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只不过在他脑海中闪过片刻,紧跟着,他才大步上前,双手抓住栏杆,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随即高声叫道:“之前我听着一直都在唱什么满园春色,可现在已经快是寒冬腊月了,未免没什么趣味。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接下来就让他们唱红拂传,如何?”

“但凡少年侠士,应该都希望有一个红拂那样的女人和你并肩相伴一生吧!”

第511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年越千秋这些年没少看史书,当然知道红拂传的故事。

尽管只有隋,没了唐,但红拂女的传奇比当年更甚!那位在前世里的野史故事中,毅然决然和李靖私奔的奇女子,在这里也同样被人拐得私奔,至于那位拐人私奔的奇男子……呵呵,不再是李靖了,恰是隋高祖文帝杨坚的孙子,隋世祖武帝杨广的嫡子杨昭。

至于那位史书上身材肥胖,二十三岁就死了的元德太子怎么就活下来了,是不是穿越者,越千秋曾经反反复复翻烂了无数史书典籍,愣是没有发现太多不正常的线索。

人家一没有开科技树,二没有留下无数惊才绝艳的诗词歌赋,三没有所向无敌,四没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一点都不符合穿越无敌种马皇帝的特质。当然也有不正常之处,主要有两点。

一是杨昭竟然能够硬生生把好大喜功打算征高丽的隋炀帝……现在应该叫隋武帝的父皇杨广给劝住了,随后足足当了二十年太子,又在杨广晚期对其猜忌日深的时候,联同母亲萧后来了一次政变,软禁了父亲君临天下,却又晨昏定省非常孝顺。

至于二,就是他小小年纪就在杨素那儿拐了婢女红拂和他“私奔”,却还非常聪明地把人带到祖父杨坚面前,引得杨坚置之一笑,杨素自然不好深究。至于“私奔”后,如何费尽千辛万苦让区区一个婢女成为一国皇后的故事,那当然就是各种传奇和戏剧演绎的故事了。

心不在焉地看着台上那整整十二折的红拂传,发现才刚唱到夜奔,越千秋不禁有些不耐烦,抬头再看楼上时,他就发现萧敬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正当他暗自嘀咕这家伙引人入彀就溜时,他就突然察觉到身边站了一个人。

不用侧头,他就知道那是谁,当即笑吟吟地说:“霁月你对隋世宗那位皇后怎么看?”

“卫朝把人丑化得很厉害,本朝代卫坐了江山之后,又把那位皇后层层美化。但不论怎么说,那都是一个青史留名的女中豪杰。”周霁月耸了耸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低声说道,“千秋,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我听到一个传闻,说是晋王殿下……”

越千秋如今是一听到萧敬先的事就头疼,尤其是见周霁月欲言又止,他就更加心里发毛,当下连忙问道:“你别说话说一半,他到底又出什么幺蛾子了,你赶紧说啊!”

“听说,晋王殿下有意迎娶宗室女。”

尽管周霁月说话的表情异常正经,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越千秋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听笑话。昨天他对萧敬先说娶媳妇的事情时,萧敬先还非常不情愿,甚至表露出打算用纳妾来搪塞的意思,这突然就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突然愿意迎娶宗室女了?

这家伙脑袋被棒子砸过了吗?

在最初的愕然之后,作为这大吴最熟悉萧敬先的人,越千秋嗅出了几许不同寻常的气息,当下又追问道:“你从哪听说的?什么时候听说的?”

“就是昨天晚上,我和蒹葭从秦家出来,因为让他辛苦一趟,我找了家小酒馆请了她一顿作为酬谢。”见越千秋挠了挠头,表情不那么自然,仿佛是不好意思自己的事还要她破费,周霁月就笑道,“也没花多少钱,但蒹葭很开心就是了。就是那时候我听邻座提起的,后来……”

她回忆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地说:“确实这消息透露得很突兀,而且没多久整个酒馆就开始热烈讨论了起来。因为那时候蒹葭多喝了几杯,我急着送她回去,也没来得及继续打听,但我觉得很像是有人故意放风声。”

有人故意放风声!

捕捉到最后这短短七个字,越千秋立时醒悟到,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人家不怕事,他怕啊,他最嫌麻烦了!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外头传来了几声叱喝,心中一动就对周霁月使了个眼色,自己悄然溜了出去。

等远远离开一段距离,回头见她站出来压场,道是外间有事自有晋王府侍卫去管,咱们只要尽情吃喝看戏就行了,原本有些骚动的少年们顿时偃旗息鼓,他知道这里再不用自己操心,连忙快步往外走。

才到外头,他就看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和几个晋王府侍卫服色的人打成一团。认出那是令祝儿,他仅剩的一点担心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头恍然大悟。

怪不得安人青能比小猴子和庆丰年那边还快,原来那边是派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丫头来!

越千秋闲闲地抱手在一旁看热闹,等发现没了弓箭的令祝儿没有预想之中的凶悍,而晋王府侍卫也比现象中更要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他就出声叫道:“令姑娘,你玩够了吗?你不会告诉我,你闲来无聊不让人通报,径直翻墙闯进来的吧?”

几个侍卫无不得到过萧敬先吩咐,因此见越千秋出来,哪怕刚刚四人联手也没能拿下一个女人有些窝火,可还是立刻退下。

他们这一走,令祝儿顿时气恼地嚷嚷道:“还不是门口那人问东问西,恨不得查我祖宗十八代,我一时气不过这才闯了进来?秦家那边出大事了,所以庆师兄和小猴子让我来和你说一声……”

“嗯,我已经知道了。”越千秋右手支在左手上,轻轻摩挲着下巴,笑吟吟地说,“我身边一位很能干的姑姑过去看热闹之后,忙不迭地做了耳报神。我还以为庆师兄和小猴子不认得丽水园,过来时迷路了呢,没想到是你过来报信。”

“你不用话说半截,我是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令祝儿下巴一翘,非常直爽地说,“我在路上遇到了宫主,她让我捎话给你。”

越千秋才刚被萧敬先打算娶宗室女这个消息给震得发懵,此时令祝儿说的这话,对他同样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因此他竟是不由得狠狠合紧了双手,这才阴着脸问道:“什么话?”

“她说,没想到正好碰到朝中风云变幻,她觉得很有意思。你不用急着去找她,只管把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料理好,她不会马上走的。”令祝儿才不会说,萧卿卿又教了她一手之前软磨硬泡也没能让人松口的箭术,可喜滋滋的表情却泄漏出她此时心情极好。

“宫主还说,预祝越老太爷荣登首相。”

此话一出,越千秋顿时眉头大皱。爷爷如果真的能够当上宰相之中第一人,那当然挺好,可一想到爷爷付出的那许许多多,顾虑的那许许多多,他又觉得这非常没意思。因此,他只是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希望能承她吉言。”

当丽水园中沉浸在一片欢乐气氛中时,秦家门前的群殴事件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崭新高度。

打昏了头的书生们已经分裂成了一个个小圈子,彼此互相谩骂指责,而这其中有一个人是被几乎所有人唾弃的,那就是裴南虚。

这位裴相爷的侄儿之前那裴氏光环有多显眼,现在就有多招人恨。尤其是陆公子恨透了他给自己扣了个内奸的罪名,挑唆了众多人拳打脚踢,把裴南虚狠狠暴揍了一顿。如今,那个犹如死狗一般鼻青脸肿躺在墙根底下的人,谁也认不出是昔日还有几分儒雅风流的公子。

而陆公子自己也没好到哪去,毕竟他是第一个跳出来推卸责任的,于是他是内奸的说法不胫而走,如今他额头上一块乌青,身上的儒衫袍子被扯成了一条一条,哪怕还能站着,那凄惨的模样也不比裴南虚好到哪去。

然而,不论裴南虚还是陆公子,此时都非常庆幸他们被打得挺狠,于是力气全无,所以没有做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因为就在刚刚,三相裴旭和兵部侍郎钟亮先后抵达的时候,虽说前呼后拥,可打红了眼睛彻底疯魔的书生们,竟是在看到这大队开道人马的时候,误以为朝廷派人捉拿,一时间也不知道谁带头砸了块石头,一时无数人捋袖子就上,最终这些主动挑衅的书生被打倒在地之前,却也因为人多势众再加上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成功掀翻了兵部侍郎大人的轿子!

此时此刻,裴旭瞥了一眼好容易才重新戴正官帽子的钟亮,想笑却又觉得不庄重,再加上此时远房侄儿被人打得如同一只丧家犬,他也没有嘲笑别人的心情。而且,这伤员满地的情形,再加上刚刚书生们朝着自己冲来时那疯狂劲头,也同样让他心有余悸。

深知此次的事情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一直拖到此时才出声的他就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你们都是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的读书人,看看刚刚这犹如市井俗人似的厮打,丢脸不丢脸?还不好好想一想,此等做法会让在背后煽动你们的人何等得意!”

“裴相爷不用教训我们,那个煽动我们围堵秦家,闯祸惹事的人也没讨着好!”陆公子梗着脖子大声叫道,“再说,那个指使煽动我们的人不就是你的侄儿裴南虚吗?”

闻听此言,之前狼狈从翻倒的轿子中爬出来,此时还有些尴尬的钟亮只觉得解气极了。

裴旭,人家都直接说你的侄儿就是指使者和煽动者,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第512章 上来给本王唱一个!

又当裴旭又惊又怒地被一群读书人怒斥拿他们当傻子糊弄的时候,晋王萧敬先已经从丽水园后门悄悄离开。这不可能是神不知鬼不觉,因为丽水园这边实在是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于是,只带着几个侍卫施施然出门的他,自然而然身后就跟上了一堆眼线。

而这位晋王殿下却仿佛没事人似的,径直去了距离丽水园不远的金光寺。这里并不是什么闻名遐迩的大寺,而且眼下已经是午后申时,纵使上早香的香客也早已离去,此时此刻竟只有萧敬先这一拨突如其来的香客。

大概是因为平日几乎不会有富贵人家来此进香,寺中和尚也不像那些有名的古刹一般对此司空见惯,知客僧甚至对萧敬先这一行六名香客有些无所适从。而更让知客僧惊讶的是,当萧敬先屏退他,带着几个侍卫步入大雄宝殿之后,门口竟是又闪进来了一个人。

匆匆迎上去的知客僧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人一把抓住了僧袍的袖子:“可是早就有人在这金光寺等着刚刚进去的那些人?”

吓了一跳的知客僧下意识地想要叫唤,等被对方那凶狠的目光一瞪,他方才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金光寺一天顶多也就四五个香客,有些还是不上香闲逛的读书人,今天早上来过的几个香客早就走了……”

“那是有人在里头留了信?”跟进来的干瘦汉子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又觉得这猜测有些滑稽。

丽水园也好,晋王府也好,纵使有他这样的人敢在那儿监视,可如果是外人给萧敬先送信,总有办法送进去,哪里还需要这位堂堂晋王亲自出来拿?

想到这里,他唯有继续吓唬这个知客僧:“刚刚进去的那位可是身份非常的人物,如果没有外人在里头等他,你们金光寺里的人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如果有你就尽早说,否则若是出了大事,回头你们不但基业不保,还要个个掉脑袋!”

可怜的知客僧此时此刻简直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哆哆嗦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他这幅光景,那干瘦汉子又担心被萧敬先的人发现,索性一把将人拽出了寺门之外。

等到再三确认寺中人员极其简单,从主持到沙弥都是在这儿呆了二三十年的,年纪最小的和尚也有三十岁,绝对没有什么密道暗室之类的地方,他不禁松开手,心底纳闷极了。

难不成萧敬先真的只是因为一时兴起,跑来拜拜佛祖求保佑?不可能!堂堂妖王,怎么会做这种事!

然而,包括这个干瘦汉子之内的所有人很快就发现,什么叫做突发奇想,随心所欲。因为萧敬先很快出了金光寺,又去了附近一家有名的羊肉老铺,买了十斤羊肉让人送回去,而后去一家卖果脯的小店采购了十包干果,接下来甚至还光顾了脂粉铺、首饰行、绸缎庄……

整整一个半时辰,萧敬先就仿佛爱逛街的妇人似的,走走走,逛逛逛,买买买,漫无目的。

当日落时分,萧敬先优哉游哉回到了丽水园后门时,他突然停下脚步,笑吟吟地转过身来。见这条小巷中看似只有自己这几个人,他便淡然自若地环抱了双手。

“今天多谢各位跟着我当保镖,明天后天我也会出门,你们要是愿意,尽管跟到底。当然,我可不保证我这些侍卫会不会因为警惕心过剩,把暗中窥伺的各位扭送到应天府衙去要个交待。”

见萧敬先说完这话,就头也不回地进了丽水园,今天被萧敬先带着转了一个多时辰的眼线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然而,偏偏谁也不敢不把这位晋王殿下的警告当一回事。等到各自垂头嗓子回转到各自的主人那儿,他们方才全盘了解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顿时傻了眼。

裴旭被一群鼻青脸肿,却群情激愤的书生给打成了幕后围堵秦家的主使者。

钟亮被那群书生给掀翻了轿子,还有人把他煽动侄儿去武英馆闹事给翻了旧账,觉得他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至于三皇子那纵身一跃,引发了这一场官场地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今日盯着萧敬先的这些眼线当中,最主要的两拨就是裴旭和钟亮的人,而混入丽水园中的人中,也同样有两家的眼线。此时此刻,无论裴旭还是钟亮,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难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到底还要不要大费周章盯住丽水园!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用不着纠结了。

入夜时分,丽水园的大戏还在继续。德天社的人原本就不少,并不是只能唱一台戏,而是足有三台戏的人马能够彼此轮换,再加上跑龙套的,一整日三班轮换,再加上今日看戏的少年们并不是真正的行家,偶尔有穿帮的地方也看不出来。

只不过,少年们的精力太充沛,从午后开始鼓掌叫好,此时仍然精神十足,这也使得一群戏子们稍稍有些郁闷,因为此时此刻已经月上树梢,却没有任何人提出该结束了。

不得已之下,班主尚云儿小心翼翼地提着衣裳前摆,蹬蹬蹬地沿楼梯爬上了二楼。一路上没人阻拦,他这心里却反而七上八下,等到看见越千秋就这么坐在那宽敞的二楼居中主位上发呆,他不禁擦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珠。

“九公子,这天色已经晚了,是不是应该……”

“哦,你是说应该结束了?嗯,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越千秋喃喃自语了一句,可看到尚云儿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就想要下去,他却咧嘴一笑道,“尚班主别忙着走,看一场好戏再走。妖王醉酒这种在北燕司空见惯的大戏,咱们大吴子民可没福分看热闹!”

话虽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萧敬先打算搞什么鬼……

妖王醉酒?

尚云儿的脸上只有一个字——懵。他很希望下去对德天社里的其他人打个招呼,让他们万一遇到什么事镇定一些,可是,越千秋没说话,他也不敢乱走,只能讪讪地站在那儿。直到他看见越千秋突然一下子从座位上蹦了下来,快步走到栏杆边上,他这才慌忙凑了过去。

果然,就只见大戏台上的戏子,全都被驱赶了下去,而手拿着一个酒瓮堂而皇之占据了这座大戏台的,正是萧敬先。这位此时此刻身穿便袍,仿佛邻家哥哥一般的俊秀青年,一抬手将酒瓮举到嘴边,咕嘟咕嘟痛汲了一气,随即就笑呵呵地垂下了手。

“今天实在是高兴,所以我特意出去买了一大堆东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玩的,我刚刚抓着人,让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都一一装了箱子,可与其胡乱分给大家,不如趁着今天这大好机会,大家好好玩一玩!今天不是逢年过节,但日后也可以当成武英馆固定的狂欢日,不如这样,整整听了一天的戏,从我开始,大家轮番上台来唱个一两句怎么样?”

此话一出,下头登时鸦雀无声。然而,在片刻的沉寂过后,激动了一整天的少年们顿时爆发出了最强的欢呼。虽说这种表演他们没经历过,也不会,可一想到能够让周霁月,还有那四位可爱的小师妹都上去唱几句,谁不高兴?

最重要的是,萧敬先说他会先唱!而且,待会儿不是还能看到越千秋上台?

看热闹的越千秋听到下头的起哄,无奈地撇了撇嘴。他是经历过多彩多姿的学生生涯过来的,对于表演这种小事儿早就不放在心上,此时反而饶有兴致地双手支着栏杆,想看看萧敬先能够唱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调子来。

然而,饶是他有心理准备,等听到词之后就一下子喷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也不知道抚琴吹笛的是谁,声音哀婉,和刚刚那欢乐的气氛完全不搭调,而萧敬先那深沉沙哑的声音虽不似女子那么婉转,却别有一番风致。哪怕文绉绉的,可这年头的戏剧大多出自文人墨客之笔,本来就不是给完全的下里巴人看的,故而下头的少年们即便有好些曾经文化程度不高,但在武英馆熏陶了这么久,勉强也听懂了大半。

可听懂和知道出处却是两码事,如越千秋就忍不住使劲捶了两下栏杆,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萧敬先你一个大男人,你失了哪门子宠,这大好的晚上,你唱什么长门赋?”

周霁月正想着萧敬先的唱词似曾相识,被越千秋这一嚷嚷,就连她都忍俊不禁。在周围人的追问下,她便忍笑解释道:“长门赋便是汉武帝时,被废的陈皇后出高价请司马相如写的一首宫怨诗,讲的是……嗯,被废的陈皇后怎样哀怨感伤……”

见这边厢的少年们全部目瞪口呆,而那边厢受邀而来的教授们,还有应越千秋之情去客串的那些原使团众人,同样一个个呆若木鸡。

然而,萧敬先却根本不理会自己这一曲长门赋是如何惊世骇俗,拎起酒坛又是一大口酒下肚,根本不理会越千秋的质问,却是继续旁若无人地唱了起来。

等到他这一曲唱完,见下头一片呆滞,也没人叫好,也没人起哄,他也不在意,举起酒坛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随即便伸手朝人群中指去。

“本王唱完了,接下来,你,上来给本王唱一个!”

如果萧敬先此时此刻指的是个妙龄女子,又或者美**人,甚至是个男生女相的名伶,那么此话都可以当成是欺男霸女时的标准台词,然而,人们顺着萧敬先的手指和目光看去,却发现那个被挑中的家伙,赫然是个身材矮小貌不惊人的中年人,顿时全都呆了一呆。

而更加惊呆了的,则是那个中年矮汉。他东张张西望望,希望能够找到不是自己的理由,可发现四周围三尺之内没有旁人,只有自己杵在那儿,想到自己那见不得光的身份,他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却还不得不拖着犹如灌了铅的脚步上前。

当来到戏台下,他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晋王殿下,小的就是个搬道具的,不会唱戏。”

下一刻,他就看到一个酒瓮劈头砸了过来。

在被砸晕过去之前,他听到了一个阴恻恻的冷笑声:“不会唱戏,你还敢混到戏班子里做探子?用你这种不专业的走狗,你那主子还想当宰相?”

第513章 抓出一个又一个

就不会唱戏,就没资格混到戏班子里做探子。

走狗不专业,主子别想当宰相。

果然是听上去很有道理的逻辑,果然萧敬先还是那样毫不讲理的风格!

扶着栏杆的越千秋眼见得那个疑似探子的家伙被萧敬先一酒瓮打了个满脸花,他忍不住替对方觉得疼。如果刚刚那家伙能够老到一些,大大方方上台去唱个曲子,也许还不会像现在这么惨……当然,也未必,谁知道萧敬先怎么想的?

事实很快证明了他的猜测。随着那个倒霉的家伙半死不活被两个晋王府侍卫架了出去,而底下的少年们在得知人竟然是被派进来刺探此间情形的,顿时又惊又怒,对萧敬先那直截了当的一击再也没什么意见,反而齐齐声援这位做派非常合他们胃口的晋王殿下。

而紧跟着,萧敬先的手就又点到了另一个方向。这一次,还没等那句给本王唱一个的要求出口,那个原本就面如土色的年轻人几乎是拔腿就跑,可结果却是没跑两步,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一时重重摔倒在地。

“听到要你唱戏就跑?你家主子居然挑你这种胆小鬼来当眼线,就这眼力还想当宰相?”

看清楚那砸人的东西赫然是一串数珠,记得看到是萧敬先这几天常常把玩的东西,还说是什么金丝楠木的,栏杆后头的越千秋暗骂一声果然是土豪败家子,屈下第二根食指,低声呢喃道:“第二个,接下来他会用什么借口?”

而越千秋身边,尚云儿已经是汗如雨浆,只觉得自己今天还不如装病不来,又或者强硬一点儿拒绝邀约。可是,看着那第二个半死不活被拖出去的家伙,他忍不住摸了摸脖子,心里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做梦。那样强势地掌握了他过去种种的妖王,会因为他不来放过他?

已经点出了两个眼线,底下的少年们就算阅历浅薄,可若是还不知道萧敬先这是趁机清理碍事者,那就太迟钝了。一时间,每个人都拿着眼睛去看周围的陌生人,那警惕的眼神让二楼的越千秋感慨这些小家伙不去做反间谍工作真是可惜了。当然,萧敬先也没让人失望。

他手指在人群中犹如蜻蜓点水一般来来回回两次,最终落在了一个身穿龙套戏服的人身上。仿佛是因为有前头两人的前车之鉴,那位龙套在愣了一愣之后,就非常光棍地走上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吭高歌,来了一首《敕勒歌》。

只不过,那声音实在是……如同破锣,越千秋第一时间捂上耳朵,隔绝了那噪音污染。

和他动作相同的还有下头众多观众,而出乎意料的,萧敬先竟是自始至终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等到人唱完,他还煞有介事地拍了两下巴掌,随即笑问道:“大家说唱得如何?”

在片刻的寂静过后,宋蒹葭第一个怒声叫道:“太难听了!”

“果然不愧是回春观最诚实的小师妹!”萧敬先笑呵呵地对宋蒹葭竖起了大拇指,随即方才伸手在两只耳朵里掏了掏,不一会儿竟是掏出了两个团团——包括越千秋和周霁月在内,竟是谁都没看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把这种东西塞到耳朵里去的!

看到那龙套满脸尴尬,刚刚用塞耳朵来抵挡那魔音贯耳的萧敬先便狞笑了一声。

“唱得那么难听,还混到戏班子做探子?你那主子要是听你唱过一曲,也就没心思当宰相了,早就口吐白沫活活吓死了!”

那龙套才不在乎宋蒹葭骂他唱得难听,正以为自己倚靠明智的选择而逃过一劫,面露得意,骤然听到萧敬先这声音,他登时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就往戏台下跳。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背后并没有风声袭来,反而是迎面一道黑影直扑面门,他甚至来不及看清楚那是什么,就彻底扑街了。

扔出一个空果盘一击中的,宋小侠女高兴地挥舞着双拳,大声叫道:“我就知道,能把曲子唱那么难听,肯定不是好人!”

这一次,就连旁边的峨眉三姝都有些出汗。唱得难听就不是好人?要是照这么说,五音不全的她们还是尽快开溜的好,免得回头被宋小师妹说不是好人……

而越千秋也认认真真地考虑,万一自己被萧敬先那个不靠谱的点了上去唱曲子,会不会因为唱得不好听,回头得到个不是好人的评价。但转瞬间他就释然了,因为他曾经被人发了一张好人卡,既然如此,不是好人……那就不是好人吧!

有宋蒹葭代劳,本来准备丢玉佩的萧敬先顿时好整以暇地抱着手道:“三个了,大家说,还要不要继续?”

“继续,继续!”随着高兴的宋小师妹第一个大声嚷嚷,少年们也跟着挥舞胳膊附和了起来。至于年长沉稳的教授们,一面惊怒于丽水园中不过是三日狂欢而已,朝中权贵竟然会如此肆无忌惮安插人进来,另一面却不由得对萧敬先的明察秋毫咂舌。

这都三个了,居然一抓一个准!

而混在人群中的其他眼线已经有人开始股栗了。教授的那几桌旁边都围着晋王府侍卫,而一群各派少年弟子早已经十万分警惕,他们不可能寄希望于挟持人逃走,在那么多眼睛注意下,根本不可能偷溜。他们唯一寄希望的,也只是萧敬先不至于真的弄清楚每个人的底细。

于是乎,当萧敬先的手指再次掠过人群,最终落在一个浓妆艳抹的花旦身上时,也不知道多少人暗自舒了一口气。而那未曾卸妆,未曾脱下戏服的花旦,则是巧笑嫣然地向四周围深深一福,随即缓步向戏台走去,竟张口就是一首如梦令。

和之前三人或推辞,或跑,或唱得难听相比,这位之前还曾经是台上主角的当家花旦,自是唱腔圆润优美,声线婉转动听,远比萧敬先刚刚那玩票性质的表演来得出色,就连对这种戏曲并不十分感兴趣的越千秋,也不禁若有所思托着下巴。

一曲终了,四下里顿时彩声雷动,叫好不绝。就连越千秋也认为,萧敬先这是因为连着干掉三个,所以要稍稍暂停让大家休整一下,而后再战。而那些提心吊胆的眼线们就更加这样认为了,谁都知道,这位镜官是德天社中红极一时的头牌,怎都不可能是哪家府中眼线。

萧敬先这次却没有鼓掌,也没有叫好,而是在全场再次安静下来,那镜官则是站在戏台上,亭亭玉立,仿佛会说话的双眸盈盈看着自己时,突然叹了一口气。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越千秋差点咬着舌头。这八个字固然不是后世人的发明创造,所以他不会因此认为萧敬先也是穿的,可是,萧敬先怎么会直指这位刚刚一直在戏台上颠倒众生的花旦是眼线探子?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身边传来了尚云儿那惶恐的声音。

“晋王殿下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镜官是我义子,他怎么可能……”

“闭嘴!”越千秋不得不低喝了一声,不希望尚云儿这失态之下的声音传得人尽皆知。他拖着这位已经傻了的班主后退两步,眼睛却死死盯着台上的萧敬先和镜官。

见那个年轻的名伶固然画着能够掩盖表情的浓妆,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眼神中终究流露出了几分慌乱,他虽说信了七八分,心里却仍旧有些狐疑。

果然,下一刻,他就只听那个动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发沉:“晋王殿下身份尊贵,何必戏弄小人一个戏子?小人在德天社已经十多年了,怎可能是……”

“唱戏这么好,好好地在德天社继续唱下去就是了,可别人在看风景,你居然借着在丽水园中乱逛,四处敲敲打打,怎么,想找是不是有密道暗室?呵呵,你不觉得实在是大材小用,浪费了你这副好嗓子吗?”

此话一出,即便是那厚厚的妆容,也掩盖不了镜官的遽然色变。就连二楼越千秋身边的尚云儿也倒吸一口凉气,想起三班人马轮换的时候,义子镜官和几个有名的角儿软磨硬泡,道是希望趁着这难得的机会,逛一逛丽水园。为此,他还请示了萧敬先和越千秋,结果两人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如今想来,那竟是一个借口吗?

可镜官是他捡回来的孩子,当年才六岁,在德天社整整呆了十年,什么时候变成人家眼线的?

见镜官嘴唇紧抿,不再辩驳,那眼神中赫然满是绝望,萧敬先便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似笑非笑地说:“看在你唱戏不错,今天又让大伙儿很满意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我用不着你供述你后头主人是谁,只问你一句话,人家是挟持了你亲友,还是对你有救命之恩?”

镜官仿佛是没想到萧敬先竟会问出这样直截了当的问题,足足好一会儿方才低声说:“他们说,如果我不肯听话,到时候找不出晋王殿下和越家一块勾结北燕的线索,就让义父和德天社的其他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一片哗然,就连那些受了指使混进来的眼线,也登时倒吸一口凉气,甚至暗自琢磨是不是背后自家主子的手笔——要是这个镜官没被萧敬先发现,而且真的有所斩获,这记狠招绝对是杀手锏,可既然被萧敬先发现,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栏杆边上,越千秋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余光打量着刚刚又惊又怒的尚云儿,就见人此时此刻却是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他并不怀疑镜官当众扯谎,毕竟萧敬先那就是扯谎的祖宗,等闲人根本瞒不过那家伙的眼睛,他只是觉得,挑这么个名伶当间谍,好像比较蠢……

就和让一群书生去围堵三皇子和秦二舅见面,事后又干脆把秦家团团围住一样蠢!

裴旭和钟亮以及爷爷的其他政敌固然不是个个聪明人,可真的有这么愚蠢的吗?

第514章 纵虎归山?

不管越千秋认为尚云儿的那个义子镜官蠢不蠢,可当人泪流满面哭花了妆容,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受人指使来此打探的那点事,又主动揽责上身,道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底下的少年们固然大为震动,就连那些饱学之士的教授们也忍不住站了出来,替他求情。

毕竟,一个戏子能够有情有义,在他们看来那是完全其情可悯的。

而这一次,萧敬先也没有再像对付前头那三个人似的简单粗暴,而是从善如流地把镜官交给了匆匆下楼的尚云儿。紧跟着,他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已经点出了四个人,打了三个,原谅了一个,剩下的好像还有那么四五个。可因为刚刚那个小戏子很可怜,所以我动了点恻隐之心。”

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我会吩咐人熄灯一盏茶功夫,你们可以随便跑,只要跑出门,我不会追,那算是你们运气好。可要是你们黑灯瞎火没跑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和刚刚那三个家伙一样,大棍子打个半死,然后我直接送到皇上面前去!”

直到这时候,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暗想敢情刚刚那几个还不止脸上开花后脑勺开花,还会被打个屁股开花。

而那几个眼线则更是进退两难,又怕萧敬先只是耍他们,又怕一会儿若是不跑,回头萧敬先再把他们一个个指出来,到时候逃不过一顿板子。而且,送去衙门还有可能被自家主人悄悄保下来,但如果送去皇帝面前,那么皇帝是绝对不会对他们这种人手软的!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猛地只听萧敬先一声熄灯。顷刻之间,从楼内到楼外,所有灯全数熄灭。四下里一片黑暗。

若是平常人,这时候大多有夜盲症,只能做睁眼瞎,可练武之人多半都知道吃什么能提高夜视能力,因此十个里有九个都夜间视物。当发现有人往外疾掠时,好些少年甚至跃跃欲试打算去追,结果,还是萧敬先那轻轻的巴掌声把他们给拉了回来。

“我都说了只要他们能逃出去就放他们走,大家就耐心等一等,总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吧?回头一盏茶功夫亮灯之后,要是人没跑掉,那时候就是大家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越千秋听萧敬先说着,目光却透过黑暗,看清楚了那些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家伙。只不过,骤然从灯火通明到黑暗中夺路狂奔,他就只见一个倒霉的家伙连着绊了好几跤,最初他还以为是意外,捶着栏杆笑得乐不可支,可发现一个两个都是如此,他就发觉不对了。

他也不怕拆萧敬先的台,又好气又好笑地叫道:“萧敬先,你放人跑就放人跑吧,你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设那么多障碍干什么?这难道是障碍夜跑赛?”

这障碍夜跑赛几个字,让下头老老少少们全都笑成了一团,就连刚刚疾言厉色训斥了义子,此时稍稍舒了一口气的尚云儿也忍俊不禁。

而萧敬先却半点没有笑场,而是泰然自若地说:“如果一点障碍都不给他们设,那之前那几个挨打的家伙岂不是很吃亏?就算要放这剩下几个人一马,可如果不让他们费尽千辛万苦,也不显得自由可贵,不是吗?”

此话一出,一时间下头一片哄笑,就连刚刚满肚子嘀咕,觉得不应该放跑那些奸细的宋蒹葭,也不禁高兴地嚷嚷道:“就是就是,做事要公平,那几个家伙都挨了打,这几个要逃跑,没点障碍怎么行!要是我,就在外头撒上满地黄豆,让他们一路摔出去!”

听到这里,那些个因为宋蒹葭是回春观得意弟子而向来对她心生倾慕的少年们,不约而同都远远避开了这个小女侠,就连楼上的越千秋也不由得有点牙疼。

小丫头忒阴险了!

可萧敬先却哈哈大笑道:“好主意好主意,看来我提前让人在前院等着,扔了一地云子儿,这还真是异曲同工之妙!”

黄豆才多少钱,上好的云子多少钱,只有败家子才会觉得你这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越千秋这一次真的是嘴角抽了一下,而且,从萧敬先根本就是公然把所有设计都公诸于众,仿佛不怕别人狗急跳墙的态度上,他嗅出了一丝危险。

要知道,他本来还以为萧敬先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的。

因此,对旁边的尚云儿低低吩咐了两句,他就一撑栏杆,身形灵活地翻了出去,直接窜上了屋顶最高处。

尽管他之前所处的二楼已经颇高,但还比不上此时登高望远。

多年的武艺锤炼,再加上他这些年没少吃猪肝和鱼虾之类富含维生素A的东西——相比这年头那些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羊肉都要吃羔羊,猪肉基本不碰的富贵公子,他几年前就雇人弄了一个生态养猪场,不像这年头寻常农户那样养猪,而是散养加改良猪种,各种做法的猪内脏吃得不亦乐乎——所以他这夜视能力非常出色。

故而他须臾就捕捉到了这黑夜之中的一缕火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张开双臂就一跃滑翔而下,朝着那方向追了过去。

从越千秋发现火光,到最后看清楚那张狰狞的脸,仿佛只过去了一小会。可对于那个抖抖索索打算纵火的汉子来说,那个神兵天将的少年却仿佛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完全陷入了崩溃。

“我就是被老爷差遣过来打探消息的而已,我什么都没做,是你们逼我的!”他挥舞着火折子试图恐吓越千秋让路,可下一瞬间,他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紧跟着方才看见越千秋已经站在了面前,自己那握着火折子的手腕正紧紧钳制在对方掌中。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火折子掉落在地,最终被人一脚踩灭,一颗心顿时完全沉入了谷底。他越来越剧烈地打着哆嗦,甚至连牙齿都禁不住咯吱咯吱打起了寒颤,最后非常不争气地头一歪,直接昏厥了过去。

面对这么个神经质的家伙,越千秋大感无趣的同时,却也松了一口大气。然而,为了以防对方装晕,他少不得还在对方颈侧补了一下,随即搜了搜这家伙身上,确定没有其他火折子,这才快速离开。而接下来,他根据自己之前看到的方位,快速转了一圈,避开之前瞥见两个家伙连摔的区域,又撂倒一个狗急跳墙打算纵火的,这才等到了几个晋王府侍卫。

看着这几个姗姗来迟的家伙,他抱手而立,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次晋王殿下是把纵虎归山玩出了新花样,都变成任人纵火了,各位倒也配合默契。”

知道越千秋这话不只是揶揄,更是抱怨,几个侍卫哪里敢和他争,或装聋作哑,或打哈哈,总之是绝不多说一个字。越千秋也知道和他们置气根本没用,当下便转身扬长而去。等到他回到大戏台时,那边已经再次回复了灯火通明,而萧敬先身边,赫然站着个仿佛正在禀报什么的陌生中年男人。

只是和人对视了一眼,他的心里就本能地生出了一种深刻的敌意。这么多年来他怼过无数人,其中也有像沈铮这样目的明确觉得他该杀的,可他固然讨厌甚至痛恨沈铮,每次见到人时,却也不会有这样尖锐的感觉。

如果不是他记得自己睁开眼睛就是个从火场里被人救出来的婴儿,他还以为那个被他代替的意识突然觉醒,于是产生了这莫名其妙的敌意。

压下这股没来由的反感,他就快步走到了戏台前边,用手一撑轻轻松松跃上了这一人多高的台面,这才转过身看着众人,还使劲拍了拍手。

“刚刚晋王殿下这出耍猴,想必大家都看得很欢乐,但我得说一句,耍猴也得防着被猴耍!就在刚刚,我拦下了两个试图纵火制造混乱,然后自己逃跑的家伙。这丽水园如果真的一旦被点着,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应该不用我提醒大家吧?”

越千秋这最后一句话顿时激起了一片哗然,走水是什么结果,没有人不知道,因此刚刚起哄声音最大的宋蒹葭顿时蔫了,周霁月则是若有所思地朝萧敬先看了过去。

萧敬先却仿佛没发现那些各异的视线,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倒是他身边的聂儿珠干笑道:“九公子也说得太严重了一些,就算是万一有贼子狗急跳墙点着了丽水园,那也是他们的罪责,难不成还能怪罪到殿下又或者您各位的头上?所以……”

还不等人把话说完,面色阴沉的越千秋就已经不想忍了。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却还大有人在。就只听啪的一声,越千秋几乎只是看到一个极快的动作,下一刻,就只见刚刚这个反驳自己的家伙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站在那儿。

而在他旁边,萧敬先轻轻甩着巴掌,仿佛在刚刚这一记之后,疼的是他的手,而不是对方的脸:“聂儿珠,我记得提醒过你,你一个奴婢,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没有让你说话,你就闭嘴在那儿好好站着!”

见聂儿珠捂脸退后了几步,却是跪了下来再不敢吭声,萧敬先这才重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他看着越千秋道:“千秋你说得没错,我刚刚是只想着耍猴玩,一时疏忽了。可是,这不就和寻常百姓抓小偷一个道理,难道小偷为了逃跑不惜纵火,这也怪我咯?”

得意什么,你如果跑到后世,人家一定会判你也有责任!

越千秋心里这么想,却根本不打算和萧敬先继续纠缠这么个问题。他看了一眼下头的武英馆师生们,笑吟吟地说:“各位,耍猴戏看完了,接下来也没有那些碍事的奸细,大家尽可放松一些。刚刚晋王殿下那首长门赋怎么样?”

“好!”

随着有人起哄似的叫了一声,越千秋就干咳了一声道:“那么让他再来一首给大家赔礼压惊怎么样?”

“好!”

眼见这一次是山呼海啸一般的群起附和,越千秋这才侧头无辜地看了萧敬先一眼。

“晋王殿下,长门赋唱过了,再来一首凤求凰如何?身为男人,怎么都应该唱凤求凰,而不是唱深宫怨吧?”

第515章 不就是唱歌吗?

一这一夜,武英馆的师生们实在是大开眼界。

之前萧敬先已经令人瞠目结舌地以男人之身唱了一首《长门赋》,而在越千秋的挤兑之下,他又痛痛快快地答应再唱,但是,他却坚决不肯唱什么《凤求凰》,而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唱了一曲《洛神赋》。更准确地说,是洛神赋中那一段形容洛神的华丽词句。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越千秋挑唆萧敬先唱《凤求凰》,那也不过是拿司马相如求娶卓文君时的狂热,和他后来别娶小妾时的薄情,讽刺萧敬先之前才对他说不想娶妻,转过头来却又放风声说是要求娶宗室女的行径。

然而,当听到这洛神赋中描述美人,和卫风形容美人的那段堪称同为千古绝唱的词句时,他不知不觉地生出了一种微妙感,仿佛萧敬先并不是随便唱唱,而是心有所感。

和之前唱长门赋时的沙哑哀伤相比,这大段大段形容美人的词句,却轻灵婉约,越千秋微微眯起眼睛时,甚至能够感觉到面前便是那水汽缭绕的水面之上,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正在轻舞。他不由得思绪飘飞,胡思乱想了起来。

萧敬先究竟是唱曾经的心上人呢?还是唱那位传奇的皇后姐姐?又或者……这位在到达金陵没多久之后,就已经有了倾心的美人?

然而,因为不是洛神赋全段,萧敬先终究是唱完了,在山隅两个字话音刚落之后,他就立刻指着越千秋道:“下一个,让千秋给大家唱!想来就算是他越家老太爷,也未必听到他这个小孙儿唱歌,今天我们就尝个鲜。大家都给我听好了,今天要是不满意,不许他下台!”

周霁月看到戏台上的越千秋非常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由忍俊不禁,心想他一会儿到底是会装傻充愣,还是会扯开喉咙乱嚎,又或者是真的会如同萧敬先这样,给大家一个颇大的惊喜?就在她怀着自己都有些好笑的期待时,就听到身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周姐姐,九公子会不会耍赖?”

“他不会不肯唱吧!”

“如果那样也太煞风景了,晋王殿下都被他挤兑得多唱了一首呢!”

见几个小姑娘之外,那些少年们也都在偷瞧自己,周霁月不禁不大确定地说:“千秋的话,我没听他唱过歌,也没听他唱过戏,可今天这种场合,他应该不得不唱吧?”

“那就太好了!”宋小侠女顿时眉开眼笑,“他唱过之后,那就该轮到周姐姐了!否则,你们谁肯放过他?”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周霁月再看看四周围那些炙热的视线,哭笑不得地发现,这些家伙除却在期待越千秋唱歌或唱戏,还在期待她。可怜她从小练武,后来还得硬着头皮读书做事,哪里有看歌舞看戏的时间?这一刻,她不由得暗自祈祷,越千秋能够耍耍赖皮。

只要越千秋赖掉,她也就能顺理成章赖掉了!

然而,周霁月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越千秋,可接下来的情况,她却完全始料不及。因为,戏台上那个所有人都认为会很不情愿,甚至狼狈不堪的越九公子,在东张西望,挠挠头抓抓耳朵又挠挠腮之后,最终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回答却非常出乎人意料。

“好吧,不就是唱歌吗?晋王殿下都带头抛砖了,那我就做他引出来的那块玉好了。嗯,大家知道的,鹤鸣轩又要出书了,前朝系列的又一本集子——苏子瞻集,我就唱一首当初在故纸堆里一翻出来就惊为天人的词好了。”

看着下头先是一片呆滞,随即哄笑叫好的人群,越千秋就耸了耸肩,走到戏台边上,非常没形象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和萧敬先刚刚那一首洛神赋节选没有人配乐一样,他也不觉得有人能配上他眼下要唱的那一首旋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他自然是远不如天后的唱功,这一世就没有唱过歌,顶多也就是私底下哼过各种各样的曲调,此时在这么多人面前唱出来,心中却竟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当年苏轼在写这一段怀念弟弟苏辙时,那被贬谪的愤懑是不是早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寂寥和孤单?

他也恰恰是如此。哪怕他在这个时代有亲人,有朋友,但他还是会孤独,因为他永远都拥有一个不能和人分享的秘密。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见下头一片寂静无声,竟是无人窃窃私语,隐隐之间,他甚至看到有人神情黯然,也不知道是被曲调,还是歌词勾出了心头凄楚。他坏心眼地一笑,当下便继续唱了下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几句一出,周霁月登时脑际一震,猛地想起之前越千秋对自己吟出这几句的情景。那时候,她就问过他,是不是又要一口咬定那是鹤鸣轩的集子里出来的,他干笑着把她敷衍了过去。现如今,他果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唱了出来,还说什么出自即将问世的苏子瞻集。

哪怕和越千秋从小相识,听过他唱了这一首完全超乎预想的歌之后,周霁月不得不觉得,他还是和当初初相识时的那个越九公子一样,你永远预想不到他想做什么,会做什么。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了,但千秋却还是当年那个高深莫测的千秋。

戏场一角,远离其他人群的地方,一个娇俏的身影痴痴地站在那儿,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喋喋不休的聂儿珠。而她这种心不在焉的情绪,自然很快就被聂儿珠察觉到了。

这位自称昔日萧皇后身边的内侍,之前一度被萧敬先甩了一巴掌,又遭到一番疾言厉色的训斥,心眼狭窄的他早就把这笔帐都算在了越千秋身上,此时见这位在北燕好歹也算是炙手可热的公主竟仿佛还在痴情迷恋那小子,他不禁暗生讥诮。

“不过是稀奇的曲调而已,不登大雅之堂,公主听个新鲜也就罢了,若是因此高看他,那岂不是辜负了晋王殿下千辛万苦把您带到这儿来的一片苦心?”见十二公主默立不语,聂儿珠就趁热打铁地说,“越千秋身世成谜,乃是南吴皇帝手中非常得力的一把刀,也是越家那位老太爷的马前卒,您既是已经看穿了,和他虚与委蛇就行了,万万不可再陷进去。”