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猴子被越千秋推到了外间,两个人在外间说说笑笑,分明是越千秋故意的,萧敬先打了个呵欠,也不在乎他们在背后说什么,就这么袖着双手靠在床头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才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一睁眼睛才发现是越千秋那张黑脸。

“你到底要不要命?就这么不盖东西就睡,连伤口换药都忘了,当自己铁打的吗?”

萧敬先微微一笑,终究是在越千秋催促下解开外袍,脱下中衣,露出了白绢层层包裹的伤口。当他将这些依旧可见血迹和药的白绢解开,越千秋一声不吭拿了金创药过来,小猴子又送了水,他面不改色地亲自清洗了伤口,见越千秋虎着脸敷药,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到这些都做完了,小猴子又忙不迭地送来了外头几个心腹侍卫早就熬好的伤药,他这才瞅了一眼抱手站在一旁的越千秋。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少废话,赶紧擦洗干净换衣服,收拾好了,大家才能睡觉!”越千秋才不管萧敬先这戏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要不是为了平安回到金陵,管这没事就喜欢玩幺蛾子的家伙去死!

直到萧敬先终于安静地做完了这些,他和小猴子把水拿出去倒在水沟里,随即又泼了两盆清水下去,冲掉了回头有人来检查时可能露出破绽的血迹,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等到这一关过去,相信很快就可以过边境,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倒是师父他们,还有留在上京城的甄容和越小四二戒他们,不知道可还好吗?

第409章 怎么敢?

和越千秋曾经担心过的不同,半夜三更,并没有人过来扰人清眠,而这家百年客栈仿佛非常适合休息,因此他竟是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已经天亮。 睡到自然醒的他有些惊讶竟然没人叫自己,再一听,隔壁那张床的小猴子正睡得呼噜震天响,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披衣下床,他趿拉着鞋子出了西屋,走过明间到了东屋门口,他打起门帘发现萧敬先那张床竟然是空的!想到萧敬先又或者别人竟然在没有惊动自己的情况下进出,他不禁为之悚然,转身想往外走,结果心急没看路,险些直接撞到了萧敬先怀里。

“你……你是人还是鬼啊,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在明间里坐着,是你自己从西屋出来之后直奔东屋,眼睛压根没往旁边瞥一下!”

越千秋被萧敬先说得哑口无言。然而,算他刚刚真的有些走神,可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却没发现,他不得不承认萧敬先这收敛气息的本事足够让自己好好学一学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结果又撞了门帘,这才没好气地问道:“外头既然没人来叫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萧敬先笑吟吟地反问道:“你还不是这么早醒了?眼下还不到辰时。”

不到辰时?也是说,这会儿居然还不到七点……越千秋打心眼里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这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梦想还真是奢侈,无论生物钟还是如今步步惊心的险境,全都让自己能醒得准时准点。可在这念头刚刚闪过,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时辰?你出去过?”这年头又没有能够看到准确时辰的钟表!

“我早你两刻钟起了,到外头转了一圈。”

见越千秋闻言那脸色很不好看,萧敬先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因为丝毫没察觉到,所以觉得气馁?那是因为我起床之后点了支宁神香放到明间,因为隔着一层门帘,味道不浓,既有利于你多睡一会儿,也不至于让你惊醒过来。”

越千秋顿时整张脸都黑了。宁神香那是为了促进老人睡眠的,在高官贵族圈子里很常用,甚至各家还有配方差异,可在江湖,这种东西还有另一种名传千古的名字——迷香!

居然因为自己人的迷香而招了,他简直郁闷到死。然而,和萧敬先讨论手段问题,他知道完全白搭,索性懒得再纠缠这个问题,随口问道:“你既然出去过了,难不成这会儿客栈门前被那个什么吴校尉给派人守住了?”

萧敬先顿时笑道:“你小子猜得挺准啊!没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们被看住了!”

这么险恶的局面你居然还高兴?虽说是自己昨晚态度强硬而引出来的事,但越千秋完全无法理解萧敬先此时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他没理会萧敬先这看似夸奖的揶揄,阴着脸问道:“外头有侍卫三班轮守,晚却没示警。你亲自出去才发现,你的人那么没警惕性?”

“因为我只吩咐,晚把客栈内院守好,至于外头,是天翻地覆也不关我们的事。”

越千秋品出了萧敬先的弦外之音,当即反问道:“那现在是白天了,你打算如何?”

“白天么……”萧敬先微微一笑,那笑容分明带着一如既往的邪性,“既然一夜好睡养精蓄锐了,白天不好好闹一场,岂不是对不起我大张旗鼓地进城,你飞扬跋扈地造势?”

“阿嚏……”

越千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听到隔壁一声响亮的喷嚏。须臾,他看到西屋门帘后头钻出来一个尴尬的小脑袋,不是小猴子是谁?知道自己两个人在这儿说话,人必定是被硬生生吵醒的,偷听也不怪,他便干咳一声问道:“是我们说话没压低声音,吵醒你了?”

“没那回事,我本来也醒了。”小猴子心虚地瞅了一眼萧敬先,生怕被抓着自己隔门帘偷听这一点不放,含糊说了一句话后一溜烟往门外跑,“我去让人送早饭来!”

见小猴子跑得飞快,越千秋这才斜睨了一眼萧敬先。面对其一脸的从容自信,他索性懒得想那么多了。反正他这幅装扮出来,也没想着能和从前那样耍陌刀,再说算真要打,随行的侍卫当,也有两个出自军用陌刀的高手,犯不着他亲自冲阵。

在等待小猴子去拿早饭的时候,越千秋回房非常不情愿地换了一身衣服,等出来时,他只见萧敬先竟是连化妆的工序都已经做完了,只能非常不得已地被人拖去重新补妆。等到看见镜子里那个小侍女重新成形,他恨恨地拿着木梳往铜镜一扔。

而随着咣当一声同时响起的,是小猴子的声音:“早饭来啦!”

等越千秋跟着萧敬先出屋,见小猴子已经在桌子摆好了,偷瞧了他们一眼咧嘴想笑却又忍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敬先道:“人家连客栈门都堵了,你说要不要试一试毒?”

“那自然好。”才刚举起筷子的萧敬先立时放下了,伸出左手一请道,“小千姑娘请。”

“你再叫那四个字小心我不客气!”越千秋委实觉得越是和这家伙打交道时间长,越是容易忘记那是个重伤在身需要照顾的伤员。话虽如此,他还是用从前严诩教过他的那些方法,小心翼翼验过了每一种食物,直到耳边传来了小猴子他更加小心翼翼的声音。

“可是,外头已经有侍卫每样都吃过了……”

越千秋这才浑身一僵,随即气急败坏地瞪着小猴子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啊……”小猴子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刚刚你是在和晋……郡主说话,我都来不及阻止你……”

见萧敬先听到郡主两个字,脸表情稍稍闪烁了一下,越千秋这才心情转好,心想小猴子偶尔也能神助攻一把。他把刚刚的尴尬抛在了脑后,拿起一块松糕直接塞进了嘴里,却没注意到萧敬先端起一碗稀粥啜饮时露出的笑意。等到三人闷声不响吃完,外头传来了动静。

“郡主,已经预备好了,何时起行?”

“进来把铺盖行李都收拾了,然后立刻出发!”

当一行人收拾整齐后,萧敬先一马当先,越千秋和小猴子一左一右跟随,前后左右侍卫簇拥着他们往门外走去。

大堂里,发现这些尊贵客人要走的掌柜连忙快步前来,偷瞧了越千秋一眼,见其微微颔首,他立时恭恭敬敬地说:“郡主,吴将军知道郡主身份尊贵,所以派人在外卫护,特意吩咐说务必等了他来,亲自送郡主起行……”

“不用了。”这一次说话的却是萧敬先。和昨日对越千秋解说百年客栈由来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他再次露出了冷若冰霜的一面,词锋亦是透着丝丝寒意,“我素来不喜拘束,从来不结交官员,既无求于人,也不接受别人的请托,他打错主意了!”

随着这句话,萧敬先已经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掌柜连忙硬着头皮前阻拦:“郡主,吴将军吩咐过,小的实在是……”

话没说完,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被一个侍卫给拦住。眼见人对着自己嘿然一笑,紧跟着,他被人一下子扔了出去,腾空而起,整个人落地的时候,竟是砸翻了好几张桌子凳子。

当他终于滚到墙角停下时,吓得浑身冷汗的他足足打了好一阵子哆嗦,这才意识到,他简直是失心疯了,吴将军又没给他什么好处,他干什么去亲自阻拦那位郡主?

他刚刚吓得魂都没了,可现在回过神摸摸周身下,原本已经做好了断几根骨头的他却发现,身并没有想象那么疼,是衣衫在翻滚之间破裂处处,擦伤磕伤不少,瞧着有点惨!

越千秋一眼看出了那掌柜身的玄虚,倒是很佩服萧敬先的周到。而小猴子按照刚刚在屋子里萧敬先的面授机宜,凶神恶煞地叫道:“竟然帮外人算计郡主,来人,给我把这家黑店都砸了!”

掌柜捂着头,透过手指缝隙,看着众人把大堂之砸了个稀巴烂,心里不由本能地计算着这些损毁的价值,最终如释重负地发现那些笨重家伙全都是不值钱的,远低于之前预收的一锭银子,更不要说那个小侍女额外打赏的一锭金子。

当越千秋从墙角的掌柜身收回最后一点注意的目光,跟在萧敬先身后出了这家百年客栈时,他只见外间卫士呼啦啦围了来。须臾,一个军官模样满脸横肉的年人匆匆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郡主,我家将军说了,请您稍候片刻,他立刻……”

“你是什么东西!”萧敬先眉头一挑,冷冷说道,“他又是什么东西,竟来对我指手画脚?”

那军官刚刚已经听到了内动静,此时见人如此强硬,他不禁遽然色变。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只听那个高挑而清丽的霍山郡主淡淡地吩咐道:“既然你要给那个为祸一方的校尉当狗,那我先给燕子城先除掉一个祸害,来人!”

随着这一声令下,两个侍卫陡然从左右抢出,两柄单刀直搠,猝不及防地直接捅入了那个军官的小腹。面对这一幕,饶是之前越千秋说过不如在此大闹一场,他也不禁脑际空白。

萧敬先说的天翻地覆……还真他娘的是天翻地覆!

这家伙怎么敢!

第410章 对付人渣的小手段

她怎么敢……

满脸横肉的亲卫头子陆霸直到两柄单刀从他的身上抽出,整个人抽搐着倒地的时候,他依旧不敢相信这个只不过路过燕子城,从前也没听说过的郡主竟敢如此大胆!

等到耳听得一声不咸不淡的统统拿下,负隅顽抗者杀的命令,他更是竭尽全力地蠕动嘴唇,想要大声质问这个女人。

燕子城中整整有八百驻军,你有本事就直接把那些人也杀了!

然而,让他惊骇欲绝的是,自己带来的那些还算精锐的卫士竟然在那些侍卫的冲杀之下,不到数息功夫就全都败退了下来,一时间伤的伤,死的死,被擒的被擒。而紧跟着,已经只能侧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他,就看见那个霍山郡主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

陆霸尽力抬头,看见的却只是一双极端冰冷的凤眼,那眼神看他就仿佛在看死物。纵使他也曾经杀过人,可此时却仿佛对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尸山血海,再加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失血过多,他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竟是蜷缩成了一团。

“杀人多了,也要有被人杀的觉悟。”萧敬先说到这里,嘴角就露出了一丝冷笑,“这是先皇后教我的,只可惜已经有太多人不懂得这个道理了!”

说到这里,萧敬先就再也不管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陆霸,对左右喝道:“上马,去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吴校尉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管人是何方神圣,在你南下的路上挡着,真算是倒了血霉了!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跟上去的动作却不慢。他现如今算是明白了,就算没有自己昨天晚上的借题发挥乱发脾气,萧敬先也已经准备在这燕子城大闹一场,他只不过是正中人家下怀而已!想到这里,他实在是不由得叹气,人人都说他爱惹是生非,惹是生非的祖宗在这呢!

想当初在他跟着使团北上遇到这位晋王殿下的时候,人不是把太守都给直接拿掉了?

如今区区一个镇守小城的校尉又算什么?

可是,当时萧敬先是如日中天的晋王,如今却是理该小心翼翼南下的叛贼,霍山郡主这个身份就算萧敬先说没问题,可真的经得起细查吗?

“想得太多容易老……”

当越千秋听到前方飘来了这么一句话时,为之气结的他终于撇下了那些患得患失。

而随着一行人风驰电掣地在这燕子城中滚滚而过,越千秋从这非同一般的速度上又意识到,萧敬先昨晚上对那家百年客栈的解说并不是偶然,而是很可能因为人确实来过这地方!

燕子城城北的军营中,在这一大早的时候,武威校尉吴荣根本就还没有起来。

宽大的床上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不着寸缕的女人,此时锦被半掩半盖之间,还能看出她们身上某些青紫的淤痕,早已经醒了却不敢吱声,只是蜷缩在那儿一动不敢动。而一夜贪欢的吴荣虽说也醒了,却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儿,满脸都是满足。

“来人……”他懒洋洋地叫了一声,等外头一个俊秀的童儿一溜烟跑进来跪在了床前,他才淡淡地问道,“那个霍山郡主还在那家百年客栈里?”

“回禀将军,之前送消息过来的人没说有什么异样。”童儿瞅了一眼主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既是有陆侍卫长带了那么多人在那儿守着,想来她插翅也难飞。”

嘴里这么说,这童儿心里却是为主人的大胆而异常咂舌。就算主人昨夜说,那位霍山郡主的父亲不过是去世之后方才追封兰陵郡王,这个郡主也没多少分量,可那到底是金枝玉叶,主人一个小小的燕子城守将,就敢打郡主的主意?

“呵!”吴荣冷笑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胳膊肘毫不在意地撞在了身边横陈的玉体上,引来了两声痛呼。可他却仿佛没察觉似的,就直接把其中一人当成了扶手,斜倚在了她的身上,这才满不在乎地眯起了眼睛。

“皇上的性子你们哪里知道。女人比不过勇士!想当初十年前,就有个将军得胜回朝,在酒醉之后向皇上说宫里一位新进的贵人是他的青梅竹马。结果,皇上大手一挥,直接把那位贵人赐给了那个幸运的家伙……后宫佳丽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区区一个徒有虚名的郡主?”

他津津乐道地详细说了一段当初某个幸运儿的传奇,提到那位将军后来战死沙场,那个来自宫中的夫人所生子女都得到了优抚,他更是嗤之以鼻。可中间停顿了许久,他仿佛把自己代入了那位将军,到最后提到那位霍山郡主时,自然而然也就充满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那童儿被吴荣那天大的口气给震住了。而让他更震惊的是,吴荣竟是丝毫不在意还有两个女人在身边,不管不顾地继续说道:“本将军只是时运不济,方才屈居在燕子城这么一个小地方,那个女人既然主动送到我的手心里来,我怎会让她跑了?”

“皇上平叛已经到了这附近,只要我把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整顿兵马在关键时刻立下大功,请皇上成全我们,她纵使是郡主又如何?”

昨夜多喝了酒,又胡天胡地纵欲不休,此时吴荣说到兴起,竟是眉飞色舞:“如今上京城中那些皇亲国戚被收拾了一茬又一茬,萧敬先不过凭着是皇上的小舅子飞扬跋扈,萧长珙也只是因为女人裙带而得任用,我有哪点比他们差?”

“你这种人渣中的人渣,废物中的废物,也想和他们比?”

屋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讥诮的声音。这下子,床边的童儿顿时懵了,而吴荣更是勃然大怒,劈手从枕边抄起一枚梅花镖就往窗外扔去。然而,破窗而出的那飞镖却仿佛石沉大海,没有换来他预想中的痛呼或惨叫,反而是引来了更进一步的讥刺。

“这么差的准头,果然是力气都用在鱼肉百姓和女人肚皮上了!就你这种货色,也敢和晋王殿下还有兰陵郡王比?”

依稀分辨出那声音的来处就在门外,吴荣一时再也克制不住,猛然跳下床,随手抓了一件衣服扎在腰间围住了关键部位,随即就取下壁上宝剑冲了出去。

“来人,给我擒杀这大胆刺客!”

然而,当吴荣怒吼着冲出内室时,就只见那本以为会逃走的不明人士,此时此刻却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外间,就当着他的面施施然坐在了正中央的太师椅上,见他出来不但不慌不忙,竟是还哂然笑了一声。

发现那竟然是个年纪顶多十一二的小丫头,怒发冲冠的吴荣陡然之间心中一凛。

为何外间竟是没有丝毫动静,人呢?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军营!”

越千秋一点都不想穿这一身和人打交道,尤其还是和这么一个名声坏透顶,刚刚还在屋子里大放厥词,说了一堆足以让人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的家伙。可是,萧敬先去收兵权去了,硬是把这件事情推给了他,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过来。

此时此刻,他极度不耐烦地轻哼道:“我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死期到了就行了!”

行了两个字说出口的刹那,他劈手抓起旁边的一个花瓶朝吴荣猛掷了过去。趁着对方偏头一躲这个机会,他飞起一脚用上巧劲,又把高几和椅子全都踹飞了过去,眼见吴荣举剑将这些迎面飞来的家具或劈或砍一一磕开,他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前。

吴荣狞笑一声,刚刚捉襟见肘的招式陡然一变,寒光如同匹练一般将一张高几一劈两半,哪里还有半点乏力和勉强?

然而,他就只见对面这小丫头冲着自己微微一笑,随即右手一扬,一包粉末直接朝他飞了过去,自己则飞速退后。而他还有点宿醉,剑招使老,眼睁睁看着这难以收回的剑锋划过纸包,无数粉末随着裂口飞散了出来。他虽说下意识地闭气闭眼,可仍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

“啊!”

才刚蹑手蹑脚到门口听动静的那个童儿听到这声惨叫,本待瞅个究竟的他登时缩了回去,随即就闻到了一股气味。他正有些纳闷这有些熟悉的气味是什么,就只听外头主人喷嚏不断,咳嗽不断,惨叫不绝,明知道不是好奇的时候,他却偏偏纳罕极了。

惨叫应该是被外头那人打的,可喷嚏是怎么回事?

好奇的**最终压过了谨慎,他便把门帘拉开了一条缝隙,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可这下子,他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作死了!就这么一会儿,飘过来的那浓烈滋味就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时眼泪鼻涕直流,完全明白了瘫软在门口地上如同烂泥似的主人是怎么回事。

那个退开老远,捂着鼻子笑嘻嘻的小丫头竟然丢了一包胡椒粉!

越千秋确实挺得意。自从当年到清平馆去见越小四时,他袖子里左一包面粉,右一包胡椒粉,作为尚无武力的他最大的保障之后,随着他武力值日涨,就真的再也没干过这样下三滥的事了。

可现如今对付这么一个口口声声把卑鄙算计当成升官捷径的家伙,他却觉得这一招比拳拳到肉地教训人更畅快。

因此,他没理会里屋那一阵喷嚏和咳嗽,四下里一看,随手就抄起各式各样的陈设,朝着地上的吴荣砸了过去。这一次,对方就再无还手之力了,挨了好几下之后,终于吐出了一句囫囵话:“卑鄙……”

然而,吴荣迎来的却只是一声嗤笑:“对付卑鄙的人,卑鄙的手段最有用!”

第411章 霸气侧漏

自始至终,越千秋都没露出多少武学功底,丢胡椒粉和砸东西这种事可算不上功底。

而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吴荣看来,这个小丫头卑鄙无耻恶毒,以至于他被人耍得团团转,此时还伤得和街上被追打的癞皮狗似的,心底的痛恨就别提了。

奈何越千秋一包胡椒粉之后,那接连不断砸在他身上的笨重家具摆设,让他就比死多口气。每一次他都只能选择用手或腿来抵挡,奈何胡椒粉徐徐飘散落地,躺在地上的他比之前吸进去的更多,因此硬抗了最初几下之后,他就因为呛咳不止,胸口不可避免地挨了重重一击,这会儿他自觉肋骨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好汉不吃眼前亏,外头什么情形吴荣完全是一抹黑,自己却又被个区区小丫头坑成了重伤,他刚刚骂了一句却又招来了更恶毒的讥刺,一时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行挤出了一丝笑容:“姑娘到底想怎么样?不论你要什么,我双手奉上,刚刚得罪你,我也愿意赔礼……”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外头一声轻咳给打断了。眼见大门口被人轻轻推开,一个尖嘴猴腮的少年探进头来,他登时心里咯噔一下。

如果说外间的卫士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放了那个小丫头进来,又完全没注意到他这儿的巨大动静,这也许还有可能。那么,这个他完全不认得的小子怎么进来的?难不成那些被他喂饱了银子,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他的人的卫士们,全都完了?

小猴子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凄惨狼狈的吴荣,又听到了帘子后头打喷嚏咳嗽痛苦不堪的声音,再加上空气中那弥漫着的胡椒味还没散去,越千秋也躲得远远的,他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笑却又不敢。

憋了好一阵子,他方才一咧嘴问道:“小千,郡主让我来看看你这完事了没?”

越千秋因为小千这个称呼,额头青筋跳了跳,可看见吴荣那瞬间呆滞的表情,他还是按捺了那一股恼火,白了小猴子一眼这才冷笑道:“你不会看吗?这不是已经完事了?”

“完事了就好,完事了就好。”

小猴子当然能看明白那个白眼和冷笑的含义,可是,他能叫九公子吗?既然如此,省掉小千姑娘那四个字的最后两个字,已经是他的智慧了!因此,他赔笑应和了两声进了门来,随即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重伤之下异常悲愤的吴荣,竟是打起帘子朝里屋张望了一下。

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他登时惊呼了一声,随即一把丢下帘子连声念道:“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越千秋想也知道内室是个什么**的情景。他懒得理会简直是个雏儿的小猴子,却没去考虑自己在别人面前也是个雏儿。他走上前去直接拎起吴荣的领子,突然对着人的面门就是砰砰两拳。眼见鼻青脸肿的吴荣这下子终于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他这才松手看着小猴子。

“刚刚都忘了问你,外头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小猴子那张脸顿时精彩极了。如果要细讲,那简直是非常惊心动魄的一个精彩故事,可眼下时间有限,他只能干巴巴地说:“郡主出马,那还用说?他一没动手,二没动口,就往那边一站,愣是有人纳头便拜,轻轻松松就收了兵权,真是……”

“真是霸气侧漏对吧?”越千秋脸色非常不好地哂然笑了一声,见没听过霸气侧漏这四个字的小猴子瞪大眼睛,随即连声应是,他突然觉得萧敬先那边必然早就提早埋好了各种伏笔,反而只有自己这一头才是最最不容易的。

不过,相比也就是一包胡椒粉给撂倒的吴荣,反倒是他这一路用萧敬先给的腰牌一路混进来,顺便暗算了几个卫士,这还稍微难度高一点。

问明白萧敬先那边业已控制住了局势,越千秋就没好气地指了指地上半死不活的吴荣,对小猴子说道:“你来,把这家伙拖出去。”

小猴子绝不会干的一件事就是和越千秋讨价还价,此时立时上去费力地抓住了吴荣的一只脚,可眼神禁不住往里屋的门帘瞟了瞟,继而小声说道:“那里头的人呢?”

“管他们干嘛?”越千秋往小猴子的脑袋上敲了两下,“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他们聪明就卷一笔钱溜之大吉,反正郡主也不会去管他们。好了,赶紧走!”

总算从痛苦的喷嚏和咳嗽中恢复了一点点,里屋的小童儿听到外间这番对话,只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依旧躺在地上的他透过地上缝隙看到那四只脚往外挪动,看到往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吴荣头朝下脚朝上地被人拖走,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自己的认识。

好半晌,他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朝床上看去,见两个女人顾不得穿衣服,竟是相拥而泣,他哪里不知道她们是在庆幸终于摆脱了身为玩物被凌虐的命运。和她们比起来,他同样好不到哪去,当下转身上前,从衣架子上拿下衣服给两人遮掩身体,这才低声问了一句。

“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两女对视了一眼,想到北燕这儿素来是强者为尊,她们除了拿得出手的容貌,再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而这看似俊秀的少年侍童亦然。因此,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那个面相更坚毅一些的就把心一横道:“如若我们去向那位霍山郡主自荐为侍女,你觉得成吗?”

童儿顿时吃了一惊,随即苦笑道:“人家要我们这种人能干什么?和外头那位比起来,我们能做什么?”此话一出,他就只见两个衣不蔽体的女人黯然神伤。而他想想自己,同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顿时同样陷入了发愁境地。就算自由,他能干什么?

吴荣的侍童侍妾自怨自艾的时候,越千秋和小猴子已经离开了老远。

小猴子虽说是练武之人,可吴荣个头大分量更大,他这样拖拽着人着实有些吃力。

而他用脚朝上的方式拖着人走,刚刚被打晕的吴校尉就惨了,脑袋一路在地上磕着碰着,醒了被磕晕,晕了再被磕醒,平生都没受过这么大罪的他终于在又一下重重磕着后脑勺的时候呻吟出声:“放了我,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

越千秋听见这声音,扭头一看是吴荣竟然醒了,他当即走过来,抡起拳头对着人的鼻子又是一拳。见吴荣哀嚎一声,这一次是彻底昏厥了过去,他这才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小猴子,直接把这个力气太小的家伙打发到一边,自己拖着吴荣的腿往前大步走去。

玄刀堂的功法本来就是主修力量,没有极致的力量,那也使不动沉重的陌刀,而越千秋又是掌门弟子,别的不说,力气比小猴子这么个干瘦的少年实在是强得太多。所以,当他跟着小猴子找到萧敬先时,正在变着法子向那位霍山郡主献殷勤的军官们全都毛骨悚然。

看上去顶多十一二,个头刚到吴荣胸口的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抓着吴荣一只脚,轻轻松松把近乎**的前任武威校尉一路拖到了这里,随即如同丢什么破烂东西似的把人丢在地上,还使劲拍了拍手!这一刻,他们只觉得这是那位神秘的霍山郡主给他们的重重一个耳光。

“镇守燕子城武威校尉吴荣鱼肉百姓,擅作威福,将麾下军卒当成奴隶任意使唤,却因为屡次对秋狩司和上官行贿,因此竟是稳稳当当坐了这个位子十年,考评还一直都是优等。这次更是变本加厉打我的主意,若非有实在看不下去的忠良之士报信,我险些要被他算计了。”

萧敬先看也不看地上犹如死狗似的吴荣,对着左下首一个冷汗涔涔的中年军官微微颔首,仿佛真的很嘉赏这位忠良之士似的,随即却词锋一转:“皇上这会儿大约就在距离燕子城两三百里的新乐城,我和你们联名送一份奏疏上去,把吴荣的罪证全都附上,这件事就算结了。”

皇帝身在何处,就连上京城中的大多数官员都不知情,此时见这位霍山郡主竟然随口说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感到悚然的同时,也有人简直是非同一般的狂喜。毕竟,早先得到不明来路的消息,让他们准备好扳倒吴荣的证据,紧跟着霍山郡主突然莅临燕子城,又派人联络,他们哪怕因为把柄掌握在别人手中不得不照办,可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安。

可现在看来,这位郡主简直是手眼通天!

越千秋看这些人的表情就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暗自嗤之以鼻。眼睛瞎了打萧敬先这个假女人的主意,那家伙不是找死吗?

等到萧敬先直接令人现场起草奏疏,让众人一一署名,随即签上了工工整整的萧卿卿三个字,站在旁边的他看着那笔迹,着实也佩服萧敬先能早就练出这一手完全迥异于往日的书法。单单只看这娟秀端正,却又透着丝丝锋锐的笔迹,谁能想到是那个字迹狂放的萧敬先?

而更让他意料不到的是,萧敬先随手挑了两个侍卫,并在场的一个军官,让三人将奏疏立时送去新乐,随即就突然伸出了右手。

“拿剑来!”

越千秋和小猴子都是刚刚从外头进来,因此当然没人给萧敬先充当捧剑的门面。此时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快步上前,躬身送上了一把宝剑。就只见萧敬先随手拔剑出鞘,缓步上到吴荣身侧,竟是面不改色地一剑挥下。

鲜血四溅之间,原本昏死的吴荣竟是被一剑斩首!

第412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霍山郡主萧卿卿……”

念着这个似陌生似熟悉的名字,北燕皇帝眉头紧蹙,随手把手中的奏疏丢在了桌子上。而就在这份来自燕子城,弹劾武威校尉吴荣的联名奏疏送到前一刻,他刚刚得到了上京城中那场骚乱的消息。

右相以及受伤实际极其轻微的左相联手,再加上赫金童和徐厚聪动用禁军,康乐和萧长珙联手清洗了一遍秋狩司,最终把武陵王之乱压了下去,放出了两位被假意软禁的神武大将军,恢复了上京城的秩序。

可事后那几个人去一度攻防最激烈的晋王府时,却发现萧敬先不见了!

而数日以来坚守晋王府,和王府侍卫一同奋战到最后,力保晋王府不失的甄容,则在几人的质问下,直接把萧敬先的亲笔信拿了出来。眼下,这封信就摆在了他的案头。

皇帝半点都不信萧敬先说的什么被越千秋挟持了之类的鬼话。他很清楚,只要萧敬先不愿意,越千秋就是多一千个心眼,也不可能把人带出上京城一步!

可就在他颇为犹豫,是否要立时秘密回转上京城的时候,和新乐城不过相隔二百里的燕子城,竟然送来了这么一道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奏疏。

一个区区管着八百人的校尉而已,竟敢作威作福长达十年,无论是兵部还是秋狩司的档案上却始终是考评优等,甚至于还因为他素来对人才破格任用,成全婚姻,把注意打到了一个郡主身上!

“萧卿卿……这么多年她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这时候居然在燕子城……”皇帝喃喃自语了一句,最终沉声吩咐道,“把兰陵郡王和甄容一块叫进来!”

和上京城信使同时被送来新乐城见皇帝的,还有甄容。

事实上,当上京城那足足持续了四天的大乱最终平定时,发现萧敬先竟然和越千秋齐齐失踪,左相和右相在震惊之余,一度打算把晋王府上下全部立时处死,结果却招致两位神武大将军的极力反对。而单单关押甄容这件事,也因为越小四的强硬态度变得没法执行。

最终,赫金童和康乐商量过后,就同意了这位兰陵郡王的提议由其押送甄容一同去见皇帝,是死是活让皇帝做主!

将近两日一夜换马不换人,甄容此时此刻不但风尘仆仆,疲累欲死,更重要的是他之前本来就是数日苦战,整个人已经快到了极限。因此,被撂在外头等候召见,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个兰陵郡王萧长珙唠唠叨叨地和他说话,他简直不知道摇摇欲坠的自己会不会一头栽倒。

可也正因为之前的力保和此时的态度,尽管二戒没来,他却打心眼里相信了之前二戒和越千秋对他的暗示。这位兰陵郡王,真的和南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为何维护他?

“兰陵郡王,甄容,皇上召见。”

这突兀的一声把甄容从浑浑噩噩之中拉了回来。他勉强打起了精神,可才往前走了没两步,整个人就不由得一踉跄。如果不是旁边那只手适时稳稳拽住了他,他只怕就会直接摔在地上。还不等他说什么感激的话,耳边就传来了一声笑。

“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之前把武陵王的心腹亲卫和他收买的神武营的人杀了个血流成河,然后又不眠不休地和我赶到了这里,居然就和没事人似的,原来你也是死撑!不过死撑好,我就喜欢死撑的倔强小子……来来,别矫情,我扶你进去,好歹我那几天可没你那么拼!”

甄容感觉到手臂上传来了一股坚实的扶持力量,忍不住微微失神,紧跟着就不由自主地说随着对方上前。尽管旁边那声音不过是赞赏他武艺不凡,在被人丢下之后还肯仗义率领王府侍卫保住晋王府不失,可他却仿佛从那话语中听出了深切的关心和隐隐的提醒。

生也好,死也好,一切都要看一会儿见到北燕皇帝是什么态度!

当北燕皇帝看到那两个进来的人时,他忍不住微微一愣。就只见兰陵郡王萧长珙大剌剌地扶着甄容,而那个他曾经见过,在赤手搏熊时尚且屹立不倒的少年,此时此刻却步子虚浮,形容憔悴,衣衫上除却尘灰,仿佛还染着大片大片的污渍。

而对于杀人盈野的他来说,那种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的那是杀人之后的血迹。

他微微怔了怔,见萧长珙已经是放开人,上前先行了礼,随即仿佛很懂他的意思似的,直接移步往旁边一站,他就沉下脸问道:“你躲什么躲,朕还没问你呢!”

越小四却是丝毫没被这冷脸吓倒,笑容可掬地说:“皇上什么时候问臣都行,但甄容却是撑不住了。再说晋王失踪的事更要紧,皇上还请先问他吧。”

皇帝见甄容站在那儿,明明形容狼狈,可沉静到沉郁的脸上却依稀流露出极致的心灰意冷,眼神中黯淡无光,就仿佛当初那肩头纹身被人看到时那般惶惑无措。而且,和从前的礼数无差相比,仿佛是视死如归,甄容从进屋到现在,竟自始至终默然站立,不曾行礼。

他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径直走到了少年面前。他眼神犀利地盯着那双眼睛,见丝毫没有任何波澜,他就冷冷问道:“他们走了,留下你顶缸,这是必死之局,你就不怕吗?”

“我从武陵王别院回来之后,这才发现他们都走了。”甄容知道在北燕皇帝这种心如坚铁的人面前说假话,那一定会立时被拆穿,更会让一切泡汤,因此竭尽全力告诫自己,只说那些真话,并尽力使自己沉浸在那种被抛弃的绝望之中。

说出这第一句话,他就痛苦地垂下了头,眼睛已经是有些模糊。

“那时候上京城已经戒严,没有三品以上官作保,我就是插翅也难飞,而且那些王府侍卫之前和我相处得不错,如果他们发现萧敬先和越千秋突然就这么神秘消失了,那时候乱成一团,整座晋王府一定会被痛恨萧敬先的人夷为平地,死的人只会更多!”

“不管皇上信不信,无论有没有萧敬先那封信,我都会这么做。”惨笑一声,甄容再次抬起头来,不闪不避地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既然左右不过是一个死,那我还不如带着他们拼一拼,也算是最后做一点事,救几个人!”

“你就没想过,就算你当时救了他们,朕还是会将萧敬先府中侍卫全数斩杀,以儆效尤?”

甄容顿时面色苍白。足足许久,他才声音沙哑地说:“我没时间去想,也不想去想。自从我左臂上的那个纹身被人看到,我就知道,不论南北,都没有我的安身之处!他们也是一样,被丢下的弃子生死不由自主,既然如此,拼一拼又何妨?”

“这么说,你是一心求死?”

眼见皇帝目光一凝,那眼神犹如实质一般朝甄容的双目刺去,越小四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

他当然看得出来,皇帝的这一个个问题全都重重敲打在甄容的心防上,此时再将多年为君,戎马杀敌积累起来的强大气魄和精神集中在双眼上,只要意志力稍稍薄弱一些的人,只怕会倒豆子似的把所有心里话全都倒出来!

甄容可千万不要倒在这一关……否则就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尽管看不到越小四的表情,但甄容的反应却显得清冷而镇定:“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我?但我已经没地方可以去了,所以自然没什么奢求。我做到了自己所有能做的,自问对得起大吴,对得起师门,对得起大吴使团的任何一个人,也对得起晋王府那些侍卫。既然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我但凭皇上发落就是。”

这时候,越小四方才如释重负。瞅见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变,周身仿佛寒意更甚,可他却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闪了过来。

“皇上,萧敬先和越千秋,还有南朝使团剩下的那些人失踪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甄容至少在之前上京之乱中是有些功绩的。毕竟,他带着神弓门弟子揪住了武陵王的狐狸尾巴,又在晋王府拖住了神武营一队早就被武陵王收买的精锐,为左相和右相他们铲除武陵王争取了时间……”

倏然转头朝越小四看过去的皇帝哂然笑道:“你想说什么,直接点,不要拐弯抹角!”

“那臣就说了。”越小四可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一把按住甄容的肩膀,他就眼睛亮闪闪地说,“皇上连徐厚聪和神弓门都肯收,那么甄容这样心地赤诚,却又武艺非凡的少年勇士,为何却摒弃在外?再说了,他很可能真的是我大燕子民……不对,是大燕皇族!”

见皇帝没吱声,他就继续循循善诱地说:“而且,留下他,就相当于把南朝使团的背信弃义公诸于众!竟然靠抛弃同伴来求生,这简直是卑劣无耻!”

皇帝见甄容面色越发苍白得一丁点血色都没有,他缓缓走回中央的正座,等坐下之后便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这算是在举荐甄容?你应该知道,如果他日他出了任何问题,你这个举主可是要连坐的!”

“臣这点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越小四眼见有戏,心头大喜,嘴上却满不在乎地说,“皇上素来爱惜人才,臣就是因此才有今天,所以才想学一学。皇上要是担心没地方安置他,臣倒是有个大胆的主意!臣妻女皆亡,想收个义子,皇上可愿意成全吗?”

第413章 拒绝和处分

尽管萧长珙曾经对他提过一次,越千秋又说过一次,可甄容一直觉得前者不过开玩笑,越千秋虽说是当真的,可这件事如果要操作,必定要经过审慎细致的谋划安排。可他万万没想到,萧长珙竟然当着皇帝的面,直接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提了出来!

不用任何假装伪饰,他的脸上就是震惊到呆滞的表情。

而同样吃了一惊的,还有北燕皇帝。尽管素来知道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新贵是我行我素的人,可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以至于他下意识地想要呵斥。可看到萧长珙那挂在脸上满不在乎的笑意,他陡然之间收起恼怒,淡淡地问道:“你怎么突然生出此意?”

“不是突然,其实之前臣就一直在琢磨皇上和晋王对南朝使团那态度的用意。”

越小四完全不怕皇帝那张能吓死别人的冷脸,笑吟吟地说:“皇上带着越千秋招摇过市,父子相称。晋王也带着越千秋和甄容招摇过市,甚至还让两个人开口叫了舅舅。咱们大燕人才济济,皇上和晋王总不至于单纯是为了爱惜人才,所以臣觉得,此举也许是一种态度,不拘一格用人的态度。”

“虽说徐厚聪领着整个神弓门叛逃到我大燕,这让南朝上下气急败坏,让我朝欢欣鼓舞,可这和南朝使团中有人肯留下和我朝勇士共存亡,共同抗击叛逆,这还是意义不同的。臣真的挺欣赏甄容,他不像越千秋那个小子刁滑似鬼,为人沉稳,坚韧,勇武,这样的儿子臣既然生不出来,那么捞着一个当然就赚了。”

皇帝被越小四这种把生儿子当买东西似的口气给气乐了,见甄容还在满脸发懵,他就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就不怕哪一天被他从背后捅了刀子?就不怕哪一天睡梦中没了脑袋?”

“臣对自己的眼光一直很有自信。”越小四满脸的坦然从容,“甄容不是那样的人。”

“你倒是自信。”皇帝哂然一笑,这才扫了一眼甄容,淡淡地问道,“甄容,你眼下是待罪之身,兰陵郡王却不但愿意为你作保,还想要收你为义子,你自己说吧,你是否愿意。”

“我”甄容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最终竟是咬咬牙道,“我不愿意!”

他不敢去看萧长珙是什么表情,唯恐从对方眼神中看到痛心疾首和伤心失望。他知道自己很对不起每一个人的苦心,可他在那几昼夜的殊死拼杀中,一直压在心底的不甘不愿不舍全都彻底发泄了出来,眼下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说话,去做事。

因此,他竭力目不斜视,哪怕皇帝眼神倏然转冷,他也没有半点惧色:“我是青城弟子,师父养我教我,诸多前辈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能因为一时被人抛弃,就认贼作父,更不能因为区区一块来历不明的纹身,就背弃自己的国家!”

越小四忍不住捂住了脸。认贼作父四个字确实不好听,可他的脸皮有多厚,这点话能伤得了他?不但如此,甄容这种不肯背弃的态度着实打动了他,他用手掌遮住了眼睛中禁不住流露出来的笑意,只觉得比之前更加满意了。

一个心灰意冷就要改旗易帜的甄容,在皇帝眼中的价值,也就不过如此。然而,一个明明不畏生死,被当作弃子却不肯放下往昔的少年,那份心志兴许反而会得到一定的嘉赏。

而且,这样的剧情比之前的设计更加合理!

“呵!”皇帝冷笑了一声,声音变得异常冷峻,“既然你说并不想死,那么朕不杀你。既然你说不愿意领受兰陵郡王的一番好意,那么朕也不会勉强你。念在兰陵郡王替你求情,他又爱惜人才,死罪可免,你就去他那儿当个骑奴吧!”

此话一出,左右侧近无不瞠目,多半替甄容觉得惋惜。好好的郡王义子不肯当,却一口绝,如今竟是沦落到去当骑奴,这是何苦?

“多谢皇上成全!”

垂手答应的同时,甄容却只觉得如释重负。他是不得不留在北燕,可他不想走别人安排好的那条路,而是愿意趟一条最辛苦最艰险的路!

越小四这才放下刚刚捂着额头的手,看向皇帝的眼神中满是错愕。面对这个油滑有趣,时时出人意料,从前却没怎么在意的女婿,皇帝微微一笑,口气却缓和多了。

“你爱惜人才,朕留了他一条性命丢给你管教了,你还要怎样?”

越小四刚刚虽说有些猜测,却没想到皇帝会把人丢给自己当骑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烦恼地抓了抓头发:“皇上把人给我当童当侍卫当什么都行,为什么非得是骑奴?上京城的习俗皇上又不是不知道,骑奴除却跟从骑马出行之外,还要司职洗刷马匹打扫马厩之类的杂役,平日主人出行也多是肉凳”

“你萧长珙是遵从习俗的人?”见越小四顿时哑口无言,一副讨价还价却被自己识破的尴尬样子,皇帝这才淡淡地说道,“只不过,朕说了是骑奴,你若要免去他那些马厩中的杂役,那也随便你”

越小四赶紧澄清道:“臣不敢!”

而他话音刚落之际,却只听甄容开口说:“骑奴该做的事,我自然会一一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