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南朝次相越太昌的幼子离家出走十几年了,你没见过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见越千秋面色一滞,没有说话,萧敬先就袖手说道:“大概你就是想着既然有那么个爹,等于没有,所以皇上让你叫阿爹的时候,你才那么容易就松口了?”

“谁像你想得那么复杂!我只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就当是认贼作父好了,叫一声我又不会少块肉!”越千秋一骨碌爬了起来,脸上全都是反讽,“我和甄容还不是叫了你舅舅,这不是一个道理吗?”

“说的也是。”萧敬先仿佛没听出这话里话外的讽刺,此时微微一笑。往日他那笑容或冷峻,或讥诮,或别有深意,可此时此刻那笑容却灿烂明朗得让人移不开目光。哪怕是越千秋,也忍不住在心里直犯嘀咕。

越小四那样的人都有大公主十二公主跟在后头猛追,还有平安公主一见倾心,没道理萧敬先却一直无人问津。就算杀人如麻的名声在外,可有那皇亲国戚的光环在,上赶着卖女儿甚至送女儿的人也绝对不应该少吧?

“既然你已经叫过我舅舅了,要不要再进一步,认我当个义父?要知道,如果我没找到我那个外甥,那些钱财身外之物日后也不知道留给谁,你要不要赌一赌?”

“老子从来不给人当备胎!”

这一次,越千秋终于气坏了。他一挺身直接跳下了软榻,怒气冲冲地瞪着萧敬先说:“要想我认你当爹,你先去认了我爷爷当爹再说!”

让越小四知道你竟然在这儿和他抢儿子,你还没出上京他就得找借口杀过来找你算账了!

可当趿拉着鞋子走到门口时,越千秋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头也不回地说:“你又不是七老八十,长得也不是歪瓜裂枣,算是正当盛年的美男子一个,随便一勾手就有的是女人哭着喊着为你生猴子……不对,生孩子,搞那么多名堂干嘛?”

微微一顿,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皇后要是在,看到亲弟弟这样子,她非气死不可!想要儿子,自己去生!就算外甥似舅,也没自己生得好!”

见越千秋撂下这话扬长而去,萧敬先不由得有些发怔,久久方才低低叹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了少有的怅然。

自从那个他曾经喜欢过的女孩子,在他第一次与她单独相处时,竟然试图给他下药,他就彻底对这样所谓门当户对的千金绝了指望。宁可在青楼楚馆偶尔留宿,也再不曾接受任何官宦人家的明示或暗示。

至少,他不想再一次从曾经爱人的心窝中拔出那把带血的刀,然后灭了人满门!

然而,那一丝软弱来得快,去得更快,他很快就把这陈年旧事再次封印在了心底深处,仔仔细细思量起了南下的路线,需要带的人手,一路的接应……

在把这所有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在第一时间召来了一个心腹从者,却是报出了一串名单。

“找个借口,把这些人全都处理掉。然后放出风声,就说这是汪靖南安插在我身边的!”

知道这其中是有汪靖南的人,但也有其他府邸甚至皇帝安插在晋王府的人,那从者不由得吓了一跳。可他是萧敬先精心培养出来的死士,心底的诧异一点都不影响他的服从,他很快就悄然退了下去。

而气冲冲离开畅游阁的越千秋,用最快的速度把包括甄容在内的其他人召集在了一起,一开口就道出了一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大家都预备一下,我们很快就要回大吴了!”

第387章 异想天开

昨天大半夜越千秋才回到兰陵郡王府,今天早上又急匆匆地带了这么多人一同搬出来,对于前一夜发生的事情,甄容也好,陈绍和刘宽等人也好,全都只知道发生了事情,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却不得而知。所以,越千秋这突兀的决定,每一个人都觉得意外至极。

而越千秋当然知道众人的疑惑,他整理了一下情绪,随即郑重其事地对甄容说:“甄师兄,劳烦你去屋顶望个风。”

甄容没有任何异议就点点头接下了这桩任务,因为他知道,自己就算在屋顶,也不会错过任何一句话。等到他出去,越千秋方才环视一眼众人,非常淡定地说:“昨天晚上原本是应该我师父严大人和晋王殿下会面,但秋狩司却提早得到了风声,预设埋伏守株待兔。”

尽管只是这轻描淡写几句话,不是越千秋平时常用的那种跌宕起伏如演义一般的讲述,可众人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充当传话者的陈绍和刘宽,前者更是下意识地叫道:“怎么会,我分明是在刘宽望风的时候对晋王挑明此事的!”

后者则有些愤怒地叫道:“十有八九是萧敬先故意泄漏的!”

“怎么泄漏的用不着去追究了。师父正好先见到了金陵那边的来人,那位通过别的路子提早查知了这件事,让我推迟这次见面,我就灵机一动,通过十二公主把大公主诳了过去顶缸,又找借口约了十二公主去偷窥。所以,昨晚那会儿,兰若寺塔林可热闹了。”

见众人无不讶然,越千秋就笑吟吟地说:“汪靖南抓到的是萧敬先和大公主会面。可他偏偏不死心,竟然挟持了大公主,逼着萧敬先拿出里通我大吴的证据来,结果萧敬先不管不顾出手,我又趁机捣了点乱,还留了信给萧长珙,结果萧长珙和徐厚聪紧急赶到,把汪靖南抓了个正着。汪靖南在混战之中被萧敬先捅了一刀,现在官职也丢了。”

这下子,陈绍不由得大喜过望:“这么说,这竟是阴差阳错,把汪靖南给拿掉了?”

刘宽刚刚的怒火全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竟是有了开玩笑的心情:“怎么能说是阴差阳错?分明是南边过来的使者耳目灵通,分明是九公子神通广大。换成别人,就算临时弄个人去和晋王萧敬先见面,碰到秋狩司这阵仗也只能吃哑巴亏,哪有大公主的分量重?”

听到屋子里众人七嘴八舌,眼见气氛越来越轻松,面对这些庆幸因祸得福的同伴,越千秋不由得嘴角也勾了起来。

“但这次汪靖南固然栽了,晋王萧敬先和我也不好过。我这点小伎俩那都是根本瞒不住人的,也没打算瞒住人,所以北燕皇帝雷霆大怒,幸亏了萧敬先给我说了几句好话。北燕皇帝虽说最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却罚了我和萧敬先禁足,还把我和你们一块撵到了这儿。”

“只是禁足,这也太轻了!”

“就是就是,这怎么看都像是老子罚儿子,不像北燕皇帝对南朝使臣。”

“九公子,说来说去,北燕皇帝对你到底偏心!”

听着这些起哄似的声音,越千秋闲闲地哂然一笑道:“别小看了北燕皇帝。他把秋狩司丢给了兰陵郡王萧长珙,但把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康尚宫派了过去帮手,而宫里的禁军虽说名义上是三将军带,可内侍赫金童却负责整饬。而皇帝要亲征平叛,萧敬先却被丢在京里,可国中政务交给左右相,兵权交给武陵王和左右神武将军。就这些分派,你们还没看出什么?”

直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方才一字一句地说:“总之,趁着北燕皇帝不在,咱们溜号。但我们不能夹着尾巴溜走,临走之前,我希望大家配合我,把晋王萧敬先挟持走!”

屋顶上望风的甄容把下头这一字一句全都听在耳中,虽说有意外,也更多的是觉得顺理成章。他知道昨夜之事必定会有波折,越千秋绝对还藏着掖着某些安排,可听到最后这句话,他在剧烈的震惊之下,脚下一使劲,踩裂了两块瓦片不说,而且还险些从屋顶上栽倒下来。

挟持萧敬先……老天爷,越千秋定出的目标,怎么每次都这么恐怖?

别说屋顶上的甄容大惊失色,屋子里也瞬间陷入了死寂。足足良久,尽管只有一天,可勉强也算和萧敬先打过交道的刘宽就结结巴巴地说:“九公子,这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见其他人纷纷忙不迭地附和,越千秋就干咳一声,用之前给众人鼓劲时那种蛊惑的口气说:“事在人为,值得一试!如今师父人在外头,身边还有靠得住的帮手,如何把我们连带萧敬先一起送走,这不用大家操心,而如何挟持萧敬先,大家也不用操心,有我在。”

说到这里,他就意味深长地笑道:“别忘了我师娘是回春观的!”

屋顶上的甄容简直想翻白眼。回春观弟子确实医术高明,可被你这么一说,怎么仿佛成了毒术高明,下药高明?

可其他人却不这么想。越千秋都已经把师娘拿出来炫了,显然已经做好了十足准备,更何况他是如今使团中官职最高的,行事虽说天马行空,我行我素,可每次都能收到良好的效果。最重要的是,越千秋对人慷慨大方没架子,他们也愿意相信这个鬼主意多多的少年。

“照九公子这么说,我们岂不是只要做好走人的准备?”

“没错。”越千秋捏紧拳头,状似有力地一挥,“大家要做的,就是漂漂亮亮给咱们这次出使收尾!所以,这两天还请大家和王府中人好好套套近乎,顺便麻痹敌人……”

等到越千秋又一番长篇大论,把众人说得晕头转向,糊里糊涂答应了之后离去,他在屋子里站了一小会,最终出了门去,在屋顶上找到了脸色微妙的甄容。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你眼看我眼,最终甄容叹了口气道:“你这次是说真的吗?”

“真得不能再真了,不信你看我的眼睛,多认真,多诚恳!”

面对这么个从来让自己看不透的家伙,甄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还没等他想好是否要继续追问这件事,他却听到越千秋开口说道:“甄师兄,之前兰陵郡王提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那件事?什么事……不是吧,那不是一个单纯的玩笑吗?

甄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越千秋,见其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表情,他渐渐变了脸色,不禁觉得喉咙又干又涩,胸腔中更是有一种几乎压不住的愤懑:“前天汪靖南不惜亲自出面游说我,可我明里做出十足动心的样子,却没有受他蛊惑。”

“我知道。”

“我虽说曾经为了身世忧心如焚,甚至每每焦虑得几乎发狂,踏上北燕的国土之后更是一想到身世就常常彻夜难眠,可我从来都只当自己是吴人,没有一天当自己是燕人。”

“我知道。”

“我虽说跟着你糊里糊涂叫了萧敬先一声舅舅,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是什么北燕皇族!我是青城弟子,昨天是今天是,明天也是!”

“我知道。”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问那种滑稽的问题?”

见一贯文秀内敛的甄容,此时却大声咆哮了起来,越千秋却非常不正经地耸了耸肩。

“就因为要留在北燕,我这种在北燕皇帝眼中从始至终都没动摇过,而且鬼点子太多的人不合适,而你这一看就知道经过很多挣扎彷徨的人却很合适。我上次说的话,并不是在恐吓你,有这次出使北燕的经历,你如果回到大吴,不说明枪暗箭,某些人的口水都能把你喷死!”

甄容却不为所动:“可我如果留在北燕,出了我这么一个叛逆,青城怎么办?”

“如果你留在北燕,成了北燕皇族,青城看似尴尬,可只要一口咬定收养你的时候压根不知道你的身世,如今你回到故国,寻根溯源,致力于两国友好,南边那些官员反而不敢怎么样。你要知道,现在想南下侵攻的是北燕,金陵朝廷里的那些文官大多数都是不想打仗的。”

越千秋看到甄容明显被自己已经说懵了,他就循循善诱地继续忽悠道:“你想啊,打仗要花钱,论功行赏要花钱,抚恤死伤更要花钱,如果能赔出去一个青城掌门弟子,换得两国之间至少太平个十年八载的,在他们看来,那简直再合算不过了。”

“当然,青城肯定要吃点口水官司,可那又怎么样?相比你回去之后,青城那几位前辈为了护着你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来说,这要简单太多了。再说,只要皇上相信你心向大吴,只要朝中有分量的人知道你留在上京的苦心,你还怕青城无人照拂?哪怕是为了防止弄假成真,青城也永远都会是上三门中最不可或缺的名门大派!”

说到这里,越千秋微微一顿,随即撂下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最重要的是,这儿有人非常需要多你这样一个帮手。”

刚刚还心烦意乱的甄容顿时悚然而惊。他直勾勾地盯着越千秋,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愿意留在北燕,我就告诉你。”

两人再次你眼瞪我眼,足足好一会儿,甄容方才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让我留在北燕,可以,我要见严大人,我要听他亲口对我这么说!”

此话一出,越千秋顿时有些意外。他踌躇片刻就打商量道:“我在这晋王府,师父就算神通广大也未必进得来……这样,换个人行不?比方说,曾经教过你武艺的少林寺那位二戒长老?”

越小四本来就打算让二戒来当说客,正好派上用场!

第388章 肃清,安抚,反诗

正午时分,大门紧闭的晋王府突然两扇大门洞开,紧跟着又有一群侍卫一涌而出。

这条街道本来就少有人经过,左右都是荒宅野地,因此这分明极大的动静,却也不像在别的地方那样,会引起巨大的骚动。可是,当这些侍卫从晋王府门前一直排到了街口,赫然一副大阵仗时,与这条横街相交的大路上,路人们在四散避开时,却少不得议论。

可仅仅是一会儿,这些侍卫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匆退走。

若是朝廷官员,自然不敢轻易看那位晋王殿下的热闹,可民间传闻中把萧敬先形容得如同恶鬼,可却知道晋王对寻常百姓多有宽容,因此在街口张望了一阵子之后,到底有胆大的人偷偷溜了过去想看个端倪。

可很快,没敢过去的人们就听到了一声惨叫。不多时,就只见刚刚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仿佛后头有鬼在追似的,脸色煞白,等到了街口时,他更是双膝一软瘫跪在地。见他这么一副死样子,看热闹的人不禁面面相觑。

“刘三儿,你这是看到什么事了,吓成这样子?”

“死……死人……”

这结结巴巴的三个字虽说没头没脑,可结合刘三儿那面色惨白惊魂未定的样子,众人还是自行想象出了晋王府门前丢着死尸的场面。虽说想想也觉得恐怖,可总有大胆不怕死的人,因此,哪怕有刘三儿的教训在前,还是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过去看动静。

而等到这几个有伴的人匆匆回来,面色一个比一个白,更详尽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也难怪刘三儿吓成这个样子,晋王府门口不是一具尸体,而是至少七八具尸体堆成小山!

这算是尸山血海吗?

去看动静的人里头,一个被人戏称为傻大胆的高个子使劲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晋王府门口那些尸体上还丢着一张字条,我正好认字,大着胆子凑上去看了看,上头竟是写着,晋王府清理奸细,请往他府里安插人的各家自己去领。如果不领,别怪他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这四个字一出口,其他人无不打了个寒噤。很快,就有人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但这个消息却不胫而走。当最终长乐宫中的皇帝听到此事,得知自己安插进去的人竟也死了一个,饶是他知道萧敬先杀鸡儆猴,挑衅的是上京城中所有对其心怀敌意之人,他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个混账!他怎么就不想想,朕在他那儿留人,不是为了监视他,是为了他闯祸的时候给他收场!要不是他只知道打打杀杀,朕怎么会只让他当一个空头亲王?”

想到萧敬先神不知鬼不觉托人送到她家中的侄儿,康乐欲言又止,可长久以来的习惯终究还是让她没有多言。果然,下一刻,她就只听皇帝自言自语地说:“他是因为朕亲征平叛,既没有带他,也没有交付他文武权柄,所以在使小性子?”

皇帝显然不是在等待康乐回答,只片刻功夫就叹了一口气道:“他如果只是因为贪图权柄而杀人,那就不是从前的兰陵妖王了……罢了,让上京道法司去把尸体都给收殓了,堂堂晋王府大门口,尸首堆成小山像什么样子!让萧长珙去看看他,他们两个至少还说得上话。”

对于这样的安排,康乐嘴上应喏,心里却不以为然。兰陵郡王萧长珙那是真正的大滑头,和萧敬先的所谓交情恐怕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没见其早早就在皇帝面前与其划清界限?指望这样一个人去安抚萧敬先,岂不是笑话?

而下一刻,她就明白了皇帝这吩咐中真正的意思:“你到秋狩司时顺便看一看,萧长珙新官上任第一天,到底怎么样?今天他第一日上任,你却没过去,也不知道他干了点什么。”

秋狩司那座四季不见阳光,显得阴森恐怖的正堂幽水堂中,当越小四见到康乐,听到自己的最新任务之后,他就呵呵了一声,随即伸了个懒腰道:“正好我也不耐烦呆在这阴冷的地方,我这就去,康尚宫还请在这儿坐镇一会儿。”

“郡王说笑了,你既去晋王府,我自然要回去向皇上复命。”

“复什么命?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用得着你来回走一趟?皇上肯定是怕我新官上任,镇不住那些牛鬼蛇神。”

越小四直接打了个呵欠,慵懒的脸上似笑非笑:“就算我坐不了几天这位子,下头人都等着皇上也曾经赞口不绝的副使楼英长回来,都盼着我滚蛋,可我好歹是兰陵郡王。康尚宫一会儿不妨去瞅瞅一大早撞在我枪头上的两个家伙,那四十棍子应该挨得不轻,他们肯定得求着你做主。我唱黑脸你唱白脸,这人心当然就向着你,回头我走了,你当然是人心所向。”

见人撂下这话拔腿就走,康乐不禁有些踌躇,不知道他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尽管皇帝让她从暗地里走到明面上,可她若是真的名正言顺执掌秋狩司,岂不是对上京乃至于北燕的所有人诏告先皇后的光辉依旧笼罩朝野?

越小四才不理会康乐是什么心思。一大早公报私仇,把汪靖南当年亲自策反,两个出身南朝边官,结果却禁不住高官厚禄的引诱,出卖袍泽叛逃北燕,一路扶摇直上当到秋狩司司官的家伙一顿棍子打得死去活来,他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当然心情极好。

此时此刻,哼着小曲带着几个心腹侍卫出了秋狩司,他就状似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去探望晋王,先回趟家,带点东西,空着手像什么话!”

等再次出了兰陵郡王府时,他的侍卫队伍之中,却换了好几张面孔。二戒和尚混在其间招摇过市,就只见一路所过之处人人让道,处处都是殷羡的眼神。想到越小四在金陵也是身份不凡的贵公子,可对比一下现在,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北燕这边权力的滋味更妙。

越老太爷虽说在金陵那也算是权臣一个,可越小四这个衙内要想这么嚣张,那是不可能的。就连堂堂大吴皇帝,也有必须要遵守的破规矩!

等到了晋王府,越小四让人敲了好一阵子门,却是始终无人应答,更不要提开门了。骑在马上的他望着那高高的墙壁,又瞅了一眼门前那些残留下来的血迹,随即没好气地说:“来两个人跟着我,其余人等在门外!”

这所谓的两个人指的是谁,那些心腹侍卫绝对不会弄错,二戒就更不会弄错,反正总得有他一个。只不过,当他跟着越小四和另外一个侍卫翻墙而入时,心里忍不住生出了一个念头。萧敬先这么肆无忌惮的人,越小四就不怕硬闯时遭遇突袭?

比方说来一轮齐射之类……萧敬先应该做得出来!

然而,他从墙头落下跟着越小四踏入前院,迎来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啧,我还备齐了弓箭手,打算有人按捺不住杀进来的时候,给他一轮攒射好看,结果第一个来的竟是你。”

越小四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没好气地说:“我是奉旨来安抚你,你以为我想来?”

他一面说一面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去个人见见那个臭小子,把他留在我那王府里的东西丢给他……给我警告他,别仗着有人撑腰就胆大包天!他娘的,竟然在我那儿留反诗,他以为我大燕是南吴吗?写一首反诗就要流配甚至人头落地?”

二戒这才知道,之前在王府临走时,越千秋塞给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知道这是越小四胡诌还是真的。可就在这时候,萧敬先竟是发了话。

“哦,千秋还会栽赃人写反诗?拿来我看看!”

“我还会诬赖他?”越小四恶狠狠地瞪着萧敬先,一摆手道,“得,先拿给晋王过目!”

二戒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萧敬先打交道了,虽说身份经过精心假造,绝对不成问题,可他上前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存着十分小心。然而,让他如释重负却又有些不得劲的是,萧敬先根本没看他一眼,接过那张纸之后就自顾自地念了起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上都,满城尽带黄金甲。”

念完之后,萧敬先忍不住哑然失笑:“气魄雄奇,隐约还能看出点仿照你的笔迹,可这上都两个字好像不大押韵?再说,这是咏菊花的吧,未必能说是反诗!”

“反正有那么点意思!那小子自吹自擂在他爷爷书斋里看了多少年书,肯定是哪个犄角旮旯翻来的诗,然后改了两个字,就这么大剌剌栽到了我头上!”

越小四一面说,一面气冲冲上前从萧敬先手中抢了过来,回来随手塞到二戒手中,这才恼火地吩咐道:“记着,直接扔到那小子脸上!你给我用全力,好好教训他一顿!”

二戒恨不得在萧敬先面前少呆一会儿,此时立刻答应一声就要走。可才出去两步,他就听到萧敬先一声站住,差点没打个哆嗦,等听清楚对方的话,他才暗叹自己没有潜伏敌营的天赋。论演戏,越小四和越千秋这对父子甩了他何止两条街!

“你知道千秋住哪?总不成我这王府你一个个院子找过去!他就在我那畅游阁,随便找个人问一声就知道了。那地儿是我起居之地,要打小心点,打坏花花草草,你家郡王赔不起!”

“鬼才赔你!”

听到越小四已经是直接堵了回去,二戒赶紧压着嗓子道谢一声赶紧走。等到离开萧敬先的视线,他才深深舒了一口气,立时抬手擦了擦额头上那油腻腻的汗珠。

这身在敌营真是折寿,他就怕自己暴露,连累越小四这家伙也一下子见了光!

然而,当他一路询问晋王府中的人,最终来到畅游阁见到越千秋时,对方的反应却让他措手不及——因为那小子明明认出了他来,可随即竟是二话不说转身拔腿就跑。

他一愣之后顿时气坏了,心想你爹不好惹,你这小子竟然也玩这套,把心一横就直接追了上去:“别跑,敢做不敢当的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当翻上一堵墙时,他终于堪堪追上越千秋,干脆恶狠狠地抓住了小家伙的领子。

“臭小子,给我站住!你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不成?兰陵郡王吩咐,不把那首见鬼的反诗糊你一脸,他就不姓萧!”

当甄容看到越千秋在墙头现身时,就听到了这样一个依稀熟悉的声音,紧跟着,他就看到了一个万万难以置信的人。两厢一打照面,他就只见状似凶神恶煞的某人先是一愣,随即那张脸就抽搐成了一团。

第389章 相逢动口又动手

都是这对该死的父子……他的形象全都给败坏了!

第一次演戏,竟然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直接撞见了可以说是半个徒弟的甄容!

二戒和尚不由自主松开了揪着越千秋领子的手,等到越千秋飘然落下,他这才有些僵硬地从墙头跳下了地。看到越千秋快步冲到甄容身边转身而立,满脸坏笑地瞅着自己,他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便上前,把手里那张纸揉成一团重重往越千秋丢了过去。

“你做的好事!”

哪怕对方有乔装打扮,甄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二戒和尚,再加上刚刚听到对方口中嚷嚷的兰陵郡王吩咐,他哪里还不知道,人竟然是混在萧长珙随员之中来到了自己面前。

他已经是莫名惊诧了,可此时眼见人朝着越千秋扔东西这举动,他心中一动,不由得抢在越千秋之前伸手接住了那纸团,随即迅速展开瞅了一眼。

可是,他本以为写着什么机密信息的纸团上,却只有一首看上去格调雄奇,却又有些怪怪的诗。这下子,怎么说都是武林诸派年轻一代中少有饱读诗书的他,禁不住愣住了。

他满脸疑惑地问道:“这是……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反诗!越千秋,你这小子真是多才多艺,连反诗都会写!可你写这种东西留在兰陵郡王府干什么?要不是郡王仔细,岂不是要被你狠狠坑一回?”

二戒嘴里嚷嚷,脸上亦是货真价实的愤愤。头一回演戏的他虽说刚刚差点出戏,可重新入戏却也很快。他一边咒骂,一边想到了自己今天跟来的目的,又见越千秋故意来引自己见甄容,他不得不暗自感慨这父子俩做事竟然异常合拍,不用商量也能如此心有灵犀。

当下他往四下一扫,确定不远不近的地方少说也有好几个人窥伺,他当即又提高嗓门说,“甄容,兰陵郡王挺欣赏你的忠义,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

越千秋对反诗的事没有只言片语,可当二戒的注意力转向时,他就嘿嘿一笑,状似好奇地问道:“什么话,也说给我听听?”

“耳朵和腿都长在你小子自己身上,你想留就留,想听就听。”嘴里这么说,二戒和尚倒也赞同越小四的主意。在晋王府这种地方,很可能处处耳目,没有一处安全地方,与其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还不如摊开来说。

因此,他稍稍留了一点余地给甄容整理心情,这才开口说道:“甄容,你是青城掌门弟子,南吴武林后起之秀中的佼佼者,看似风光,可南朝武林被朝堂那些官儿压制成什么样子,你应该心里有数!你这次出使要是没跟着越千秋也就算了,跟着这么个惹是生非的小子,还叫了萧敬先舅舅,又露出了肩膀上那个青狼纹身,你回到南吴还有容身之处吗?”

竟然和越千秋之前对自己说的话一模一样!

甄容之前坚持想见见严诩,就是因为严诩提及他师叔云霄子已经不在上京,如果身为玄刀堂掌门的严诩也是和越千秋一样的看法,那么,他不得不认真考虑。可如今来的不是严诩,却是当年对他有过授艺之恩的二戒,说出这番话的冲击力,对他来说更是有增无减。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终于忍不住怒声讽刺道:“兰陵郡王让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他没见汪靖南拿着继承王号这种事来蛊惑我,结果却是什么下场?”

“汪靖南是汪靖南,兰陵郡王是兰陵郡王。”二戒觉得自己很像是拿着布偶骗小孩子的拍花党恶棍,尤其是越千秋抱手站在一旁看热闹,他那种微妙的感受就更强了。

可面对显然心情激荡,受到极大打击的甄容,他不由得放缓和了脸色,但语气却依旧一如刚刚。

“汪靖南不过是诓骗你,他哪有那个权力让你继承哪家王号?可我家郡王就不一样了。他是当初的平安公主驸马,现在的兰陵郡王,又没有嫡亲儿子,你只要肯点头,他可以立刻上报皇上,以你为世子。就凭你文武全才,肩头有我大燕皇族的刺青,皇上十有八九会允准。”

甄容恍惚间有一种错觉,面前站着的不是那个练武时手把手教导自己,为人异常严苛,可没事时又嬉笑怒骂毫无顾忌的少林长老,而是北燕那位兰陵郡王身边货真价实的心腹。就在他满脑子一团乱,完全失却了平常心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越千秋的声音。

“萧长珙倒是好魄力,竟然用这种话来骗甄师兄。可你居然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找打!”

“打就打,兰陵郡王早就想好好教训你了!”

甄容呆呆地看着面前两人竟是倏忽间打成一团,身边劲气充盈,拳**击声不绝于耳,他刚刚那愤愤然的情绪不知不觉渐渐平息了下来。他虽则有些不合时宜的固执和坚持,却绝不愚笨,从二戒和越千秋那明显做给外人看的态度中,他终于生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那位兰陵郡王为什么要招揽他?要招揽他又为什么是二戒过来?越千秋为什么瞧着像是和人唱双簧?难不成……那位在北燕炙手可热的兰陵郡王竟然是大吴的内线吗?

一时间,萧长珙说的话,越千秋说的话,二戒说的话,此时奇异地糅合在了一起,甄容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一颗心也是越跳越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一步冲入了鏖战正酣的两人中间,一拳架住了越千秋的手,一掌格开了二戒的抡臂。

而就在这交手的一瞬间,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两个人下手根本不像动静那么大,刚刚这看似乒乒乓乓打得热闹的一幕,分明是两人故意放了水的!

越千秋从甄容那变幻不定的脸色就知道人应该猜到了某些玄虚,嘴里却不肯容情,轻蔑地冲着二戒叫道:“汪靖南那般利诱,甄师兄尚且能不为所动,现在你这空口说白话,就想让他信你,做梦!”

二戒才刚刚和越千秋半真半假打了一架,此时懒得再和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家伙假斗嘴,当即也不理会越千秋,直接看着甄容道:“我家郡王真心实意,若不是见你之前重情重义,不曾因为汪靖南蛊惑就出卖故旧,他也不会提这样的邀约。”

“最重要的是,我家郡王招揽你这样一个在南朝既未出仕,也非门派高层的小子,他不图你相告什么南朝隐秘,因为你也不可能知道。我家郡王完完全全只是怜惜人才,不忍你一个能徒手搏熊的勇士,回到南朝之后却命丧那些无能庸碌之辈的算计!”

二戒说着腾出另一只手重重压了压甄容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留下来,我家郡王可以承诺,你可以继续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是青城弟子,而且你不是以叛国的名义,而是以北燕皇族重新归于大燕的名义!”

“甄师兄……”越千秋见甄容面色越发挣扎,他就叹了口气道,“你之前都能受得起汪靖南的诱惑,我相信你能做出决断。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直接去找那个异想天开的家伙!”

越千秋扭头就走,须臾跃上墙头,紧跟着,就传来了他呵斥窥视者的声音,有人辩解的声音,仓皇离开的声音……在这外界的小小骚动渐渐远离之际,甄容用意味难明的表情盯着二戒,突然把心一横,直截了当地问道:“为什么?”

二戒那蒲扇似的双耳高高竖起,多年苦修童子功的他几乎把五十步方圆之内每一点每一滴的动静全都尽收耳底。直到确定再无耳目,他方才极低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他需要帮手。”

尽管没有明指,这短短几个字也非常含糊,可甄容却悚然而惊。哪怕他已经这么猜测过,可自己也觉得这设想太过疯狂,可如今他这半个师父却告诉他猜想得没有错!

“我……可青城怎么办,师父和师叔他们怎么办……朝中某些人一定会借题发挥……”

“皇上是知情者。”二戒见甄容顿时沉默了下来,脸上分明并不仅仅是信服,而是明摆着满满当当都是不信任,他忍不住在心里为大吴皇帝默哀。

就连甄容这种民间武人,都知道皇帝素来弱势,常为大臣左右,拿皇帝当保证着实没啥用。

于是,他只能低声说道:“越老太爷身边最得力的越影如今就在北燕,他会想办法的。老爷子在武林诸派中颇有威望,再说,还有长公主在,当朝首相赵青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足足沉默了好一会儿,甄容才突然开口说道:“你知道,越九公子想要挟持萧敬先回金陵吗?”

面对二戒那张瞠目结舌的脸,甄容终于觉得自己的郁结忧虑总算是有了纾解的地方。他报复似的笑了一声,随即一字一句地说:“他说,这件事已经得到严大人他们的认可了。”

二戒顿时暗自咒骂。他只知道萧敬先有意南投而已,什么时候变成越千秋要挟持人跑路了?该死的严诩,该死的越小四,这两个家伙竟敢瞒着他……等等,这是越千秋对其他人放出的一个幌子?和之前一样,调动使团之中其他人积极性,使他们不至于被动的一个幌子?

又或者是利用这风声继续钓鱼?

二戒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异常怀念只需要打打杀杀,不需要动脑子的美好生活。

和动脑子比起来,动手真的是容易太多了!

第390章 双赢的交易

说是奉旨来安抚萧敬先,可此时此刻和萧敬先面对面而坐,再也没有半个外人,越小四却半点都没有出言安抚的意思。相反,他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仿佛没事人似的讲述着自己新官上任第一天,在秋狩司里作威作福的那点事。

当说起把那两个司官拖下去打了四十大板的时候,他甚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立时一侧脑袋,轻轻巧巧躲过了萧敬先屈指弹来的那颗蜜饯。

“干什么?让我在这儿混半个时辰回去交差不行吗?非得要我苦口婆心给你讲皇上这些年包容甚至是纵容你的一片苦心?然后让你多多收敛,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萧敬先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越小四听得心头猛然一跳。然而,他又不是吓大的,转眼间就皮笑肉不笑地回敬道:“我也知道你想干什么!”

两个心怀鬼胎的聪明人彼此对视着对方,最终,还是萧敬先淡淡地说道:“从前你因为有平安,所以哪怕那么多人辱你笑你瞧不起你,你都安之若素,但现在没有她了,你终于能彻底放开。我这个疯子不在,正是你趁机崛起的机会,所以,你不用装清高装懒惰,执掌秋狩司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拖住甚至杀了楼英长。”

饶是越小四从来没有奢望秋狩司真的落入自己手中,可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他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那是秋狩司真正的智囊,曾经差点逼得自己露馅的人物,比汪靖南难对付得多。最重要的是,楼英长同样是没有家室负累,肆无忌惮,和他和萧敬先都是同一类人!

他很想来一句满不在乎的狠话,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吞了回去。他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什么事?只要不是让我谋叛谋逆乱杀人,其他的我都不是不可以考虑。”

“等皇上离京之后,过几天,上京城会出点事。”见越小四那张脸顿时变得无比凝重,萧敬先就若无其事地说,“那几天你的秋狩司劳烦去多盯着点左右相和武陵王还有那两位大将军,免得他们被狗急跳墙的人害了。只要能保住他们,相信秋狩司正使能落到你头上。”

“就这么简单?”越小四根本不相信萧敬先的要求会如此轻松,微微一眯眼睛,他就状若试探似的问道,“你是想声东击西,还是金蝉脱壳?”

“趁着这个乱子,我会让南朝使团的人离开上京。这是我答应千秋的。”

萧敬先丝毫没提自己也会同行,没等越小四答应或拒绝,他就不慌不忙地说:“我既然说了,就不怕你泄漏消息。你骗得了天下人,骗不了我,平安还在这个世上,她没有死。你唯恐她继续存在,被虚荣却又愚蠢的大公主又或者其他人针对,再加上你已经受够了遭人冷眼的日子,这才把她藏起来,我没说错吧?”

听到萧敬先揭开平安公主没死这一茬时,越小四吓了一跳,险些按捺不住杀人灭口的冲动,等对方说完了下半截话,他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对萧敬先的警惕程度却已经翻倍。

他在平安公主假死之前,分明和萧敬先并不熟悉,而后等在外兜了一个圈子再回到上京之后,方才偶尔小心翼翼地去探望妻子,每次都做足准备,甚至还带过一次越千秋,自忖肯定不会被人寻到踪迹,萧敬先如果真的只是靠猜,那就太恐怖了!

他布置的那个村子万无一失,每一个陌生人都会受到严密监视,从来就没有陌生人能见到平安公主!

“平安没有死……呵,我也希望她没有死。那些只看到我如今风光,看到我圣眷正好,就立刻贴上来的肤浅女人,怎么比得上平安一个手指头?但你说得对,我这些日子每每回想,都恨不得让她远离这个混乱的漩涡。所以,看在你说中了我平生最大夙愿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秋狩司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万一有事,我顶多只能为你争取到三天。”

越小四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语气:“这三天,你想干嘛干嘛!”

“很好,成交。我不会让楼英长那么顺利回来。”

点头答应了这次交易,见萧长珙咧嘴一笑,显得很满意,竟根本无意完成皇帝交待的安抚任务,施施然拿起旁边的茶盏,非常惬意地喝起了茶,萧敬先审视刚刚做成的交易,同样觉得异常满意。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只听到外间传来了越千秋那熟悉的叫嚷声。

“萧长珙,你好的不学,偏偏去学汪靖南!你为什么要蛊惑甄容留下?”

咦?一身青袍的萧敬先有些意外地瞟了人一眼,当看到越千秋一脚踹门进来,直奔那个悠闲喝茶的家伙,他在一瞬间的犹豫过后,最终一言不发地选择了作壁上观。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萧长珙随手放下茶盏,竟是直接站起身来。

“晋王殿下,我突然反悔了。”越小四说着就微微一顿,非常灵活地闪避了越千秋迎面而来的一拳,嘴里却说道,“我要另加一个条件。把甄容留给我,那小子的胆色武勇和诚实守信我很中意,尤其是他竟然回绝了汪靖南。我想收个义子,将来继承兰陵郡王这个王位。”

萧敬先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你是当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说话间,越小四再次闪避开了越千秋的迎面一抓,随即就笑容可掬地说,“我相信我的人能说服甄容,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好!”萧敬先没有再多犹豫,见越千秋面色一变,渐渐停下了攻势,扭头看着自己,他就微微笑道,“千秋,你是聪明人,应该不用我教你,甄容他心如坚铁,念着故国,这样一个人异日当上兰陵王,对你有多少好处,对南吴有多少好处,对你爷爷又有多少好处?”

萧长珙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秘密,这个条件开得更是突然,他隐约觉得人和南朝使团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水火不容。可那又怎么样?

他就要离开北燕了,而如果某些猜测能够证实,当他再次回上京时,恐怕这天下大势已经翻天覆地,既如此,萧长珙有没有问题,与他何干?

而萧长珙如果有问题,那是更好!

因为他需要的是这样一个执掌秋狩司的人网开一面,那三天的时间至关重要!

一个有问题,甚至和南朝可能也做过某些交易的萧长珙,方才不至于坏了他的大计!

越千秋本能地察觉到,萧敬先的态度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知道再演下去难免过头露馅,他就虎着脸扫了两人一眼,随即扭头就走。

他这一走,萧敬先便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放心,阿容的景况和千秋不同,你如果真心想要招揽他,这点忙我还是会帮的。实在不行,我绑了他送到你那儿去,权当是附加的条件。”

越千秋都能察觉萧敬先态度有异,更何况越小四?他耸了耸肩,似笑非笑地说:“强扭的瓜不甜,我可不想日后被人从背后捅一刀。你只需要告诉他,与其回南朝去看人脸色,何妨对人声称是留在我身边当个暗谍呢?身在曹营心在汉,说不定还能为南朝做点贡献!”

“你一个大燕郡王,如此口无遮拦,也不怕人告你一状?”

两人言词交锋一番之后,对皇帝亲征的事,却是绝口不提。又不多时,萧敬先听到外间通报,知道是萧长珙刚刚派出去将那所谓的反诗丢给越千秋的侍卫回来了,他不由得若有所思轻轻敲击着扶手,可还没等其进屋,萧长珙已经站起身来。

“好了,我也算是任务完成,该回去向皇上复命了。甄容的事你多帮点忙,回头你要求的那件事,我必定会给你料理妥当!”

见萧长珙大步出门,随口和门外的那个侍卫交谈两句后就匆匆离去,萧敬先这才徐徐起身。当他来到门边时,只来得及看到两个一前一后的背影。

那个萧长珙身后的侍卫虎背熊腰,虽说他看不见五官容貌,但显然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勇士。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觉得,之前因为只注意到那首越千秋栽赃给萧长珙的反诗,而没有细细打量这个从前没见过的侍卫,是一个失误。

“自古北地多豪雄……从前萧长珙深藏不露,倒是连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小看了他!他竟然能招揽到这般人才。”

当萧敬先问了下人,最终找到越千秋和甄容时,这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正在后院一个亭子里。越千秋坐在临着池塘的栏杆上,双脚轻轻荡着,正背对着甄容。而甄容则是如同泥雕木塑一般靠在一根柱子上,整个人竟也像是一根柱子。

他徐徐走上前去,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见两人仿佛同时觉察,四道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却恍若未见,自顾自地到了一边座位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随即才悠然笑道:“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就不要从感情出发,而是从理智出发,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

甄容顿时眼神转厉,忍不住厉声问道:“晋王殿下也想我留下?”

“当然!我要跟千秋去金陵,你留在上京,我们俩一个换一个,这不是正好?”

这一刻,甄容终于倒吸一口凉气。他死死瞪着萧敬先,终于明白,越千秋为何会对众人说,有把握挟持萧敬先。带走一个完全配合的被挟持者,这哪里有什么难度?

第391章 山中无老虎

皇帝亲征这种大事,如果放在金陵,光是各种各样的礼制程序走完,那就得让从上到下的人还没打仗就先累个半死,可放在北燕,那却是一应礼仪悉数从简,只有送行的规模堪称庞大。

可是,越千秋想象中的三跪九叩,山呼万岁之类的东西全都没有,有的只有北燕皇帝亲自挽弓射出,代表启程的那支响箭。

今日一大早,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同属禁足期的萧敬先潜入南面长乐门城楼,此时此刻,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支远行的兵马,满足了看热闹愿望之后,忍不住就发起呆来。

“想什么呢?盼望皇上一命呜呼,南吴可以捡个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