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回去,很想带着媳妇一块跨越这遥远的地域距离,然后一家团聚,可这世上的事情要真的那么轻易就好了。他就犹如一根钉在北燕最深处的钉子,拔出来时固然会让北燕血流不止,可拔出来的钉子还能有用吗?

更何况,平安纵使从前在上京饱受冷眼,微不足道,如今在别人眼中固然已经是死人了,可她就真的愿意跟着他去南边,彻底地背叛国家?

“爹,对不起……”轻轻从嘴里吐出一句话,越小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至少会把千秋这个孙子好好送回去孝顺你的!”

第359章 慈母之心

既然越小四取得了皇帝的许可,说是带越千秋出来两天,越千秋就准备实打实地在外头呆足这两天,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顾。

当初他从金陵出发之后到国境线那段路程还好,毕竟是在本国国土上,顶多是应付一下各地官衙的那点小事,自从进入北燕,几乎就是各种各样的事件层出不穷,就算是金刚钻一般强硬的心都吃不消,更何况他根本就没那么强大的心。

虽说临走之前越老太爷曾经提醒过那件事,可谁知道从萧敬先到北燕皇帝,一个比一个神经病,从小皇子到准太子,硬生生往他头上扣了那么一顶帽子!

所以,难得能够出来享受两天不受外界纷杂打搅的生活,越千秋自然非常珍惜。

和平安公主闲扯家常之后,这位娇怯却不失阳光的金枝玉叶竟是站起身来,笑称要去厨房做点心,越千秋苦苦拦阻却拦不住,只能把人送到门口。眼见她真的进了东边那像是厨房的屋子,他方才看向依旧坐在台阶上不动的越小四,满脸疑惑地问:“她真的会做饭做点心?”

越小四轻哼了一声:“从前当然是不会的,可和我在一起却学了点,做菜她还不大拿手,各种点心花样却很不少。怎么,你担心她做得不好吃?不好吃你也得给我说好吃!”

面对这么个不讲理的家伙,越千秋越发怀疑一会儿端上来的是不是会毒死人的五彩点心。可话到嘴边,他最终还是改成了别的问题。

“这房子怎么没有别人,难不成你就让平安公主一个人留在这里?”

“看不出来了吧?嘿,要的就是你们看不出来!”越小四得意地扬了扬眉,这才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因为这一整座山村都是我从无到有建起来的,外人若是过来,从一进村开始,就会受到最严密的监视。至于平安,她在这里得到的是最大的保护,平日大家会轮番照顾她。”

越千秋顿时不由得咂舌:“一整座村庄都是你的人?”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越小四更加神气活现了起来,“这村庄在上京远郊,原本是没有的。我前些年把一些愿意留在北燕的心腹和家眷逐步内迁到了这里,户籍等等全都做得天衣无缝,这次平安金蝉脱壳,这里就正好派上用场。”

虽说越千秋不得不佩服越小四大手笔,可他一点都不想夸这家伙,免得人更加翘尾巴,当下又问道:“平安公主知道这村里的人原本是做什么?”

“自然不知道。”越小四的脸这才稍微拉长了一些,看向越千秋的眼神就不那么高兴了,“你小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哪能把什么事都说出来?那样她不得捶死我?”

“就刚刚那两拳头,你挨上百八十也捶不死!”

越千秋坏笑着损了一句,随即立时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越小四那没好气的拳头。他想了一想,四下张望了一下,找了一条最方便的路线,三下五除二上了房顶。

等到攀上最高处的屋脊,虽说并不能把这座小山村尽收眼底,可看到袅袅炊烟,听到阵阵鸟鸣,他只觉得心情须臾就轻松了下来。也不知道默立了多久,发现越小四也上来了,他就轻声说:“这地方真不错,安定祥和,如果天下到处都这样,那就好了!”

“我也想,只可惜那是做梦。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不过,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此言倒是一点都不假。从前也好,这次也罢,大吴和北燕分据南北,就算打起来也是旗鼓相当,祸害的还只是边境的百姓,可如果是灭国大战,那就不一样了。”

越小四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越千秋,见小家伙这次没抗拒,他不由涎着脸说道:“千秋,和你打个商量,等到回头走的时候,你能不能叫平安一声娘?叫母亲也行。你看,诺诺不在她身边,我也不能常来,虽说她在这里有很多人陪着,可终究还是难免寂寞……”

他顿了一顿,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强人所难。越千秋是老爷子收养的,不是他收养的,从小到大,他这个名义上的爹,平安公主这个名义上的娘,什么都没做过,越千秋这次出使北燕,愿意亲自来看看平安公主,哪怕声称是代老爷子看儿媳妇,那也已经很难得了。

让这脾气和自己有得一拼的小子叫平安公主一声娘或者母亲,哪是那么容易的?他自己到现在都还没捞到一声爹呢!

尽管心里觉得希望渺茫,可越小四还是用期冀的目光死死盯着越千秋。

听到越小四声音越来越轻,其中分明带着恳求的意味,又见人盯着自己,越千秋最初沉默不语,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当看到东面那厨房门口的门帘打起,紧跟着,那个纤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线中时,他突然一言不发地从屋脊跑下,到了屋檐边上时方才纵身一跃。

三两步来到平安公主的面前,见她手中捧着一个黄杨木条盘,条盘上是五个攒珠似的四寸许白瓷碟子,里头赫然是五色点心,他连忙伸手帮忙接了过来。

尽管每个白瓷碟子中都只有三块点心,分量并不重,但平安公主刚刚端出来时,确实觉得有点沉。见越千秋直接从自己手里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木条盘,她不禁笑道:“千秋,这一路过来那么远,你一定是饿了吧?一会儿村里的邻舍会过来帮忙做饭,你先吃点心垫垫饥。”

越千秋瞅着那几个白瓷碟子,端详好一会儿方才问道:“这么快就拿出这么多点心,您难不成早就知道我们来,所以特意做好的?”

此时听到越千秋问点心的事,平安公主不禁笑道:“每天闲来无事,就做些东西分送给大家,我哪里能未卜先知猜到四郎会带你来!其实就连面粉也都是别人帮我和的,我就是最后做一些事情,说是我做的,其实我也就只有最后几道工序自己动手,也真没用。”

说到这里,她轻轻把耳畔一丝乱发捋到了耳后,随即低声说道:“诺诺从前最爱吃这些,我却三天两头生病,从来都没有给她做过。如今会做了,别人吃了都说好吃,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我高兴,可她终究是吃不着了。没想到四郎带了你来,我总算没白学,你先尝尝……”

她还没把话说完,就只见越千秋那空着的左手随手捞起一块点心,直接塞进了嘴里。见其鼓着腮帮子,三两下就吞了下肚,她不由得有些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越小四这会儿也已经追了过来,正在旁边虎视眈眈,越千秋原本打算不论再难吃也违心地说好吃,可此时此刻真的品尝了那块松子酥,他只觉得从舌尖到唇齿再到喉咙到心底,每一处都是甜的。

看着平安公主那期盼回答的眼睛,他就笑着点头道:“娘,很好吃。”

平安公主不由得怔住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面对那张笑吟吟的脸,她忍不住想到了一直在面前养大,如今却隔了万水千山的女儿。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摸了摸越千秋的脸,等意识到那不是小不点似的女儿,而是刚刚才第一次见面的养子,她方才自知失态地放下了手。

可她脸上绽放的笑容却没有黯淡下去。她笑着拽着越千秋的胳膊,犹如儿子回归时炫耀手艺的母亲似的,眨了眨眼睛说:“你觉得好吃就好。我做的是松子酥,杏仁饼,松糕,仙桃糕,还有鲜花饼,你一会儿都尝尝。就怕你吃了,一会儿晚饭都吃不下。”

“娘放心,我是大胃王,来多少吃多少,保准一口都不给别人剩下。”

越小四瞠目结舌地看着越千秋左一声娘,右一声娘,叫得平安公主心花怒放,神采飞扬,连自己都根本顾不得理会,只笑吟吟地拽着越千秋进了屋。等到门帘落下,他忍不住在自己额头使劲拍了一巴掌,心中悔之不迭。

他怎么就忘了这小子最最狡猾,要是让人真的把平安公主给哄得团团转,以后他怎么混?

这小子……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塞了满肚子点心,等到晚上吃饭时,越千秋一看到满桌子山野时鲜就觉得饱了。眼见想要坐在自己和平安公主当中的越小四被撵去另一边坐,而那位初次见面的金枝玉叶一次次挟菜恨不得挟得把他面前那碗堆出尖来,他在觉得压力山大的同时,心情却说不出的好。

原来,诺诺那小魔女性格是遗传自越小四……

如果平安公主再生几个性格和她这么舒心惬意的孩子就好了!

想到这里,被越小四强灌了好几杯的他忍不住对平安公主说道:“娘,等你把身体养好,不如努力给诺诺添个弟弟妹妹,诺诺现在是家里平辈中最小的,她很想当一回真正的姐姐。不过可得记得一定要自己教,千万别让人越俎代庖,我可不想再碰到一个开口就说是我童养媳的妹妹。”

平安公主没想到竟然会被越千秋调侃,先是为之一愣,随即双颊绯红,等看到越小四气得拍案而起,不管不顾追打越千秋时,她才扑哧笑出声来。没等那父子俩有个较量的结果,她就笑吟吟地说:“四郎从前自然是戏言,可千秋你如果愿意,我觉得这也很好。”

眼见越千秋瞠目结舌,结果被越小四一把抓了个正着,她竟是饮了一大口热酒,面上越发艳若桃李,那笑容更是明媚而灿烂:“千秋,谢谢你开口叫我一声娘。等你日后回去见着诺诺,记得告诉她,娘吩咐她以后一定要听千秋哥哥的话,不许再听她爹胡说八道!”

第360章 梦醒之后见肃杀

在那座没有成群婢仆,没有庭院深深的房子中住了两夜,品尝了各种田间地头刚刚收上来的瓜果蔬菜,现场宰杀的鸡鸭,河里捕捞上来的鲜鱼,甚至是泥鳅、黄鳝、田鸡……每一顿饭都吃得肚子滚滚圆的越千秋,却不得不再次踏上回上京的归途。

一大清早上马车前,他见送行的平安公主面上虽笑着,可却明显有些依依不舍,他突然大步走上前去,竟是一把抱住了她,随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等着您以后跟他回金陵。”

平安公主万万没想到越千秋竟是会来这一下,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住了。等到她反应过来时,他却已经松了手,随即头也不回走到马车前钻进了车厢。看到越小四先是瞠目结舌,随即就怒气冲冲的气恼样子,她终于笑出声来,轻轻把手招了招。

越小四气不打一处来地上了马车,一甩缰绳出发之后,他就头也不回地抱怨道:“就不该带你小子来!只花了两天就把你娘给哄得昏头转向,你小子简直天生地会讨女人欢心!”

车里的越千秋把脑袋伸到车窗外头,对着平安公主摇手告别,随即方才没好气地打了个呵欠:“什么女人缘,上次徐厚聪还教训我说,就我那对女人的生硬态度,才不会有女人看上我。我哪里比得上你,到哪都招蜂引蝶,有那样好的媳妇了,居然还惹得大公主和十二公主投怀送抱!”

越小四一气之下,差点把车轮绊在石头上了:“你小子别污蔑我!什么投怀送抱,我明明是每次看到她们都避之惟恐不及!”

“可你避成功了吗?没有!而且你现在是人人眼中的黄金单身汉,以后要脱身到这里和平安公主见面更是不容易,你难不成一直都把人放在这里?”

越千秋连珠炮似的反问了一连串问题,发现外头的越小四哑口无言,他这才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不管你回去还是不回去,有些事情都是得多想想的!”

猝不及防之下被越千秋说得一愣一愣,越小四却须臾就反应了过来,气得反唇相讥道:“你小子能不能好好回去还说不准呢,居然拿我开涮?我敢把平安送回金陵去,你有本事护着她南下吗?没有就给我少啰嗦少逞能……”

他骂着骂着,却觉得有些不对,等再竖起耳朵倾听时,却发现身后的车厢里竟然传来了阵阵呼噜声。愕然的他趁着前头都是直路,回转头撩起车帘探头一看,却发现越千秋赫然已经舒舒服服躺了下来,这会儿蜷缩成一团,还正在那打鼾。

见这小子竟然撩拨完之后就假睡来敷衍自己,越小四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可当发现越千秋耳朵眼里好像塞了东西,再一看分明是堵了两边耳朵,意识到人是嫌弃自己聒噪,他更是恨得牙痒痒的。

虽说他大可跳进车厢里,好好揪住这小子的耳朵给点厉害瞧瞧,可想到这两日平安公主那畅快的笑声,红润的面色,他还是最终僵硬地扭回了头,一把放下了车帘。

“臭小子,看在你哄得你娘大笑开怀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车里堵了耳朵装睡的越千秋听到这话,忍不住撇了撇嘴,可想到那个没有半点公主傲气,和善好相处,第一次相见就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的平安公主,他最终没有再去刺越小四。

躺在这颠簸的马车里,想到暂时下落不明的严诩和越大老爷,庆丰年和小猴子等人,他渐渐生出了几分困意,不知不觉真的进入了梦乡。

“喂,你小子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快给我起来了,再不睁眼小心我把你拎下来!”

当越千秋被这吵得不得了的声音给惊醒时,他揉揉眼睛支撑着坐起身,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越小四那张脸,他顿时打了个呵欠,不大高兴地问道:“天亮了?天亮了也不该劳烦你兰陵郡王来叫我起床啊……”

越小四额头青筋爆出了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把脑袋凑了过来,一字一句地叫道:“天亮个屁!已经回城了,晋王殿下来收债,你再不醒醒,我可以让人舀一瓢井水来让你醒醒脑子!”

回城了……

越千秋这才从半梦半醒中彻底苏醒了过来。他左右看了看,意识到自己还坐在马车里,便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往前头钻下了车。

发现车厢和之前的完全不同,他就知道越小四定然是在那座掩人耳目的别庄重新换了马车,至于他怎么会睡得那么死,说不定人家直接给他点了安神香之类的。既然他对越小四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之心,没发现被人“暗算”了也不奇怪。

此时此刻,已经看见萧敬先的他彻底活动了一下腿脚,又来了两次深呼吸,这才走到了萧敬先跟前,仰着头说道:“晋王殿下,现在就走吗?”

“想通了?养精蓄锐了?”

“那当然!”越千秋回了个灿烂的笑容,眼神中没有半点犹疑,“等回去拿上我的刀,随时就可以走。”

“很好。”萧敬先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把人和刀带上,然后跟我走!”

越小四眼见之前被自己抱着两辆车之间转移时,都睡得和死猪似的一动不动,还呢喃叫过一声爹的越千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他忍不住轻轻用指甲掐了掐掌心,第一次觉得这年纪不大的小家伙着实很坚强。

换成他是越千秋,会那么坚定不移地相信老爷子吗?

约摸一刻钟之后,甄容身背宝剑,跟着换了一身衣服的越千秋一块出来。两人一个清逸出尘,一个气势凛然,往萧敬先面前一站,萧敬先竟是难分主从,不由得哂然一笑。他却并没有任何评述,只是淡淡一点头道:“走吧,我拖了两天,现在正好去抄家杀人!”

越小四眼睁睁看着那一大两小离去,有心想要厚脸皮跟上去,可想想越千秋在那山居两日间说的那些话,想想自己听说萧敬先竟然声称打算叛了北燕去大吴的惊悚,他最终使劲按捺了这一重心思。

他不但不能跟去,而且还要想办法和萧敬先划清界限,免得异日被其连累。而要做到这一点,他现在就不能如同木头人似的呆在这里,而是需要进宫去陈情,顺便卖一个人情。

抄家杀人这种事,越千秋没吃过猪肉,可至少看过猪跑虽说只是看影视剧然而此时自己亲自经历,而且竟然是他曾经大闹过的长乐郡王府,那种千般滋味在心头的感觉别提多微妙了。眼见团团围住王府的乃是禁军,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次秋狩司真的靠边站?”

“之前那么多人围攻竞陵,禁卫在宫门前拦阻皇上,趁夜叛乱……发生了一桩桩一件件这么多天大的事情,秋狩司却事先未曾发觉,而且宫中禁军竟然也有不少作乱,不管是为了还没洗脱的嫌疑,还是为了别的,汪靖南都只能暂时靠边站。”

嘴里说着这若无其事的话,萧敬先却往左右做了个手势。随着两个手持大斧的健壮军士上前,三两下就将紧闭的王府大门劈开,他才沉声喝道:“素服跪者免死,如有反抗者,杀无赦!”

甄容勒马跟在越千秋身侧,此时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四周围有不少眼神悄悄关注着自己,想来绝不是因为别的,只会是因为他肩头的那个纹身,只会是因为他是跟着越千秋和萧敬先一同来的。

就在他听见内中惨叫不断,刀剑交击声不绝于耳,于是微微色变,心中分神的时候,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千秋,甄容,下马,随我一块进去。在门外等着没什么趣味,还是进去看看的好!”

看到越千秋毫不犹豫地跃下马背,紧随萧敬先身侧大步进入长乐郡王府,甄容哪敢犹豫,慌忙一跃追了上去。等到踏入王府大门,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尽是横七竖八的王府护卫。

尽管上一次他和庆丰年小猴子跟着越千秋,还有徐厚聪等禁军一同来这里“讨债”,也曾经在这里打得一大群王府护卫人仰马翻,可那时候他们下手都相当有节制,敌人伤而不死,可眼下那大片大片的血泊却无疑表明,这地上除却死者就是重伤垂死者,就连能辗转呻吟的轻伤者都少!

相形之下,越千秋上次在老参堂门前那条大街上大开杀戒,初阵就砍人如切瓜砍菜似的杀了十六个人,此时此刻又不是自己亲自下手,因此心理还算稳定。然而,越过尸横遍野的前院,一路往里走,发现一路竟是死伤不断,他的脸色就渐渐变了。

终于,在踏进第三道门时,他忍不住问道:“晋王殿下既然是奉皇命来这儿的,长乐郡王府的护卫为什么还要负隅顽抗?这不是找死吗?”

“因为我从前名声不好,这两天的名声就更不好。”

萧敬先挑了挑眉,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我从前就有杀掉束手就擒俘虏的先例,而且之前两天,已经有一座公主府被我杀了个尸横遍野,就连驸马也是一剑穿心,所以小元子想不开,他这些狗腿子当然就更加想不开。”

你这个疯子!

越千秋在心里大骂了一句,紧跟着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禁军呢?本来不用杀进去的,现在却要一路杀进去,总会有伤亡,晋王殿下不怕他们有怨言?”

“你错了,他们求之不得。”萧敬先步伐缓慢,竟是仿佛闲庭信步一般,“因为我早已有言在先,只要平定了待查抄的府邸,许他们随意抄检一刻钟,我才会清点家产,造册登记。至于他们杀掉的人,回头都算他们的功绩,你说他们会不会卖力拼杀?”

直到这时候,甄容方才终于忍不住质问道:“那难道不会误伤无辜?”

“我已经说了,素服跪者免死。如果有素服者被杀,那事后我查问起来,自然绝不容情。可如果不想服软,想和我硬顶,那么我也只能大开杀戒。”说这话的时候,萧敬先竟是还轻轻拍了拍甄容的肩膀,发现少年整个人都僵硬了,他这才含笑说道,“有些事,习惯了就好。”

越千秋看到甄容那分明流露出惊悸的眼神,他只能爱莫能助地耸了耸肩。

事到如今,有那功夫同情别人,他还不如好好去琢磨一下萧敬先准备如何离开北燕!

第361章 招摇

当越千秋跟着萧敬先,在斜照的夕阳之下来到了长乐郡王府最深处,也是他次抄药库时完全没踏足过的那块王府最要紧区域时,他只见那座外表富丽堂皇的屋宅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几十名禁军。 然而,门前却没有半个守卫的人影,只是大门紧闭。

当看到走在前头的萧敬先时,立时有一个禁军匆匆迎来,低头行礼道:“晋王殿下,里头应该只有长乐郡王一个人,他不肯出来!”

萧敬先摆摆手让人退到一边,不慌不忙得前去。随着他的脚步,四周围渐渐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在这种一片寂静的环境,只听他淡淡地说道:“小元子,你打算硬挺到什么时候?学人投环自尽?仰鸩酒自杀?举火**?还是有什么新花样吗?”

他的声音分明不大,可这个院落每一个人却仿佛觉得声音在耳边响起,一时间不论是慑于这位晋王近来的杀戮无度也好,那喜怒无常也罢,大多数人都本能地低下了头,生怕把萧敬先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

然而,在萧敬先身边的越千秋却不至于有这样的担忧。

他和长乐郡王姬元元发生过不小的冲突,可那是他找人家茬,不是人家找他的茬。而且,因为从人手里捞到了大笔赔偿,在他眼里这位是送财童子。此时此刻,眼见当初被萧敬先信手拾掇的皇子又霉星高照,他甚至有点可怜这家伙。

在萧敬先说完话许久之后,屋子里传来了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晋王舅舅,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是想争东宫,可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我争不得!父皇悄悄回城,阻拦的禁军又不是我指使的,凭什么要查抄我的王府,凭什么要抓我!”

“凭你的野心和你的能力太不匹配!凭潜入竞陵的人里头有你一份!”

萧敬先甚至连声线都没有多大变化。发现屋子里的人仿佛被噎着了,半晌也没有只言片语,他冷冷说道:“破门进去,把人给我拖出来!”

随着他这吩咐,禁军们再不犹疑,争先恐后地往前突入。在之前的清查,那些但凡对萧敬先的命令存有质疑,又或者犹疑不前的人,全都被一撸到底,其有曾经一路护送了南朝使团到京,据说和秋狩司关系密切的偏将吴钩。

所以,在杀鸡儆猴的效果之下,只见一个个禁军如狼似虎地破开门窗冲了进去,那精致的雕花窗格也好,那华美的门庭也罢,在刀剑斧钺之下,全都化成了各式各样的残片,被人肆意践踏。

在屋子里传来了阵阵痛呼、呵斥以及刀剑交击声之后不多久,一个人被架了出来。

尽管次越千秋还一掷匕首划伤了长乐郡王的脸,后来萧敬先又把人的脸拍得又红又肿,可此时此刻,当越千秋看到这位鼻青脸肿的北燕皇子时,他还是有些意外。仿佛是被当头甩过两巴掌,又或者是被人用刀背砸过脸,这会儿人双颊肿得老高,形象和猪头已经差不离。

“为……什……么……”

当长乐郡王被架到萧敬先跟前时,两个禁军才一松手,他完全瘫软在地,好半晌方才竭尽全力仰起头来,却只是吐出了含糊不清的三个字。

还是他身边的一个禁军小心翼翼地说道:“晋王殿下,卑职等人并不是故意伤了长乐郡王的,是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毒药,一见我们进来又是抹脖子又是喝毒药,我们阻拦不及,下手这才重了一些……”

“我知道,不是一哭二闹三吊吗?”萧敬先呵了一声,竟是在长乐郡王面前蹲了下来,微微扬了扬下巴,“你若是真的想拿出点骨气来,学你姐姐陈国公主,当初汪靖南带人去赐死她,她直接一把剑抹了脖子,临死前那痛诉皇偏心逼死儿女的声音,甚至大得连左右邻居都能听见。你要真想寻死,会让他们有机会拦下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长乐郡王脸色雪白,竟是无法抵挡萧敬先的目光直视。他本能地避开那眼神,茫然四顾,当看到越千秋时,眼神猛地一凝,竟是发疯似的跳了起来,挥舞双手朝越千秋抓了过去。

别说如今长乐郡王才刚被制止他自杀的禁军打了个半死,算人还生龙活虎,越千秋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可在越小四“金屋藏娇”的那座山村住了两晚,越千秋这会儿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心肠有点软,因此明明可以一脚把人踹开,他却选择往后跳了一步。

而是越千秋这么轻轻一跃,本来心智狂躁精疲力竭的长乐郡王,便因为往前一个扑空,跌了个狗啃泥,看去仿佛对越千秋伏地叩拜一般。

站稳之后的越千秋见长乐郡王这般狼狈,不禁没好气地说:“姬小八,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你去质问你爹,你找我干嘛?”

“你不来京,万事都好好的,我不找你找谁!”长乐郡王终于迸出了一句完整的话,随即仿佛咬到了舌头一般痛呼一声,继而竟是又奋力吐出了一句话,“凭什么你这个外来的狗杂种能占尽便宜!”

在北燕呆了这么久,越千秋的北燕语自然已经能够听说毫无问题,此时听明白杂种两个字,他刚刚那仅有的一丝怜悯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个箭步窜前去,一脚将长乐郡王踹翻在地后,竟是冲着对方的腮帮子恶狠狠是一脚。

在这毫不留情的一脚之后,长乐郡王惨嚎一声,嘴里也不知道断了多少颗牙齿,顿时痛得直打滚。而旁边那两个原本想把人挟制住的禁军,也不禁被越千秋这势大力沉的一脚给震得一哆嗦,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干脆后退了几步。

尽管他们刚刚对长乐郡王也下手挺重,可那是因为制止人自杀,也算是事急从权。可南朝使团失踪了那么多人,皇帝已经下旨各州府严格查缉的情况下,越千秋这个留下来的竟是跟着萧敬先出现,作风还是这样张扬跋扈,那么外头流传的那消息恐怕真有几分准。

如果不是有恃无恐,越千秋敢这样对待一位皇子吗?

“已经败得像条狗了,你居然还敢用这样的字眼激怒我!”越千秋一把捞住了长乐郡王的领子,反手又甩了两个耳光过去,这才恶狠狠地骂道,“凭什么?呵,你是个没本事没骨气还没口德的狗屁皇子而已,真当自己是一号人物?你知道你父皇是怎么评价废太子的?”

“你父皇说,当初立太子,不是因为他能力卓绝,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更不是因为忌惮他们背后的势力有多大,只是想着东宫里有个人能省点聒噪。你呢,连让你父皇省点聒噪的本事都没有,连死的勇气和骨气都没有,还有胆子骂我?滚去照照镜子,看看你什么德行!”

听到越千秋骂出狗屁皇子四个字,萧敬先顿时哈哈大笑,前把手按在了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地说:“骂得好,不愧是我外甥!”

越千秋顿时身子一僵,不用看都知道左右那些人是何等目光。他没好气地想要拍开萧敬先的手,可萧敬先的武艺和越小四不分伯仲,他挣脱了两下也没能挣开。还没等他开口否认那所谓的外甥之说,只听萧敬先徐徐开口说道:“押人走吧,然后给我查点他的家产。”

尽管萧敬先没有说要堵住长乐郡王的嘴,可刚刚听到外甥两个字,两个禁军再次来架起完全如同一滩烂泥似的长乐郡王时,却还是妥帖地先往人嘴里塞了一团破布。不但如此,四周围那些禁军在悄无声息地鱼贯退出时,也不知道多少人悄悄拿眼睛去偷瞥越千秋。

晋王萧敬先只有一个亲姐姐,其他的堂姐妹根本不放在眼里,他怎么可能有外甥?

等人一走,顾不得甄容还在,越千秋斜睨萧敬先道:“你故意的?”

“是又怎么样?”萧敬先丝毫不在意,随即竟是侧头看着甄容道,“前前任太子妃算是我的远房堂姐,如果我愿意,也可以把甄容当成我外甥。最近这段日子,我们越是招摇,皇越是会觉得,你们已经深陷泥沼不可能跳出去,这不是很好?”

甄容也是天资聪颖的人,尽管今天看似没自己什么事,可越千秋带他,萧敬先也没反对,他心里当然少不得狐疑,而此时此刻听到萧敬先的话,他终于生出了一个惊骇的念头。

越千秋和萧敬先莫非真的达成了同盟?在只剩下他们这寥寥几个人,几乎谈不握着任何筹码的情况下,为什么萧敬先还肯站在他们一边?

一瞅甄容那表情,越千秋知道那个聪明家伙恐怕已经浮想联翩了。因为事关重大,他至今也只和越小四通过气,此时冲着甄容喝道:“甄师兄,记得从今天开始改口,直接叫他舅舅。不是要招摇过市吗?那索性招摇个够!”

“没错,你们两个都叫我舅舅最好。”萧敬先眼睛完全眯缝了起来,那双凤目几乎成了一条线,当转过身来的他走到越千秋身侧时,突然微微侧了侧身子,用只有越千秋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呢喃道,“千秋,这世不是只有你爷爷才会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说到这里,他便直起腰道:“明天去查抄天丰号,记得早睡早起。”

第362章 父子滑头鬼

当唾沫星子乱飞的兰陵郡王萧长珙那番长篇大论的陈词终于告一段落时,不论是皇帝身边侍立的赫金童,还是今日也在长乐宫的徐厚聪,全都如释重负。两人全都切身体会到,这位宠信不下于晋王萧敬先的新贵有多难缠。

萧长珙这竟然是来告状的,还是告萧敬先的状!

皇帝一直都支着右颊淡淡听着,此时方才漫不经心地问道:“朕让你去监秋狩司,你却不放在心上,还借口替朕看着越千秋,省得他在这节骨眼上捣乱,拆了你的王府,于是提溜着人跑出上京两三天。现在你又说萧敬先行事欠妥,又打什么鬼主意?”

“晋王殿下杀人太多了,纵使皇上不想看到那些碍眼的人,让他这样一味杀下去也不是好事。”越小四说到这里,就瞥了一眼徐厚聪,见其回避自己的视线,可垂落下来的双手却分明捏着拳头,他就笑着说道,“让徐将军去给晋王殿下做个帮手,提醒他一下如何?”

皇帝顿时心中一动,紧跟着就似笑非笑地说:“长珙,你好像很看重神箭将军啊?”

“能够下决心几乎把整个门派都搬来北燕的人,当然值得信任。”越小四说得大大方方,颇有一种光风霁月的豪气,“毕竟,晋王殿下调动的是禁军,神箭将军也是带的禁军,如此两批人也好彼此有个呼应。”

“你倒是敢说!”皇帝随口一喝,“之前禁军也有通敌叛逆的,被你这么胡乱一分派,这禁军三将军就只剩下汪枫一个,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能面面俱到吗?”

不能的话汪靖南干嘛内举不避亲推荐自己儿子?不能的话你为什么用他?

越小四在心里吐槽连连,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禁军的事务是不能轻忽,但小汪将军也不是无能之辈,反正秋狩司事情不多,让他老子给他拾遗补缺总是可以的。再说了,赫五爷闲着也是浪费了人才,让他去禁军之中好好整顿一下,那不是最好?”

甚至连皇帝都一度认为,兰陵郡王萧长珙之所以硬是要把徐厚聪塞到萧敬先那儿去,是想要搭一个跳板,趁机染指禁军,可如今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他不由得大为意外。同样始料不及的赫金童则是在愣了一愣之后哑然失笑道:“郡王倒是会支使人,那你呢?”

“我当惯了闲人,王府里又有越千秋那个难缠的小鬼,憋屈透了,所以打算出城散散心。”说到这里,越小四就嬉皮笑脸地说,“还请皇上给臣放个十天半个月的假。”

“驳回。”见下头那个懒散家伙顿时一张脸拉得老长,皇帝却皮笑肉不笑地说,“朕还怕你和那两个面上老实,实则包藏祸心的家伙一样,一离开上京就联络兵马举叛旗了!”

饶是在北燕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越小四还是险些没觉得一颗心蹦出了嗓子眼,几乎认为自己身份败露。好在他是非常有急智的人,只微微一愣就叫起了撞天屈。

“皇上怎能怀疑臣一片赤胆丹心!那两位大将军是曾经带过兵的,臣就是在边境上见机行事平过叛,这个郡王都来得要多侥幸有多侥幸,又没有半个兵马,有那本事吗?”

见人竟然在那扮委屈,皇帝终于忍不住笑道:“好了好了,朕随便一说,你竟然还当真!关键时刻,这上京城少不了有能力的可靠人。你之前说的那几条照准,至于你自己……萧敬先既然在前头杀人,你就在后头好好安抚一下人心。不说别的,老大和小十二和你闹翻这事有多少猫腻,你以为朕不知道?”

越小四顿时哑口无言,随即软磨硬泡讨价还价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怏怏答应了。而等到垂头丧气的他和喜出望外的徐厚聪一块退下,赫金童忍不住上前问道:“皇上,兰陵郡王这好像是在笼络神箭将军?”

“这么明显的事,朕还会看不出来?”

皇帝不以为然地眉头一挑:“他根本就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截了当,这就比很多人只会背后鬼鬼祟祟的强多了。再者,禁军也好,秋狩司也好,此次这人头滚滚落地的清查也好,他全都不肯沾手。你看错人了,这小子不是相当权臣的料,他就是个大滑头!”

赫金童没想到皇帝竟然给出了这样一个评价,呆了一呆方才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他如果不是想要和晋王殿下争权,何苦把徐厚聪推出来?”

“你终究还是小看了他。也是,他在上京城这么多年始终不显山不露水,所以看走眼也不奇怪。好了,既然有他陈情,你正好顺理成章去把禁军给朕好好筛查一遍。”

见皇帝只说他和别人小看了萧长珙,却不说为什么这是小看了人,赫金童不敢亦不能多问,只能答应之后匆匆告退。毕竟,他从前固然临时管带过禁军,可如今要立时把当初埋下去的那些人重新启用出来,然后筛查清洗,那还要花费无数功夫。

而且,他实在是不明白,那两位叛将如今是鱼入大海,皇帝为什么只顾着清洗上京城中的权贵大臣,而没有指定人去派兵平叛,仿佛有意坐视叛军坐大似的。

当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时,皇帝却叹了一口气。

之所以说萧长珙是大滑头,是因为他已经完全看出来了,那小子不是和萧敬先争权,而根本是和萧敬先划清界限!和发疯起来不管不顾的晋王萧敬先比起来,兰陵郡王萧长珙那张扬跋扈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的却是世故圆滑,趋利避害的真正内在。

对于他来说,这没什么不好接受的。因为,疯子就意味着不可控,可聪明人就不一样了!

“乐乐,没有你,朕真的很寂寞……”

感觉人生寂寞如雪的,是孤家寡人似的皇帝,并不是越千秋。所以,夕阳西下时出门,满天星斗时回到兰陵郡王府,好歹混了一顿还不错的“工作餐”,他一面喷着酒气一面扶着甄容的肩膀,嘴里自顾自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今天查抄长乐郡王府,那些禁军就不知道捞了多少好处,明天去查抄天丰号,那些禁军还不得翻天?这北边和南边真是都一样,官匪一窝!”

就算知道越千秋是借着酒劲指桑骂槐,甄容还是不禁苦笑。

徐厚聪觉得南吴那些文官压制武人,可一旦徐厚聪在北燕站稳了脚跟,如若还有别的武林门派打算叛逃北上,难道徐厚聪会觉得欢欣鼓舞吗?还不是一样会想方设法加以遏制,避免别人来夺权分权?这年头最最黑的就是官场。

所以,官匪一窝这四个字,确实在南在北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可他刚扶着越千秋进了王府大门,就只听侧里传来了一个声音:“越九公子自己是南吴越相爷的孙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如今到了北燕,摇身一变又成了坊间流言中的嫡皇子,将来的东宫太子,却还指摘别人官匪一窝?”

听到这个讥诮的女子声音,越千秋不由得愣了一愣,紧跟着便心中一阵狂喜。

终于来了!竟然是老参堂的那个谢……谢什么来着……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意识到自己虽说是为了迷惑萧敬先,可终究喝了不少,此时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竭力让头脑冷静下来。

而在这时候,他旁边的甄容已经看到了从门房闪出来的那个倩影,抢先叫道:“可是老参堂的谢姑娘?你怎会在这兰陵郡王府的门房里?”

谢筱筱见越千秋醉眼迷离地瞥了自己一眼,随即就垂下眼睑,仿佛是完全醉了似的,不由得一阵着急。可当看见越千秋那垂落在袖子外头的右手隐秘地对自己招了招,意识到这家伙是装的,她不禁如释重负,同时却也好笑他的无时不刻不演戏。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说:“我是来求见兰陵郡王的,但听说郡王进宫之后,还没回来。”

此话一出,越千秋顿时朝她看了过去,呵呵笑道:“来见兰陵郡王?我在宫里听人说老参堂从来不攀附权贵,怎么现在改作风了,打算投到王府门下?我倒劝你,别打错了如意算盘,要知道,这两天附庸在那些王府门下的商号和铺子,被查抄了不知道多少……”

尽管明知道越千秋说这话是故意的,谢筱筱还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善意的提醒,提醒而已。”越千秋一面说一面咧嘴笑了笑,随即开口冲着门房那边探头探脑的两个门子叫道,“喂,让美人独坐门房等人,是不是太煞风景了?好歹把人请到里头奉茶也好啊!当然,我代表不了你们郡王,你们也可以当我没说过这话……”

他说着就直接把整个人压在了甄容身上:“甄师兄,走,反正不关我们啥事……”

眼见越千秋撩拨完人就要溜之大吉,甄容倒是有些过意不去,连忙对气鼓鼓的谢筱筱说:“谢姑娘,越九公子若是说话得罪,我替他给你赔不是……”

“他说的话,你赔什么不是!”谢筱筱恨得牙痒痒的,“他这张嘴真是恨不得让人撕了他!”

甄容哪里知道越千秋和老参堂那点猫腻,此时见越千秋竟是闭眼装打鼾,他就更加无奈了,想了想干脆弯腰把越千秋给背了起来,歉意地对谢筱筱点点头后匆匆往前走。

可他还没走几步,却只听背上那家伙用说梦话似的口气嘟囔道:“半夜三更跑来见那家伙一个单身男人,你家里人也太放心了……”

这一次,别说甄容,就连王府那两个门房对视一眼,也全都觉得越千秋这是成心在气人。谢筱筱更是一下子被越千秋撩拨得完全炸毛,一个箭步冲上前就往越千秋的肩膀抓去。

“臭小子,我今天豁出去也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第363章 好男也要和女斗

如果眼下是真醉,越千秋自然避不开这一抓,可他到底只是装醉,此时此刻他根本不用其他的闪避方式,只是直接从甄容背上滑落了下来,谢筱筱这含恨一抓,顿时抓错了人。

看到甄容肩头衣衫崩裂,紧跟着还留下了五指爪痕,谢大小姐顿时完全呆住了。哪怕那个被她误伤的少年只是苦笑着用手捂着肩头,甚至硬气得连哼都没哼一声,她还是觉得双颊如同火烧,又羞又怒,眼圈都有些气红了。

“你……你……你太过分了……”

越千秋自己同样有些傻眼。谢筱筱会武艺,他是知道的,可甄容那是什么功夫,就算是他猝不及防之下从人背上滑落下来,甄容居然会没躲过这突如其来的一抓?

见谢筱筱转身要走,他灵机一动,窜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沉声喝道:“刚刚是我说话不好听,我道歉!可你伤了甄师兄,就想一走了之吗?”

他一面说一面恶狠狠地瞪着四周围那些看热闹的门子和下人,随即才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既然是来拜访兰陵郡王的客人,人我领进去了,等兰陵郡王回来之后,让他到我那儿去要人!哼,想看我的笑话,全都给我记着!”

见越千秋一手推着甄容,一手拽着谢筱筱,竟是气咻咻就横冲直撞闯进了王府,两个门子和闻讯赶过来的仆役面面相觑,最终谁都不敢拦。

虽说南朝使团此次出使显然是别有用心,如今皇帝已经下旨通缉拦截,可越千秋的身份简直是个无与伦比的大坑,谁敢得罪这位身份莫测的南朝六品朝奉郎?

一路长驱直入到了自己那个院子,越千秋就长长舒了一口气,见甄容正好回过头来,和个大秤砣似的沉甸甸推不动,他就没好气地叫道:“甄师兄,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和我进屋去,我给你上点药包扎一下,小心感染!”

原本就盯着越千秋那只爪子的谢筱筱顿时咬紧了嘴唇,简直气急了。什么叫感染……她一没下毒,二没用很大的力气,只不过没想到越千秋这么刁滑而已,这才伤着了别人!

甄容顿时苦笑道:“九公子,只是一点皮外小伤而已,我自己会处置,你不用小题大做……”

越千秋没想到甄容会说出小题大做四个字来,顿时有些尴尬。他挠了扭头,最终干笑道:“那你自己赶紧回屋子去上药包扎,这丫头交给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来!”

甄容只觉得一阵头疼,可他和越千秋打交道,那真是次次占下风,此时不得不用歉意的眼神瞅了谢筱筱一眼,最终匆匆离去。确定脚步声渐渐远去,人真的已经走远了,越千秋这才如释重负。紧跟着,他就听到耳畔传来了一个愤怒的声音。

“你还要抓着我到什么时候?”

越千秋这才醒悟过来。他不慌不忙松开手,随即就理直气壮地说:“之前是我醉得糊涂了,话说得不好听,但我那话也没有完全说错。兰陵郡王现如今是单身一个,你家里就没有长辈吗?要你一个来见他!万一羊入虎口岂不是糟糕透顶?”

他的声音很不小,谢筱筱一气之下,却也忘了自己此行的正经目的,忿然叫道:“用不着你教训我,我不是第一天出来行走了!想当年我在林子里挖人参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往脸上贴金了吧?我怎么听说采参客从来都没有女人的?”

听到越千秋这反唇相讥,谢筱筱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一拳砸向了越千秋面门,却见其微微后仰避开要害,却是左肩往后一拉,随即直接向前一推,竟是用肩头接下了这一拳。眼见自己竟然打中了,她不禁遽然色变,刚刚那满心怒气有一多半变成了惊疑。

这家伙上次在老参堂门外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软脚虾的!

“你……你怎么不躲……”

“废话,不让你消消气,你能听我好好说话吗?”越千秋先是说话极轻,随即就大声嚷嚷道,“好啊,你打了甄师兄,竟然还打我……虽说好男不和女斗,可我今天要破例了……”

越千秋一面嚷嚷一面冲着谢筱筱低声叫道:“赶紧的,上房顶打一打,然后趁机说话!”

刚刚满腹的委屈和不忿,可面对越千秋这番言行,谢筱筱终于觉得,和这家伙怄气实在是不值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就朝越千秋攻了过去,却是招式半真半假,只想着万一这家伙还是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就好好教训一下他。

顷刻之间,两个人在院子里交换了几招,继而就跃上了墙头,而后又窜上了房顶,又从房顶打到了后头一棵茂密的大树上。有了这枝干遮蔽,越千秋就轻松多了,一面对谢筱筱打了个暂时停战的收拾,他就一面随手当起绿化破坏者,不时打断根根枝条。

“我师父和大伯父他们是不是躲在老参堂?”

谢筱筱没想到越千秋一张口就问到了最关键的点子上,不由得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谢天谢地!

越千秋只觉得连日来压在心底的那块巨石倏然搬开,整个人都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他没有回答谢筱筱的反问,而是笑着问道:“师父让你带什么话给我?”

想到当时严诩见自己时,那心急如焚,顾虑重重的样子,话里话外全都是担忧越千秋认为被抛下后会有什么怨愤,就连越影也是不无嘱咐,让自己一定要把话说透,安抚好越千秋,可此时此刻见越千秋蹲在树干上,那张脸上满是欣喜,她突然觉得这家伙没那么可恶了。

难怪那两位都这么宠这小子!

“越大人已经不在上京了,只有严大人带着两个小的在我那儿,他让你别担心,他绝不会抛下你的,另外还有……”谢筱筱突然很想看看越千秋吃惊的样子,故意拖了一个长音,有心想卖个关子。可下一刻,越千秋再次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刚刚还在她对面那根树干上的越千秋突然窜了过来,敏捷地落在了她的身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是不是影叔也来了?”

“你怎么知道?”

谢筱筱几乎是下意识地迸出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那句话,见越千秋咧嘴一笑,小白牙仿佛还会反光,她须臾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当下按捺了好奇和惊疑,低声说道:“没错,就是影爷把严大人他们送到老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