。”

当越小四终于发狠似的把甄容给撂在地上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立时去找萧敬先算账,却只见一条人影突然从围墙上纵身跃下。发现是越千秋,脸色发黑的他不禁恼火地质问道:“那家伙呢?”

“谈妥了条件,晋王殿下自然回去了。”

越千秋大步上前,先把甄容从地上拉了起来,还给这位昔日仇人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浮灰,这才转头看向了恨得牙痒痒的越小四道:“接下来,兰陵郡王愿不愿意也和我谈一谈条件?”

第357章 越谋影至

虽说无缘无故和人对拼了一场,哪怕没有特别严重的内外伤,但各种青紫红肿却少不了,可甄容并没有试图过问晋王萧敬先究竟和越千秋商谈了什么。尤其是在越千秋竟然摆明车马要和那位兰陵郡王萧长珙谈条件时,他在微微迟疑过后,就悄悄转身离开了。

越小四也顾不得甄容,恶狠狠盯着越千秋,好一阵子方才冷哼道:“到我书房来!”

然而,当越千秋跟着那个满身透着我烦着别理我气息的家伙,踏入了那间所谓的书房时,他就忍不住愣了一愣,瞅了一眼外头那层层密布仿佛生怕自己逃跑的侍卫,他用脚后跟把门磕上,随即就没好气地说:“书架子层层叠叠,书就稀稀拉拉那么几本,这也叫书房?”

“哪来那么多废话,北燕的话容易说,可北燕文字我好容易才认全,这还幸亏我冒充的是平安那个在山野之地长大的未婚夫,否则早就露出破绽了,谁还乐意翻这些破书?反正就是些从南边翻译过来的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我还用得着看这些鬼画符?”

抱怨过之后,越小四就没好气地一拍扶手:“你小子赶紧给我说,到底和萧敬先商量了什么?凡事就把你老子撇开,你眼里太没我这个爹了!”

见越小四这会儿大剌剌以父亲自居,越千秋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转述萧敬先那些骇人听闻的言语,而是轻声说道:“我想先见见平安公主。”

“呃……”

原本满身火气兼且满身是刺的越小四,此时却一下子怔住了。一贯不喜欢做事拖泥带水的他此时此刻竟是破天荒犹疑了一下,就连说话也没刚刚那么冲了:“怎么在这关头想起要见她了?眼下不是时候吧?”

“如果听了北燕皇帝的,日后只怕时时刻刻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恐怕没机会再去见她了。可如果听了萧敬先的,将来更是得九死一生,更不会有那闲工夫去见她。好歹也是爷爷最想见一见的儿媳妇,我好容易来了一次北燕,要是再不见一面,我怎么对得起爷爷?”

虽说越千秋不提这也是去见名义上的母亲,可自己连一声爹都还没收获到,越小四当然更不会去埋怨这便宜儿子一声母亲都不肯叫。他眉头大皱,甚至连质问越千秋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的心思都有些淡了。

他沉着脸足足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方才问道:“你确定真的要这时候去?不会太扎眼?”

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坚持道:“我对萧敬先说,任凭是谁,遇到这样的巨变,都不是那么容易想通的。让他容我歇两天。至于皇上那儿,我想你应该能糊弄过去。明天就去,想来有你陪着,别人暂时没空盯我。至少对爷爷也好,对我自己也好,这一趟北燕走得都有个交待!”

“算是我这辈子欠了你小子的!”越小四气咻咻地迸出了一句话,随即霍然起身道,“明天去就明天去,我先得入宫去讨句话,否则谁敢带你这个假太子出城……好好在府里等着,不许乱跑!”

眼看越小四大步离去,越千秋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倒不是不愿意和越小四说,可萧敬先所谋实在是太大,他也得好好消化这么一件事,趁着去见一见那位在他心目中实在传奇的平安公主,把心态调整过来。而且,他得先安抚好那些和他一样被“扔下”的人才行。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甄容还有剩下那些人,和当初的庆丰年等人境遇真的挺相似!

当越千秋去安抚使团之中剩下的小狗小猫两三只,越小四气冲冲再次进宫的时候,老参堂内院却一片安静。这两日此地迎来了好几次官兵搜查,可却因为尚在整修,再加上在这儿栽倒了一位亲王两位郡王的关系,每次官兵都是草草看看就敷衍了过去。

此时此刻,严诩终于耐不住这死一般的寂静了,重重一捶扶手就叫道:“这算什么!自己人都骗,你还居然打昏了我和庆丰年带到这来!”

“要瞒过敌人,就得先瞒过自己人。”

说出这句话的男子从书架背后的阴影中走出来,竟是个子高瘦的越影。见严诩满脸不服气,他面上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说出来的话却颇为犀利。

“如果没有你们这三个身份非同一般的人一块出面,充当障眼法,一次两次闹出那样绝大的风波,吸引了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其他的事情做得不会那么顺利。和上次刘戴二位将军南归带的那四家不同,那两位北燕军中大将并不打算叛出北燕,投我大吴,只是不甘因废太子的缘故被废置终身。这些年来,北燕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实在是让太多人忍无可忍。”

严诩只觉得心里也好,喉咙口也好,全都噎得难受:“可这种事为什么出发之前不早说?还有你们什么时候把云霄子和彭明这些老顽固也说动的?”

“老太爷早就亲自出马见了青城掌门云中子。彭明和其他几个,老太爷一一见了。他们之前围绕甄容的那些谋算看似天衣无缝,实则破绽百出,老太爷细细点明之后,他们自然心悦诚服放弃了。毕竟,凭一块纹身就说甄容是什么前朝废太子之子的说法,太牵强。更何况,秋狩司连萧王孙的名头都瞎编出来了,足可见早有准备。从这一点来说,千秋做得很明智。”

越影没有回答严诩为什么不早说,却非常爽快地解释了如何说动的那些相关人士。

“此次若不是动用那些武林人士的暗线,那两位大将军庞大的家属是不可能南迁成功的。现在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才能豁出去和那位皇帝做一场。”

见越影越说越有理,严诩非但没释然,反而更火冒三丈:“那你和越老太爷算无遗策,可为什么独独把千秋留下?还有甄容和剩下的人!”

“一来是因为有四老爷在,他总会想办法护着千秋他们。”

尽管对越小四是亦师亦友,越大老爷此时又不在,越影此时的称呼却显得非常正式,一如既往把自己当成是越家的家臣,见严诩一脸少和我来这套的表情,他这才若无其事地说,“二来,和迁移那两位的家眷相比,老太爷更希望能够争取一个人。”

严诩脱口而出道:“谁?”

“晋王萧敬先。”

见严诩瞬间倒吸一口凉气,越影这才淡淡地说:“当然,如果不行,就凭你我,把九公子抢出来,却也不是办不到的。北燕皇帝就算再疯,难道真的会随便封一个太子?”

严诩这才终于缓和了一点表情。他脸色微妙地看着越影,满脸没好气地说:“亏我们之前还以为是为了徐厚聪来的,敢情全都被你们蒙在鼓里!越大人呢,他也被骗了?”

“自然是一视同仁,大老爷不知道,就连四老爷也一无所知。”越影微微一笑,随即才若无其事地说,“大老爷昨天拜访过的那些倾向于和我朝和谈的北燕官员,此番恐怕要受到不小的连累。如果能见风使舵也许还能保住,若是不肯转弯,只怕皇帝会大开杀戒。”

严诩到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越老太爷的谋算,登时气呼呼地说:“没了这些心思冷静的主和派,主战派的势力就会空前抬头。然而,在国内叛乱的情况下却硬是大打,后果就说不好了。既然北燕要打,小敲小打,不如含恨大打!我没说错吧?”

越影淡淡地点头:“没错。”

严诩想到昨天在这儿醒过来后,遇到刚被老参堂“挖”过来当伙计的二戒时,某人那满脸傻样,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拍额头,良久才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

“好嘛,怪不得你说,天丰行整个卖了给咸宁郡王,正好给竺大将军添军费……当然,刚刚接手觉得赚了大便宜的那位一定会捶胸顿足。可你别告诉我,老太爷也来了北燕!”

越影见严诩挫败得无以复加,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寡淡的笑容:“老太爷一把年纪了,想过来也过不来。他在竺大将军那儿,随时等着迎接各位出使北燕建功而还的英雄!”

“屁的英雄,什么都没干也叫英雄吗?”严诩气得咬牙切齿,“千秋好歹还跟着那个北燕皇帝横冲直撞,几乎就被人当成了北燕准太子,我简直就是白跑!”

“暗线上纵使获得了再大功勋,却也要归功于明面上承担了最大风险的使团。”

越影没有给严诩反唇相讥的机会,淡淡地说道:“再说,谁说你白来的?哪怕如今前头那半截全都做得还算成功,但如何脱离,如何按照千秋之前循序渐进的布置继续给徐厚聪挖坑,全都还需要你。”

见严诩果然面色更加霁和,越影心想越老太爷对严诩的心思真是摸准到了极致,等到又安抚了人几句,把人留在屋子里,他悄然出门时,就只见二戒正在院子里和庆丰年小猴子说话。那个昨天被拎过来时还晕乎乎的和尚,这会儿却是口若悬河,把两小忽悠得团团转。

自从潜入北燕之后一直绷紧神经的他,此时终于稍稍觉得轻松了一些,却有些遗憾之前仓促之下,没法给越小四和越千秋留任何消息。毕竟,没人想到皇帝利用这次突如其来的祭陵放出那样的消息,引诱得一堆人为之疯狂。一切都来得太快了!

可如果是那对父子,应该不至于一味自怨自艾……

他定了定神,避过那一大一小,等到前头见到谢筱筱时,他方才拱了拱手说:“这次的事情虽说是杜兄托付,但如果没有谢姑娘你和其他人竭力相助,也不会这么顺利。接下来恐怕还会有很多层出不穷的事,还请谢姑娘多包涵。”

“影爷您客气了。”谢筱筱嘴角一挑,客客气气地回礼,暗中有些犯嘀咕。

越千秋那家伙可恨归可恨,但给老参堂带来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越千秋再加上萧敬先送来的赔偿,足够盖四个老参堂都有得剩!可就在她分心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了越影的话。

“但接下来上京风雨飘摇,区区一个徐厚聪未必就能明哲保身,老参堂最好能另找一个更加稳妥的靠山。比方说,如今暂时让九公子他们寄居的兰陵郡王。”

第358章 千秋和平安

上京城中无数人头落地,人心惶惶风雨飘摇之际,越千秋却在这天一大清早,跟着越小四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城。其实以越小四之前那段时间在上京城的招摇程度,只要出门就必定引人注目,绝对谈不上低调,奈何如今局势不同,他既然不在城里,旁人就顾不得他了。

就连秋狩司正使汪靖南,听到下头禀报说越千秋跟着兰陵郡王出城了,他在发怔了片刻之后,也只是回了一个不予理会的手势。

毕竟,现在要紧的是完全发疯了的晋王萧敬先,君心难测的皇帝,他没工夫去管手中并没有兵权的兰陵郡王萧长珙,还有纯粹只是诱饵的越千秋!

没看南朝使团突然化整为零无影无踪,只剩下这寥寥几个人,皇帝也暂时顾不得理会!

尽管取得了皇帝的许可,以生怕兰陵郡王府被狂躁的越千秋破坏为由,把人带出城去别庄住两天,可越小四还是小心翼翼地布下重重疑阵,而后从别庄金蝉脱壳,最终方才亲自乔装打扮驾了马车,带着越千秋这唯一一个乘客悄悄绕到了上京城北面的一处村庄。

放弃了一贯用熟的坐骑白雪公主,越千秋本来是打算换一匹坐骑,依旧骑马的,可在越小四的坚持下,他只能选择了气闷却更加隐蔽的马车。奈何这一路坐车的时间实在是很长,他在车上还睡了一觉,当下车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不算,浑身肌肉也都在发僵。

既然跟着越小四,他也没费神去记地图,也没心思看风景,此时昏昏沉沉地脚踏实地之后,他第一时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随即才环目四顾。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现迎面一座大屋门口,竟是站着一个纤弱苍白的女子。

即便是以他的警觉,刚刚都没有察觉到她的气息,显然,是人在马车到来前就在了。

那女子约摸二十四五,一身荼白色衣裙,柳腰纤纤,一双轻烟似的淡眉,就连唇色也显得颇为苍白,乍一看去娇怯得有些弱不胜衣,可多看两眼,那眉间眼角的笑容,却有一种怡然自得的舒心感觉。

越千秋心中一动,忍不住朝她多看了几眼,下一刻,他就只见越小四大步冲上前去,直截了当将人抱在了怀中,竟是犹如逗小孩子似的打了个旋儿。

面对这样的举动,那女子笑得极其开怀,甚至还在越小四背上擂了两拳,只是那粉拳娇弱无力,对越小四来说和挠痒痒的力度也差不了多少。

见越小四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人秀恩爱,越千秋只觉得着实辣眼睛,竟是忘了去计较这到底是哪儿,为什么四周没有旁人,只有这位他一直很好奇的传说女主角亲自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带别人来了?还当着人家的面这样乱来?不怕被人笑话!”

听到这个柔和中带着娇嗔的声音,再对比诺诺那个小魔女,越千秋只能感慨女不肖母。还不等他上前说什么,就只见放下人的越小四用鼻子朝着他哼了一声。

“谁敢笑话咱们?这小子是专程来看你的,他要是敢说三道四,我就把他扔这陪你,让他今后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懒得理会那个信口开河的家伙,越千秋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坐车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衣衫,连忙稍稍整理了一下,这才走上前去,深深一揖道:“千秋见过平安公主。”

“啊!”平安公主低低惊呼了一声,紧跟着就松开了越小四的手,竟是上前亲自把越千秋给搀扶了起来。

松开手之后,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越千秋,这才松开了手,笑吟吟地说:“四郎常常吹嘘,他家里有个养子如何如何有趣,整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所以诺诺当初刚学会说话没多久就会叫千秋哥哥。我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没想到竟然能见到你。”

越千秋有些羞怒地狠狠瞪了满脸坏笑的越小四一眼,这才有些尴尬地说:“公主言重了,千秋也没想到此来北燕能够见着您。”

平安公主并没有计较越千秋的称呼,脸上满是好奇:“你是听到了我的死讯吗?”

越千秋顿时有点囧。他完全没想到,平安公主这个病西施居然会如此毫不讳言死讯两个字。可是,看到越小四一脸事不关己看热闹的样子,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干脆揭穿道:“外头的消息也就算了,可谁让咱们这位驸马爷竟然教诺诺逢人就说母亲走了?结果我一上来就被诺诺骗了不说,她见谁都这么说,害家里一大堆人,还有师娘都陪着掉了无数眼泪!”

平安公主侧头瞧了丈夫一眼,见他颇有些狼狈地回避了自己的视线,她就轻笑道:“四郎,你是怕诺诺回家被人欺负,所以才教她那么说的?”

“我也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南边……可绝对不是咒你!平安,你要相信我!”越千秋见妻子就那么似笑非笑,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说,“我这不是怕千里迢迢突然送了个孙女回去,老爷子暴跳如雷吗?”

“公公是那样容易发怒的人吗?”平安公主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好奇之色,竟是没理会越小四,而是轻轻牵住了越千秋的手,“从前我都只听四郎说家里人如何如何,现在终于有个真正的家里人过来,来,跟我进来说话,省得四郎老是一本正经地信口开河,一次次都把我骗得团团转。”

尽管平安公主的力气不大,可越千秋几乎是无法抵抗地被她拽进了屋子。可才刚踏进门槛,他就只听得平安公主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四郎你在外头守着,我要单独和千秋说话!”

越千秋想也知道这会儿越小四会何等郁闷,心情不由得大好,对这位第一次相见的平安公主也不禁观感大佳。和骄横跋扈的大公主和十二公主相比,平安公主的言行举止就犹如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让人怎么都不会觉得局促。

因此,当平安公主把他拉到软榻旁边,让他就挨着她坐时,他犹豫片刻就爽快地坐了下来。他已经听越小四说过和平安公主相识相知的那点经过,此时犹豫片刻就开口说道:“公主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萧长珙的?”

听到这个问题,平安公主渐渐收起了笑容,脸上有些迷茫:“四郎见面没两次就告诉我,他并不是真正的萧长珙,我从前没有想过这辈子能嫁一个喜欢的人,因此知道他对我是真心的,我就没有放在心上。可他一直到那次从南边回来,我又有了诺诺,他这才告诉我,他来自南边。”

“国家大事,我不懂,可我终究是大燕公主,一想到我就这样引狼入室,那时候真的恨不得杀了他……可我又没有那能耐,最多咬他两口。”见越千秋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竟是对她翘起了大拇指,平安公主这才笑得眉眼弯弯,紧跟着表情方才黯然了下来。

“北燕南吴,两国鼎立百年,始终相持不下。四郎说,他没奢望颠覆大燕,遇到我之后,建功立业的心思也淡了,只希望少打仗,能有更多的人家能够像我们这样太太平平过日子,边境军民百姓都能平安喜乐。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有一点我是知道的。”

“这些年,因为我只是个病得没人放在眼里的公主,他这个驸马在朝中得不到太多消息,很多事别人根本不会告诉他。其实如果不是有他,也许我早就死了。所以那次我病得真的快要离他而去时,我终于松口答应他,丢开平安公主这个身份,平平淡淡出来隐居。”

越千秋没有傻呆呆地去问,如果有一天两国对垒,越小四要带兵上战场的时候,平安公主何去何从他甚至不能确定,越小四有没有告诉过平安公主,当初那个肆虐北燕南面多郡的大寇真实身份为何。因此,知道平安公主更偏向越小四,那就够了。

他正在发呆,却突然只听平安公主问道:“千秋,能不能对我说说越家的事情?”

越小四既然让平安公主假死遁出上京,而且连真正的姓氏都告诉了她,此刻在外头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越千秋踌躇片刻,最终开口说道:“爷爷是个慈祥和善的人,但发起火来家里每个人都老老实实的,他也是最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在朝中敌人很多,却始终屹立不倒,你肯定猜不到,他老人家竟然会装病坑人……”

对于越千秋来说,爷爷的趣事那完全是张口就来,说都说不完,言语之间不知不觉就带出了无与伦比的自豪和孺慕。而一墙之隔,正丝毫不讲仪态地坐在门前台阶上的越小四竖起耳朵听着这一字一句,渐渐觉得那个活生生的老父亲好似就站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