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令祝儿这样说,少宫主也唯恐天下不乱地出声叫道:“我也愿意保证。你要不信,回头我让这些轿夫抬你回去!”

“这就不用了,我胆小,受不起这样的礼遇。我就是纯粹来早了,在树上打个盹而已!”

随着这个声音,在场这几个目力极好的人便看见一条人影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倏然跳下,随即敏捷地穿梭在周边几棵高矮不一的树间,最终轻轻巧巧地一跃窜上了凤凰台。当发现来人并不是身着他们这样的黑衣,而是灰褐色的衣服,令祝儿不禁更生嘀咕。

可当她看清楚小猴子那干瘦模样时,那敬意就没了。毕竟以貌取人是大多数人的习惯,而她从小就关系不错的庆丰年虽不俊俏,却也是英伟少年,越千秋她早先隐伏在马队之侧观察时,也觉得容止娴雅俊秀,而此时这个就差得远了。

而和她恰恰相反,少宫主却不管不顾地兴冲冲来到小猴子跟前,还绕着他转了一圈,这才喜笑颜开地说:“你这潜伏的功夫真是不错,能不能教我?条件任你提!只要我学会这个,以后我再偷跑出来,娘亲就再也不会发现了!”

小猴子原本是保持着半龟息的状态,不打算现身出来的。反正越千秋对他说,是否出来和邀约者相见,他自己掌握分寸,完全随他的便。然而,他却没想到,那个射箭刺客身边的人,竟然是曾经被天巧阁宣布逐出门墙的前掌门弟子刘国锋!

此去北燕,他和甄容早就混熟了,一想到甄容曾经因为群英会那档子事心情郁结了许久,听越千秋的口气,把甄容留在北燕也有这一条的缘故,他就非常痛恨刘国锋这个曾经群英会的首倡者,实际上的大龙头。

故而听到刘国锋自卖自夸,哪怕并不喜欢显摆那一手潜伏本领,他还是忍不住跳了出来。

可即便如此,现身出来和众人相见的小猴子仍是满心警惕,打定主意见势不妙就开溜。至于刘国锋师承天巧阁的那些陷阱手法,他却根本没有放在眼里。因为想当初师父就曾经带他去拜访过天巧阁,他几乎是见识过所有精巧的陷阱,此时很有把握反过来借着陷阱脱身。

然而,这会儿面对一个要学潜伏术,连姓甚名谁他都不知道的少宫主,他却有些懵了。从来没有应付同龄女孩儿经验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往后头连窜了几步,随即就结结巴巴地说:“这个不行,绝对不行!再说,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好的,我从小天赋异禀,也练了十年……”

“十年……”少宫主顿时哀嚎了一声,这才垂头丧气退到了令祝儿身边,“我就算想练也没有那时间,就没有短时间能奏效的办法吗?”

“没有。”小猴子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好好教导一下对方练成这功夫需要勤学苦练,可陡然之间醒悟过来,他是打探消息的,又不是来当师父的。他没好气地拍了拍脑袋,随即笑容可掬地问道,“敢问这位令姑娘在箭矢里头夹带密信请人相见,所为何事?”

“今夜来的只有你吗?”刘国锋抢在了所有人之前沉声问了一句,见小猴子耸了耸肩不回答,他就对令祝儿和少宫主说,“他不过是越千秋丢出来的过河小卒,对他啰嗦有什么用?那越千秋自己不敢来,足可见不过是无胆鼠辈……”

“你说够了没有!”

小猴子平时是个笑嘻嘻和谁都相处得好的人,可这会儿却真正生气了。他怒喝一声打断了刘国锋,继而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害人精,二五仔!要不是你借着甄师兄肩膀上的纹身吓唬他,他之前怎么会差点做错事,事后又那么难过!现在你又骂越九哥,天巧阁幸亏把你这种害群之马赶出去了,否则将来你一粒老鼠屎肯定坏了一锅粥!”

要是越千秋在这儿,听到那一声二五仔,绝对会爆笑出声。可越千秋不在,那位任性的少宫主却在,冷不丁就笑了起来。令祝儿又是最看不惯刘国锋的人,少宫主都笑了,她更是不会忍,扑哧一笑的同时,也觉得干瘦的小猴子无比顺眼了起来。

她暗自决定,以后如果和刘国锋起了冲突,就用二五仔三个字来骂他!

背后那四个轿夫不过傀儡似的木头人,而本应站在他一边的令祝儿和少宫主竟然也出声嘲笑,刘国锋简直要气炸了。他再也压不住心头熊熊怒火,猛地一蹬地就朝小猴子飞扑了过去。然而,小猴子何等乖觉的人,骂过之后就防着人家上来打,身形一闪就躲过了那一扑。

不但如此,小猴子嘴里也没闲着:“我说错了吗?明明是应该为师弟们表率的大师兄,却勾结外人,欺骗武林同道,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二五仔!你还敢背后说越九哥坏话,越九哥为人做事比你仗义一百倍,谁要是用了你,将来被人背后捅刀子那就是活该……”

原本就叽叽喳喳有些饶舌,和越千秋厮混这么久,小猴子的那张嘴不知不觉就更加刻薄了,此时一面闪躲刘国锋那发疯似的攻势,一面喋喋不休地骂人,少宫主只顾看热闹,令祝儿在旁边幸灾乐祸,四个轿夫没得到命令根本一动不动,就仿佛他们不是和刘国锋一边似的。

就在刘国锋气得随手抓去那累赘的连帽斗篷一扔,预备拿出压箱底的本领时,他陡然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够了,你一身功夫都在那些机巧上,和人正面对战本来就不擅长,更何况是这样擅长轻功的人?退下吧!”

刘国锋满腔愤怒一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而令祝儿和少宫主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宫主!”

“娘亲!”

反应最快的不是他们,而是小猴子。他几乎是在听到那个清冷女子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凭着敏捷的身手戏弄刘国锋,而是一溜烟拔腿就跑。可他才刚窜上树枝,领子就被人一把揪住。感觉到后颈冰冰凉凉,仿佛再一动就会被人捏断脖子,他立刻大叫。

“我投降!”

揪着小猴子的女子身形窈窕,通身白衣,蒙着一块雪白的面纱,却不显得鬼气森森,而是显得飘飘欲仙。她本来就没打算对小猴子怎样,只是恼火他将刘国锋耍得团团转,想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听到这三个字,她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先是愕然,随即竟流露出一丝笑意。

她没有多说什么,拎着小猴子就疾掠了回去。当她最终稳稳落在了凤凰台上时,就只见女儿正一个劲往令祝儿身后躲,令祝儿则是脸色尴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而刘国锋面色苍白地低头躬身道:“宫主,是国锋太过自负,又被人撩拨起了怒气,竟是擅自出手,实在是辜负了您的信任。”

“不用请罪,是我没有想到你这大半年来的心情。回去好好休整休整,此次的事不怪你。”

尽管那声音依旧平稳得仿佛不含一丝一毫的感情,可刘国锋却如释重负,再次行过礼后,他用眼角余光恨恨瞥了一眼被人提着却老老实实的小猴子,暗骂一声欺软怕硬的混蛋,当即默不作声地下了凤凰台。他这一走,令祝儿连忙讪讪上前,想要请罪时却被止住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想到那边竟然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白衣女子随手放下小猴子,见其大气不敢出一声,她就淡淡地说道:“我要见的那个人,想来今夜也过不来,所以是谁来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有人来就好。你回去告诉萧敬先,他要找的人,问别人不如来问我,我略知一二。”

此话一出,小猴子顿时瞪大了眼睛朝她看去。萧敬先要找谁,当日在固安城头听到他和北燕皇帝对话的他自然是知道的,此时对这白衣女子的身份不禁起了十万分好奇。

奈何被那雪白的面纱遮住,他能看到的只有那光洁的额头。于是,他使劲定了定神,告诫自己要镇定,可好奇心到底压不下,终究还是开口问道:“那您今天本来是想见晋王殿下吗?”

“你背后那位越九公子会让人随随便便和萧敬先接触?”白衣女子随口反问了一句,见小猴子顿时讪讪的,她方才淡淡地说道,“你可以告诉他,我是萧卿卿。”

话音刚落,她就只见小猴子大惊失色,竟是一下子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444章 放过

“霍霍霍……霍山郡主,萧萧萧……萧卿卿?”

少宫主原本就觉得小猴子很好玩,此时眼见刚刚骂刘国锋非常利索的他突然吓得坐倒在地,还突然变成了结巴子,她不禁好奇地问道:“咦,你知道我娘吗?怎么这么怕她?对了,什么霍山郡主?我娘是红月宫主!”

霍山郡主还是红月宫主都不要紧,可怎么会是萧卿卿!

天哪,夜路走得太多果然会遇到鬼!他前头还在北燕扮演过霍山郡主萧卿卿身边的小宦官,现在竟然遇到正主儿了!老天爷,要是人家知道,萧敬先曾经在燕子城大摇大摆男扮女装冒充人家,这位正牌的北燕霍山郡主会不会直接打死他?

小猴子只觉得头皮发麻,可随即就后悔自己表现得实在太过于激动。如果换成越千秋,听到萧卿卿三个字,绝对不会像他这样举止失态,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之前在北燕出现的霍山郡主萧卿卿那一行人,他也有份吗?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白纱蒙面的萧卿卿呵呵笑了一声:“我一个早就销声匿迹十几年,很少出现在人前的无名之人,你竟然会知道,看来不久之前燕子城的那场大风波,你应该不但知情,还是在场的吧?”

虽说越千秋已经说过,万一不敌,那就干脆利落投降,等他带人来救,可小猴子自忖犯了那样一个大错误,此时索性光棍了起来,闭着嘴只不吭声。然而,他不出声,不代表别人就会保持缄默,令祝儿就面色犹疑地出声问道:“什么霍山郡主?”

小猴子这才想起,刚刚旁人对这白衣面纱女子的称呼不知道是公主还是宫主。但想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若是这位北燕郡主竟然在南边摇身一变,仍是金枝玉叶,那么刘国锋也不至于会那么容易就被天巧阁逐出门强。

所以,见令祝儿显然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他少不得把心一横:“萧卿卿就是北燕霍山郡主,当年她的父亲还被追赠为兰陵郡王!”

这一次,令祝儿登时遽然色变。她下意识地看向这位一向敬仰的宫主,却没法看穿那雪白面纱下的表情,只能一咬牙追问道:“宫主,他说的可是真的?”

见母亲没有答话,就连刚刚少宫主也忍不住满脸疑惑地问道:“娘亲,你是北燕人?”

“没错,我是北燕霍山郡主。”仿佛没看到令祝儿先是震惊,而后又失望又痛心的表情,萧卿卿随手取下面纱,露出了一张艳若桃李却又冷若冰霜的容颜。

“我曾经追随过北燕先皇后,但后来和她身边的人起了纷争,又再也不想为那个皇帝效力,就假死离开了北燕。这十几年来,我再也没有回去过,可却没想到,霍山郡主萧卿卿这个人,哪怕露脸很少,却竟然一直都在北燕继续存在。不过对我来说却也正好,我本来就不想再回去,有人冒充我,我还求之不得。”

令祝儿这才面色稍霁。可两国相争多年,她如今乍闻如此消息,却是再也没办法毫无芥蒂地追随这位心智武艺全都可称得上自己老师的宫主。

她把心一横,突然一闪身来到了小猴子身前,沉声说道:“宫主请恕祝儿心胸狭隘,哪怕您如今再也不打算回北燕,可您到底是燕人,我不能继续留在红月宫了!”

“令姐姐!”少宫主登时失声惊呼道,“难不成就为了娘是北燕人,你就要离开红月宫?”

令祝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单膝跪下说:“当初我离开神弓门,闯荡江湖最窘迫的时候,是宫主收留我,不但指点我的箭术,还教我读书和做人的道理,我一直都很感激。可我是吴人,宫主是燕人,哪怕只有一丝背叛家国的危险,我也不能去冒。这是宫主教我的,武人练武,除了强身健体,便是保家卫国,为国为民。”

“说得好。”萧卿卿赞许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露出愠色,“你的抉择并没有错。”

看到令祝儿竟然退出了那什么红月宫,而且还挡在自己面前,分明有保护之意,小猴子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自己这边总算多了一个人,害怕的是自己在人家眼里的罪行很可能又多了一条。

除却给冒充她的家伙当狗腿子之外,还要再加上一条揭穿她的身份,害得她麾下得力大将叛离,这无论哪一条,好像都是要命的……

然而,和他想象中接下来就要翻脸大战不同,等到令祝儿站起身之后,萧卿卿竟是突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既然之前燕子城的那段公案由来我知道了,你回去不妨再告诉萧敬先,他能舍下脸面女扮男装成我的模样,确实很异想天开。可既然敢冒充我,那么就得有接受教训的准备。他别以为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当初,我可没少教训过他。”

说到这里,她就一把拉住一旁咬着嘴唇满脸不舍的女儿,低声说道:“京儿,别舍不得了,又不是从今往后就见不到你令姐姐了。以后天长日久,自然还有机会。”

“娘亲……”

还不等萧京京把话说完,萧卿卿就已经拉着她转身疾掠而去。而直到这个时候,刚刚一直都如同泥雕木塑一般的四个轿夫方才抬着空空如也的黑轿跟上,从始至终,这四个人都沉默如同傀儡。这下子,这凤凰台上就只剩下了令祝儿和小猴子两个人。

小猴子完全没想到只要传几句话就能过关,此时此刻已经是愣在了那儿。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刚刚以为是从敌人变成帮手的令祝儿回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直接把他从拽了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来,小兄弟,你给我说说,那位晋王殿下是怎么假扮宫主的?”

女人假扮成男人很容易,可男人要假扮成女人那得是什么样?她真是好奇得很!

一大清早,当小猴子有气无力地拖着犹如灌了铅的脚步,耷拉了脑袋跟在昂首阔步犹如男子的令祝儿身后,来到了之前下船的那处简陋码头时,他看到的却并不是那条来时送自己的小小渔船,而是一艘颇为华丽的画舫。

他正有点发呆,却没想到令祝儿已经率先足尖点地跃了上去。

“哎,你别急啊,这未必是我们的船……咦!”

小猴子话没说完,就看到画舫二楼越千秋现身出来,正对他招了招手,仿佛压根没看到凌空跃过去的令祝儿。他张大了嘴巴想要出声提醒,可紧跟着就看到越千秋身后,严诩皱眉横跨一步,竟是右手蓄力一拳朝着空中的令祝儿打了过去。

“来得好!”

令祝儿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借着冲势,直接抡手臂就是一记劈挂朝严诩猛击了过去。下一刻,只听砰砰两声,二楼船头严诩动也不动,令祝儿却是闷哼一声反弹了回来。眼看人就要落水,小猴子来不及多想,连忙从后头一跃追上,使劲在其脊背上推了一把。

靠着这恰到好处的一推,令祝儿好容易才卸掉了大半反震力,猛地往前一扑,双手抓住了栏杆,最终跟着小猴子窜上了船。见那个出手势大力沉的青年身边,一个少年正笑眯眯看着自己,仿佛只是乘画舫出来的寻常豪门贵公子,她环目四顾,开口问道:“庆丰年呢?”

“庆师兄没来。”越千秋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见对面的少女立刻就脸色黑了,他就笑呵呵地说,“庆师兄神箭无敌,所以我就劝了他在利国监那儿陪着晋王殿下。这位是令姑娘吧?他对我提过你,还说你的箭术比他还要高明!”

非常了解越千秋的小猴子暗自嘀咕,你哪里是因为庆师兄箭术好,所以留着人陪晋王萧敬先,而是因为庆师兄心性淳朴又念旧,生怕见着昔日小师妹就走不动路,这才把人留下来!

然而,令祝儿又不知道小猴子这点心理活动,听越千秋说庆丰年对其提到过自己,还夸赞自己的箭术,她刚刚因为跳上船的时候不合挨了一拳,那点怨气就全都扔到爪哇国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道:“我和庆丰年的箭术也就是差不多而已,哪里说得上高明。话说回来,你就是玄刀堂掌门弟子越千秋?”

越千秋没有在意对方直呼自己的名字。看这少女之前射萧敬先一箭,如今又冒冒失失跟着小猴子上船,他就知道,对方是冲动直爽的性子。他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索性很大方地拱了拱手:“没错,我就是越千秋,和庆师兄算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很高兴认识令姑娘!”

令祝儿年纪不大,在江湖飘荡却已经有三年,此时觉得越千秋丝毫没有架子,她也就不在乎男女之别,拱拱手还了礼,随即就说道:“我已经离开红月宫了,既然庆师兄跟着你们,我也想跟着你们,你愿意收吗?”

这没头没脑的话换个人根本听不明白,比如越千秋此时也完全不知道,红月宫是什么。可是,这丝毫不妨碍他高高兴兴接受了下来,还指了指严诩道:“这是我师父,玄刀堂严掌门,令姑娘想留下,直接对我师父说就行了!”

严诩刚刚虽说非常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地险些把人一拳轰下水,可是,听到庆丰年的这位师妹声称已经离开了那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红月宫,他还是立刻做出了决断。

他拿出了几分长辈的态势,极力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既然是庆丰年多年不见的师妹,你愿意留下,我自然欢迎。只不过,我实在是有些孤陋寡闻,令姑娘能不能说说,红月宫是什么?”

第445章 突破天际的脑洞

按照严诩之前的打算,此来微山岛,根本就不是想坐画舫,而是打算乘坐利国监下辖的唯一一搜军船,直接杀上凤凰台。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射箭行刺萧敬先,哪怕是庆丰年曾经的小师妹,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至少得抓着人,好好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幸好越千秋赶紧劝阻,最终他才改变了主意,亲自出面请利国监驻军中的几个军官吃了一顿饭。身为东阳长公主之子,席上严诩又送了点厚礼,客客气气把要求一提,那几个军官立刻一口答应在军船上待命,一旦在微山岛岸边点燃讯号烟火,他们就会立刻过来增援。

而现在,尽管令祝儿想着萧卿卿这将近三年对她的照顾,恪守道义,没说出红月宫在什么地方,可萧卿卿是北燕人已经确凿无疑,红月宫里网罗了不少高手,这一点她却没有讳言。而等到小猴子补充说明了今天在凤凰台上所见所闻,严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闹了半天,原来那位正牌的霍山郡主萧卿卿人早就在大吴了,而且还捣腾出一个红月宫,连天巧阁那个刘国锋都是她的人!如果照她传给萧敬先的话来反推,那么,说不定最了解那位北燕皇后和小皇子母子俩最后下落的,很可能就是这位在北燕销声匿迹多年的霍山郡主!

眼看越千秋自始至终镇定自若,笑容可掬,等听完事情始末之后,又请折腾一宿没睡的小猴子和令祝儿分别去舱房里休息,严诩忍不住问道:“千秋,莫非你让小猴子一个人上岛,早就料到了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越千秋简直觉得严诩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师父,我又不是算无遗策的爷爷,萧敬先对我说,霍山郡主萧卿卿早在北燕那位皇后死之前就已经死了,我怎么知道人还活着!我叫小猴子出马,是因为之前我们回来那会儿,我已经知道他对付斥候和陷阱很有一套。”

“原来只是误打误撞。”严诩这才舒了一口气,满脸不得劲地说,“我还以为你连越老太爷那一肚子算计都给继承了。”

“老爹都没那本事,我哪有这么厉害!”越千秋笑严诩想得太多,随即也没注意到师父那微妙的表情,趴在栏杆上若有所思。

“师父你说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北燕那位皇后当初借着手底下一个女官得罪了萧卿卿,顺便就来了一招金蝉脱壳,让萧卿卿假死到大吴打前站,然后自己先是在北边给萧卿卿打掩护,随后自己也假死带球跑到了大吴来?”

严诩正在想,自己当初和二戒一块听到越千秋叫了越小四老爹,如今越千秋这顺嘴一说,仿佛是习惯成自然,如此一来,越小四那个幸运的竟是轻轻松松就捞到一个聪明机灵的儿子。再加上被其拐了留在北燕的甄容,那个明明没儿子的家伙一下子多了俩儿子,真是太好命了。

就这么一走神,越千秋的假设他就没有太往心里去,只是疑惑地反问:“什么是带球跑?”

越千秋知道自己又冒出了一个新鲜词汇,赶紧补救道:“呃……咳咳,带球跑就是带着肚子里的孩子直接跑了。”

严诩这才悚然而惊,一下子回过神。他让越千秋又说了一遍,随即就掐了掐掌心之后,却又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北燕皇帝你见过相处过,由我从你这儿听说的那点情形来看,他对那位发妻应该不是假情假意。那位皇后不在意皇帝三妻四妾庶子一堆,那她为什么跑?”

“而且,她放下好好的皇后不做,也不筹划把儿子送入东宫,把人送到大吴干什么?总不成还没生就知道自己难产,将来没法保护儿子,所以让他远走高飞吧?你看看北燕皇帝对萧敬先那样容忍,就知道他唯一的嫡子如果还在,他说不定会对孩子不错的。”

“那也只是说不定而已。”越千秋嘴里这么说,心下也确实有些狐疑。然而,趴在栏杆上又沉吟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除非北燕那位皇后把儿子送到大吴,比让他成为北燕太子更加重要,那么她这个曾经和北燕皇帝分享权力的皇后才会这么孤注一掷。”

那一瞬间,越千秋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立时朝严诩看了过去。仿佛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就只见严诩也同时朝他看了过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最后在同时要开口的时候,却又不约而同住了嘴。还是严诩压低了声音道:“千秋,不如我们写在对方手上?”

越千秋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摊开了左手,却伸出右手在严诩左手上草草划了几下。等到他划完那个字,又察觉到严诩在自己手中写的字,他不禁再次看向了严诩的眼睛。

这一刻,师徒俩从彼此的眼神中全都看到了满满当当的惊悚。

因为,两个人在各自的手心里写的都是同样一个字英。而这个字代表的含义,师徒俩都是最清楚不过的,正是当今皇帝的独子,英王李易铭!

越千秋不由自主想起了当年金枝记沸沸扬扬时,大吴皇帝带着自己去看冯贵妃,期间对自己说的话。那时候他只是惊讶英小胖原来不是冯贵妃亲生,可此时却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他下意识地上前拽住了严诩的袖子,示意其附耳过来。

那一次,皇帝用调虎离山之计,借口东阳长公主身体不好,把严诩和苏十柒给调了走,而把越千秋单独留着说话,事后,他哪怕对越老太爷也没有吐露过皇帝那番话,更不要说严诩,可以说是把这件事直接烂在肚子里。可此时此刻,他却一五一十都对严诩说了出来。

严诩虽说早就隐隐觉得,那死小胖子不是冯贵妃的亲生儿子,毕竟人在冯贵妃“病故”之后显得不怎么伤心,可是,听到皇帝竟然对越千秋吐露过此事,冯贵妃甚至暗指那小胖子也不是皇帝亲生,而皇帝则曾经让越千秋和小胖子彼此扶助,他还是觉得整个脑袋都快炸了。

“你等等,先等等,让我好好消化消化这个大消息。”

严诩对着小徒弟打了个手势,随即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仔仔细细思量了起来。尽管他曾经是个离家出走多年的叛逆青年,可他到底是和皇家沾亲带故的贵公子,当年在宫里行走更是家常便饭。没用太大的功夫,他就觉着英小胖也许真是因为皇帝不满前任养子被抱进来的。

可那小子真的会是北燕皇后百般设计送进来的儿子吗?至少就眉眼来说,那死小胖子和萧敬先完全不像。反而是……

他再次看了一眼正在神游天外的越千秋,暗想越千秋和萧敬先倒真的有几分相似。而就是这个念头一出,他竟是突然生出了一个如果越千秋知道,一定会觉得非常狗血的想法。

如果当初北燕皇后早就从某种渠道获知,他那位皇帝舅舅不满太后指定的前任养子嘉王,想要再从宫外的宗室子弟当中挑一个孩子进来,却不透露其养子的身世,而是作为真正的亲生儿子那般养着,那么这位杀伐决断的皇后会不会通过什么渠道偷梁换柱把孩子给换了?

那么,会不会有人早就发现了她的计划,将计就计,把换过的孩子再偷龙转凤……不对,呸呸,偷天换日换回来?

他越想越是觉得更加惊悚,甚至浑身汗毛根都直接倒竖了起来。一贯胆大包天的他甚至直接打了个寒噤,直到面前一只手摇了摇。

“师父,师父?你额头上怎么出汗了?不会是吓出冷汗了吧?”

严诩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随即才不自然地说:“还真是……虽说咱们师徒俩想象力丰富了点儿,可实在是被北燕那些疯子给吓着了。这事你谁都不要说,包括老太爷,我也绝不会对娘提起半个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我们师徒俩好好去查一查。”

越千秋没有多想,直接点头道:“好。”

就算严诩不这么说,他也想这么建议。他可不想把没影儿的事张扬得人尽皆知,到时候万一只是他们师徒俩胡思乱想,却因为风声泄露捅出天大的风声,别看他们俩都是背景深厚,那也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严诩还不放心,直接伸出手来,郑重其事地说:“来,我们击掌为誓?”

这一次,越千秋终于觉得师父有点怪怪的。他们俩谁跟谁,还要来这一套?他有些疑惑地伸过手去和严诩拍了一下,见人仿佛放下点什么心事似的,挤出一丝笑容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舱房,他不禁狐疑了起来。

可他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严诩的脑洞已经突破天际。因此,他在琢磨了一阵子之后就已经放弃,转而想起如何动用各大武林门派的力量,去查一查那个萧卿卿和所谓的红月宫。至于刘国锋那个小猴子骂过的二五仔,他却没有太放在心上。

二五仔这种生物,只要人已经暴露,那么还能做什么?话说回来,这年头有二五仔这种形容词吗?小猴子不会也是穿的吧……

当画舫缓缓靠岸时,还没睡够的小猴子和令祝儿一样,睡眼惺忪,而严诩的眼睛竟是也熬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直让人怀疑到底是谁一夜没睡。而越千秋就显得精神多了,反正他素来不是过分多思多虑的人,想不通的事就不想,笃信的是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

当他们这一行人来到了安置萧敬先和随行护卫的那处驿站时,越千秋甩下众人直接大步入内,等到了萧敬先的屋子,他没敲门就闯了进去,正好看见一人独处的萧敬先在那照镜子。

他想都不想就指着这个神神鬼鬼的家伙大喝道:“萧敬先,你的事犯了!”

第446章 不负苦心人

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萧敬先此时此刻的心情,那就是糊涂。

如果用四个字……那毫无疑问,就是莫名其妙!

只不过,他和越千秋好歹相处了这么多天,自然不会被吓倒,好整以暇地振袍一坐,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什么事犯了?敢问小越大人打算给我安个什么罪名?”

“越大人就越大人,什么叫小越大人!”

看到萧敬先没有被吓倒,越千秋不免觉得老大没意思。他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往软榻上一坐,这才直勾勾地看着萧敬先的眼睛,好半晌就狡黠地一笑道:“知道昨天朝你的马车射了一箭的人是谁吗?”

萧敬先不以为意地说:“不是庆丰年的老相好吗?”

“射箭的人是庆丰年的小师妹,可幕后主使的人……”越千秋有意拖了个长音,这才突然说道,“就是你假扮过的萧卿卿!她已经知道你女扮男装冒充她的事了!”

这一次,越千秋成功看到萧敬先的面色遽然大变。尽管萧敬先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只是仍在微微发怔,他就嬉皮笑脸地说:“怎么样,夜路走多了还是湿了鞋吧?别想了,人家箭里藏书,送了邀约过来,我拜托小猴子亲自去了一趟,现在捎了回音,你要不要听一听?”

萧敬先终于强行挣脱了刚刚乍闻萧卿卿还活着时,那股骤然生出的希望和企盼。他很清楚,萧卿卿本来就是超然世外的性子,所以能够安安静静隐伏多年。而他的姐姐是那样骄傲,那样不愿蛰伏,如果她和萧卿卿一样都是假死进入了吴国,绝不可能默默无闻至今。

他竭力劝告自己不要胡乱奢望,最终克制了情绪,这才哑然失笑道:“千秋,你这卖关子的习惯和谁学的?你要是再不说,我难道不会去亲自问小猴子?”

“没我点头,他敢告诉你?这可是大吴,不是北燕,你这晋王没那么威风!”越千秋揶揄了一句,终究还是耸耸肩道,“听好了,这是萧卿卿的原话,小猴子一字不漏背下来的。”

他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他能舍下脸面女扮男装成我的模样,确实很异想天开。可既然敢冒充我,那么就得有接受教训的准备。他别以为如今翅膀硬了就可以为所欲为,想当初,我可没少教训过他!”

见萧敬先面色一黑,越千秋这才收起了戏谑之色,沉声说道:“当然,最重要的一句话是,她让小猴子回来告诉你,你要找的人,问别人不如来问她,她略知一二。”

这一次,萧敬先终于把刚刚那些不好的回忆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萧卿卿才是知情者,她真的是知情者!他冒着重伤致死的危险,冒着路上被人劫杀的危险,冒着北燕皇帝翻脸无情,让他永远留在北燕的危险,只身来到大吴,终于没有白费!哪怕不是他去找线索,而是线索主动找上门,可如果不是他釜底抽薪,萧卿卿会主动找他吗?

他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深深吸气,这才得以平复心头那激荡的情绪。足足好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看着越千秋,真心实意地说道:“小千秋,谢谢你。”

越千秋没再计较萧敬先又给自己加了个“小”字,没好气地撇撇嘴道:“谢什么?我也就是让小猴子这个机灵的去凤凰台看看,谁知道竟然会遇到萧卿卿。反正她既然已经现身,回头肯定会找上门。我已经和师父说好,发动广大武林同道找她的下落,你就等消息吧。”

说完这话,他就大步往外走去,等到了门边上时突然停了下来:“对了,萧卿卿十几年前就到了大吴,竟然悄悄建了一个红月宫,还自号红月宫主,有了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儿。小猴子那个鬼灵精一口嚷嚷出萧卿卿是北燕霍山郡主,所以射你一箭的令姑娘因为不能罔顾两国为敌的事实,已经离开红月宫到这来了,你要是想知道萧卿卿的事,可以去问他。”

他顿了一顿,随即补充了一句:“至于她说不说,那我就没法保证了!”

萧敬先只觉得今日一天得到了太多好消息,心情自然非常好,当下就大笑道:“就算我不行,难道不能拜托庆丰年?虽说他和我算是最不熟的一个,可是,神弓门的大部分人如今叛逃到了北燕,他若想要和旧日师兄弟有什么联系,也只有托我了。”

“我是觉得,你大可不用算计那么多。以庆师兄的脾气,你只要告诉他,你不追究那位令姑娘射的那一箭,他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尽心尽力帮你从那位令姑娘口中套出话来。”

听到越千秋这样的建议,当看到人出去之后关上大门时,萧敬先平生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谢上苍。然而,尽管刚刚已经竭力告诉自己不要去奢望姐姐还活着,可心中不免还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也正因为如此,他竟是重新回到镜子前,打开了那些瓶瓶罐罐。

既然越千秋口中的那位令姑娘曾经跟着萧卿卿,还因为萧卿卿的指使射出了那支传信箭,如今却因为那是北燕人而毅然离开,那么心性意志自不必多说。他虽说已经叛投大吴,可对方如果对他还怀有疑虑,所吐必定不尽不实。那么,他就得从别的地方做点文章了。

对于令祝儿的到来,庆丰年可以说是又惊又喜,同时少不得还有些忐忑。等严诩承诺之前那一箭就此一笔勾销,越千秋又带来了萧敬先的话,道是萧敬先不在意那一箭,他方才如释重负。而后,他的表现终于完美向众人诠释了,什么叫做笨拙的榆木疙瘩。

和那位性格爽朗,说说笑笑,毫不避讳自己曾经受过一位北燕郡主教导的令姑娘相比,哪怕小猴子在旁边敲边鼓,让庆丰年说说这几年的经历,尤其是暗示其说说在金陵和在北燕上京的那点事,从而拉近两个人分别数年的距离,庆丰年仍是不解风情,讲的故事干巴巴的。

相形之下,令祝儿的叙述就跌宕起伏多了。

比如说,因为初出茅庐时是女儿身,又没有江湖经验,险些住了黑店,如何死里逃生。

比如说,女扮男装仗义打抱不平,却被苦主埋怨,最后狼狈逃窜,还险些被官府通缉。

比如说,怎么和萧卿卿相识,怎么在对方指点下提升了箭术,又读了许许多多的书……

于是,等听到庆余年那乏善可陈的讲述,就连越千秋都忍不住丢了人一个鄙视的眼神!

令祝儿却笑着露出了小白牙:“庆丰年从前就是这样,天天除了练箭,就是种田做事,那手上的老茧一半是练箭练出来的,另一半绝对是锄头握出来的!和勤勤恳恳的他相比,我就是不愿意呆在一个地方,所以那时候哪怕掌门说,出了那个门就别回来,我也没回头!”

话音刚落,她就只听到一个轻轻的抚掌赞叹声:“巾帼不让须眉,令姑娘果然好志气。”

庆丰年正和令祝儿同坐一侧,听到这声音,他连忙站起身来叫了一声晋王殿下。等看到令祝儿竟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不由得暗自着急,连忙伸手拉了她一把,可她却仿佛像是使了千斤坠似的,根本拉不动。

然而,等到对萧敬先这位北燕亲王非常不屑的令祝儿看清楚那个跨过门槛进来的人时,她却犹如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

“宫主!”

越千秋一看萧敬先那明显多了几分柔媚的眉眼,就已经明白了这家伙在搞什么名堂,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小猴子先是张大了嘴巴,随即直接扭过头去,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至于曾经见过萧敬先真面目的庆丰年和严诩,此时此刻也是一副见了鬼似的样子,庆丰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令祝儿却没注意别人是如何一副表情,她下意识地冲到了萧敬先面前,等看到人胸前平坦,赫然是一副男子的打扮,她这才醒悟了过来,退后两步就皱眉问道:“你是谁?”

“你不是差点都射了我一箭吗?还问我是谁?”

“你就是晋王萧敬先!”令祝儿这才瞪大了眼睛,紧跟着便不禁喃喃自语道,“对了,你们都姓萧,她是霍山郡主,你是晋王,你们是亲戚,怪不得……”

她有些失神地后退几步坐回了椅子。

而萧敬先笑眯眯地和众人打着招呼,随即径直入座,竟是丝毫没有半点顾忌地向庆丰年打听从前和令祝儿的事,最后甚至揶揄道:“你和令姑娘三年不见,如今好容易重逢,怎么不比试比试?”

“我……”庆丰年丝毫没想到萧敬先竟然会打趣这个,不由得为之大窘。

可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萧敬先竟然好整以暇地说:“当年霍山郡主萧卿卿的十分本事,一半在谋略,另有一半,则在箭术。如果你师妹能够得到萧卿卿全力教授,虽说你那箭术也不错,小千秋一直赞口不绝,可我还是不太看好你。”

这话原本是称赞令祝儿的,可令祝儿面对那张神似萧卿卿的脸,不由得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她霍然站起身,厉声说道:“你凭什么瞧不起神弓门的射术!我当年就是因为从来比不过庆师兄,这才下定决心出走的!”

第447章 外行人千秋

刚刚一直都是一口一个庆丰年,这会儿情急之下,突然叫起庆师兄了?

此话一出,越千秋不禁第一个笑出声来。而令祝儿注意到庆丰年满脸愕然,其他人则是满脸忍俊不禁的样子,她立刻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面色绯红。然而,她毕竟是爽朗的性子,这等小儿女之态一闪即逝,随即更是把心一横,脱口而出迸了一句话。

“我不用宫主教我的手段,就用神弓门的技艺和庆师兄比一场!”

庆丰年没想到突然会被挤兑到和师妹比试,正要摇手时,却冷不丁从背后被人推了一把。而出手的小猴子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指,眉飞色舞地说:“人家都提出挑战了,庆师兄你堂堂大男人,难道要畏战不前?令姑娘可是爽快人,你要敢说好男不和女斗,我都要瞧不起你!”

“我……怎么会……师妹一直都比我强……”庆丰年只觉得话都不会说了,急得满头大汗,“我的箭术还未大成……不,我是说我答应比试还不行吗?”

严诩正以为庆丰年真的是因为和令祝儿的那点昔日情分要避战,听到他最终答应了,他这才微微点了点头,心想这小子总算还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什么时候该上。

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今天明显在面容五官上动过手脚,又动机不纯地促成了这一场较量的萧敬先,随即干咳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去让人设靶子准备一下!”

“我也去,我也去!”

小猴子唯恐天下不乱,一溜烟就跟上了离开的严诩。而令祝儿深深看了一眼仍有些不知所措的庆丰年,目光随即落在了若无其事一面喝茶一面和越千秋说话的萧敬先身上。尽管她有很多话想要问这位酷似宫主的晋王,可思来想去,她竟是大步流星地出了屋子。

她这一走,庆丰年更是进退两难,还是越千秋挤挤眼睛提醒道:“还不赶紧去追?”

“啊……好。”

眼见呆头呆脑的庆丰年终于如梦初醒似的追了出去,越千秋这才捶着扶手大笑了起来,随即就侧头看着萧敬先:“你这回打错如意算盘了吧?那位令姑娘对萧卿卿显然是感情极其复杂,看到你这副样子,她恐怕一句话都不想和你多说!”

萧敬先根本没把越千秋这小小的讥刺放在心上,哂然笑道:“这你就错了,只要打开一个突破口,自然就有机会。”

“呵,眼下就算你能糊弄得了他一时,难不成你日后打算顶着这张脸去金陵?”

“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情人眼里出西施?”

见越千秋听了自己这句话,脸色好生惊悚,萧敬先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这话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人对于自己关注的人,潜意识中会定格在初见的样子。此去金陵,慢点儿走也就是一个月。只要我一点一点修饰五官,等她熟悉之后,自然会习惯性地把我真正那张脸和萧卿卿联系在一起。我要的并不是她现在就对我和盘托出,要的是她渐渐习惯我这个人。”

“你这人就是什么事儿都要算计,没劲!”越千秋皱了皱眉,终于没好气地站起身来,“令姑娘那种人,你要问什么直接问就行了,这样拐弯抹角拖拖拉拉的,还不如单刀直入!反正我是没那么大耐性,懒得看你的猴子把戏!”

见越千秋不以为然地走了,萧敬先这才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然看得出令祝儿是什么样的性子,可是,越千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个小丫头也许是毅然决然离开了萧卿卿,可在她心目中,那永远是一个如师如母的角色,他想要从她口中将萧卿卿那段他不知道的过去掏出来,只能用一点歪门邪道的办法。

萧敬先施施然站起身来,轻轻弹了弹袍角,步履轻快地出了屋子,抬起头来看天空时,他只觉得这些年来一直都觉得晦暗到没有半点生机的天空,此时此刻是无比的明媚和自然。

越千秋压根没兴趣去看庆丰年和令祝儿同门操戈,谁赢了又不分他半毛钱。至于萧敬先想从令祝儿口中打探的事,他想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快,因此这会儿并没有去射箭的驰道看热闹,而是换了一身衣服,跑去了利国监的冶场。

自从知道回金陵的路上会绕道这里,他一路上暗自盘算,就打定主意要跑这一趟。

利国监本来就是这一块地方最有名的官营冶场,总共三十六座冶场中,每一座都有冶工数百人。这些人拖家带口住在这里,再加上往来此地的商人,共同使此地变得富庶繁荣。

然而,本朝和历朝历代一样,铁器虽说不属于全部管制物,却也是部分管制物。

比如说,菜刀、锄头,这些东西是任何铁匠铺都会打的。而朴刀之类的简单械斗用具,别在裤腰带上可以招摇过市的那种,大多数铁匠铺也能打,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刀剑枪以及样式繁多的十八般兵器,则是在严格管制之列。

至于玄刀堂那巨大的陌刀……如果不是当年严诩这个自号掌门弟子的是东阳长公主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持有那样的绝世凶器。而即便是在玄刀堂重回武品录之后,每一个学习陌刀的弟子,姓名出身以及一应家庭情况全都在朝廷的武品录别册登记在案。

所以,武品录在册的各大门派,除却合法拥有田亩,合法教授弟子,还有一个最大的名义,那就是合法拥有兵器。而此时此刻,越千秋就是溜出来考察兵器原材料,打算看看能不能弄到这个年代质料最好的钢,回金陵后正式再打一把陌刀。

家里虽说有一堆堆各种型号的,可真正称得上绝世凶器的,却还没有。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虽说都有赫赫权势,但都不是随随便便就把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家人的那种人。

他发誓回去要吃各种好的补身体,努力长个头,等到凶器打好之后就去教训一下萧敬先!叫那家伙老变相嘲笑他!

当然,除却这缘故,越九公子也是觉得射箭场那边不宜掺和,所以跑出来散散心。

至于改造风箱,推广平炉炼钢之类的,他完全没有那奢望。随便找个高中学生就能画张图纸?那简直是高看了他。他这高中生只不过是文科生,物理化学全都学得贼烂……

虽说是官营冶铁场,可混迹其中的有不少全都是传帮带的父子甚至祖孙,所以他把脸一抹黑,走在这座冶铁场里,根本就和寻常打下手的学徒一个样。

这不,在这深秋季节依旧热火朝天的地方转了一圈,他就溜到了一位明显口音和其他人有区别,身边打下手的学徒似乎也躲懒去了的老冶工身边。本来只是随便看看,他却没想到,人家早就发现了他四处乱窜,没等他看两眼就一把将他揪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这到处都有铁水溅出来的地方,你小子多大的胆子,也敢乱走?什么时候来的,学过规矩没有?”

越千秋看着那只揪住自己胳膊的手,心情极度愕然。他虽说算不上大高手,可好歹也是杀过人,有过实战经验的小高手,就算走在这热火朝天的冶铁场中,算不上打着十分警惕,可他应激反应还在,怎么会被区区一个冶工就这么随随便便揪住?

他扭过头来看了一眼那胡子拉碴的老冶工,心想难不成这还是个高手?他眼珠子一转,当下就状似老老实实地说:“我是新来的,冶监大人让我先四处转转熟悉一下。”

“那就帮我去把新到的那批矿石推两车来。”

完全没想到会被人拉去当小工,越千秋顿时暗自叫苦。而且,他就算想溜都难能,因为那老冶工竟然一只手始终死死扣着他的肩膀,推着他往刚刚送来的铁矿石堆场走去。当离开了热火朝天铁水四溅的地方,他正想说话,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声冷笑。

“小子,微服私访好玩吗?”

越千秋顿时瞪大了眼睛,旋即再也不掩饰身手,一个甩手的同时,双腿以自己被扣住的肩膀为支点,却是一个漂亮地后翻。然而,让他没有料到的是,在他后翻的同时,那个扣着他肩膀的老冶工竟是也一个前翻,两人竟是倏然换位,姿势却仍然维持着刚刚那般。

然而,尽管这第一下没有挣脱,那却架不住越千秋的法宝众多。他身子猛地往下一沉,趁着对方顺势下压想要继续钳制住他,他却是猛地将头往后一顶,下一刻,他的嘴里就迸出了一样犹如钉子似的东西。眼看那老冶工一怔之下终于松手后退,他这才顺势前冲数步。

转过身来的他见对方冷冷看着自己,这才拍拍双手道:“一个果核而已,不是暗器。”

没等人家说话,他就笑吟吟地说:“另外,我再补充一句,这不是微服私访,这只是来看看利国监冶铁场里有没有合用的好钢。我要定制一把陌刀,正思量用哪儿的原料,你可以把这称之为考察。别和我说什么合不合规矩,我有官职,而且我又不是白要,我出钱的!”

老矿工不以为然地眉头紧皱,讥诮地说:“原来是拿家里钱胡乱挥霍的败家子。”

“我从北燕秋狩司敲诈来的钱,我想怎么花用得着你管?”越千秋懒得和这个难打交道的老冶工多啰嗦,一口把人给堵了回去,就没好气地说,“利国监三十六个冶铁场,你这里没人乐意赚外快,总有别人愿意!”

见越千秋转身就走,那老冶工突然出声叫道:“你等等……你要多少?”

越千秋虽说站住了,却是头也不回:“百炼钢,至少三十斤。”

第448章 大隐于市朝

“百炼钢?”老冶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嘲弄之色,“你以为现在是魏晋吗?全都用这种方法来锤炼,这人数再加一百倍都不够用!”

越千秋不禁为之愕然,随即终于有些心虚。他对于这年头的打铁,唯一知道的就只有百炼钢这个名词了,刚刚四处转悠,也就是竖起耳朵听听,想看看谁的技艺比较好而已。

“而且,你小小口气却不小,精铁一锻一轻,百锻之后称之为百炼钢,这是从里看来得吧?百炼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真要是百炼,那钢就不能用了。从前魏晋的时候,这些号称百炼钢的,都是用在那些名刀名剑上,小小一块就要数月之功。你又不是征战沙场的武将,要这样的神兵利器不过是束之高阁用来炫耀,那有何用!”

听到这话,越千秋就不乐意了:“我是没有征战沙场,但我七岁不会武艺的时候,就拿下过北燕的谍子,揭破过冯家逼良为奴的案子,指着残害重量的奸臣鼻子骂过娘。现在我凭武艺在北燕砍过叛贼,砍过刺客,也顺利完成了朝廷的出使任务,让边境上可以少死很多人,我比那些打仗的将军差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