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把刀子烧一烧,这伤口周围有些溃烂的肉,全都割掉。”

听到萧敬先毫不在意地吩咐这话,越千秋简直头皮都发麻了,下意识地叫道:“你不是关羽,我也不是华佗,刮骨疗伤这事儿别找我,我下不了那样的狠手!”

“你欺负我是燕人,就没看过三国志?”因为烈酒清洗创口的剧烈疼痛,萧敬先早已满头大汗,但神情却依旧轻松,竟是和越千秋开着玩笑,“关羽刮骨疗伤是有的,可哪里是什么华佗,分明是一个无名军医。既然无名军医可以,你师承回春观,怎么就不行?”

“那是我师娘,又不是我师父!”越千秋顿时为之气结,下意识地想要出去求助越影,可一转头就只见小猴子已经把匕首和烛台都拿来了,正用一种仿佛他无所不能似的目光看着他。

这下子,被硬赶鸭子上架的他实在是进退两难,接过匕首之后就恶狠狠地质问萧敬先:“你就不怕我手一抖,切断了哪条要紧的筋脉,以后你两条胳膊就废了?”

“没事,我信得过你。如果真的留下后遗症,也是我活该。”萧敬先莞尔一笑,仿佛即将承受剧痛的不是自己,“一回生两回熟,有了今天的经验,以后你再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能娴熟一些。”

“我最好一辈子也别再遇到这种情况!”

越千秋恨恨骂了一句,可终究将匕首在烛台上烧了又烧,尽管知道这和真正的高温消毒没法比,可眼下只能用这样简陋的工具。天可怜见,他这个玄刀堂掌门弟子只学过如何用陌刀最省力地杀人,现在却要拿着匕首给人动小手术,这还是第一次。

然而,拿惯了二三十斤陌刀的他到底还是手很稳。哪怕萧敬先坚持拒绝蒙住眼睛,要看着他一点一点割除腐肉,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点一点剜出那些部位,最终扛住了那莫大的压力。而他不断告诫麻醉自己的话很简单,活人都劈过了,割几块肉算什么?

话虽如此,当他最终忙完,重新给萧敬先上药之后,却是已经汗湿重衣。可起身一扭头,他就看见小猴子正一脸崇拜之色,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一下人的肩膀方才说道:“你在这照应一下,我去换身衣服,黏糊糊难受死了。对了,内服的药丸看着他吃,别让他糊弄了!”

见越千秋风风火火地出了门,萧敬先这才笑了一声,发现小猴子急忙倒了一碗水送上,他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将刚刚强忍痛意咬紧牙关时的那点腥甜全都吞进了肚子里。直到小猴子催他吃药,他才笑道:“那是戕害身体的虎狼之药,现在吃了,晚上走的时候怎么办?”

小猴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好半晌方才意识到了萧敬先话语中的关键。

这位晋王殿下之前之所以能够精神奕奕,甚至把北燕皇帝都给吓唬走了,是因为服用了那种饮鸩止渴,暂时压下伤势的药?而现在,萧敬先打算用那种药来夤夜脱身?他们今天晚上要离开固安吗?

就在他脑海中萦绕着这两个念头时,就只听外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这下子,他只觉得头皮发麻,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完成越千秋交给他的任务,忘了在外头警戒防止外人靠近!如果这时候被人瞧见萧敬先这虚弱的样子……

“晋王殿下,我能进来吗?”

随着萧敬先应了一声,小猴子就只见越影推门进来,这一次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他有些发怵和这位越千秋都拗不过的大叔打交道,本能地躲到了萧敬先身侧,可却没想到越影竟是先对他点了点头,随即就淡淡地说:“我都预备好了。”

“我就知道影先生做事最最可靠。一会儿恐怕要劳烦你了,千秋怕是背不动我。”

见越影微微颔首,显然是答应了,小猴子这才知道今晚就走是两个大人已经达成共识的,倒也没有时间去自怨自艾唯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只是结结巴巴地问道:“那城里其他人……”

“只要我不在,城中立时就会不战而溃,立时投降。至于烧杀抢掠……你放心,他们没有这个时间,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告发。要抢的话,这座官邸里的东西足够了,其他有钱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听到萧敬先这样的回答,小猴子这才恍然大悟,顿时老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等到越千秋换了身衣裳提了个小包裹回来,看到越影也到了,他微微愣了一愣,随即就若无其事地说:“这是都准备好了?幸好我把要带的东西带着了,否则还得回去跑一趟。”

小猴子忍不住再次多嘴问了一句:“就咱们四个人走?”

“没错,就咱们四个人。”萧敬先淡淡地说,“城中兵马中,可靠点的大多都已经跟着岳中走了,剩下的都会派去夜间守城,等到适当时候,他们都会得到立时悬绳离城的命令。”

见越千秋丝毫不吭声,小猴子恨不得自己没多这一句嘴,只能讪讪地说:“我就是问问……”

“你问的话和千秋差不多,他早就都问过一遍了。”萧敬先捅破了越千秋此刻还能冷静的真相,随即就轻声说,“现在开始养精蓄锐,一个时辰之后就出发,毕竟我们也要用绳索才能离城。”

第429章 暗夜潜行

漆黑的夜里,一阵高似一阵的风中渐渐露出了入骨的凉意,鸣虫在北边这时节已经是渐渐绝迹了,就连鸟儿也已经有不少南飞离开。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在路上,看似只要注意脚下,并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可实际做起来,那却谈何容易。

而且,越千秋完全没有想到,萧敬先准备的脱离计划,竟然不是靠马车和骑马,而是凭两条腿夤夜跨越最后这四十里,越过和南吴的边境线。尽管他的体力算得上不错,可自从学会骑马,以坐骑代步已经成了习惯,因此这样的夜间跋涉,第一次尝试的他自然暗自叫苦。

即便身体还吃得消,可心情上的紧张和警惕,以及四周环境的完全陌生,这都进一步加重了疲倦感。相形之下,明明多背了一个人的越影却依旧步伐如同行云流水,仿佛丝毫不知疲惫,就连小猴子也显得比他轻松。

也不知道闷头走了多久,已经有些浑浑噩噩的他方才听到了一个声音:“停一下吧。”

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极其轻微,越千秋原本有些走神,可越影那种奇特的嗓音他还是第一时间辨识了出来,当下立时停下了脚步。然而,这一停他就发现,自己的双脚竟是犹如灌了铅一般,胸腔甚至微微有些刺痛,喉咙也是干得犹如火烧一般。

就在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时候,旁边递来了一个水袋,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小猴子那压低的声音:“越九哥,喝口水……可别喝太多,喝得越多越容易渴,咱们已经走了一个半时辰。”

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一口气快走了三个小时?不是才四十里吗?三个小时还没走到?是了,他们好像走的一条有点绕的路,要不是越影带路,他恐怕早就没方向了。他这辈子都还没这么走过路,所以说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越千秋来不及细想,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水,随即控制自己不再多喝,盖上塞子递还给小猴子,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走了一个时辰?”

“我会观星术啊,看星星的位置,大略就能够算出来!”

小猴子这才显得有些神气,挺直了胸膛说:“我不但学了地听术,望气术,还在学山河地理,可我最喜欢的是天文水情,还有辨认各种植物。其中观星术我学得最好了,师父原本打算,让我去出海的船上练两年,可后来听说这年头的船常常会翻,这才打消了主意。”

前面听着好玄幻,可后面就很实际了……果然是行行出状元!

越千秋称赞了两句,随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猴子说着话,尽力缓解周身挥之不去的强烈疲惫,可随即就发现正坐在一块石头上的萧敬先仿佛和旁边的越影在低声商量着什么。

即便是在这种黑夜,拥有一双利眼的他还是能清清楚楚看到两人嘴唇蠕动。可就算是如此,他却没听到两人发出任何声音,紧跟着就意识到,这竟是唇语!

他没练过这玩意,所以此时虽说死死盯着两人,可仍是难以从那迅速的口型变化中猜出两人交谈的内容,反而还让萧敬先和越影几乎同时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紧跟着,越影就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剩下不到十里地,但这也是最危险的十里,你们两个小心一点。”

此话一出,小猴子立时紧张了起来,而越千秋虽说脸色不变,却还是立刻反问道:“影叔是说,一会儿半道上肯定会遇到状况?”

“没错,不是可能,是肯定。毕竟,大吴兵马只是牵制,不可能强攻,所以我们要面对北燕边境的斥候探子,冲着晋王来的刺客,还要在日出之前,完全越过边境,那是必定会遇到阻截的。”

“哈啊……”越千秋从喉咙里低低呻吟了一声,随即不太得劲地说,“早知道我怎么都从库房里捞一把陌刀带着,太没有安全感了!”

“从今夜开始,你就会明白,杀人用不着固定的兵器,只要一双手,顶多再加上一把匕首,那就足够了。”

越影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这句话,随即就走回那块石头边,重新背起了萧敬先。还是小猴子有些不好意思,上前低声问道:“要不要我和越九哥也轮流分担一会儿?”

这一次,却是萧敬先哂然笑道:“用不着,我这样的高个头,你们还没那能耐背我。”

再次变相被人嘲笑个子矮,越千秋只觉得胸口又中了一刀。说这话的时候,你加上“正在长个子”这个前缀会死吗?

他一把将小猴子拽了回来,没好气地说:“咱们个头不如影叔,耐力不如影叔,武艺更不如影叔,晋王殿下都嫌弃咱们,你去抢什么抢?能跟上不掉队不拖后腿就知足吧!”

越影见萧敬先到这份上还有闲心和两个小家伙斗嘴,不禁为之莞尔。只那黑暗中,他那一丝笑容转瞬即逝,很快,他就再次率先往前疾行。而越千秋拉着小猴子连忙追上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寻思越影刚刚提到的,可能冲着萧敬先来的刺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远远听到了几声诡异的虫鸣,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夜行速度的他,便发现越影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连忙骤停止步,旁边的小猴子比他停得更快,随即更是主动蹲下身将耳朵贴在地上细细倾听了一会儿,旋即又站起身侧耳倾听夜色中的声音,随即就打了个手势。

只从那一个交叉的手势,而不是低语提醒,越千秋除了那一层噤声的意思,就体会到了更深层次的含义前面有人。

小猴子到越影旁边,同样做了个手势,见越影冲他点了点头,他就飞快地往前掠去,须臾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而这时候,越影却没有放下萧敬先,争取更多时间的休息,而是微微闭着眼睛,仿佛在凝神静气地调息,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发呆想心事。

只有越千秋看着那犹如一汪黑水似的暗夜,心中七上八下的没个底。他甚至觉得此时此刻的每一瞬息都那么漫长,以至于他必须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小猴子的惨叫,又或者是什么刀剑交击的声音和嚷嚷声。

然而,在之前那几声虫鸣之后,自始至终就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小猴子也不见回转,就仿佛人已经被夜色吞噬了一般。他几次想试图提出自己也去看看,可没错都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直到他最后一点耐心也几乎消磨殆尽时,他终于看到了一团黑影无声无息地返回。

而从身形体态来看,分明就是小猴子!

他连忙迎上前去,一把搀住了这个气喘吁吁的小家伙。还不等他发问,他就看见小猴子咧嘴一笑,那种兴奋欣喜的表情,即便是他和这个成天乐呵呵的少年相处的时间已经挺长了,却也是第一次发觉。而且,紧跟着他就听到小猴子嘟囔着说了话。

“拔掉两个钉子,还顺便发现了好几个陷阱!真够阴险的,尤其是在这样的夜里,竟然设在了大道上……幸好论斥候,我也是专业的,夜里赶路绕过陷阱,还有如何发现探子,我不知道练过多少回!”

似乎是刚刚不能说话的后遗症,小猴子这会儿话多极了,而且还没什么条理。他靠在越千秋身上,絮絮叨叨地说着刚刚那场小小的对抗,随即又从怀里拿出一块铭牌,说是从死掉的斥候身上找到的。

直到越千秋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越影这才接了过去,却只扫了一眼就递到了背后。

“晋王认识吗?”

萧敬先只是随眼一瞥就淡淡地说:“见过,秋狩司最精锐双卫之一的黑水卫,没想到竟然是小袁子你拔了头筹,而且一下子解决了两个,不错不错。”

“叫小猴子,不许叫小袁子!”小猴子想都不想就抗议了一声,可等听见萧敬先接下来的话,他就愣住了。

“从前一旦黑水卫出动,两人一组,八人一队,一次出动三队,这是姐姐在时,秋狩司立下的规矩,因为再精锐的人马,一旦人太少,不能互相呼应,也不过是别人嘴里的肥肉。这些人各有擅长,也不只有一组暗号,应该是一刻钟彼此报一次平安。除非一刻钟之内尽屠二十四人,否则一队覆灭,其余两队人必定会立刻赶来。”

见面前的三人已经再无一人小觑,萧敬先方才继续说道:“现在情况不明,一来,我们不知道岳中那一路可有人拦截。第二,眼下这有多少人,是守株待兔在这等我们,还是单纯做个防备?第三,这是萧长珙的指派,还是康乐?又或者是皇帝,汪靖南?”

几个疑问之后,萧敬先就淡淡地说:“所以事到如今,只有全力先杀过去。”

越千秋还以为萧敬先会有什么锦囊妙计,没想到最后只是简简单单地杀过去三个字,愣了一愣过后顿时大为不满:“我还以为你说什么,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

然而,萧敬先却低声叹道:“如果那个出自神弓门的******此时在,那便事半功倍了。在这种时候,夜箭比近身搏杀更管用。”

“那却未必。”越影直到这时候,方才把萧敬先放了下来,见越千秋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人,他就淡淡地说,“你们两个保护好晋王,不过别杵在路上,退到路边,以防追兵。小猴子把陷阱的位置告诉我,我去解决掉秋狩司的那些黑水卫。”

听出那话语中无与伦比的自信,越千秋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

黑夜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最大的天堑,可对于影子来说,不正是游刃有余的天地?

第430章 浮光掠影

黑夜之中,越千秋和小猴子一左一右守着萧敬先,丝毫不讲风度地坐在路边的杂草丛之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在这样只有呼呼风声的夜里,越影一去就是许久,和刚刚小猴子离开时一样,没有任何动静传回来,仿佛前方只是一片死寂。

即使之前并未走路,但萧敬先的脸色依旧颇为苍白,白天应付皇帝以及事后在人前露面,耗费了他巨量精力,所以此时仍在闭目养神。而小猴子刚刚跑了一趟杀了两个人,即使是在黑暗之中看不见杀人时那血光四溅的样子,可第一次真正独自杀人的兴奋过后,他还是有点发蔫。

至于越千秋,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灵巧地任其在手指之中翻飞跳跃,心里想的却是之前越影对他说的话。虽说他没有改行当职业杀手的打算,可在如今这种没有趁手兵器的时候,他不得不考虑把匕首玩出花儿来的可能性。

因此,他想了想就绕到小猴子旁边,低声向其讨教刚刚是怎么在黑夜里干掉那两个黑水卫的。小猴子之前还神气活现地炫耀战绩,此时却不大愿意再提这一茬,反倒是萧敬先低笑了一声:“你问他还不如问我,拧断人脖子这种事,我比他有经验。”

发现夜色之中的小猴子面如土色,越千秋果断放过了这小家伙,又绕回了萧敬先的身边。听着人为自己解说攻击脖子的哪个部位更容易一击致死,匕首从胸口又或者后背哪儿刺进去更致命……越千秋越听越是觉得心头悚然,到最后看向萧敬先的眼神满是说不出的狐疑。

如果是越影教他这些,那很正常,可你堂堂晋王殿下,难道曾经改行做过杀手刺客吗?

“有个太厉害的姐姐,有个贵为九五之尊的姐夫,再加上我自己也行事荒诞,肆无忌惮,我已经记不清楚被人行刺过多少回了。”萧敬先仿佛看出了越千秋的疑问,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侍卫再多也防不胜防,所以大多数时候,我更喜欢自己解决,权当练手。久而久之,经验自然比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来得丰富。”

越千秋彻底哑口无言。他从前还觉得北燕这边能够活得肆无忌惮,可现在看来,这地方那是王法敌不过霸道,一天两天会觉得很爽快,可时间长了,那种朝不保夕的压力也实在是太大了。也只有萧敬先越小四这样的疯子,才会更喜欢北燕!

而听到这种沉重的回答,就连有些萎靡不振的小猴子也不禁丢开了几分初杀人之后的心理负担。为了强迫自己不去想杀人的事,他再次伏地听声,这本来只是随便一个举动,可他紧跟着就露出了慎重的表情。

冲着萧敬先和越千秋打了个手势,他低声说:“有马蹄声,从我们之前来的方向来的,至少几十个人。”

在这种寂静的夜里,伏地听声的准确率非常高,更不要说小猴子在这方面相当有天赋,越千秋当然不会怀疑。尽管自己这三人躲在路边,大队人马经过绝对不可能发现他们,但想也知道,如果轻易把人放过去,那回头越过边境线时,他们遇到的拦阻力量无疑也会更强!

他想都不想就看向了小猴子:“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设绊马索?”

小猴子顿时面露难色。绊马索不是简简单单一条绳子就够了,还需要稳固的支点。实在没有的话,也可以让两个人在两头拉着。如今路边有树,他和越千秋勉强也可以当个拉绳子的人,但那么长又坚固的绳子去哪找?

他紧急开动脑筋,突然扭头对萧敬先问道:“来的会不会是岳将军他们?”

“没可能。”萧敬先简简单单三个字打消了小猴子的痴心妄想,随即才说道,“岳中他们走得早,而且并不是走的这条路,我没有告诉他我今晚会走,更不用说告诉他我们走这条路,所以他不可能来接应。你们两个不用想那么多了,放了他们过去也无妨,此时用不着硬拼。”

萧敬先都这么说,小猴子顿时怏怏。就在这时候,他歪了歪头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立时叫道:“好像有人过来了,也许是影叔!”

越千秋竖起耳朵好一阵子,却依旧捕捉不到任何动静,对于小猴子的听力只能自叹不如。但他很快就捕捉到了衣袂破空声,他就只见一个人影飞一般地疾掠过来,站起身正想说话时,却听到小猴子一声轻呼。

“那些骑马的人带了猎狗,我听到狗叫了!”

此话一出,就连刚刚站稳,身上还沾染了血迹的越影也遽然色变,更不要说越千秋和小猴子。只有萧敬先施施然弹了弹衣袍上的尘土站起身,淡淡地说:“幸好有影先生一路背着,我养精蓄锐攒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只要吃一颗药下去,可以好好给那些追兵一点厉害瞧瞧。”

越影没有炫耀刚刚自己在林间搏杀那些黑水卫的功绩,因为相比即将来临的追兵,此事不值一提。耳听得寂静的夜色中渐渐能听见马蹄和犬吠,听动静越来越近,他握紧了手中那把长剑,心里迅速合计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他陡然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呼。

这下子,四人顿时面面相觑,就连萧敬先也露出了不加掩饰的讶色。小猴子更是又惊又喜地说:“不会是那什么黑水卫里头的漏网之鱼和这些人迎面撞上,自己人打自己人吧?”

“你想得倒美,我们听到狗叫,尚且能意识到那是带着猎犬来追我们的追兵,更何况秋狩司黑水卫?他们又不是蠢货!”萧敬先毫不留情地把小猴子的痴心妄想给打了回去。

而越千秋则没来得及去想那边是谁帮忙截击追兵,绕到越影身边小声问道:“影叔,前头那些家伙一个不剩全都解决了?”

越影微微颔首道:“我和秋狩司不止打过一次交道,他们的某些联络方式自以为隐秘,可这么多年没变,却是太守旧了,被我利用陷阱聚而歼之。”

尽管他丝毫没有夸耀功绩的意思,可小猴子还是大为惊叹,嘀嘀咕咕道:“我杀两个人都费了老大的劲,影叔您太厉害了!”

就连萧敬先,也不由自主地轻轻吸了一口凉气,随即半是玩笑半当真地说:“不愧是暗月之影,就算现在秋狩司群龙无首,这个消息传出之后,也有人该自尽谢罪了。”

“这些应该不是官面上调动的,而是相当于某些人的私兵。”越影却没有在意小猴子的崇拜,萧敬先的称赞,而是沉声说道,“在把他们聚拢过来之后,我假称自己是北燕皇帝的心腹,调了他们去南京面圣,结果非但没有吓唬得了他们,这些家伙还悍不畏死地想要围杀我,眼见最后快要事败,还有两人服毒自尽。否则,我也不能担保能够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原来如此,影先生果然算无遗策,我越来越想见那位越老相爷了。”

萧敬先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突然若有所思地说:“听这动静,那些追兵似乎是被人远程伏击了?”

这远程两个字一出,小猴子直接跳了起来:“庆师兄!”

越千秋亦是立时脱口而出道:“师父!”

面对这两个瞬间兴奋起来的小家伙,越影突然开口说:“不论他们两个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帮手,可在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那些追兵他们不可能完全截下来。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里布下第二层网,这样一来,只要后头帮忙阻截的人听到动静,就能顺顺当当过来碰头。”

越千秋刚想说好,紧跟着就苦着脸说:“影叔,漏网之鱼肯定不止一两个,可只要没有绊马索,咱们顶多只能截下几个人。”

“谁说没有绊马索?”越影微微一笑,竟是捋起袖子,从护腕上一层一层解下来一根纤细犹如金线似的长绳,见越千秋目瞪口呆,他就淡淡地说道,“这是混合了陨铁的金丝绳,记得拉的时候将绑在匕首上,再找棵树绕两圈,否则能勒断你的手。你和小猴子一人管一边,剩下我来。”

越千秋最喜欢听到的就是这句“剩下我来”。毕竟,能在这黑夜之中亲眼看到越影全力出手,他实在是盼望已久了。当下他就立时和小猴子分工合作,一人将那金丝绳绑在匕首上,另一个则是绑在单刀上,随即小猴子就二话不说窜到了对面路边。

当萧敬先看到,两个人竟是把这条另类的绊马索设置成人肩膀那么高时,他就知道,纵使有落网之鱼骑马往这边而来,那也定然难逃一劫。果然,就当这绊马索刚刚设好不多久,随着马蹄声阵阵,就有散开来的一二十骑人往这边疾驰而来。

而将匕首在一棵树上绕了两圈,拉紧绳子,这才将匕首紧握手中的越千秋,则是只觉得整个人都瞬间亢奋了起来。眼见那些人马越来越近,他一颗心不由得猛抽了一下,随即就听到了众多惨嘶。

一瞬间,打头的三匹马直接绊倒,马上骑手在那巨大的冲力之下高高抛飞了出去,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摔落在地。而后续的骑手根本收势不及,有人试图趋势坐骑腾空而起,结果没料到那不要脸的高度,坐骑根本就跃不过去,竟是绊得更惨。

只有落在最后的几骑人勉强还有勒马急停的机会,可地上却是已经人仰马翻,呻吟惨嘶不绝于耳。而幸存者们甚至来不及爬起身,就只见一条黑影犹如轻烟似的飘了上来。

那轻烟不过是在他们身边一绕一闪,那些人带着几分劫后余生光彩的眼神就涣散了开来。随着黑影从这一地残兵败将之中蜻蜓点水似的掠过,最后冲向了那最后几骑人时,越千秋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胆,竟敢拦截秋狩司的白山卫!”

第431章 手下留情

“白山黑水,这下却是齐了。姐姐当初真是起的什么名字,炫耀她混在大军之中打了一次女真吗?我也打过女真,我就不会起这样没水准的名字!”

萧敬先喃喃自语了几句,随即见越影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短匕犹如夺命魔器一般,只在人身上一绕便会有一个人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他不禁暗自欣赏着这带着极致美感的杀戮一幕。可眼看越影冲着那喊话的人去了,他顿时心中一动。

“影先生还请手下留情,留个活口。”

刚刚即便是支撑点在树上和匕首上,可在那些追兵连人带马撞击绊马索的时候,越千秋仍是感受到了手上那股巨大的拉力和反震力,因此不禁暗自庆幸之前听了越影的,没有自己乱找东西当绳子,随便设一条绊马索。

就刚刚那么一瞬间,第一次三匹马,第二次四匹马,第三次是凌空撞上去的两匹马,每一次他都险些脱手。如果不是绳子实在是太过于坚韧,而这棵树又分掉了大部分冲力,这较之寻常马力更强大的奔马之力,就算他胜过寻常大力士,可也没办法匹敌。

怪不得据说伏击的时候设绊马索,不是用楔子打入大树又或者巨石,就是要用众多人在两旁将其拉起。这事情真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他正在一面感慨,一面松开匕首,突然听到萧敬先这么叫了,他立刻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叫道:“影叔留活口,那是汪靖南的儿子,有他当带路党,能省我们很多力!”

马背上的汪枫也一下子就听出了萧敬先和越千秋的声音,登时面色大变。

上京城大乱之际,他在父亲汪靖南的安排下,带着秋狩司那些忠于父亲的力量逃了出来,随即又通过暗线,一路追踪萧敬先到了固安城。在得知岳中率兵离开,据说是去联络南吴时,他却凭直觉敏锐地判断出,萧敬先很可能夤夜逃跑。

然而,他唯一误算的就只有一件事,那便是萧敬先确实是趁夜跑路,可竟然不是骑马,也不是坐车,而是光凭两条腿!还是他的一个随从在苦等之后不见动静,放出了两条嗅过萧敬先随身之物的猎犬,当两条猎犬发现了蛛丝马迹时,他这才慌忙带队追了出来。

在已经掺和进了上京城那场大乱的情况下,除非抓住公开叛逃的萧敬先,否则父亲往日的功劳一笔勾销不说,整个汪家也会万劫不复!

然而,此时此刻的汪枫已经顾不得萧敬先和越千秋的所谓留活口是多么羞辱了,眼见那个犹如鬼魅一样的影子将他左右卫士一一剪除,寒气大冒的他下意识地拨马转头,可还没等他疾驰出去,就只觉得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脖子上仿佛横着一把冰凉的利刃。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僵硬,有心殊死一搏,可竟是无论如何都提不起那勇气,心底一千次一万次后悔没有把所有精神都耗费在练武上,而是分心太多。否则不论是在上京还是在这里,他都有很多腾挪的余地,不用父亲每每亲自上阵。

而更让汪枫恨得几乎想要去撞头的是,越千秋从后头嚷嚷道:“总共不到二十息,这秋狩司的人也未免太弱了,影叔你都算不上热身!”

“少拍马屁!”越影终于忍不住笑骂了一句,随即一把抓住汪枫的领子,将其强行带离了马背。等到他若无其事地绕过那一具具死尸来到了萧敬先身边,他看到越千秋和小猴子正忙不迭地收起那金丝绳,他就吩咐道,“那些血迹只要找条帕子一抹就没了,不用太忙活。”

越千秋这才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小猴子,刚说了一句“看吧,影叔不在乎这个”,可话音刚落,他就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往后一瞥,随即竟是又惊又喜。因为他就只见一个人如同一阵风似的快步奔来,每一次足尖点地一个起落便能跨越寻常人三四步的距离,不是严诩还有谁?

他随手丢下金丝绳,想都不想就反身迎了上去,大声叫道:“师父!”

“好小子,要不是拦截这些鹰犬,险些就错过了,真没想到你们竟然跑到我们前面去了!”

严诩说着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得意弟子,随即笑呵呵地在越千秋头上使劲捋了捋,抢在越千秋发毛之前松了手,退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他,这才如释重负:“总算好好的,否则我回去都不知道怎么向你爷爷交待!”

“要交待也是应该他给我们交待。”越千秋低低嘟囔了一句,随即张头探脑地往严诩身后看了一眼。还没等他看出个名堂来,严诩就拉着他匆匆往越影那边走去。

“庆丰年还在后头带人扫尾,不过看来是做不到你们这边的一锅端。”这位玄刀堂掌门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地上那一二十具尸首,根本没有问是否验过这些人的生死,走到越影身旁就干咳道,“影哥您一个人,比咱们那儿十个人干得都利索。”

“你们都是还能做其他大事的人,我只有这点小手段,若是还做不好,怎么对得起老太爷?”淡淡答了一句,越影方才放开了汪枫。然而,只是抓着人的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把汪枫周身上下能够伤人的凶器,就连发间和脚下靴子里的钢针和刀片全都搜了出来,丁点不剩。

没了任何倚仗,汪枫只觉得自己就仿佛赤身**站在叛贼和南朝的敌人面前,而更让他又惊又怒的是,萧敬先在一动不动和他对视良久之后,突然冲他微微一笑。

“上京城那么多贵介子弟,我本来觉着,你是挺聪明的一个。现在你能带人追上我,也证明我没判断错。不过光是追上没用,你还是败了。眼下就要死了,你有什么感想?”

“萧敬先,你一直都是疯子,可别人不是!我爹和当年的事情明明没有任何干系,你为什么要揪着他不放?”

“呵呵。”萧敬先无所谓地一笑,随即轻描淡写地说,“人人都以为我是追着秋狩司不放,甚至连你爹这样和当年之事毫无关系的人也不放过,那样的话,不是正好让别人以为我是逮着谁咬紧了就不松口的疯子?”

“你……”汪枫顿时为之骇然,一下子想明白萧敬先不过是有意将性格之中那个最大的弱点暴露在外,就和有人故意藏拙,有人故意自污一样,那竟是更深层次的隐藏手段!知道今夜自己定无幸理,他索性豁出去了,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对我爹下毒手?”

“那还不简单么?我讨厌他。”见汪枫一张脸瞬间完全僵住,萧敬先这才若无其事地说,“他私心太重,虽说一直都号称秋狩司是要交给楼英长的,却总是不肯放权,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楼英长为什么以秋狩司副使之尊,亲自涉险去南边,还不是因为怕你爹疑忌他?”

“你爹对徐厚聪先是抬举,后是提防打压,还不是因为他心眼太小,容不得人?所以说,就当那是我离开大燕之前,给朝廷做个大扫除,你爹那样的人,我当然要清扫出去。”

见汪枫那张脸先是一阵青一阵白,渐渐没了一丁点血色,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分明是已经没有半点求生意志,萧敬先方才斜睨着越影道:“影先生,麻烦你了,把人打昏丢在这儿。”

此话一出,别说越千秋和严诩小猴子吃了一惊,就连汪枫自己也同样难以置信。可他还来不及追问萧敬先缘何要饶自己一条性命,他就只觉得脑后挨了重重一下,继而就仆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越影一手挟着汪枫,把人丢到了那边的死人堆里,越千秋才恍然大悟地看着萧敬先道:“好啊,原来你这是走了还不让人家好过!楼英长、徐厚聪再加上汪枫自己,包括震怒的北燕皇帝,这一下人人互相疑忌,你算是把一大堆人都算计进去了!”

“半真半假的话,最容易让人糊涂。”萧敬先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说,“走吧,趁着前头的拦路虎和后面的追兵也解决了,我们赶紧走完这最后一段路!”

越千秋也顾不得再去多想别的,立时转头看向了前方的那茫茫夜色。

而这一次,他不再觉得那是张大了巨口等着吞噬一切的黑暗怪兽,只觉得那是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完全划破的一层纸。就在那背后,便是他期待已久的家乡!

想到这里,他不禁拽紧了严诩的胳膊:“师父,走,我们回家!”

严诩也懒得理会萧敬先这临走也要算计别人,一时顺着越千秋的力气跟着他大步上前,甚至忘了通知后头正在带人扫尾的庆余年,还是小猴子在接到萧敬先一个眼色后,慌忙往回赶去。

而萧敬先自己则婉辞了越影要继续背他的好意,突然一仰脖子吞下一颗药丸之后,就请对方先扶着自己自己,一步一步向前。

“我到底是大燕晋王,总不能在回头见到吴人的时候,让人觉得我连用自己的脚走路都不能!要歇息日后有的是时间,就让我走完这大燕境内的最后一段路吧!”

夜色依旧苍茫,当稀稀拉拉的群星最终被乌云完全掩映之后,那几个参差不齐的身影,终于渐渐完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黑夜过去,黎明终要来了。

第三卷 完

第432章 回家

“将军。”

听到这不动声色的两个字,竺骁北瞪大眼珠子盯着棋盘,突然哀嚎了一声,紧跟着就霍然起身,指着对面老头儿的鼻子就骂道:“非得这么认真干什么?也不能让让我!一晚上陪你下十盘棋,我这一大把年纪了容易吗?”

“要说年纪,我比你大。”

越老太爷一身朴素的莲青色袍子,花白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眼睛虽然明亮,却密布着血丝,显然不止这一夜,而是已经有些天没睡好了。他依旧用那最常见的动作袖着双手徐徐站起来,见竺骁北被自己噎得满脸悻悻,他就走到窗边,突然伸手将支摘窗完全推开。

“又是天亮了。”

知道这位老相爷抛下金陵城中无数繁杂事务来到这里,一面遥控得力心腹越影,掌握严诩越千秋两路人马的行踪,同时关注萧敬先的动向,另一面则是通过北燕境内尚未暴露的暗线,让长子越宗宏和北燕境内的某些人展开密切接触,老将军忍不住暗叹能人就是事多,随即揪了揪下颌的胡子。

“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就这么丢在那种虎狼窝里,亏你也舍得!”

深秋清晨的清冷寒风透过支摘窗卷入屋中,带走了一夜的浊气,也让越老太爷只觉得头脑一清。他回过了头,似笑非笑地说道:“就和你一样,把儿子丢到金陵富贵窝里,看人能不能身处酒色财气之中却能保持本心,这不是一个道理?”

“我那只是磨砺一下他,可没你这么心如铁石,揠苗助长。”

“随你怎么说。我只知道,放出去的雏鹰才是鹰,否则就只是山鸡野鸭罢了。”

竺骁北并不知道,越老太爷是在感慨家中那两个儿子和长子幼子还有越千秋的天差地别,正想继续说什么,他突然捕捉到了外间似有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立时也顾不得到了嘴边的调侃,拉开门就大步出去。

眼见果有一个亲兵匆匆赶来,他就沉声问道:“可是有什么状况?”

“大将军,刘将军派人来报,边境北燕兵马似有小股兵马交战,他已经立刻赶过去了!”

尽管竺骁北实在是有些手痒痒,可他知道自己是镇守河北西路的主帅,跑到这河北东路纯属临时差遣。如果不是前任霸州将军被武德司知事韩昱查出克扣军饷,私自边贸,最终被革职,越老太爷也不会通过政事堂,把他调过来帮衬一下。

而如果不是他那足够高的威望压着,刘静玄这个从安肃军主将位子上调过没两个月的霸州副将署理将军之后,根本不能展开局面。

话虽如此,他实际上把一应事务放手交给刘静玄,根本不曾指手画脚。因为他知道,越老太爷此举是送给刘静玄一个建功扶正的机会。而到了他如今这份上,跑到这里纯粹是看热闹来的,根本就不屑于抢夺这种功劳了。

他摆手打发了那个亲兵,回转身见越老太爷已经跟出来了,他这才干咳一声岔开话题道:“刘静玄的厉害在北燕也是有名的,竟然还有人敢在这霸州边境捣乱,北燕那些家伙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见越老太爷不吭声,眉间紧蹙,似乎在担心什么,他就连忙宽慰道:“从固安城过来到霸州就那么点距离,你别担心,有刘静玄整顿了这两个月,如今从上到下都是精兵强将,不会有事的。话说回来,之前萧敬先不选永清那条道,而是去固安,不会只因为是听了你的吧?”

“固安本来就是他经营多年之地……”越老太爷说出这几个字,终究还是抬头说道,“我还是不放心,劳烦老将军陪我登上城头去看一看。”

竺骁北自然不会拒绝,当下就爽快答应了下来。只不过,他仍是以流矢无眼为由,逼着越老太爷穿了一件护心甲,随即又召来亲兵仔仔细细嘱咐了一番。

等到两人登上城楼远眺,却只见已经有一行约摸十余人从远处疾驰而来,身上不着战袍盔甲,显然并非霸州军中将士。正当越老太爷心情不知不觉变得无比紧张,极尽目力辨认那些人的时候,突然就只见头前一人仿佛取出了一样东西,随即将其展开高高掣起。

刹那之间,一面黑底红字的萧字大旗在其手中高高飘扬,一时激起了城头众声喧哗。

而竺骁北连忙探出身子去看,随即就高声大笑了起来:“老相爷,你那小孙子回来了,打旗子的就是他!”

越老太爷也大略猜到,行事会这么张扬的,除了越千秋不会有别人。严诩就算会打旗子,不在上头写个严,也必定会在上头写个越,再要不然直接把大吴旗号打出去都可能,唯独不可能去帮萧敬先造势。他脸上流露出了微微笑容,随即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走到哪儿就把事情惹到哪儿,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简直要为他操碎了心!”

“得了吧,老相爷你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那是我的孙子,我高兴他闯祸都来不及。甭管惹了谁,我保证都给他兜底,可惜我没你的福气!”打趣过之后,竺骁北这才对左右吩咐道:“来人,给我备马,北燕晋王殿下肯纡尊降贵来投我大吴,怎么也该我好好去迎接一下!”

萧敬先叛逃的消息虽说在北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霸州作为和北燕接壤的边境大城,却并没有正式传过来,此时,竺骁北这一放声,城头顿时完全炸锅了。

原来那面萧字大旗,便是代表那位北燕晋王?那位刚从兰陵郡王加封晋王不到半年,还是北燕皇帝一贯纵容的小舅子,竟然来大吴了!难不成又是被北燕皇帝发疯似的清洗内部给逼来的?

越老太爷虽说不比竺骁北戎马半生,然而,他人既然在这霸州城,自然不会坐着等萧敬先来见自己。他的动作比风风火火的老将军慢了一拍,可到底还是很快下了城楼。

几个早有准备的随从立时牵了坐骑过来,其中一人正要搀扶他上马,他却摆了摆手,随即竟是一手持缰绳,以老年人少有的矫健上了马背。

曾经在平定匪患和民乱时,他可不是坐着轿子,又或者坐着马车去的!

萧敬先据说之前一度遇刺受了重伤,人家都能骑马,他又有什么不能?

竺骁北早已经一马当先驰出城门,朝着那一行十余人迎了上去。他身后跟着的亲兵见状无不暗自叫苦,一部分人慌忙追赶,却也有几个谨慎的打算吩咐关闭城门,生怕敌人使诈赚入城池。当发现后头竟然连越老太爷也带着几个随从护卫出城了,他们方才立时勒停了马。

而经过几人身侧时,越老太爷笑呵呵地说:“就那么十几个人,就算真的有诈,被他们冲入霸州城,哪怕不怀好意,咱们大吴兵马人堆人都能把他们堆死。要说出问题,趁着重要人物都出了城,这些人在城外来个死士突袭还差不多!”

话音刚落,他看见几个亲兵面色大变,慌忙连连打马去追前头的竺骁北,顿时哈哈大笑。自从官儿越当越大,他如此开怀畅快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少,以至于左右护卫都忍不住笑了。

“老太爷是想着九公子和影爷一块回来,这才高兴得耍人玩?”

“好久不见九公子,影爷也跟着去了那么久,真是怪想他们的!”

听到身边这热热闹闹的声音,越老太爷嘴角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直到他听到了一个嘀咕声:“只不过,九公子带着晋王这一回来,北燕三皇子那边又该怎么办?听说他身边那个宦官牙朱得罪了不少人,就连那些往日嚷嚷着礼仪的老大人们,也有不少人恨得想杀了他。”

想到同样突然之间从金陵城消失无踪的楼英长,越老太爷的好心情方才少了一点。而且,和那个随身内侍一块被丢下的三皇子,哪怕还有不少随从在,依旧心绪大坏,竟是整日里只知道酗酒度日。

当初同样有此境遇的越千秋和甄容,到底在上京还有个越小四能随时照应,他又让越影过去看着,总还有点腾挪的余地。可那位在金陵完完全全等同于弃子,没人关注没人管的三皇子,确实有点可怜。

一面想一面前行,越老太爷终于听到前方传来了竺骁北那爽朗的大笑声。他下意识地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一些速度,在前方亲兵慌忙让开了一条通路之后,他终于看见了那个把萧字大旗随手塞给别人,随即一跃跳下马背,飞一般朝他冲过来的少年。

尽管这一来一回还不到四个月,可他看着那个头仿佛窜高了一些,人却显得瘦了一些的小孙子,眼睛竟是忍不住有些酸涩。还不等他下马,越千秋已经飞奔到了他的马前,一把就抓住了缰绳,仰起头来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烂阳光的笑容。

“爷爷,我回来了!”

“嗯,你总算回家了。”

越老太爷忍不住想伸出手来敲敲越千秋的头,质问这小子在北燕惹出来的无数事情,然而,他却没想到越千秋下一刻竟是笑呵呵地牵着他的马快步往前。

很快,他就见到了更多的人。有身上还沾染着血迹的越影和严诩,有满脸喜悦的小猴子和庆丰年,还有其他因为回到故国而欢天喜地,那些使团中的寻常随员。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个面色苍白如雪的青年身上。哪怕曾经听说过关于萧敬先的无数传闻和消息,更知道人显然伤势未愈,可当那张本应该在迭遭变故后显得阴鹜戾气的脸上,此时此刻却尽是安适悠闲,还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还是不禁暗赞了一声。

当年那位北燕皇后男装打扮时,便是这样英姿勃发,那种风采真的一模一样!

第433章 相见

越老太爷在打量萧敬先的时候,萧敬先同样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南朝传奇次相。

如徐厚聪这样的幸运儿,自然会觉得北燕皇帝的确是不拘一格用人才,但那至少得那个人自己想办法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否则,北燕那条历来被达官显贵把持,科举形同虚设的官路,根本就是寻常百姓不可能突破的。而在南吴,按部就班的科举则是连皇帝都很难干预,更不要说权贵。想要在科举之外有所突破,难度绝对不会低于出身寒微却在北燕跻身朝堂。

更何况,眼前这位小吏出身的老者竟是凭借众多让别人没办法阻挠的功勋,成功跻身政事堂,当到了现在的次相!即便是在一贯瞧不起南朝的北燕,越太昌之名依旧如雷贯耳。

四目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萧敬先率先在马背上弯腰施礼。脸色苍白的他在别人看来气度从容,贵气天成,纵使之前再怀疑晋王叛逃一事真假的人,也根本没有想过他是否假货。

“自从见了千秋,我就一直很希望能够见越老大人一面,今日终于得偿夙愿,我这一趟实在是走得不冤。也只有老大人这般顶天立地的人物,方才会养出千秋这样的少年英杰。”

越老太爷笑眯眯地听着这一番仿佛是单纯称赞他和越千秋祖孙的话,等萧敬先把话说完,他才不紧不慢还了一礼。

他慢条斯理地说:“千秋从小在我的鹤鸣轩长大,说得好听,是凡事受我熏陶,说得不好听,我那些好的坏的习惯,都传了给他。所以少年英杰四个字,他可还承担不起,他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孩子,听多了夸赞难免沾沾自喜,这样揠苗助长可不好。”

他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越千秋,见小孙子正好回过头来偷偷摸摸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分明心底一丝芥蒂也没有,他不禁莞尔,随即才抬头平视萧敬先:“反而是晋王殿下能够弃富贵如浮云,实在让人钦佩。皇上早就在金陵恭候大驾,我也就是个打前站迎候的老头子而已。”

竺骁北一贯讨厌这种你来我往的场面话,此时见萧敬先眉头一挑,他生怕对方继续,到时候反而没完没了,立刻重重咳嗽道:“好好,越老相爷代替皇上来迎接晋王这位贵客,大家也就不要在城外吹风说话,让城头上那些小子们看了热闹,进城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萧敬先再次微微颔首,这才低下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为越老太爷牵马的越千秋一直在盯着他。

他们这一行人刚刚和刘静玄等人汇合之后,那边腾了十几匹马给他们,而后替他们堵截北燕追兵。而他从之前遭遇汪枫带人追击到此时,先是步行,然后是骑马,并没有得到一刻的休息。所以他只看越千秋那脸色眼神就知道,这个口硬心软的小家伙兴许在担心他。

而越千秋接触到萧敬先那有点戏谑的目光,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泄漏了大半。恼将上来的他借着竺骁北这吆喝,立刻牵着越老太爷那匹马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城门走去。

可他还没走几步,就只觉得身后马儿一动不动,扭头一看,这才见是爷爷又好气又好笑地指了指他。

“刚刚也就算了,现在你都已经领着我见过晋王,你还是好好的坐骑不坐,给我牵马?你好歹是这次出使北燕的功臣,这么给我一个老头子牵马,你要爷爷我日后被人传一个倚老卖老的名声?还不赶紧上马去,和你师父还有其他人一块风风光光陪着晋王殿下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