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做白日梦的人。”回过神来的越千秋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随即侧头对萧敬先问道,“咱们能这么顺利跑到这来,说明你的黑手早就伸到了城门,那你干嘛还要和兰陵郡王萧长珙谈条件?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还要放出风声,你也太自负了!”

“从前皇上在的时候可以,不代表皇上不在的时候可以。”

萧敬先说着如同绕口令似的话,双手支撑在了栏杆上,毫不在意被人看见似的,把大半身子探在外头,随即淡淡地说:“再说了,萧长珙不是那些性格板正的肱股栋梁,他这个人藏得太深,我当然得试一试他。若不是他主动提出了阿容这样一个交换条件,说不定我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选择杀了他。”

越千秋顿时吓了一跳,可他这段日子心脏已经锻炼得无比强大了,因此他一面替越小四庆幸不用和眼看就要滚蛋的萧敬先来一回两虎相争,一面却火上浇油似的撩拨道:“咦,原来你还动过那心思?那赶紧杀吧,这家伙既可恨又可恶,他死了,甄师兄也不用为难了!”

“哦,你真的这么想?”

见萧敬先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越千秋顿时拉长了脸,随即扒拉着栏杆,再也不吭声了。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那家伙死了,秋狩司就真的是那个瞧我不顺眼,为人又较真的康尚宫做主了,那时候想干什么都有人盯着!”

“就算他活着有千般好处,如果你想杀他,那么我还是可以动手的,也有十足的把握。”

越千秋之前就已经觉察到萧敬先隐隐动了疑心,刚刚这撩拨只不过是为了确证。他知道自己若是顺着萧敬先的口气,说不定萧敬先真的会让某些危险的事情发生,因此他就轻哼道:“甄师兄昨天已经说了,他想清楚了,回南边不过是一介寻常武人,留在北边却更有用处。”

“等到以后他真的成了兰陵王世子,站稳了脚跟,再把萧长珙那家伙干掉,甄师兄当了兰陵王,那才是最理想的局面!”

从萧敬先站的位置,他看不到越千秋的表情,可却能想象小家伙那嘴角弯弯的得意样子。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身道:“走了,禁足总得有禁足的样子,出来时间太长,到时候被人挑刺,那就没意思了。回去之后叫上阿容,再挑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越千秋正觉得萧敬先前面这话异常没有说服力,果然下一刻就听到了后半截,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他漫不经心地歪了歪脑袋,再次远望了一眼那浩浩荡荡一行军马中渐渐看不太清的北燕皇帝,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却没注意到,当他离开刚刚那位置时,也不知道巧合还是其他,最前方的皇帝竟是回头朝这座城楼的方向望了一眼。

当汪靖南终于艰难地睁开眼睛时,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头顶那昏黄的帐子上。他用了一点时间方才找回了最近的那点记忆,紧跟着方才察觉,自己别说转动不了脑袋,看不清楚身处何地,而且竟是连小手指都动弹不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竭力张了张口,好不容易方才发出了极度微弱的声音。

“来人……”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爹,你醒了?”

床角一个人影一骨碌爬了起来,冲到床前时却踢翻了一个锦墩。可他却根本没理会这么多,直接单腿跪在了踏板上。确定汪靖南果然醒了,他方才喜极而泣。

“现在是什么时候?”

“爹,你已经昏睡了整整四天!”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试图运转内息控制手脚活动的汪靖南登时面色大变。他顾不得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巨大力气,挣扎着问道:“皇上已经亲征了?秋狩司呢?你一直都守着我?”

汪枫顿时面色一变。明知道不应该用坏消息来刺激父亲,可汪靖南的性子是最执拗要强的,他犹豫再三,最终在那刺人的目光逼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说:“皇上已经出发了两天,秋狩司如今暂时是兰陵郡王代领,长乐宫康尚宫协理。这几天我都在家……”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发现汪靖南的目光倏然转厉。他怎会不知道父亲缘何这般表情,因此不得不无可奈何地解释道:“爹,我知道你是怪我不该抛开禁军那边,可爹你被萧敬先重伤,我如果还只顾着自己的职司,这不是忠孝两难全,而是纯粹的不孝了!”

见汪靖南依旧不为所动,眼睛里满是森然怒火,汪枫只能硬着头皮道:“而且,爹您要知道,皇上的偏心已经是很明显了。这么大的事情,萧敬先和越千秋却只是禁足在家,爹却竟然罢了官,之前太医院的人也只是虚应故事地敷衍了一下,我若不奔前走后延请名医,怎能把您救回来?”

听到萧敬先和越千秋禁足,听到自己罢官,汪靖南的瞳孔猛地扩大了几分,刚刚那勉强提起的精气神瞬间流逝,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无力。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艰难地说道:“去拿纸笔,我口授,你写!”

知道这时候让父亲多休息这种话说了也是白说,汪靖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答应了一声,立刻命人去安排,等到他在床前摆了小几,铺开信笺,提笔蘸墨之后,听到汪靖南说出第一句话,他就忍不住呆了一呆,待一字不差地誊写了父亲说的几句话,他不禁汗流浃背。

为了报复萧敬先……不,为了除去萧敬先,父亲这是打算把一切都赌上去!

当一封信最终写完,他终于忍不住说道:“爹,这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如果你觉得没了我,你和几个弟弟还能够稳如泰山,那么你就扣下这封信。”

这短短二三十个字,汪靖南说得异常吃力,而看到汪枫还在犹豫,他就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你别忘了皇上登基这十几年来,多少亲王郡王的王爵承袭都断了,更何况汪家根本算不上是一等一的门庭?”

额头渗出滚滚汗珠,当了十余年秋狩司正使,外人眼中一直都是天子信臣的汪靖南,此时却是脸色狰狞:“皇上即位十几年,朝堂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只要他一句话,人头滚滚落地,就和这次一样。任凭你天大的功勋,只要触怒了他,丢官去职都是轻的。而萧敬先就是他手中最利,也是最疯狂的一把刀。”

“这把刀现在只是雪藏一时而已,若是不想重蹈此番那几家被连根拔起的覆辙,不趁着皇上不在上京铲除萧敬先,然后奉一位皇子登基,这上京永远都是皇上一句话就能生杀予夺!”

见父亲拼尽全力说完这话,随即竟是脑袋一歪,汪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等到试过鼻息,确定人只是耗力太过昏死了过去,他这才如释重负。思量再三,他终究不敢不听父亲的话,将那信笺装入信封之后封口,随即就慌忙乔装打扮出了家门。

当他悄然出门又悄然回到家门之后不多久,他自以为非常隐秘的行踪,就最终传到了萧敬先耳中。而萧敬先当着越千秋和甄容的面听了禀报,就让那人退了下去。

“我这一刀刺下去,重伤了汪靖南却又没杀他,他这后半生却只能躺在床上度过。汪枫虽说比起上京其他年轻一代来还算成器,可终究比起他这个老狐狸差远了,其他那几个儿子更不像话。所以,哪怕是为了儿子着想,面对这么好的机会,汪靖南再不拼一拼赌一赌,难不成看着汪家败落?”

他丝毫不介怀当着两个南朝少年的面算计同为大燕的同僚,见越千秋一脸的无所谓,反倒是甄容全神贯注地听着自己的话,他就笑吟吟地说道:“千秋,你之前用你师父的名义骗了我一场,如今到了这份上,该让我见他一面了吧?”

越千秋非常警惕地反问道:“你先说要干嘛?”

“当然是商量接下来怎么溜之大吉的问题。”萧敬先再次微微眯起眼睛,却是扫了甄容一眼,“阿容,就算有萧长珙要招揽你,你不做出一点功绩,他也护不住你,所以接下来你也得做点事情。临走之前,我们好好配合,大闹一场!”

哪怕之前艰难做出了抉择,甄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越千秋。见越千秋同样朝自己看了过来,还咧嘴笑了笑,却没有响应萧敬先,他不得不沉声问道:“晋王殿下打算怎么做?”

“任由他们把事情闹大,我们则趁机金蝉脱壳。”

直到听了这句话,越千秋才懒洋洋地说:“我不知道师父在哪,所以也没办法通知他。但是,师父应该是会来见我的,你要见他,那就只能耐心等一等,这两天总会见到他。”

第392章 严神功vs萧妖王

虽说这也不是和萧敬先第一次见面,可严诩却从出门开始,就完完全全进入了一级警戒状态。萧敬先和大公主会面的那天晚上,事情到底闹得多大,他费了点功夫,再加上有二戒在旁边掠阵,终究是从越小四口中完完全全逼问了出来一应细节,为此他简直后怕极了。

宝贝徒弟是多会惹是生非的人,他早有体会,因为他自己也同样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他到底知道这次是出门在外,好歹还有点节制,但禁不住越千秋到了上京却变本加厉,再加上一个疯狂的萧敬先,一个火上浇油的越小四,于是事情动不动就翻天!

还有那个比萧敬先更疯的北燕皇帝!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去见萧敬先实在是不放心,就怕人折腾出什么幺蛾子。可去见萧敬先,他也同样担心事先被人探知,于是会有什么不可测的后果!

晋王府每日有什么人进出,进出时间有什么样的规律,严诩都通过越小四在事先打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越小四带着二戒和尚进去过一次,越千秋和甄容的住处都打探了分明,他就更多了几分把握。

所以此时此刻,当收起一身凛然贵气,把那浑身是刺的做派都抛到九霄云外,拿出昔日混迹市井的落魄潦倒一面,推着大车混在几个给晋王府送柴米菜蔬的人当中,严诩没费太大功夫就混进了晋王府。

可越是顺利,他就越是觉得心里没底。

因为进门这一趟实在是太简单,根本没有人检查每辆大车上是否真的只是那些米面菜蔬,是否夹带了东西,更不要说搜身!而当卸货的时候,院子里甚至没有晋王府的人监视!

如果换成别人,面对这种诡异的局面,那么一定会认为是陷阱,于是哪里来的回哪去,立时撤销这样一次很可能已经泄密的行动,可严诩的性格中却素来充斥着一种名为冲动的冒险因子,尽管他从来不肯承认。

此时此刻,哪怕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他仍是趁着卸货的空档,闪入了库房的角落,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随即窜上了房梁。不多时,他就等到了一个东张西望慢慢靠近的人。

他随手丢了一枚钱币下地,那人闻听动静,立时往这个方向赶来。等看到那套放在角落中的衣服时,此人微微一愣后,就不假思索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裳,换上了严诩这一套。

当人出去之后,严诩方才立时跳下了地,三下五除二换上了这套王府低级杂役的衣衫。他没工夫去想在之前的晋王府中“大扫除”之际,越小四怎么让此人没暴露,这次暴露了此人又要冒着怎样的风险。当打扮好之后,他飞快地在脸上做了某些手脚,这才出了这个院子。

改头换面,又是另一身行头的他没有引起任何多余的注意,成功进入了外院东北的一个杂役小院。直到足足呆了好一会儿,确信之前和自己来的那些送货人应该已经全部离开,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先是攀上墙角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四周围的各处制高点,紧跟着就再不迟疑,直接翻进了相邻的院子。

而从这里开始,他知道之前那些预备就已经都用完了。剩下的一程纯粹需要靠武力、头脑、运气去闯过。果然,和外院的松懈相比,接下来这一路上,他翻墙穿院时,几次险之又险地撞上了巡行的侍卫。

最惊险的一次,他刚刚察觉到动静窜上树,就有人从墙头跃下。他原本还以为是和自己一样冒险刺探晋王府的同行,可他随即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很快就听到此人和别人打招呼的声音。

“这是转完一圈回来了?”

“可不是?殿下吩咐了,最近几天外松内紧,可咱们自己人在内院也飞檐走壁,这是不是有点诡异?”

“谁知道殿下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想着如此一来能发现万一混进来的人?反正他怎么吩咐,咱们怎么做。说实话,我更怕的是殿下自行其是。之前皇上亲征启程的那天也是,他明明在禁足期,却还带着那位越九公子大摇大摆出府。”

“总算这两天消停多了。殿下留着越九公子在畅游阁,甄公子这会儿是在风波楼吧?”

随着说话声渐渐远去,严诩忍不住嘴角直抽抽。饶是他再认为自己这一路潜入已经够小心了,理应不至于这么快惊动内院守备,可他还是不觉得自己运气会有这么好,随便躲在树上也能听到非常重要的信息。他甚至不得不认真考虑,萧敬先有未卜先知能力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萧敬先故意放水,他怎么会一路顺风顺水到这个程度?

可萧敬先就不怕把其他别有用心之辈放进来?

想归这么想,严诩还是横下一条心继续深入。

据越小四那张晋王府地形图,他知道畅游阁是萧敬先的居处,而甄容此时所在的风波楼,似乎在相对非中心位置,他少不得调整行进路线,一路往那边摸了过去。好在他是非常有方向感的人,一路顺风顺水,沿途躲开了三四拨人,只花了一刻钟就最终找到了地方。

可当他故技重施,算好时间翻墙时,才一登上墙头,他就感觉有异,当下立时一抬头,却是和居高临下的一道视线撞了个正着。发现那赫然是满脸惊异的甄容,他就随手一抹脸,直接以本来面目朝着那座小楼快步赶了过去。

就当他快到楼下时,便只见甄容一按栏杆从上头跳落了下来。这是他们时隔六天的再一次见面,此时四目对视之间,严诩便叹了口气道:“甄容,说实话那见鬼的主意我是不大赞同的,可我耳根子太软,禁不住人游说,没有坚持住,是我对不起你。”

从之前那么长日子的相处中,甄容早就大略了解严诩是怎样的人,此时当然知道对方不是在虚言矫饰,而是说的心里话。他竭力想要避免流露出那些软弱的情绪,可终究还是忍不住垂下了头,因此,当严诩双手使劲压了压他的肩膀时,他不由自主地低声呢喃了两个字。

“师父……”

“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和你师父一定风风光光接你回去!”

听到这话,甄容须臾就从那片刻的惘然中回过神。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沉重到可以称得上艰难的承诺,挤出一丝笑容道:“严掌门是来见晋王殿下的?”

“嗯,这一路太轻松简单,虽说我怀疑有诈,可还是不得不来。”严诩耸了耸肩,随即咧嘴露出了一个他自以为狞恶的笑容,“为此我特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要是萧敬先是故意布下天罗地网诱我前来,那么,他也别想活!”

嗯,有一个出身回春观的媳妇真好,他可以随便吹嘘身上揣着玉石俱焚的毒药……

想到这里,他就没好气地低喝道:“萧敬先,我知道你在,不用躲了,给我出来!”

甄容听到严诩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刚刚居高望远都尚且没看到萧敬先的踪迹,下楼之后一面和严诩说话,一面凝神静气留意四周围的动静,也同样没有任何发现。现在听严诩的口气,萧敬先竟然隐伏在侧,那位深浅难测的北燕晋王真的有这么厉害?

严诩的耳力和洞察力就比他强那么多?

可就在他整个人都绷紧的时候,却听到严诩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微微一愣,正想严诩难不成只是随口一说诈一诈,哪知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笑。

“不愧是严大人,如此神功简直让我叹为观止,难不成这是传闻中道门的天听地视,还是佛门中的他心通?”

随着那这笑声,一个人竟是出现在了甄容刚刚跳下楼前的位置。

严诩脸色纹丝不动,可看到甄容那货真价实的瞠目结舌表情,他心里却是骂开了。屁的天听地视,屁的他心通……我就是随口诈一句而已,你要不要脸,真的就一直躲在旁边偷窥?

他就不信萧敬先能未卜先知,这绝对有问题!

果然,轻轻一跃,比刚刚甄容下楼时动作更潇洒,飘然落地的萧敬先,一开口就说出了一句严诩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话。

“萧长珙初掌秋狩司,却竟然比汪靖南厉害。他告诉我,已经有了严大人藏身之处的线索,而且笃定你这两天肯定会来见我,而且肯定会先来见甄容。”

他娘的果然是越小四!老子回去非打他个满脸花不可,竟然出卖我!

这要是萧敬先心怀叵测,大吴使团除了越大老爷,连我带千秋他们不是被一锅端了?

严诩简直气得七窍生烟,随即怒气冲冲地冷笑道:“原来是阴魂不散的秋狩司!晋王殿下既然守株待兔,等我自投罗网,那么有什么招就划下道来,我都接着!”

萧敬先却仿佛对严诩那犹如吃了爆炭似的口气毫不在意,反而笑吟吟地说:“严大人误会了,我和萧长珙正好做了几笔交易。故而他探知你的行踪就告诉了我,而不是选择调动秋狩司的人对你喊打喊杀。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否则,在这等你的就不是我,而是伏兵。”

甄容有些担心严诩会认为是自己和萧敬先串通一气,刚刚呆在风波楼上就是为了等其现身,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严诩没理会萧敬先的解释,一把将他拉到了身后,那种和师父如出一辙护犊子的架势,不由得让他心中一暖。

“晋王殿下你说什么都好,我只想问你一句,既然你有心见我好好谈一谈,为什么不带千秋?”

第393章 家世非凡,成就不凡

面对严诩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萧敬先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随即斜睨了甄容一眼。

“咱们大人之间说话,要孩子们在场干什么?就连阿容,我也只不过借他钓了你过来,说话的时候他也得回避。阿容,你去畅游阁,替我拖住千秋,这简简单单的事能做到吧?”

甄容没想到萧敬先竟然这么理所当然地支使自己,换个人听这口气,说不定还以为他已经变节了。他心里有些犹豫,暗想越千秋和严诩师徒情深,之前一别就是这么多天没见,他一会儿过去时干脆对越千秋透个气,也好让他们见一面。

可他这念头才刚生出,就被萧敬先一句话打了回去。

“阿容,你要是对千秋口风不紧,被他找了过来,可别怪我给严大人找点麻烦。”

听到萧敬先竟是说出这话,甄容不由得看了严诩一眼。尽管对方没有回头,他看不见对方到底什么脸色,可他想也知道,严诩根本不会在意这种程度的威胁。然而,他却不能不在乎,因此在心里一权衡,他就把心一横道:“严掌门,您和晋王殿下说话,我去一去就回来。”

“去吧。”严诩依旧没有转身,没有回头,**地说道,“别理这家伙的恐吓,晚些时候把千秋带来见我。”

是晚些时候,而不是立刻,甄容顿时心中一动。严诩的意思是,留一定时间给他们单独说话,到时候他再带越千秋过来,萧敬先就不会翻脸?

他瞥了一眼萧敬先,果然就只见这位北燕晋王对他微微点头。知道这种程度的让步,萧敬先也已经觉得足够,他这才如释重负,立时迅速离去。他自己甚至丝毫没发现,明明有大路他却不走,而是径直沿着严诩过来时的路,直接翻了墙。

看到这一幕,萧敬先不禁微微一笑。

“说起来,这几天我这儿的王府侍卫巡查时都包括了围墙,这也是千秋的主意。想当初我和长珙带着严大人你们进宫时,因为事急从权,不走大路却翻墙,换成以往那些使团的人,不是愤愤然拒绝,就是直接出言呵斥,倒是你们却很习以为常,难不成这是南朝的习俗?”

严诩没想到甄容都给支走了,萧敬先还顾左右而言他,顿时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有急事的时候,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走。再说了,从前我在金陵时去越府找千秋,又或者千秋来我家找我,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翻墙,沿途一路和守卫打过去,这不是挺好的训练?”

饶是萧敬先素来离经叛道,听到这个回答,也不禁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不错,果然不愧是千秋的师父,总算是为我答疑解惑了!接下来严大人是想在这里说话,还是进了风波楼之后,坐下来慢慢说?”

“我这人急性子,不耐烦等,就在这里说吧。”严诩开门见山,直视着萧敬先的眼睛,目光仿佛想要扎入其心底深处,“你直说吧,为什么想抛下这北燕的富贵荣华去金陵?你不要说什么寻找你姐姐和外甥之类的空话,我只想知道,你凭什么相信人在南边?”

“哦,看来你果真已经见过千秋了,竟然连我要去金陵的这件事也已经知道了。”萧敬先哂然一笑,见严诩面上并没有丝毫被自己拆穿师徒业已恢复联络的不安,他就收起笑容,神情淡然地说:“自然是因为我有确凿的证据,那是姐姐留下的亲笔信。”

严诩顿时皱了皱眉。他没有提出要看信之类的过分要求,沉吟片刻就又问道:“你也好,北燕皇帝也好,对千秋的态度都莫名其妙。他不可能是当年那位小皇子,你们却一个硬是让他叫阿爹,一个硬是让他叫舅舅,这是嫌他麻烦不够多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不可能是我外甥?”

哪怕自己这个问题让严诩显然有暴怒的趋势,萧敬先却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我姐姐留下的信上,只明确表示,她把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外甥送去了金陵,而那个孩子成长在家世非凡的人家,异日必定成就不凡,等我到了金陵就自会知晓。”

他稍稍顿了一顿,眼睛习惯性地眯了起来:“你倒是说一说,和收养千秋的越家比起来,金陵还有几家人能称得上家世非凡?和千秋比起来,金陵还有几个同龄人能称得上成就不凡?而你问为什么我和皇上都对他的态度莫名其妙,很简单,因为他确实很像我的姐姐。”

严诩听了前半截话,只觉得无法反驳。虽说白门越氏一贯被自诩名门世家的家伙排挤,但在他心目中确实是金陵最非凡的门庭之一,至于他的宝贝徒弟越千秋,他更是认为无人能及,就连他自己的那对双胞胎儿子都不行,更不要说英小胖和嘉王世子这样的皇族贵胄了。

而对于后半截话,他却并不买账:“相由心生,你们认为像就像了?千秋又不是长眉入鬓,目有重瞳,耳垂肥大,双手过膝……再说,他要真像北燕先皇后,其他人瞎眼了看不出来,要你们郎舅俩如此惺惺作态?”

萧敬先没在意严诩的挑刺,满不在乎地笑道:“我的姐姐并不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更没有你说的那些福气无双的特征,她乍一看只不过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只有一身好武艺,只有百折不回,英武果决的性情。可就因为喜欢多想,所以她常常不自觉皱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而她皱眉头的时候,额头不是一个川字,而是一条天柱纹,曾经有相士说,这是大贵之相,只不过女子有此纹,主太过强势,于是婚姻不顺。我曾经差点因为这番断言痛殴了那相士一顿,姐姐却置之一笑。”

“那时候她就说,这辈子不想嫁人,无所谓婚姻。可后来的经历证明,那相士总算是有点真才实学,真的没有断错。而且,她这天柱纹稍稍有些偏左,而相士一口咬定,这条天柱纹会遗传给她的儿子。”

严诩有点发懵。他实在是没想到,萧敬先这种一眼看上去就不会相信什么玄理命数的人,此时竟然会侃侃而谈这种玄虚的东西。他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越千秋是否有这劳什子天柱纹,可想到头都痛了却依旧没太深的印象。

毕竟,越千秋这年纪,除非皱眉的时候,否则哪有皱纹?他吃饱了撑着盯着徒弟眉心看?

萧敬先仿佛没看到严诩的纠结,微微一笑道:“而且,姐姐的那条天柱纹与左眉的夹角,和千秋皱眉时看起来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发现了这个,我想皇上也不会有那般莫名的态度。”

“就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特质,你们舅甥俩便让千秋陷入眼下的尴尬境地,简直是不知所谓!”严诩终于懒得听下去了,直接岔开话题道,“如果你真心想去金陵,那么你最好和千秋兵分两路,你在北燕简直是千夫所指,仇恨你的人太多,我不想让你害了千秋!”

“我倒也这么想过,可惜,严大人你错估了你徒弟,他的胆子非同一般地大。”见严诩顿时面色一僵,萧敬先就愉快地笑道,“他对使团里其他人说,打算挟持我回金陵。”

这个简直胆子大到要翻天的小子!

严诩这才觉得异常棘手,可随即就有些恼火地喝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打算依着他!如果他真的挟持你出现在人前,这上京城中那些文武官员绝对会选择把你们两个一块铲除,绝不会投鼠忌器做出让步!”

“那是。千秋又不蠢,他也知道,可你不觉得,这个幌子挺好的?”

萧敬先正要说话,却发现严诩突然侧过头,似乎在凝神倾听什么,他几乎同时觉察到了动静。等到衣袂飘飞声渐近,眼看甄容刚刚消失的墙头上,一个熟悉的身影露了出来,他不禁叹息一声道:“阿容在同龄人当中已经算武艺出众,心思细腻了,还是治不住他。”

越千秋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萧敬先这评价。他索性也不急着下来,直接就一屁股坐在了围墙上,没好气地呵呵了一声:“甄师兄突然跑来找我东拉西扯,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我要还不知道有问题,那我也太迟钝了!”

说话间,他察觉到后他一步的甄容动作迟疑,就双手一抱道:“你们背着我要说的话应该都说完了吧?接下来商量的事儿,可以让我听了吧?”

“我和你师父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你把之前我们商量过的一应计划和安排对他说说。”萧敬先仿佛真的没有再多的话对严诩说,径直转身往围墙走去。他仰着头瞅了一眼越千秋,随即袖手轻轻一跃上了墙头,当低头看到甄容还在另一边的围墙底下,他就笑了笑。

“阿容也跟我走吧,我们留着碍事。”

眼见萧敬先一跃而下,随即分明是强行把甄容拉走了,越千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小腿往后一屈,随即用力弹向前方,整个人也随之往前腾跃,当下了地时,他已经距离严诩只没剩下两步。

等到了严诩面前,他见师父用某种非常微妙的表情端详着他,他立刻意识到,萧敬先肯定又对严诩胡说八道误导人了!

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决定直接提正事,免得人胡思乱想:“师父,萧敬先接下来的计划很疯狂,你听我说……”

他这后头的话还来不及说,就被严诩深深的叹息给打断了。

“千秋,等到了金陵之后,我一定要和你爷爷说,离萧敬先这家伙远一点,免得他的疯病传染了你!北燕皇帝皇后外加他这一家子,全都是脑子有问题的疯子!”

越千秋顿时在心里哀嚎了一声。师父你这么说,感觉已经把我当成那疯子一家人了!

第394章 掳人和遇刺

晋王殿下近来真老实,居然安安静静呆在晋王府里不曾生事!

这是徐厚聪一连数日在禁军中听到的最普遍的声音。虽说同为禁军三将军之一,他倒不曾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和萧敬先相提并论,可如今汪枫在家照顾重伤的父亲汪靖南,萧敬先又禁足,他便理所当然地日日当值,可却一直都聪明地把自己放在赫金童的辅佐者这一地位。

而这样的谦逊也让他收获了赫金童的善意。两个出身经历全都迥异的人,如今却也不时交谈几句,初步建立起了一定的联系。这一天,趁着谈论萧敬先这少有的安分,徐厚聪就试探性地问道:“赫五爷,皇上此番亲征,不带禁军,连您和康尚宫也不曾随行,就不怕危险?”

“危险?呵,这世上能威胁到皇上的叛将,还没出生呢!”

赫金童对徐厚聪的试探倒也不反感,见其一副洗耳恭听愿闻其详的样子,他就满脸从容地说:“想当初十几年前的那位废太子,为什么忌惮皇上?不就是因为皇上赫赫军功,威胁了他?皇上在军中威望素来极高,此番带去的又都是一手提拔上来的军官,最是可靠。”

他顿了一顿,这才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徐厚聪:“最重要的是,皇上这些年不但没放下武艺,反而因为日日思念,武艺更加精进。徐将军,不是我贬低你,论箭术也许你略胜一筹,可要真的比拼武艺,无论是平时切磋,还是战阵拼杀,皇上都胜过你!”

徐厚聪没想到赫金童竟然会拿自己和北燕皇帝比武艺,不禁有些错愕。这要是放在南边,别说皇帝,就连那些牧守一方的县令或是太守,都耻于谈武,更不要说和一个臣子较量武艺高低了。所以,他再一次确认北燕确实是武者的天堂,却也少不得附和了两句。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赫金童竟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唏嘘不已地说:“只可惜现在能陪皇上练几招的,也就是身边这几个人。从前晋王殿下倒是愿意做个对手,可这些年他越来越疯,皇上再召他入宫比武,他却是死都不肯了。皇上连个对手都没有,高处不胜寒啊!”

别说萧敬先,如果皇帝找他去比武,他也一定会诚惶诚恐推辞。打赢当然绝对不行,可要怎么输也同样太考验人了。最重要的是,万一失手,那可怎么办?

就在徐厚聪暗自发愁这话题实在是太危险,绞尽脑汁想要换个别的话题时,他就只见自己在探过赫金童口气后,调进禁军当随身亲卫的心腹弟子赵青匆匆过来,一贯沉稳谨慎的人竟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他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师父……”赵青甚至忘了徐厚聪反复嘱咐,在宫里这种地方一定不能把私底下的称呼拿出来,冲到徐厚聪面前就低声说道,“家里出事了!庆丰年悍然出手,掳走了小师弟!”

纵使平日里再能喜怒不形于色,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徐厚聪还是遽然色变。他妻子亡故,只有一双儿女,其中长女嫁的便是一个他很看好的心腹弟子,而唯一的幼子因为只有十二岁,他虽悉心栽培,可因为资质的关系,比几个统领的师兄弟还要差些。

可那终究是他这个鳏夫的独子!

“混账……该死……家里留了这么多人,怎会让庆丰年得手的?”

虽说自己如今随侍师父,并不负责那座新赐下的将军府防务,可赵青还是惭愧地低下了头。他和几个徐厚聪最看重的师兄弟无一例外,都是徐厚聪收养的孤儿,故而什么家国大义都比不上师父的养育之恩。所以这会儿,他忍不住替几个师兄感到内疚。

他只能讷讷说:“二师兄说,庆丰年有人接应,而且追上去的时候,被几辆粮车堵住了,那几个苦力被抓之后,只说收了钱,却什么都不知道……”

意识到那是蓄意针对自己的行动,徐厚聪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赫金童,权衡再三,最终朝人走了过去。他之前早就已经认识到,赫金童是个武艺精熟的高手,哪怕赵青压低声音,刚刚的话恐怕也瞒不过对方,此时大步上前后索性就深深一躬身。

“赫五爷,我恐怕要出宫一趟。”

“你家里这件事实在是蹊跷。”赫金童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有些狐疑地说,“就算是皇上走了,那些化整为零溜走的南朝使团的人有心捣乱,可费尽心思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你的儿子,他们是希望换取什么条件?你是禁军左将军,又不管城防营!”

唯一的儿子如今在人手里,徐厚聪当然也想过此节,甚至还猜测对方是否要借此围逼他做一些不利于北燕的事。

此时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我既然已经离开南吴,又受陛下大恩,自当效忠大燕。若是有人用儿子要挟我,我日后便是杀人盈野,也会为他报仇!”

“嗯,徐将军你这份心我知道,不过你也不必太悲观。”

赫金童伸手把徐厚聪搀扶了起来,细细思量片刻,他就生出了一个主意:“这样吧,你去晋王府见一见晋王。南朝使团的第三号人物越千秋还在他那儿。皇上好吃好喝养着他,还凡事由着他惯着他,他从前不是对你不错吗?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也得给你一个交待!”

徐厚聪就是想从赫金童口中掏出这样一句话,此时不禁大喜过望。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竟是纳头便拜道:“若是能救回犬子,五爷就是我的恩人!”

赫金童自然少不得伸手去拽人,可徐厚聪运足了劲力,竟是真的磕了一个头,他不由得为之动容。毕竟,平日里那些皇亲国戚对他客气归客气,不过是看在他背后的皇帝面子上。徐厚聪却是为了救子心切,感激他出的这个主意而如此礼待,意义自是截然不同。

“这样,我派个人跟你去。晋王萧敬先最近这几天虽说安分,可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疯。如果他从中作梗,你不要和他力争,赶紧回来,我亲自调兵同你去!”

这样的承诺只不过是一次轻飘飘的叩头就换了来,徐厚聪只觉得划算极了,当下又是千恩万谢。

等到他带着赫金童派的那个内侍以及赵青匆匆出宫,一路疾驰到了晋王府,眼见那个内侍先到门上去交涉了,他听到身侧传来了一声欲言又止的师父,当即叹了一口气。

“男儿膝下是有黄金,可也没必要拘泥太过!赫五爷这种人,多少人想给他磕头也没有门路,更何况我这些时日从他那儿学了不少东西,这次他更是给我帮了这样大的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那是因为我对皇上忠诚,所以他才对我如此关照,你明白吗?”

赵青虽说心下还没转过弯来,可师父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敢回嘴,只能唯唯应是。

然而,不多时,那个赫金童指派来的内侍却是回转了来,眉头紧皱地对徐厚聪说:“徐将军,刚刚得到消息,晋王殿下和越九公子出门去了。”

徐厚聪顿时心里咯噔一下。儿子遭掳,萧敬先偏偏在这时候和越千秋出了府,这怎么可能是偶然?即便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萧敬先地位相差巨大,此时仍不禁脱口而出道:“他们不是还在闭门禁足期吗?”

那内侍因着赫金童的吩咐,再加上徐厚聪一路对他颇为礼遇,他不知不觉偏向其几分。而萧敬先素来目中无人,他对这位晋王从来谈不上好感,当下就没好气地说:“晋王殿下大概是我行我素惯了,连皇上的处分都敢不遵。门上说他们是去见探望大公主了,可谁知道真假?”

没错,大公主因为之前那件事受惊过度在家静养,这也不是第一天,怎么萧敬先这就突然想起去探望人了?再说,就因为萧敬先之前那番言行,大公主不把萧敬先恨之入骨才怪!

徐厚聪心念数转,随即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敢问公公,他们走了多久?”

“说是大概一个时辰前出的门。”

徐厚聪不由得看了赵青一眼,见其脸色微变,显然也想到了萧敬先和越千秋等人出去的时间和徐府遭袭对得上,他不禁更是心烦意乱。可就在他越想越怀疑,越怀疑则越烦躁的时候,他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他就看到了一骑人风驰电掣一般往这边奔来。

随着那一骑人越来越近,徐厚聪就看清楚了伏在马背上的骑手身上赫然是斑斑血迹,登时吃惊不小。而等到对方大声嚷嚷出一句话,他就顾不得其他,立时飞身迎了上去。

“快去救晋王殿下……殿下遇刺了!”

随着徐厚聪一把勒停了马,他就只见马背上那骑手几乎滑落了下来。肩膀上腿上胳膊上好几道伤口,可最要命的还是背上竟是深深扎着一支箭!当他把人从马背上搀扶了下来时,晋王府终于大门敞开,一大堆侍卫从里头涌了出来。

而那个重伤的骑士靠在徐厚聪身上,艰难地开口说道:“殿下在宁安街……快!”

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徐厚聪心念一转,厉声说道:“不要乱,宁安街距离此地不过两条街,不要去牵马了,你们随我立时过去截击刺客!”

赵青还来不及反对,就只见师父把怀中伤者推给了自己,继而连着发下一条条命令,竟是越俎代庖指挥起了晋王府侍卫。当徐厚聪真的带着数十名侍卫风风火火地离开时,他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把那重伤的骑士转交给了那个呆若木鸡的内侍。

“还请公公代为照顾一下他,我跟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第395章 刺杀

宁安街上,此时赫然一片混乱。这条在上京城中原本颇为出名的商业街,两边那些鳞次栉比的商铺里,此时此刻伙计们正在手忙脚乱下门板,有几个胆小的都快被外头的厮杀给吓坏急哭了,可为了小命着想,还是只能颤抖着加快动作。

原本摆在路上的,那些从卖饮食到卖杂货等等的特色小摊,已经是被四处冲杀的刺客和应战的侍卫踩踏得一塌糊涂。

那些摊主们却顾不得心疼自己的损失,更没人敢去抢救那些财产,有的躲在墙根蜷缩一团,有的直接抱头躲在某些障碍物底下,还有的屁滚尿流地逃进那些商铺中躲藏。

而最中央的一辆马车则是成了争夺的重心。从一开始到现在,居高临下的利箭也不知道有多少朝着车厢倾泻了下去,拉车的骏马早已经倒毙在地,身上如同刺猬一般扎满了箭矢。可往前倾斜的木制车厢却依旧毫无破损的痕迹。

“那绝对不是木头的,车厢里肯定衬了钢板,弩箭也射不穿!”

“还等什么,上火箭,烧死这个妖王!”

“放屁,引火的火油都没带,哪里来的火箭……啊!”

一个厉声喝骂同伴的弓弩手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呼,紧跟着就一头从屋顶上栽倒了下来。而他的落地仿佛是一个信号,紧跟着两侧屋顶上一个个弓弩手纷纷如同下饺子一般掉落,这些人往往在摔下来又或者中箭的一刹那,方才看见了两个让他们不敢置信的身影。

本该在车厢中的萧敬先,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大街上,手中赫然是一把小巧的劲弩。装箭射箭一气呵成,动作虽算不上最快,但在识货的人看来却非比寻常。毕竟,旁人无法像他那样拉开紧绷的弩弦。此时就只见他一箭一个,准头却是极准。

而在他身旁不远处,同样是一个正在拿着弩弓射人玩的少年,不是越千秋还有谁?

然而,既然发现了目标,剩下的人立时彼此呼哨响应。残余的几个弓弩手将目标从车厢换成了这两人,而正在和晋王府侍卫们殊死拼杀的刺客,则是竭力分出了人手往两人杀去。

面对这种局面,越千秋随手一扔手中那具才射了四五个人,造价不菲的弩弓,一把抄起了那把靠在墙根处的陌刀。

可在迎敌之前,他犹有余裕对身后的萧敬先嗤笑道:“你有多招人恨啊,想杀你的人居然这么多!”

“少贫嘴,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去!你问问这里头多少人想顺手宰了你?”

听到萧敬先如此反唇相讥,越千秋耸了耸肩,深深吸了一口气。尽管他知道这是萧敬先特意引来的刺客,严诩和二戒和尚也隐伏在旁边,关键时刻会出手支援,可要是真的让那两位动了手,别人必定会认定萧敬先和大吴使团勾结,那接下来的戏就不好唱了。

话说到了北燕,不算竞陵那一回,这已经是他第二次以寡敌众了!

可是和那次韩王阴差阳错找茬找到了皇帝头上的围杀相比,这一次明显凶险得多!

武艺真是没白学啊……

越千秋瞬间把脑海中的杂念全都排空,暴喝一声,整个人如同利箭一般猛地窜了出去,速度快得竟是让两个弓弩手依稀觉得眼前出现了残影,两支箭竟慢了不止一拍,最终徒劳地和疾冲的越千秋擦肩而过,扎入了他空空如也的地上。

第一次杀人便是在上京街头,如今人随刀至,一刀劈了一个刺客,越千秋只觉得胸口压了多日的那种憋屈不爽竟是随着这一击发散出去不少。

他娴熟地转动手腕,挥舞着那比他个头还要高的陌刀,头脑如同冰雪一般冷静计算着各种出力角度,并没有放纵那股杀戮的本能。

他巧妙地控制着同一时间接敌的数量,同时防备着可能有的突袭,当发现身边的敌人发出了一阵不小的骚动,随即一个侧面攻来的敌人突然毫无征兆地倒地,他终于忍不住在百忙之中往后看了一眼,却只见萧敬先竟随手一丢那造型精巧的弩弓,仗剑往这边行来。

显然,刚刚是萧敬先一箭帮他解决了敌人。而萧敬先竟然丢了弩弓提剑过来帮忙,分明是屋顶上的弓弩手已经被扫清了!

和越千秋刚刚的高速相比,萧敬先的速度却仿佛老牛拉破车,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然而,那些拼尽全力想要先解决越千秋,再去杀萧敬先的刺客却只不过是一眨眼睛,便发现人顷刻之间已经到了面前,那闪着寒光的剑尖正从其中一名同伴的背后缓缓拔出,上头还沾了一滴血。

面对这似缓实疾,着实违背了规则的诡异一幕,刺客们终于不禁为之失神。

随着有人用很难听懂的,不知道出自北燕哪儿的方言嚷嚷着什么,越千秋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面前的敌人气势大为减退,兵器交击时,一开始还能抵挡自己几招的人一触即溃,渐渐更是出现了一个逃跑者。

尽管这个逃跑的人第一时间被截下杀了,而后又有人大声嚷嚷着鼓劲督战,可刚刚这些刺客不依不饶勇猛截击的气势终究已经不再。直到这时候,一直都打得颇为小心谨慎的越千秋这才终于完全放开了来,一时间手腕一翻,用出了玄刀堂的压箱底秘技。

名字很一般,威力却让人咂舌的回旋二十四式!

眼见越千秋开始肆无忌惮地挥舞着陌刀,那锋利的刀刃割裂人体,带来杀戮的阴风和惨呼,萧敬先微微一笑,再次一剑解决了一个敌人,随即便忍不住笑吟吟地站在那儿看起了热闹。就在他渐渐松弛下来的一刹那,腰后却是一点寒光犹如毒蛇一般窜了过来。

就在这极其危险的一刹那,萧敬先陡然反手一刺,就犹如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剑尖正正好好地挡住了那一柄细长到犹如尖锐钉子似的剑。

可那个刚刚假死躲在死人堆中,此时暴起出手的刺客,却趁机脱手丢下那柄细剑,双手犹如变戏法似的多出了两件兵器,竟是手持一对短匕扑了上来。

“咦,居然有这种打法,我好像在哪见过……呵,原来是废太子的余孽!”

萧敬先轻咦了一声,眼神却是比刚刚犀利了许多,竟是抛下越千秋那边的战团不顾,专心致志地应付起了此人的攻势。和刚刚用细剑时的阴毒相比,此时这身材矮小的刺客将一对双匕使得出神入化,毫不吝惜两败俱伤的招式,竟是一时间和萧敬先堪堪拼了个平手。

“有点意思!”

越千秋酣畅淋漓地把这最耗费体力的二十四式一口气耍到底,眼见萧敬先的那几个侍卫终于抽身赶了过来支援,刺客们也已经溃不成军,自己身边只剩下了带伤支撑的小狗小猫两三只,而萧敬先已经是闲到在那逗弄着那个使双匕的家伙,他在轻轻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有些小小的纠结。

虽说刚刚他和萧敬先回程时没有坐马车,而是混在侍卫当中,由此反而杀了刺客们一个措手不及,可如此一来,今天这特意出来招摇过市,竟是最终还是没找到那什么合适机会……好歹让萧敬先弄点破皮伤口的小伤也好啊!

总不成完全把北燕皇帝的禁足令不当一回事,下一次他和萧敬先还找借口出来晃让人行刺吧?

今天大公主对萧敬先和他的态度与其说深恶痛绝,还不如说是心灰若死,他可不想再去看她第二次了!

正当越千秋微微为之分神之际,他猛地直觉尾椎骨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整个人便如同察觉危险时炸毛的小猫似的,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此刻站立的地方。关键时刻,他选择了相信本能。他猛地提气轻身,紧跟着却没有高高跃起,而是直接就地一个非常不好看的懒驴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